第5章 D先生(1 / 2)
“d先生是个很聪明的人。”
“你们真的想听吗?好吧,那你们要坐好了,”我把鼻梁上的镜子摘下来,盯着面前几个萝卜头说,“等我讲到结尾的时候,你们会知道这句话的真谛,不过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理解他有多么聪明,就像接到消逝的雪花一样,懂吗?”
“好的,那么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想想,就从我的母亲开始吧。
哦,是的,我和d先生认识,是从我的母亲开始的。
那时她从她姐妹们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有一个长得似乎不错的男人——因为常年戴着斗篷,没有人看到他的面孔,大家就猜测他长得不错——在镇的尽头开办了一所学校,入学费是三张枫糖烤饼,男孩女孩都可以去。男人还做过承诺,学校里不会有富家的子踢你的屁股,因为人人都可以相互踢对方的屁股。
于是我的母亲把我从厨房的柴火和煤堆里把我挖出来,给我了两个先令,去街上买三张烤饼,毕竟,又有哪一家的父母不希望孩子有学上呢?能背会九九乘法表总是好的。但是我并没照做,我只花了一个先令买枫糖,在厨师——像往常一样——光顾母亲的时候,从他裤子里偷到了仓库的钥匙,用那里的面粉做了五张烤饼,还撒了好些罗勒叶。
我套上我平常穿的衣服去了森林和城镇边缘的那个学校,在校门口,有很多闪亮的马车并排着,把门口堵得过不去一个人,车上坐着不耐烦的富家子,还有他们摇着毛扇的母亲。我从车底钻过去——这使我的衣服比平常更脏了——跟在许多人后面排队,手里拿着烤饼。
‘嗨,你也是来要d先生收你做弟子的吗?’前面穿着呢毛衣服的子回过头。‘什么?什么是弟子?’‘你知道,就是……’他支吾了一会,‘一种比较厉害的说法。’‘是吗,我不太懂。’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又嘟囔了一阵,转了回去。
我们在队伍里排了很久,久到我把五张烤饼吃到只剩三张,才终于进去。学校里面很大,比从外面看上去大得多,我们前后五个排成一队,从长长的石砌门廊,一排排悬挂的公羊头,许多倒悬的蝙蝠下穿过,跟着最前面的人走到里面,d先生就在那里。
他高高地坐在书堆上,在暖和的屋里还带着兜帽,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老虎,大象,老鼠和人,’当我们站成一排后,他缓缓地站起身发话,像只张开双翼的巨大蝙蝠,‘谁更凶狠。告诉我你的答案。’
说话时,他的面前逐渐出现很多影像,老虎和大象在我们身边徘徊,老鼠在地面四处乱窜,而人类,哦,这房间中的人类已经够多了。
身边的孩子们嘁嘁喳喳,最终有两个选择了老虎,一个选择了象——排在我前面的富家胖子,他已经吓晕了。
我的手指在自己身上停了一下,最终和别的孩子一样选择了老虎。
‘就是你了!’d先生忽然看着我嘁嘁嘁的窃笑起来,大声宣布,‘我决定了,明天给我擦鞋的人就是你了,这个茶色头发的姑娘。’
他指着我,风一样掠到我面前,极近的距离下,我的鼻尖贴在一根尖而长的鹰钩鼻上,它下面是一张裂到耳后巨大的嘴。这个人涂抹了浓厚油彩的脸大笑着,乱蓬蓬的黑发下是几丛细竖条状的眉毛。
‘你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他怪笑着抢走我手里的枫糖饼,一口气全吃下去,在书堆上轻巧的用鞋跟跳起舞,‘哈哈哈哈,你被伟大的d先生选中,你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和我一同进来的两个女孩抱在一团吓哭了,我犹豫了一下,也跑过去和她们抱在一起声哭起来。
‘不及格!’他的双眸盯着我,一跃下来把我从女孩堆中拎出来。‘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子了,我希望以后每当我说话时,你能够大声回应我:是的先生!你听懂了吗?’他狂风一样怒吼着,‘你的名字!’
‘艾达。’我擦干眼泪。
‘不,不对!是:艾达,先生!懂了吗?!’他用力摇晃我,‘懂了吗?!’
我尽力大声回答他:‘是的先生!’
就这样,我成为了d先生巡游这个镇上的唯一弟子。
d先生的学校每年将最大的弟子放走,在新的地方再招收一个,他的学校里永远只有十三个人,我们坐着他的城堡巡游世界各地,而他留下过的地方,认识的人都对他恶评,称之为魔鬼。
英国,普鲁士,新大陆,芬兰,挪威,哦,挪威不行,他说那里是一个老朋友的地盘,常年极寒积雪,他不爱去那里,他说她吹出的风令他感到头疼。
他教我们如何在春天时让鲜花快速的生长繁盛,然后迅速的枯萎拿到种子,如何在夏天时捆绑暴雨送进别人家里,如何在秋天打下果子贮存到冬天,如何在冬季囚禁永不熄灭的火。他坐在雷电下,用尸块制造长相与我们相似的亲族,他教我们识别蟾蜍舌和晾干的蜥蜴尾,教我们如何让懒人更懒,只需要一根细细的鸽羽芯,躺着也能喝到果汁,他还用融化的铁和蝙蝠翼教会我们如何飞翔,每个人。
‘先生,’我有时会问他,‘懒惰的人是罪人,对吗?’
‘艾达,艾达艾达艾达,’他窃笑着,舌尖击打上颚,‘我是懒惰的人吗?’
‘不,您不是。’
‘那我是好人吗?我是上帝的宠儿吗?我被三圣所眷顾吗?’
‘可懒惰是原罪之一,’我反驳,像街上手拉手唱圣歌的教童反驳曾被放出的,比我年长的弟子,‘上帝说,这是需要忏悔一生的罪行。’
‘嘁嘁嘁,艾达,’他翘着脚看我,皮鞋尖直冲我的下巴,‘贪食也是七原罪,可为了赎罪,你愿意放弃手中的烤饼吗?你愿意放弃为它涂抹蜂糖的权利吗?’
我低头看了一会,很慢得舔舔手指,‘我……愿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艾达,不及格!’他跳起来,大声笑着,‘不及格!艾达,不及格!’
我捂住胸口,想他一定看到了这里,这里很深的地方。
d先生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
我一直跟在他身边,从只有他的大腿高,直到可以仰头把他从高高的书堆上拽下来,我们总喜欢这样做,我们喜欢看他瞪着满眼的血丝,驾着他冒着蒸汽的魔鬼车,追得我们满城堡跑。
我是在冻手缩脚的深冬离开的家,十三年后的深冬,我又回到了这里,这个城镇。现在的d先生看上去比之前老了一些,即使他总画着浓厚的油彩,可每次嘁嘁嘁得窃笑时,额头的纹路总要将它们挤掉一些——这在十三年前可是没有的。当然这恐怕也要归结于d先生最近的想法,他总是有一些古怪的想法,可最近这个又大又疯狂——他要制造一面大镜子。
‘我的老朋友,就是挪威的那个,她有真理之湖,而我——d先生,要制造一面镜子,’他昂着他的大鼻子,高傲地冲我说,‘比她的湖更通透,更大,更真理。’
他没日没夜的忙着,而我——升格成为十三个人里年龄最大的这个,则要负责为他采购。
城镇中的变化很大,我在城镇中心见到了一个曾经的同辈,他作为雕塑活在那,周围有许多鲜花,以纪念他为这个城镇带来了可以囚禁住的不灭之火,他们现在叫那东西为风灯。
我在穿过市中心,迎面来了一队跳舞的女人,她们系着丝巾穿着长裙,单薄的衣裙火绒草一样盛放,高声喧哗着。我在及膝的大雪中艰难地穿过她们,晚上的时候,我问d先生为什么她们要这么做,d先生像以往一样窃笑着,“愚蠢的女人,”他说,“女人的武器不是同男人一样强,而是像女人一样弱啊。”
‘可是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先生。’我切开一只火鸡推到他面前,d先生从半月形的眼镜上盯着我,巨大的笑容咧到耳根后,‘不及格,艾达。’他凑近我,‘你如果总这样问着知道的事情,是不会及格的。’
我低下头吃掉叉子上的火鸡。
d先生总是说,不对不对,不及格,你还学得远远不够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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