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2 / 2)
次日一早,伍封又备了数车聘礼,带着楚月儿亲往夷余族中为商壶下聘。常虽然只是夷余的义女,伍封和楚月儿也不愿意别人都她另眼相看,是以依足礼仪,聘礼极厚。盘丁也备了聘礼来,夷余怕伍封事急要走,与众人商议之后,将婚事定到十日之后。
一连十日,众人都忙于这两宗婚事,商壶却无甚变化,每日跑去邀常玩,岛夷人也不象中土那么多礼节,由得他们二人出去。伍封这边的事便由圉公阳和庖丁刀为主操办,伍封自从那日见过盘丁与商壶比试之后,一直若有所思,时时提剑潜入海中。楚月儿是商壶的师父,一心忙着商壶的婚事,也无暇陪伍封下海。
十日之后,就在夷余的寨中,商壶和盘丁热热闹闹来迎亲,各娶其妻,完了婚事。伍封让楚月儿训练铁卫的骑兵和车战,自己每日下海不提。
这些天自然是宴饮不断,忽忽过了月余,伍封寻思在岛上呆了四十多天,耽误得太久,也该走了,与楚月儿、西施等人商议后,向盘丁和夷余告辞。
盘丁和夷余十分不舍,但他们知道伍封贵人事忙,能在这偏远岛上一留四十余日,已经是相当不易了。
这日众人收拾行装,伍封与楚月儿刚由后舱出来,西施走了进来,道:“兄弟,姊姊想留在这岛上住些日子。”伍封愕然道:“这是何道理?”西施微笑道:“姊姊是亡国夫人,值少该为夫差守丧三年。”伍封不悦道:“这虚礼谁会在意?姊姊好不容易才能自由自在,正该随我四下走走。”西施道:“姊姊是个不祥之人,总与兄弟在一起,会污了兄弟的名声,到时候天下人都会笑话兄弟。前些天我已经与盘丁族长说好了,族长已在潭边为我筑了一室,又筑了一祀,准备让我供奉历代吴王的灵位,又会派人保护,兄弟带着先王的灵位四下走动不便,不如先留在岛上,日后再请回去,我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总之我心意已决,兄弟不必阻拦。”
伍封苦笑道:“怪不得前几天总见你与盘丁嘀嘀咕咕说话。”看了看楚月儿,楚月儿无奈摇头。伍封叹道:“既是如此,兄弟便时时来看你,过了三年我便接你走,到时候可由不得姊姊了。”西施瞟了他一眼,眼中如能滴出水来,道:“到时候再说,嘻嘻!”
说话间,商壶又进来,大声道:“姑丈,姑丈,老商想留在岛上不走了。”伍封正为西施的事烦着,忽听商壶也这么说,瞪眼喝道:“留这儿干什么?”商壶吓了一跳,脸上变色,后退一步,道:“这个……老商喜欢这个岛。”楚月儿埋怨道:“夫君,你喝斥老商干什么?”西施在一旁嘻嘻笑道:“其实兄弟是对我不悦,又不好作,正好让老商撞上了。”
伍封一迭声道:“要留便留,都留下来,我一人走好了!”气愤愤地坐在一旁。商壶不知道生何事,向楚月儿看过去。楚月儿微笑摇头,让商壶先出去。西施走到伍封身边,昵声道:“兄弟无须着恼,你虽然不怕人说闲话,姊姊可有些怕。要是我跟了你走,人家说我不知廉耻,夫君刚死便跟着他兄弟乱跑,到时候姊姊怎好见人?”
伍封气哼哼道:“哼,我看谁敢乱说话!”西施娇声道:“不管怎么说,令尊大人的亡故主要因为夫差,我的夫差的女人,跟着你回去,只怕你娘亲会不悦。”伍封不禁笑道:“原来你耽心的是这事,不用怕,我离开扶桑之前,已经向娘亲说过会带你回去。”西施微微眯上眼,道:“原来兄弟说过了。虽是如此,但我心里总有些不安的。吴国未亡时,天下人便当了我是祸水。如今吴国亡了,岂非证实了天下人的的想法?兄弟,你让我安安心心在夷州住几年,也算是让我向人证明,我也能为亡夫守丧,我也是知礼的人。何况你的夫人不是王姬就是公主,此刻我跟你走,又算什么?再者说了,兄弟这一去,说不定会与越人有战事,姊姊终是越人,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总之三年之后,我再随你去,如何?”
伍封寻思了半晌,摇头许久,叹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勉强,我留些人来照顾你。”西施又取了件红色大氅出来,道:“你那大氅穿了好多年,破损不堪,这些天我新造了一件给你。那件旧的我便留下来,日日看着,也……”,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伍封接过大氅,长叹一声,让楚月儿将商壶再叫进来,道:“老商,适才我心情不好,出声恶了。你说想留下来,是怎么回事?是常留你吗?”商壶摇头道:“不是仙女留我,是老商自己想留下来。老商随姑丈和姑姑好些年了,大场面见过不少,天子的官儿也当了,如今想安安心心过了平静日子。老商见这夷州地大人少,风景又好,是以想留下来。”
伍封和楚月儿均感愕然,想不到商壶这人一向浑浑噩噩,猛地说出这些话,就好象忽然间看透了人生一般,而且连说话也变得十分清晰起来。伍封叹道:“人生一世,不就是图个安稳么?我和月儿想如此,可事情太多了,不能脱身。你能这么想,是最明白不过的。我不会阻你,你便留下来吧。姊姊要留在夷州住几年,你和常便要好生照顾她。”商壶点头道:“姑丈放心,老商自然会照顾好施姑姑,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伍封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让人去请盘丁和夷余二人来,又让圉公阳在新归附的吴民中挑了二十家人以及十个寺人、十名宫女,留在岛上专门服侍西施,并供奉吴祀。
盘丁和夷余来后,伍封向二人躬身一揖,道:“姊姊喜欢夷州,想在此地住几年,在下却要远去办事,便要托二位好生照顾了。”盘丁和夷余都道:“龙伯尽管放心,我们自会照顾好令姊。”伍封又道:“老商如今成了亲,想长留岛上,这人生性耿直,说话遂心所欲,如有得罪,二位请看在下薄面,多多担待。”盘丁笑道:“老商是吾义弟,又是夷余少保的女婿,与我们是一家人,这个就不劳龙伯说了。吾与少保商议过了,正想在两族中挑选百人为守境之卒,余者农耕渔猎,原想请龙伯割爱,将老商留下来,代管岛上士卒,他是天子亲赐的中校尹,正当其职。如今老商自己愿意留下来,哪是最好不过的事。”
当晚伍封和楚月儿等人恭恭敬敬将历代吴王的灵位送到山顶潭边新筑的祀中安置,往灵位施礼告罪之后,又到盘丁为西施新筑的住处看过,见地方虽然不大,却整洁干净,连同周围的新室住得下百余人。楚月儿早为她准备好床坐几案让人带来,圉公阳和庖丁刀带人在室中铺筵摆席,四处安置金铜器皿,卧室还放些玉石珍玩,这都是伯嚭的家产中所有的,无所不备。伍封又送了数车礼物给盘丁和夷余,以谢答应照顾西施之德。
次日一早,伍封等人的大舟准备出,在岸边与西施、商壶、盘丁、夷余、常道别,伍封向西施和商壶罗罗嗦嗦叮嘱了许久,常带人上来,道:“龙伯,这是义父和盘丁太保送给龙伯的礼物。义父说了,古越族无甚好物,唯有古越王遗下的旧玺一印,是越王的凭证。太保送的这一包是面战神大旗,说是以助龙伯军威之用。”
伍封谢道:“多谢多谢!常,老商为人粗鲁,心地却好,他不大懂世务,这些事情还劳你这‘仙女’多多费心。”常抿嘴笑道:“龙伯放心,常理会得。”
因为商壶留在岛上,缺了人手,伍封让乐浪乘任飞鱼之帅,让天鄙虎任神风之帅,将鲍兴夫妇调到大龙上来充三舟总管,自己这主帅乐得清闲,放手让他们打理海上行舟之事。
三艘大舟扬帆出,如今已是盛夏,海上南风正急,三舟顺风北上,片刻间便去得远了。
伍封站在大龙船尾,怅然看着夷州,楚月儿在旁边陪着他,也没说话,直至连岛都看不见时,伍封才怏怏地带着楚月儿回到主舱。
用过了饭后,楚月儿收拾盘丁和夷余送的礼物,先打开夷余所送的那包东西,见有一方古玉,上面篆了些字,拿给伍封看,伍封道:“这真是古越王的故物。等鹿当了越国太子,我们便将这方印玺送给他,以为贺礼。”楚月儿点头道:“他们这越王之位是抢来的,若有古越王之印玺,便名正言顺了。”
楚月儿又打开盘丁的那包礼物,见胡乱裹着一面旧旗,皱眉道:“怎么这么胡乱包着也不叠好,不成样子!”拿起来抖一抖,忽地由旗中间迭落一个包来,愕然道:“这是什么?”打开看时,却是一面镶着赤玉、似金非金的黑色兽皮,微光溢动,透出森森的杀气。
伍封吃了一惊,忙拿起来抖开,叹道:“盘丁这份礼太过厚了,我怎敢收下?”楚月儿道:“这东西十分古怪,是什么?”伍封道:“这就是远古时蚩尤的战甲,是用金犀之皮所制,刀枪不入,又能避水。”楚月儿听他说过由潭中为盘丁觅回宝甲的事,道:“原来战神之甲就是这么件软绵绵的东西,虽然光彩彩的大有杀气,却不大像盔甲,倒似一件衣服。”伍封道:“当年蚩尤穿着这甲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才有如此杀气。”
楚月儿拔剑在甲上刺砍数次,果然刺砍不入,笑道:“这真是件宝物,难得又十分轻巧,比夫君原来那黑甲还神气。”伍封道:“这是盘丁祖传之物,我怎好收下来?”楚月儿笑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不是说过,眼下蚩尤的后人都身材矮,只怕穿不了这战神之甲。就象那金梦花一样,战神之甲不给人穿,何以为宝?盘丁多半是这么想,才会送给夫君。夫君若是穿着战神之甲,举着战神之旗,在战阵上所向披靡,这才不误了蚩尤这战神称号。”
她拿着甲在伍封身上比了比,又强给他穿上,将与甲连在一起的头盔也替伍封戴好,又将郑国胡夫人所送的革带系在伍封甲腰之上,离开数步上下打量,不禁喝彩道:“极好!这甲就像专依着夫君的身形所制一样,大十分合适。王姬若见了,只怕更会喜欢。月儿知道王姬最喜欢看夫君浑身甲胄的样子,若再披上西施夫人制的红色大氅,便更威猛了。”又拿了面铜镜给伍封照。
伍封低头看了看,见这身如同金器的黑色革甲上光彩溢动,的确十分神气,再看镜中,那头盔也配合脸形恰当,尤其是那根朝天指着的犀角,显得高贵之极。最难得的是这战甲因是金犀皮制成,虽然能防利器,穿着却软绵如衣,轻盈舒适,坐卧行走毫无妨碍,绝不像平日穿那铁甲时那么感到累缀不便。
伍封叹道:“我将铁甲改了送给盘丁,盘丁却将祖传的战神之甲送给我,这真是没想到。”楚月儿道:“那铁甲你一向十分珍爱,这样的东西都舍得送人,盘丁怎会不以厚礼回送?”伍封喟然道:“那铁甲是迟迟亲手所制,其实我可舍不得送人。只是我们摘了金梦花,这花是高野人的重宝,只送些一般的金贝为偿十分不妥。金梦花用来救人,铁甲是用来上阵杀人,人命珍贵,以杀人之物换救人之物,迟迟想来不会怪我。只是盘丁反送了战神之甲给我,我却有点愧受之意。”楚月儿笑道:“你无端端送了个太保的官爵给盘丁,让他与刘、单二卿相列,他又何曾想到?这太保和少保之爵,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头也想得到呢!你还送了盘丁无数宝货,盘丁如此升官财,受你大恩,送宝甲也是理所当然。”
伍封穿着战神之甲,将西施给他的大氅披在外面,在舱外走走,鱼儿和鲍兴等人都大赞神气威武,伍封甚为得意,对楚月儿道:“你有剑中圣人的金缕衣,我有这战神之甲,算是十分相配,这甲是金犀之革所制,不仅轻软,听说还最能避水,日后与你在海底游玩,你便不用耽心了。”他高兴之下,问鱼儿道:“鱼儿,这些天你们在舟上干什么?”
鱼儿道:“父亲,我们除了学水战外,每日都下海练体力,又学弩射。”伍封喜道:“你们最差的便是弩射了,左右无事,便考较你们的弩艺。”
大龙在中间,飞鱼和神风在左右两侧。伍封飞身由空中越到飞鱼和神风两舟上,在两舟甲板上立好靶,又让甲板上的人都到舱中去,避被流矢误伤。
众铁卫一一在大龙上叩弦张弩,往飞鱼和神风的靶上射去。伍封和楚月儿分别检查铁卫的射艺,见他们每人射往靶上红心的箭中,十中,至少也能射在红心之旁,不少人每矢皆能射中红心。
伍封大喜道:“你们这弩射之技十分高明,看来没少下功夫。我们这一路往齐国去,还有两三个月,你们还要多练练水下的战法。月儿,你每日带他们下海练刀,勤习水战。”楚月儿道:“岂非要停舟下水?”伍封呵呵笑道:“那倒不用,你用两艘救生的舟拖在大舟之后,铁卫不是有铜链子么?便让他们将铜链子挂在舟上,人人拖在水中练刀,既不影响行舟,又可练习刀法。我有暇时下水去练拳脚剑术,也用此法。”楚月儿笑道:“咦,这么简单的法子,我怎么想不到呢?”
伍封笑道:“你的好处就是从不多想,遇事自然而然,性合于道。若是整天心里打着主意,那你就不是月儿了!”忽瞥见鲍兴脸上有些怅然之色,问道:“兴儿,你想着老商么?”鲍兴叹道:“是啊,老商明知道我们这番回齐国,定有一番争斗,就这么留在岛上,委实不像样。”伍封笑道:“老商与你兴儿不同,别看他行事胡闹,其实天生不生事端,禀性好静,近乎于道,与庄周那儿是一类,只是不如周聪明。如今他有所领悟,留在岛上,早晚必成老莱子、接舆先生一类的高人。”
鲍兴笑道:“以龙伯看来,人日后又是啥样子?”伍封笑道:“你兴儿生惹事,有你在处便热闹非凡,是以能交朋友,不然家中上下怎会都喜欢你?若非你这性子,红也不会嫁你了。你有一样最大的好处,便是知足,是以整天都乐呵呵的不知道忧愁,十分难得。”红在一旁笑道:“龙伯对兴儿可真是了解得透了,他就是这么个人。”伍封看了看红,见她脸上虽笑,眼中神色却若有所思,问道:“红,你又想些什么?”红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楚月儿在一旁道:“红定是记挂她那孩儿,想尽快到镇莱关去。”红点了点头。伍封看了看天际,道:“也不知道宁儿和英如今怎样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勾践,这人雄才大略,又有范蠡、文种为辅,他们灭了吴国,声势之大天下无国能及,若是挥军北上,意图必在齐鲁。鲁国弱不能敌,齐国虽大,以田恒和田豹之智,只怕也非勾践三人之敌。”
楚月儿道:“是啊,我们往来夷州一趟,耽误了好几个月,越军如果北上,我们只怕赶不及。”伍封道:“以齐国之大,勾践绝不能一举而灭。唉,就算我赶了回去又有何用?不说田恒已经变成了仇人,就算让我统领齐军,也没有丝毫把握与勾践、范蠡和文种这三大智士在战场上抗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赶回去看看情况,再定良策。哼,鲍大哥这仇……”
说起鲍息,伍封忽想起那擒来的闾申。擒下这人之后,先是与鹿郢说话,再有西施毒之时,便忘了这人,此刻问道:“是了,那闾申现在何处?”
鱼儿道:“父亲,这人一直关在底舱,与浆手在一起操浆,有我们看着,又在大舟之上,他就算想逃也逃不了。”伍封问道:“他想逃走么?”石朗摇头道:“这倒没有。人每日都留意着他,未见他有逃走之举动。”伍封道:“晚间你带他上来,我有事问他。”
晚饭之后,石朗果然将闾申带到主舱来。伍封正斜倚在几上与楚月儿说笑,见闾申进来,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闾申,若是数月之前被我见到你,我必会一剑将你杀了。”闾申脸上变色,跪下道:“人、人并未得罪龙伯……”,伍封道:“哼,你怎么与田豹合谋,诈死逃走,却说是琴杀了你?”
闾申吃了一惊,大呼冤枉,道:“这真是冤枉了,人是因为与家父吵架,一怒之下离开了齐国,才投到伯嚭府上。人又怎知道后来的事?是了,琴怎样的?”伍封见他满脸茫然之色,似乎并不知道田豹陷害鲍家的事,便将事情说了一遍,道:“如今息大哥亡故了,鲍家也因此没落,说去说来,都是你惹出的祸事。”
闾申脸色惨白,道:“人与琴和笛向来交好,怎会害他们?何况人年纪还轻,犯不上诈死,否则日后怎么会齐国去,岂非要一辈子埋没异乡?”伍封心想这话也有道理,便问:“那你为何要与你父亲吵架,以致于离开齐国?”
闾申道:“龙伯知道人也是子剑先生的弟子,招来是人大师兄,这事说起来,是因招来而起。”伍封皱眉道:“这与招来有有何关系?”
闾申叹了口气,将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原来,招来给伍封当了家臣,经历了数番战事,名声渐播,即便是随叶柔和招来同去的几个师兄妹也成了莱夷军中的将领,在平莱夷四盗之役中多番立功,也有了些名气。子剑也常向馆中弟子说起这几个弟子夸口。后来招来在中山任显官,成了中山国的重臣。有一日派人送了若干礼物给子剑,那时候子剑和恒善去了晋国,闾申在馆中,代为收下,又问了许多有关招来的情形,心里十分羡慕。
当晚回家,闾申向父亲闾邱明说起这事。闾邱明当时便骂他:“你这不成器的子,与田盘、招来同拜一师,田盘是田相之子,你不如他便算了,招来只是个鲜虞人,如今能为一国重臣,大有出息,列国间也有些名声。你自是闾氏豪族,整日只知道流连女闾,成何样子?日后你继承闾家,也是仗了父荫,不是真本事打出来的,早晚这家让你败了去。”
闾申见师兄弟们中除了田盘,其他人的身世都不如他,偏偏这些人靠自身本事颇有出息,而自己年过三十却一事无成,本来就心下触动,想奋干些事迹出来,为闾家挣名。正因他心有此志,才会回家向父亲说起招来的事,不料惹来闾邱明一顿臭骂,忍不住反口道:“这些人为啥有出息?因为他们跟了龙伯当家臣。龙伯战功显赫,爵高威重,在列国广有名声。跟着他当家臣,水涨船高,自然有出息了。别人当家臣都是如此,我是你儿子,跟着你三十余年,一点出息也没有,还不是全因为你的缘故?当年在艾陵一战,别人轰轰烈烈,你却当了吴人俘虏,最后用金帛换回来,令我被人笑了这么多年。”
此言一出,正好说中闾邱明的这块心病,闾邱明自然挂不下脸来,当下怒不可遏,盛怒之下挥拳便打。其实闾邱明只有这一个儿子,自把他看得比天还大,这还是第一次动儿子。闾申虽然剑术比乃父高,却不敢与父亲真的动手,当下挨了两拳,被踢了几脚,气愤愤冲出了门。
当时他心想,不如在它国去混一混,等混出点名来,再回家中,否则还真是不好厚颜回齐国去,于是乎到了吴国,投到伯嚭府上。
伍封听了这许久,大皱眉头,道:“你纵有上进之心,大可以投往我处,怎么跑到伯嚭府上去了?”闾申苦笑道:“师兄他们随龙伯立功,我若照学便无甚意味,投伯嚭府上是人思之再三的,总觉得大有好处。”
楚月儿忍不住道:“伯嚭是个一等一的佞臣,天下无人不知,你投奔他有何好处?”闾申道:“正因伯嚭是个佞臣,才有好处。人心想,如今天下要论立功扬名之快,非战功莫属。家父常说吴越之战势不可免,人无甚技艺,唯练剑有好些年了,若能在军中当个将,在战阵中斩一二敌将,便足以扬名。投奔吴国,一旦越军来伐,正好出阵立功,这护国之功自然是大的。万一吴国败了,人便有些危险。于是想起伯嚭,这人身为吴臣,却与越国大有交情,就算吴国灭了,伯嚭定能全身。人投奔在他府上,既可助吴立功,又能保全性命,这么想着,才会投奔伯嚭。”
伍封叹了口气,大摇其头,心道:“闾邱明这人就是因为行事瞻前顾后,胆气不足,才会如此。想不到闾申也是如此,还未及战,先思全身之策,就算真有立功机会,又怎轮得到他?这父子的性子还真是一般模样,不成大器。”
楚月儿也摇头道:“两军交战,唯勇者胜,奋身方能勇,无畏才可杀敌,你这么爱惜自身,上阵也无甚好处。”闾申脸露惭色,道:“正如夫人所说,人确是如此。越军来伐时,人真的不敢上阵,幸好伯嚭的儿子伯乙与人性情相投,将人留在身边,这才没有到战阵上去。”
伍封沉吟道:“这事有些奇怪。令尊明知道你没死,却好端端说你死了,日后你怎能回齐国接掌闾家?令尊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如此行事十分古怪。莫非是受了田豹之胁?可田豹有何事能逼得令尊如此而为?”
闾申道:“这个人也不知道。家父……,是了!”伍封和楚月儿问道:“怎么?”闾申道:“人离齐前不久,曾有件事情。有一日家父气愤愤回府,说鲍大司马要害他,在国君前说家父的坏话,国君将事情交了田相处置。”伍封问道:“息大哥说令尊什么坏话?”闾申脸露尴尬之色,嗫嚅道:“这个……,龙伯也知道,家父身为司空,掌管土木,而鲍大司马又在修长城……”,伍封恍然道:“令尊身为司空,自然是处理修长城的金贝材器,莫非令尊中饱私囊,被息大哥现了?”闾申苦笑道:“或是吧。那段日子,家父常让人往邑地库室运送金贝、良材之类。”
伍封点头道:“这就明白了。令尊这事做得太不像样,一旦事,免不了斩抄家。息大哥向国君禀告后,因为国事由田恒掌握,国君只好将这事交给田恒。田恒事忙,管不了这么多,那田豹身为司寇,这事自然落在田豹手上。想是田豹掌握了实据,以此要胁令尊,正好借你离家之时大作文章,以此打击鲍家。令尊自然巴不得息大哥出事,又被田豹所迫,只好委屈你了。息大歌揭令尊,他们要是直接对付息大哥,太着痕迹,是以由琴身上下手是最好不过。只须找个与你身材相仿的人杀了,尸体脸上划多几剑,谁还认得出是不是你?天下哪有父亲不认识儿子的?令尊说是你的尸体,自然人人都相信。嘿,这田豹的手段好生了得,如此一来,不仅是鲍家,连你们闾家也落到他手中了。”
闾申脸色惨白,道:“怎么我们闾家也……”,伍封叹道:“田豹逼得令尊连你这独子也能放弃,何事不可为?只怕你闾家的产业早已经一点一丝被他迫得吐了出来,相信令尊大人如今后悔得很。如今你在齐国已经没了名号,闾氏后继无人,就算令尊能保全性命,他死之后,难道你能回去说是闾邱明的儿子继承仅剩的一点家业?到时候田豹定会说:‘闾邱明的儿子早被鲍琴杀了,哪来个大胆的家伙敢假冒?’说不定便将你杀了,正好灭口,你们闾氏也就此在齐国没了。”
闾申吓得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楚月儿道:“田恒聪明得很,难道也不会察觉其中有异?”伍封道:“以田恒之智,这种事情怎瞒得过他?只是田豹这招能同时消除鲍闾两家,对田氏大为有利。田恒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乐观其成了。”
闾申惶然道:“龙伯,那人该怎么办才好?”伍封道:“你先起来。”让闾申站起身,伍封再缓缓道:“你先要保全性命,随我回齐国去,我自会想法子揭破田豹之谋,到时候你只须当众露面,将你为何离开齐国的事说说,剩下的事我回去做。哼,田氏虽然势大,但我却不怕他!”
闾申不住地点头,伍封道:“有一点你须记住,我们这一去,除了为琴洗冤,还要惩治田豹。令尊大人连犯数事,多少会有些影响,你闾家或会因此而落。”闾申脸色又变得惨白,伍封道:“到时候我会向国君求情,一来饶你父亲一命,二来让你接掌闾家,如此一来,令尊对闾家的恶劣影响便化得最,你接掌闾家后,心谨慎,为齐国多立几个功劳,说不定闾家或会因你而中兴。”
闾申跪下叩头道:“我们闾家的事,求龙伯多多照应,勿使没落,人感激不尽。”伍封苦笑道:“其实此去齐国,结果如何还是未知之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事不可为,鲍家、闾家甚或我伍家在齐国再难立足,我便只好带你到扶桑,在那里再兴盛你闾家吧。这些天你也不用当浆手了,跟在兴儿和红身边学点水上的本事吧。”
大舟顺风甚快,二十余日便到了中土,正是江北淮南一带,这日停靠岸边补充清水食物,伍封派了庖丁刀和圉公阳到岸上去打探消息。
食水补足,众人在舟上等了许久,庖丁刀和圉公阳才匆匆赶回来,到大舟上一迭声道:“龙伯,出了大事,此番非同可!”
伍封道:“出了何事?”庖丁刀叹道:“越军早已经北上,与齐鲁两国开战了!”
原来,伍封等人往夷州东南而下之际,越王勾践整顿士卒,同时间挥军北上。越人倾国之兵不过五万,灭吴之后,将伤残病患送回,留下四万精锐士卒。他们新灭吴国,由吴国士卒中整编了五万人,总共九万士卒。
勾践在江淮之间整顿士卒,又派人到九夷之地招纳夷人,夷人见越国势大,尽皆归附,并整备了一万夷兵相助。勾践拥十万大军,以夷人为前锋,挥大军北渡淮水,直指齐鲁,沿途邾、莒、甑、剡等国之君迫于其势,出城相迎,厚纳其贡,卑言依附。
越军攻下徐州,先入鲁国,鲁国季孙氏、叔孙氏和孟孙氏一方面向齐、晋、宋、卫求救,一方面以柳下惠为前锋,起兵五百乘相抗。鲁国兵少卒弱,三战皆败,退保曲阜,死守以待援军。
越军借败鲁之势,由徐州继续北上至齐国新修的长城之下,被长城所阻,东向琅琊。齐将田逆为琅琊守将,一战败后,居然弃城而逃,被越军夺了琅琊,以致长城东面一带尽失,长城不再能阻越军之势。
越军饶过长城,由琅琊而上,西破平6。勾践为一举平定齐鲁,将越都迁往琅琊,以琅琊为中心,四下扩地。田恒和田盘率齐军六万南下,在高密、夷维一带与越军连番交战,齐军七战七败,举国震动,越军全军已至长城之北,借军势分兵两路,自引西路军八万人沿西北而上,直逼沂水与与淄水之间;东路以文种为将,率二万人沿夷维东北而,在镇莱关被阻,两军呈胶着之状。勾践因东路军被阻,遂据盖城,调士卒往东路,欲一举攻破莱夷,再两军合围,以夺临淄。
伍封听得脸上变色,道:“齐国之势,全靠长城和济水,再加五都之兵,一旦被越军入到沂水和淄水之间,五都便裂而四散,不能聚兵,勾践、范蠡、文种果然用兵老到!”问道:“眼下军势如何了?”庖丁刀苦笑道:“消息由齐到江淮,要有二十余日。人打听来的只是二十余日前的消息,这二十多日又生了何事,唯前线方能知晓,只知道田恒和田盘收拾三万多残兵,退保临淄。”楚月儿道:“当日夫君在莱夷设下这镇莱关,如今还大有作用,阻住了越军。”
伍封十分忧虑,道:“盖城与临淄只三四百里,越军如要攻打临淄,大军两三日便至。镇莱关虽险,但宁儿手下士卒太少,对手不仅势大,还是文种为将,宁儿十分凶险。眼下军情紧急,自今日始、我们要加赶路,尽快赶回莱夷,由即墨附近登岸。”
一路上浆手轮班休息,昼夜不停,三艘大舟兼程北上,一个多月后,已到了齐国东南的海域上,登6不远便是齐国重城即墨。
伍封寻思军情多变,不敢贸然登6,派庖丁刀和圉公阳上岸打探,不久二人回来,黯然摇头道:“即墨丢了,二十多日前被文种派人袭破了城。如今这附近都是越国士卒,登6不得。”
伍封脸色沉重,道:“即墨是齐国五都之一,城高墙厚,驻军甚多,居然也丢了,越人先破琅琊,后破平6、即墨,五都已去其三,越人也太过厉害了吧!”寻思是否先与楚月儿由6路赶往临淄,转念又想:“眼下不知虚实,这么6路赶过去,少不了征战无数,耽误路程。若是飞过去,我们两人能当何用?眼下外有勾践,内有田恒,这内忧外患非同可,有我这三艘大舟,马马虎虎可以应付一下越人水军,可不能丢。”道:“我们饶到莱夷,先到北长山岛上去。娘亲将武库和大部分战船都迁在岛上,就算齐国全境皆失,有我的战船在岛上,这海上诸岛也丢不了。虽然耽误些时日,却正好整顿士卒。”
由即墨往莱夷海岛,须饶过齐东之海,三舟虽然兼程赶路,仍用了十七八日。
这日到了莱夷北面的水上,远远见到岛上仍是自己的旗号,伍封心道:“越军再强,也夺不下我这十余座岛。”大舟到近前,只听岛上欢声雷动,赵悦、蒙猎乘一艘战船迎了上来,站在船头招手。
伍封笑着向他们挥手,大舟靠岸,众人6续下舟,公冶长、列九、楚姬、吴舟以及诸般将佐也在岸上等着。众人都已是数年未见,自是感到格外亲切。伍封让鱼儿见过列九等人后,列九道:“岛上府第都住了人,唯有徐乘所建那龙府还留着,龙伯虽不愿意,也只好住进去了。”
众人到了这美伦美奂的龙府,伍封让鱼儿、鲍兴等人去休息,圉公阳和庖丁刀带着寺人宫女安顿府内不提,楚月儿与楚姬自去看儿列御寇,姊妹说话。
伍封坐在堂上,请公冶长、列九、吴舟、赵悦、蒙猎等人坐下来,细问齐越之间的战事。
公冶长道:“越军由徐州北上击破鲁军,占琅琊、平6之后,月初之际,越军夺下即墨,勾践由西路调来一万大军,与文种的二万人合围镇莱关,将周围城邑尽数夺了去,墨爱率众在夷维与越军血战一场,亡于阵中,九族之人四散,大多迁往主城,被我们6续送到海上诸岛。鲍宁委实将才,封儿当年任他为镇莱关守将果然是大有眼力,这人夫妇以数百人死守镇莱关,居然坚持了五十余天。”
伍封怔了怔,好一阵心痛,叹息道:“墨爱亡故了?唉,这人满腹才学,就此而没。”旋又皱眉道:“以数百人敌三万人,怎守得住这关?应该派援军去才对。”公冶长道:“正是。当初越人围关,鲍宁派了慕元和另一名勇士分别往莱夷和临淄求援。我们见了慕元,知道情势危急,便派了公输问和蒙猎领一千都辅军前去相救,临淄也派田豹守了万人增援,不料田豹行至中途,将大军扎在沂山之下,不肯往前。”
伍封怒道:“这田豹好生大胆!如今国难当前,正该抛弃旧怨,同赴国难。这人怎么拥兵旁观?想是不论胜败,都要先削弱都辅军才遂他心意。”公冶长道:“除此以外,田豹到齐国时间不长,是以急欲立功,事事争先,这人虽以精通兵法而知名,却惧怕越人,不敢进军。后来竟引大军到高唐去,拥兵自重。”蒙猎道:“虽然田豹不愿意去解围,我们也不能弃关不顾,人遂与慕元率都辅军去解围,不料在关下反中了文种的埋伏,都辅军人数本来就少,被越军一阵冲杀,折损大半,慕元战死关下,问表哥为掩护士卒,中箭而亡,人仗着骑术率百余人死战得脱,退回主城,只是抢回了问表哥和慕元的尸,好生惭愧。”
伍封先是听说墨爱死了,现又闻说公输问和慕元也死了,不禁垂泪,叹了口气,道:“敌我人数太过悬殊,蒙兄能保全性命已是十分不易,这怪不得你,只可惜了问表哥和慕元枉死关下。”他与公输问感情甚好,心里委实悲戚,但又怕惊动了下属,挫了士气,只好忍住。赵悦道:“其后田恒派了个田逆来,要将剩余的一千六七百都辅军调走,助守临淄,又没有国君的调兵信令,人是怎么也不愿意的。”
伍封叹道:“田恒是想将趁我不在,削减我的实力。不过军情紧急,这一千多士卒虽不算多,好丑也能有些用处,眼下越人势大,国事要紧,他要调兵,也只好交给他了,我们不能因私废公,否则不成了田逆一类的人么?”吴舟点头道:“当时公冶先生和冉雍先生也是这么说,是以这一千多人已经交付使者带走了。”公冶长又道:“齐军连战皆败,五都失其三,三城驻兵伤亡无数。尤其是越军深入沂淄之间,驻在盖城,又派若干队四出掠地,使国势分裂,再难聚兵。田恒和田盘本来兴兵六万,可七战七败,剩余只有三万余残兵,退保临淄之后,好不容易聚兵五万,先被田豹带着了一万人去,只剩四万人。十余天前齐军倾兵南下欲夺盖城,打通沂水与淄水,结果被勾践和范蠡让开中路,两翼包抄,猛攻之下,士卒伤亡万余人,我们这些都辅士卒大多已经亡于该役。”
伍封拭泪道:“这些人随我多年,未曾得过多少封赏,就这么死了,委实可惜。”皱眉道:“盖城虽不是五都之一,但离临淄却只有三四百里路程,又在沂水和淄水之间,此城一日在勾践手中,齐国便四分不聚,虽有百万之民也无法聚集大军。”
吴舟道:“眼下我们只剩下千余亲卫士卒了,这些士卒主要是倭人勇士,可算是我们最精锐的士卒,大多数人曾随龙伯四下征战,立功无数,又多经验,上次夫人往扶桑时,反复叮嘱此军不宜轻动。我们将亲卫军都移到岛上,以备不测。万一镇莱关失守,莱夷全部失陷,就要靠这些士卒来救九族百姓。越人的水师虽远在琅琊,也不可不防。”
公冶长道:“便如封儿所说,越人西路军据守盖城,与临淄遥遥向对,国都凶险得紧。东路军虽被助于镇莱关,不能贯通莱夷,以至暂不能合围,但镇莱关附近的城邑尽被所夺,已经是孤关一座,只怕守不了几日了。莱夷只有主城和五龙水城坚固耐守,暂时未失。眼下冉雍、公良孺和高柴正在主城和五龙水城中。虽然文种在各城留的守兵不多,但他大军在镇莱关下,再加上勾践由西路军中调了万人赶到镇莱关下相助文种,共有三万人,我们正寻思是否将亲卫军遣出去,拼死杀入镇莱关,助鲍宁守关。封儿今日赶来,正好定计。以用兵而论,齐国无人及得上封儿的本事。”
伍封心里叹了口气,公冶长道:“眼下莱夷被兵,各族无以生计,幸好这数年莱夷所产甚丰,主城仓廪充足,我已经擅自做主,将仓廪中的一半粮草分各族,使各族暂不会饿死人。各族选了些精壮人数,合五千人,皆了武具,眼下正助守主城和五龙水城。九族之长也被我请到岛上来,以免伤亡于战乱中,各族无,徒生祸乱。”
伍封点头道:“岳丈如此处置正好。眼下齐军都在临淄和高唐,只有三四万人么,其余分散各地的士卒合起来虽还有些,但四分五裂,派不上用场,情十分不妙。”此刻他大致了解了齐国情形,与他所想的还要糟糕,皱眉沉思良久,道:“以今之势,断不能让文种破了镇莱关。此关是齐东之要道,若是丢了,整个沂山以西、包括莱夷之地尽落越人之手,齐国便只剩临淄西北之地,越人岂非占了大半个齐国?就算越军不大举进犯,单是齐地之粟足以养兵,拖下去数年齐国也就亡了。我们唯有先守住镇莱关,与主城呼应,以保齐东,迫勾践合军一处,在临淄、盖城之间决战。”
众人也知道镇莱关之重要,都不住点头。伍封道:“当初柔儿设计这镇莱关,便储备了大量粮草,又挖了大湖和水井无数,不怕被越军断了汲水。我想先闯进关去,死守此关,寻机破文种之军。再派人往临淄、楚、鲁、燕、晋、郑、中山求援,只要有援军赶到,便可以设法破勾践的军势了。”
公冶长道:“我们现在只有一千亲卫勇士和少许家卒,战船又用不上,就算加上主城的五千临时兵丁,还是人少,要从文种的三万大军中闯入镇莱关,谈何容易?”伍封心道加其来虽有五六千人,能用者其实只有这一千以倭人勇士为主的亲卫士卒,其他人可说是乌合之众,寻思良久,微微笑道:“要破文种自然难办,闯入镇莱关却未必不成。文种虽然了得,始终不如我了解莱夷地形。”
众人见他先前一直脸色沉重,此刻忽露笑容,登时心宽。这些人本来就佩服伍封的用兵本事,这些年虽不在一起,但伍封率王师大破秦、巴、蜀八万大军,又在楚国袭破巴军、前不久又在吴越斩杀伯嚭的消息早已经传遍天下,众人更是敬服得五体投地,见他说得轻松,立时心宽了。
其实伍封是见众人心情沉重,故意强颜欢笑,以宽众人之心,实则并不心安。须知要以五六千人乌合之众对付三万大军,本就是必败之局,更何况敌方领兵的是文种这智勇之将。以文种的将才,天下间只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就算是楚国的叶公多半也非其敌手。当年夫差围越与会稽山下,勾践留下文种守国,自己与范蠡到吴国为奴,可见文种是当国之才。伍封见过范蠡和文种的破吴七策,又多番交手,深知此人的厉害之处。
伍封将近几年生的事说了说,道:“眼下扶桑地方已经平定,地域甚广,民心纯朴,娘亲已经留在扶桑,不想再回来。我们既然有这后路可退,便无顾忌,正好放手与越军一战。”
公冶长道:“自从造了飞牛大舟之后,我们又从莒国购来两艘运兵大舟来改造,夫人往扶桑时还没造好。前些时田力和满饰基回来,只好这两艘大舟造好,交付给田力运送各人家眷走了,我让他先将那二十余万斤的铜栅先运走,此物在扶桑定用得上,我猜这扶桑地方必定大有可为,但我们孔门弟子所学在中土适用些,到了扶桑未必用得上。”
伍封点头道:“岳丈和冉先生等是孔门弟子,广有学问,在扶桑的确难以施展才能。等越军退后,这莱夷地方还得仰仗各位。”公冶长道:“越军攻占琅琊,齐国水军也被越国的水军打败,战船大多失落于越人之手,由夷人看管修整。我好不容易才以封儿之名从夷人手买来了仅剩下了四艘运兵船,眼下正修葺加固,既可用于战时运兵,日后也能来往扶桑,载运物货。”
伍封喜道:“岳丈此举甚好,眼下我正须这种大船,田力虽然有了三艘,恐怕还是不敷其用,日后再造四艘出来,用于战事虽然不好,但往来扶桑货运是最合适不过。”他让乐浪乘、天鄙虎二人整顿水军,道:“越人的水军既在琅琊,要防备他们由海路偷袭,烦姊夫在九族招些士卒以充水师,只要有我们的余皇和三翼战船扼守诸岛,便不怕越军水军敢越莱夷而饶道高唐。”
列九点头道:“眼下莱夷处处越军,民不聊生,各族之人好好的安居生活被毁,对越人痛恨之极。我们粮草、辎重、武具足备,人便在乐浪、索家二族中招集士卒,以充水军。”
伍封道:“军情紧急,今晚我便带一千勇士登6,先到主城,连夜赶赴镇莱关。赵兄和蒙兄随我去,这岛上之事便拜托岳丈、姊夫和吴兄了。三艘大舟暂交给姊夫,姊夫觅匠人看看,如有损处便好生修葺。晚间临行前设宴,吴兄为我请各位族长来,我与他们说说话,以安其心。”
议事毕后,吴舟等人自去办事,伍封由公冶长和列九陪着,先到岛上叶柔、迟迟墓上致祭,见墓旁不远处除了蝉衣之墓,还有南郭子綦一家、白胜之墓,以及公输问、墨爱、慕元的新坟,坟前坐了一会,流泪良久,又见到公敛驷这一家人。伍封将他们叫过来,道:“令郎公敛宏这些年立了不少功,现在扶桑当了工部少丞,是个不的官儿,你们自今日始不必再当仆役,等下次田兄的大舟来时,便到扶桑去住宏府上。”公敛驷跪地叩头,垂泪而谢。
伍封先去的岛上新建不久的鲍府,才到府门前,鲍琴和鲍笛飞跑出来,一见伍封,立时放声大哭。鲍琴哭道:“二叔,父亲……”,伍封叹道:“我知道了。”由鲍琴和鲍笛带着,入府去见鲍夫人,鲍夫人显得老了许多,正怔怔地坐在院中的树下。
伍封上前施礼道:“大嫂,我回来了。”鲍夫人缓缓扭头看着他,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先流下泪来。伍封流泪道:“大嫂,息大哥的事我都知道了,此次回来,我必为息大哥报仇,重振鲍家。”
鲍琴哭道:“全仗二叔了,我与笛每日练剑习拳,便是想为鲍家报仇。”伍封心中酸痛,道:“琴,那闾申我已经找到了,有他为证,当可证实你的清白。”
伍封安慰了许久,又试了试鲍琴和鲍笛的武技,见二人身手已经即得上他的铁勇,体能也甚佳,日后大可以派上用场。
因军情紧急,伍封不敢耽误,向鲍夫人告辞后,带着公冶长和列九赶到龙府,走到后院,见院中三个孩儿,楚月儿和楚姬正在院中逗弄儿,甚是开心。列九叹道:“这三个儿除了御寇外,还有问表哥的儿子班、墨爱的儿子翟,我见班、翟年幼丧父,遂将他们接来,让楚姬好生照看。”
伍封走上前去,三个儿见他高大威猛,杀气腾腾,都吓得躲在楚月儿和楚姬身后。伍封蹲下身来,好不容易将他们叫过来,各抱了抱,打量了一阵,道:“这三子都是聪明的孩儿,好生教导日后必成大器。”
公冶长点头道:“墨翟骨格精奇,公输班多有巧思,御寇神光内孕,都有所长,三人年纪甚幼,如今除了随九师父学剑外,我和冉雍各收了墨翟和公输班为弟子,教些学问。”列九道:“三子之中唯御寇懒些,难以教导。”楚月儿道:“我看御寇有点像庄周,合于习伯昏无人的坐忘之法。”伍封点头道:“王姬曾与我研读坐忘,这法子我也知道,一阵间我写在简上,姊夫要让他每日按简上的法子练一练。”楚姬喜道:“妹夫这法子肯定好的,日后御寇习之有成,那真是受用不尽了。”
正说话时,忽见旋波和东屠娇由前院进来,旋波一见伍封,立时满面惭色,转头而走。伍封忙将她叫住,问道:“波儿怎么见了我便走?”旋波苦笑道:“展如这人投靠田氏,加害龙伯,波儿还怎有面目见你?”伍封见她消瘦了许多,满脸憔悴,叹道:“展如的事与你无干,你不必在意。况且展如生性坚毅,决非轻易出卖人的人,只怕有说不出的苦衷。”
众人尽皆愕然,展如加害他的事莱夷人人皆知,几乎弄得伍封等人丧身海上,换了旁人,提起展如肯定是咬牙切齿,杀之而后快,想不到伍封言语之间对展如却仍有维护之意。
旋波垂泪道:“难得龙伯并不在意,但波儿却是无颜见人,早想一走了之,又记挂着龙……西施夫人,想见一面。下次等田力的船到了,波儿便到扶桑去侍奉夫人。”伍封点了点头,寻思展如弄出了这事,虽然与旋波无干,但莱夷人见了她肯定也没啥好声气,住在这里的确也不好,怪不得她憔悴了许多。
楚月儿道:“其实波儿与西施姊姊感情最好,下次让田力多饶些路去一趟夷州,把波儿送到姊姊处去,波儿定会开心些。”旋波大喜道:“西施夫人现在夷州?”伍封道:“是啊,她要为夫差守丧三年,不愿意随来,见夷州风景甚好,便留下了。你先等些日子,待田力的大船来了,送你去夷州。”旋波点了点头,道:“那夷州甚远罢?”楚月儿道:“由此而去,海上要三个多月,与往扶桑差不多。”旋波摇头道:“怎好因为一人之故,让田力的大舟耽误这许多日子?波儿暂不去了,只遂龙伯走好了,龙伯去哪儿,波儿便跟着,我猜龙伯早晚要去夷州的不是?”
伍封道:“我明日便要出征,你随着我大有凶险。”旋波摇头道:“波儿不怕。这几年夫人教了我些剑术,好丑用得上。”伍封见她一脸坚毅之色,又想劝阻,却见楚月儿向他使了个眼色,立时会意:“波儿定是因无展如的消息,才会留下来,否则不随娘亲走,上次也随田兄走了。如今展如下落不明,这人水性了得,未必会死在海上。他们夫妻一场,也怪不得。她留在岛上无趣,是以想跟我走。”点头道:“也好。你去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便出。唉,现在想来你嫁给展如的确有些委屈,说起来我也大有责任,当初姊姊说起你的婚事,我还说吴国人才唯有展如,姊姊终将你嫁给了他。”旋波叹了口气,自去收拾不提。
伍封看了看东屠娇,见她面上也颇有憔悴之意,寻思她成亲没几年,丈夫公输问便战死,委实有些可怜,柔声安慰了一阵。又对列九道:“那闾申是个要紧的证人,我将他交给姊夫,让他在府中理些琐事,只不许他离岛就成了。这人虽然有些不成器,却不是坏人,息大哥之事的确与他无干。”
晚间,满饰箭、高丽文、东屠愁、夫余(索家)鱼、索家牛、乐浪声、倭人武、天鄙环等人都来了,玄菟族的族长是伍封的儿子伍早儿,公输问本来代管族事,可惜又战死了,族中无人为长,公冶长等人与玄菟族人商议后,暂由列九替伍早儿施族长之职,是以列九也一同来,参与九族之会。
众族长见了伍封,如同久旱甘霖,不免痛诉族人遭受战乱之苦,伍封问起各族的人员减损,乐浪声道:“我们不是士卒,越人倒没有随便杀戮,只是所到之处,粮草布葛为之一空。”伍封点头道:“只要有人在,身外之物便不必太在意。等越军退后,各族再聚,到时候减免三年赋税,各族依然可兴旺。”众族长见他一来,先就答应战后免税三年,无不感激。
高丽文道:“如此甚好。这些日子幸亏公冶先生开主城仓廪,分各族,我们等族人才不致饿死。”倭人武道:“眼下莱夷一片混乱,无以生计,龙伯若要用兵,我们族人甘为前锋,也免得白受龙伯的粮食糜肉。”满饰箭也道:“人早看越人不顺眼了,正想率族人动手。”
伍封心思一动,沉吟片刻,点头道:“眼下莱夷遭受战祸,正是全民皆兵之际,各族能再集一二千能战的壮士,我与文种交战便多了些把握。”索家牛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我们九族之人要再聚集一万多勇士还是极容易不过的事。”伍封心道:“九族之中,以倭人、东屠和满饰三族最为善战,有他们三族出些精壮人手,未必不如寻常士卒。”眼光向东屠愁看去,东屠愁道:“其实人早已经悄悄整备了三千族勇,正想与赵将军和蒙将军商议,助守主城。”
伍封道:“这正是各位为齐国效力之时,各族如能再集士卒,便由各位族长率领,在主城等候使用。不过,新练的士卒,自不能与精锐的越军相比,我也不会轻易让你们临阵,但各位地形熟悉,设些埋伏、布点疑兵,正好用得上各位。等越军退后,在下定在国君面前为各位请功,以求封赏。”众族长听他说得如此明白,心中无不高兴。其实他们各族人丁甚众,要临时聚族人为兵并不难,只是与由南而北征战千里的精锐之师相比,自然相差甚远。如是主将以夷人为前锋,置其生死不顾,白白损伤还无甚效用,那是哪一位族长也不愿意的。伍封今日表面了态度,轻易不用夷人来冲锋陷阵,主要用来埋伏之类,这正是挥夷人深悉地利之长。
众族长纷纷道:“有龙伯为将,哪怕文种?我们这便聚集族人,以备龙伯之用。”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饮了些酒,伍封却没这闲心,将倭人舞、满饰箭和东屠愁叫上来,声吩咐了些话,三人不住点头,众族长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却猜得出伍封或是有何破越妙计,否则不会找这三个善战之族的族长。 filsarilhl072134八1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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