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陟彼高冈 我马玄黄(1 / 2)
这一战比起昨日来,伍封等人大占便宜,还重伤了支离益,营中人人脸上露出喜色,士气大振。伍封心忖支离益伤得不轻,若不趁此时赶路,只怕要长留此地与他纠缠,急忙传下令去,拔营北行。本来此处已经极北了,东行二三百里便是燕国,可适才支离益逃走的方向的东边,伍封可不愿意再遇到这魔头,是以仍往北行,只图先摆脱了支离益,再入燕国。
一路上风沙阵阵,渐见荒凉,人迹罕见,虽然地势在北,但这夏日仍是十分闷热。一行并无路径,只是踩着莽原而上,十数日后,众人已经入了莽莽大漠之中。
这日才改道东行,正行走间,忽听前面一片厮杀之声,一个铁勇策骑上来,惊道:“龙伯,支离益在前挡住道路,已杀了数人。”伍封惊道:“甫一东行,这人便赶上来了?莫非支离益存心逼我们往北走?”楚月儿奇道:“支离益受伤颇重,换了旁人,非一两个月不能养好,怎么才十多天便已经痊愈,还追到这里来?”
伍封与楚月儿并骑上前,果见支离益一人一骑挡在前面,众勇士每有上前的,便被他杀了。
伍封让众勇士退后,策马上冲,执着铁戟向支离益直扎过去,支离益一手挥着蛇剑,一手拿着圆盾,直迎着戟头上前,见铁戟近时,用圆盾相挡,刚碰上戟头,圆盾外侧,铁戟便顺着盾面侧过去,圆盾急转,火焰形的边刃向伍封握戟的手上切过来。支离益一人一骑便抢近身来,手起一剑向伍封刺来。
伍封见他能以攻势化解攻势,在自己强攻之下,这人竟能盾剑同时攻来,暗暗吃惊,急横扳铁戟向支离益腰上猛扫,只要被他一戟扫中,支离益便会落马,他刺来的蛇剑便不足为虑了。可支离益毫不在意,将圆盾横推,抵开了铁戟。
伍封连攻两戟,换了旁人,就算不被杀也必会被迫退开,可这两戟对支离益上冲之势毫无阻碍,一人一马依然前行,这时两马相交,支离益的蛇剑已经离伍封不到数寸。
伍封的戟长,被支离益抢近身后便不好使动,此刻拔剑有来不及,只好向后仰身,背贴马脊,仿佛猛地折断了一般,便听“嗖”的一声,那狰狞的蛇头由面前游过,寒意沁得伍封面上隐隐生疼。
伍封正想起身,不料那蛇头又游了回来,向伍封头顶上叮过来,同时又听圆盾在戟身上划响,利风直逼握戟的双手。正危机时,便听耳旁风响,一根细矛由面前掠过,将蛇剑的剑头荡了开去。伍封手腕急转,大戟翻压,将圆盾向下压去,同时滚落下马,这一招虽然无甚破敌效用,却避过了被圆盾斩断手腕之厄。
伍封站在地上时,见楚月儿也被逼得由马上飞身而退,幸好这黑龙和青龙颇通人意,回跑入队,被鲍兴挽住缰绳。伍封与楚月儿站在地上,互视了一眼,额上都沁出了冷汗。原来支离益前两次并未使出十足的本事,想是因前番吃了大亏,盛怒而来,这一次便全力相攻。
支离益见一招之间,伍封与楚月儿便狼狈落马,并不急于相攻,按剑冷笑道:“遇到了我支离益,你们一行四百余人休想逃出去,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伍封怒道:“你要杀我便罢,为何连这些人都不放过?”支离益冷冷地道:“斩草须要除根,老夫向来如此。你死之后,我会将他们一个个杀了,然后再到你莱夷去,每日杀几个你的家人部属,早晚必能尽除。”伍封怒道:“枉你还是自称天下第一,行事却没一点高人的风度。”支离益冷笑道:“你心神已乱,更非老夫敌手!为让你凝神尽力一战,老夫便答应你,只要你还活着,老夫暂不杀你的家人下属,你死之后,老夫便任意而为。”
庄战等人见势不妙,都策马上前,伍封忙挥手道:“快走快走!”既然支离益说了要等他死后再杀他臣属,自己唯有拖延时间,让众女与士卒跑得远远的,免被支离益追杀而至。庄战等人哪里肯听,正涌上前,梦王姬一马策前挡住,叱道:“快走!我们若在,夫君便心有牵挂,不能放手一战!”她向来是和颜悦色,此刻一声娇叱,众人哪敢不听,由田力引着,急往北而驰。
支离益怔了怔,摇头道:“他们逃不掉的。”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一眼,心知今日之战不是敌死便是己亡,眼光触及,反而定下心来,戟尖矛头对着支离益,杀气陡升。
支离益见二人虽然年少,但生死关头反而十分镇静,也是暗暗佩服,叹了口气,道:“我董门中有一人能如你们,便不会有今日的结果!”策马上前,一剑一盾,分攻二人。
伍封与楚月儿将铁戟长矛展开,舞出一青一黑两个大圈子,劲力弥漫,急得黄沙扬起。便听群珠落盘般的一迭声脆响,火光飞溅,支离益已经跃马闯入伍封和楚月儿的戟矛力圈之中。
幸亏伍封和楚月儿仗着身在地上,身形灵动,兵器又长,一击便走,避开支离益的蛇剑缠绕,虽然明知伤不了支离益,却不敢稍离,只是与他尽力周旋,以求梦王姬、妙公主一行能跑得远些。
转眼间已经拆了四十余招,支离益已经到了伍封身边,左手圆盾格开楚月儿的长矛,右手蛇剑向伍封当头下劈,剑虽窄,但剑气却广达丈外。伍封此刻正好一戟刺出去,来不及收回,见势不妙,急压下戟尾,以戟驻地,飞身打了个旋子避开蛇剑,他起身之时,心念一动,双脚挑起许多黄沙,向支离益脸上扬去。
支离益吃了一惊,恐被黄沙激射到眼睛,不自禁地闭了闭目,楚月儿临阵经验极丰,见此良机,手起一矛刺去。支离益浸淫剑道数十年,剑术通天,楚月儿的长矛一动,他立有感应,顺手以圆盾相格。若是楚月儿这一矛刺向支离益,必会被支离益的圆盾格挡住,谁知道楚月儿这一矛并非刺人,而是刺马,一矛刺在支离益坐下马的颈上,拔矛而退。
战马颈上鲜血喷射如注,长嘶一声,人立起来。支离益差点被摔下马来,口中怒道:“丫头好生可恶!”伍封和楚月儿心忖此时不走只怕再难脱身,二人都是一般想法,齐齐飞身而起,口中却道:“夫君!”“月儿!”二人身在空中,往梦王姬等人所去的方向飞闪而去。
此刻支离益的战马已经躺卧,眼见是不活了。支离益毫不迟疑,弃马不顾,也飞身追来。他这身法又与伍封、楚月儿不同,一跃之间,疾飞十余丈,靠着大袖展动借力,足可飞出去三十余丈才落地,脚尖稍一点地,又再飞起。这么一跃一弹虽然稍稍影响其度,仍是快捷无比。若以楚月儿的度,支离益自然是追不上,可伍封的飞行度却比支离益稍慢,楚月儿又决计不会弃伍封而先逃,是以被支离益越追越近。三道身影快逾奔马,当真如同电光石火一般。
没过多久,伍封与楚月儿无须回顾,都觉得背上杀气越来越盛,心知被支离益渐渐追了上来,暗叫不妙。低头看时,只见前方黄尘滚滚,正是梦王姬等大队人马在急驰,虽然是慌乱逃命,但前面那面“龙伯”大旗却依然挺得直直的,看来渠牛儿和公敛宏甚堪职守。
在大队最后守住的是妙公主、鲍兴、圉公阳和庖丁刀。此刻他们四人仰头向天,向伍封和楚月儿大呼叫,自是因为见支离益越来越近,心中焦急。妙公主和鲍兴早拿出连弩,可三道身影在空中快捷如电,又相距甚近,二人怕伤了自己人,箭矢搭好也不敢射出来。
伍封和楚月儿便觉背上寒气袭人,心知必然逃不出去,只好准备回身再战。便在此时,忽听庖丁刀大声道:“龙伯、夫人!”两道黄影由庖丁刀和圉公阳袖中激射出来,飞往伍封和楚月儿身边。伍封二人一瞥之间,便认出是自己曾用过的龙爪。
二人立刻会意,各伸手抓住一条龙爪,圉公阳和庖丁刀奋力后拉,收回龙爪。伍封和楚月儿正疾飞之际,得此外力相助,度猛然增快,伍封便听“嗤”地一声,一缕寒意由背上划过,心下暗惊。若非有龙爪上的外力相助,背上必定被支离益一剑斩中。
圉公阳和庖丁刀不住收链,伍封和楚月儿便如两只布鸢一般在空中展动。他们本来比支离益慢不了多少,得外力相助,再加上自己奋力前飞,便加快了许多,与支离益渐渐隔得远了。
鲍兴一手拿着连弩,一手握着黑龙和青龙的缰绳,向上叫唤一声,放脱二马,伍封与楚月儿看得清楚,松开龙爪,飞身落在马背之上,策马疾驰。这不免略有耽搁,便见支离益巨大的身影由空中翩然闪落,远远地蛇剑下击。他剑气远达丈外,就象这剑长一丈多一样,如一道闪电般划下来!
正在这时,妙公主娇叱一声,连弩劲射,三根箭矢正向支离益飞去。支离益用圆盾格开,可身形因此被略为阻滞,与伍封和楚月儿立时拉开了一点距离,剑气击了个空,在地上激起滚滚黄沙。支离益大袖展动,蓄力再追,鲍兴手上的连弩又射出三箭,将支离益又隔挡了少许。
此时伍封由马腹下取出大铜弩,飞搭箭,扭身向支离益射出一箭。虽被支离益的圆盾挡住,但伍封这神弩劲力远胜其它的弩箭,支离益被箭力摧逼,被迫落地。他双脚稍一点地,又跃起身来。他再起身时,庖丁刀和圉公阳的连弩又先后射出来。众人连环相射,虽然箭矢不多,但却大大影响了支离益的飞追度。就这么反复射箭相阻,支离益离众人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身后的滚滚黄沙之中。
众人吁了一口长气,头上各自见汗。妙公主适才紧张过头,面色苍白,叹道:“这支离益哪里是人,简直比恶魔还可怕!”众人心中均有同感。伍封问道:“王姬她们在哪里?”妙公主道:“王姬与鹿老商在中军催促前行,雨儿四人与战在前面开道。”
楚月儿道:“幸亏刀和阳聪明,想到用龙爪相助,否则必被支离益追上了。”伍封叹道:“月儿,你比支离益快捷,下次不要顾着我,你自行先逃。”楚月儿摇头道:“不成。”伍封颓然道:“我也不想的。我看支离益必不会就此罢手,他是非杀我不可。你若能逃走,日后剑术练好了,大可以为我报仇。”众人大吃一惊,他们从未听过伍封说过丧气之话,想安慰几句,但又想起支离益的厉害之处,不禁黯然。
伍封自从出仕以来,极少有败,平生遇到的高手不少,战阵上的凶险也不曾少过,可从来未如在支离益面前般束手无策。一连三战皆大败亏输,又想不出对付之法,心中平生第一次生出沮丧之意。
这时,庖丁刀惊呼一声,向后指去。众人回头看时,只见支离益巨大的黑影由黄沙中透出来,飘然而来,快逾奔马,渐渐由远而近。伍封想不到这人快捷至此,又惊又怒,仗神弩能及远,不住回射,硬生生迫得支离益将度降下来,又没于沙尘之中。
不过脚下尽是厚厚的黄沙,战马奔驰起来十分吃力,队中放在辎重的兵车轮子深陷,幸亏伍封每车用驷马驭动,仍然能行,只是前行度慢了许多。伍封心忖以这度,绝不可能将支离益抛下来,暗暗心急。
梦王姬和商壶由前面而来,梦王姬本来神情紧张,见伍封和楚月儿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嫣然笑道:“夫君果然……”,才说四个字,脸上微微变色,向后面瞧去。众人看时,见支离益又出现在后面,如一头大鸟似的逼近。
伍封长叹一声,道:“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若不杀掉这支离益,我们日后决计难以安枕。”又拿出铜弩来,向支离益不断相射,楚月儿也拿出弩箭,他们的弩箭并非连弩,却比其它连弩更射得远些,劲力也更大。二人射了十六七支箭,支离益的身影才没然不见。
眼见周围都是黄沙,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回望时也是起伏绵延的黄沙,浑黄一片直到天际。伍封惊道:“这地形甚怪,怎么尽是黄沙?”梦王姬叹道:“先前一路急奔,慌不择路,便到了这么个所在,老商疑心这是胡人谈之色变的旱海,眼下我们已经深入了数十里,全是沙丘,连丝毫绿草也未见着。”
正说话间,庄战引了一骑由前面过来,居然是田力。伍封喜道:“田兄怎会在此处?”田力垂泪道:“人与虎、基将龙伯的辎重送到齐国后,带赵氏士卒赶回,一路上听到赵氏灭代的消息,心中觉得有些不妙,后来找到代人细问,才知道四姐已经死了。人的职司是保护四姐,如今四姐不在了,人既不愿意回赵氏家中,也无颜再回齐国田相府上,原想守护四姐了此残生,便将士卒打回去,自己赶到磨笄山去……”,伍封奇道:“磨笄山?”田力“噢”了一声,道:“便是魔山了。代人和赵氏士卒都说山上已经无魔,因赵大姐在山上磨笄自杀,都称为磨笄山。人还未到山上,碰到了中山君柳下跖,才知道龙伯被支离益所逼,改道北行。在下虽然不成器,但龙伯对人恩重如山,眼下龙伯有难,人当尽犬马之劳。为龙伯挡挡刀剑,是以忙赶了上来,不料龙伯路径走得岔了,今日方能找到。”
伍封向来喜欢田力这活地图的本事,道:“田兄,既然你不愿意回赵无恤府上,也不愿意再投奔田桓,便跟着我好了。自从鱼口开始,我们多番共赴患难,在莱夷破贼时,我们并肩对敌何等自在,日后还是这么着。”田力沉吟片刻,点头道:“人早有此心,既然龙伯不弃,人便厚颜附于骥尾。”
伍封带着他见各位夫人,除了梦王姬外,余女皆很熟悉。梦王姬上次在绛都见过田力,便问过他的本事,问道:“田爷,你对天下地形了如指掌,眼下我们所行之地甚奇,是何地方?”。
田力叹道:“这一条路径可行得坏了,本来由代北往东,数百里可至燕国蓟都。可我们一路北上,早已经出了代境,此处又不是燕国的地方,向来是东胡人的地头。”妙公主问道:“为何一路未见胡人呢?”田力叹了口气,道:“此地便是千里的黄沙大漠,人称旱海。当年桓公助燕破戎,误入旱海数十里,几乎全军尽没,幸亏老马识途,出了旱海,破令支、孤竹,使燕国西扩五百里,成为北方大国。在这旱海之中,并无水源,是以寸草不生,若遇风沙袭来,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幸存。凶陷之甚,还胜过千军万马之中。这千里沙漠东西长、南北短,要走出去东西行是不能了,唯有南北二途。”
鲍兴问道:“为何不能东行?东去不是燕国么?”田力正色道:“这是千里沙漠,名曰旱海,东西长有二千余里,沿途无水无食,先前人由庄兄引过来时,细看过车上的辎重,单靠随身的干粮食水决计不够,只怕才行出四百余里,便尽数渴死。”伍封暗暗吃惊,道:“南面有支离益紧追不舍,南行是不成了,北上又如何?”
田力道:“这沙漠南北长四百里,北上三百多里可出沙漠,途中十分凶险。这沙漠白天闷热,晚间寒凉,时有风沙,平地片刻间可变成沙丘,沙丘片刻间可变成平地,不仅无粮可觅,也无食水,须得节用饮水,还要防着沙漠中的大风暴。大风暴若来,黄沙盖天,人马尽数被黄沙埋住,生死难料。”商壶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脸上露出恐惧之色,道:“是啊,沙暴老商曾经见过,无论多少人都埋在沙中,得预先找个稍避风处藏身。”
伍封听他们说得可怖,连忙下令,让大家收始好清水食物,都用大瓮封好。田力又道:“只盼出了这沙漠不要遇到东胡人,他们与中原人不同,群行放牧,逐水草之地而聚,又仇视中原人。曾有行商不慎被胡人撞上,不仅钱财被劫,营中女眷也被抢去,日间逼着干活,晚间还得侍奉若干胡人枕席,连个姬妾名份也没有。”众女听得脸上变色,妙公主心惊道:“这些胡人好生野蛮!”楚月儿道:“这也不须怕,我们可不是寻常行商,就算是胡人千军万马,也未必能讨到好去。”
妙公主咕咙道:“唉,不料到了这么个地方。”梦王姬沉吟道:“这未必不好。支离益十分厉害,难以力敌,既然我们已将他引到这沙漠之中。他孤身一人,清水食物不足,比不得我们有充足的食水,早晚渴死。”伍封喜道:“你当真聪明,我们对付不了,便让这沙漠对付他。”
这么说话之间,那支离益的身形又从后面冒出来,冉冉而来,众人想不到这家伙如此死缠,相顾变色。乱箭齐,又将支离益逼得靠后不见。
就这么追追走走,已经入了沙漠的纵深之地。眼见众人都有些饥渴,战马也须吃些草料,伍封虽然顾忌支离益在后,但也没有办法,吩咐下马进食,每人只饮水二三口,再将清水封好,又将战马的肚带解开,喂食草料。众人先前骑马急奔,未仔细看过这沙漠的情形,此刻四下观望,只见周围尽是浑黄一片,不知方向,暗暗心惊。人在厚沙上走时,每一步便脚步陷下数寸,甚是吃力。
楚月儿陪伍封前后走动,道:“这沙漠之上行走艰难,颇像支离益剑上的缠绕牵引之力道。”伍封点头道:“是啊,我得想个法子对付他这怪异劲力,否则永远胜不了他。”
回到后队,这时天色昏暗起来,不见日头。田力由背上革囊中取了个铜镜大的铜盘,拿了个金属勺儿放上去,平端着铜盘,那勺尖轻轻转动,对准了一个方向。
妙公主未见过此物,好奇道:“这是件什么物什?”梦王姬向她解释道:“此物名叫司南,那勺儿带有磁性,勺尖能自动指着南方,以此可辨方向。这是军中常用之物,不足为奇。”妙公主愕然道:“怎么我从未见夫君用过司南?”伍封笑道:“我们军中都有这物儿,风儿手上便有一个较的,只是平日行军,看看日头天色就可辨别方向,不必用它。若是在茫茫大海之上,又是阴天,便非用此物不可。”
田力将司南收好,道:“龙伯说得是,当年黄帝与蚩尤……”,才说半句话,忽然脸色大变,指着西方道:“大事不妙,风沙来了!”众人往西看去,只见黄沙向上盘旋着,下上大,如同一条大柱,由西向东飞移来,沿途飞砂走石,远远便听到声音轰然。
田力大声道:“将车上战马解下来,空车翻转,清水粮草覆在车舆内,人马都躺到车后,紧按兵器,以手相牵,无论生何事都不可乱跑,等风沙过后才起身!”他一马来回跑着,反复叫唤,众人飞快依言而动,这一次铁勇与遁者的“龙爪”便用得上了,各人拿了出来互相连接,众人各伸手抓住铜链,免被风沙转走。伍封将众女叫在一起,让大家各自伸手牵好。
正忙乱间,支离益忽从身旁沙中钻了出来,喝道:“子!看你跑哪儿去?”这真是祸不单行,在这要紧关头,想不到这大魔头又赶了来。
伍封与楚月儿执着铁戟铜矛,挡住支离益。伍封听着轰轰的声音越来越近,道:“阁下当真是阴魂不散,眼下风沙将至,暂且休战可好?”支离益久居代地,自然知道风沙的厉害,只是他一路紧追,未曾在意沙漠的凶险,此刻看了看由远而近的风沙,神色凝重。
伍封见风沙逼近,忽一眼瞥见妙公主又拿着连弩,灵机一动,将楚月儿按倒,自己也伏身倒地,口中道:“公主,放箭!”妙公主应声而放箭,三支箭矢向支离益激射。
支离益正留心风沙,忽见箭至,飞身而退,怒道:“好子,好生狡猾!”他在空中飞退,如同大鸟似地打了个盘旋,又逼近过来,此刻春夏秋冬四女的四支连弩纷纷向他射去,伍封喝道:“射脚!”虽然耳边轰然的风沙声极响,却掩不住伍封的喝声。鲍兴一连三箭向支离益脚下相射,支离益格打着箭矢,口中连连怒叱,他身中空中,脚下箭矢飞过,若要落脚必会被箭矢所伤,被迫不断上升。
正在此时,便听轰然巨响,伍封只觉头顶一黑,黄沙铺天盖地而压了过来,疾风在背上急掠,众人的惊呼声立时被淹没,一瞥间见正在空中的支离益恰好被风沙卷了个正着,如同枯叶处在急风之中,立时被风沙摄入,不知所踪。
伍封一手紧紧握着楚月儿,刚开始还觉得疾风猎猎,几乎要将人卷起来,片刻后便觉背上渐重,不知道背上有多少黄沙覆盖。天地间除了疾风沙石,仿佛再无它物。他不用口鼻呼吸,自然不怕黄沙覆盖,心里却十分焦燥,耽心着众人,尤其是梦王姬不擅武技,娇滴滴地在风沙中不知如何了。楚月儿似是感觉到他心中的焦急,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伍封心中渐定。他与楚月儿向来共同进退,心意相通,无论遇到何事,只要有这丫头在一旁温言笑语,便会心中安宁。此刻虽然听不到楚月儿说话,但她这么稍稍示意,伍封也大感安慰,心忖还是这丫头最了解他的心意。
过了良久,伍封觉得一片寂静,背上也安静下来,捏了捏楚月儿的手,二人站了起来,由沙中钻出。只见风沙早已经过了,周围尽是黄沙,他们一队数百人如同忽然间消失了一般,尽数被埋在沙底,使四周显得格外寂静,仿佛整个天地都死了一般。
二人顾不上满头满脸的沙尘,忙到先前梦王姬等人的所在,弃下戟矛,用手掘挖沙石,才掘数下,沙底猛地钻出两个人来,正是鲍兴和商壶。二人也急忙掘沙,鲍兴口中道:“幸亏老商有些见识,将兴儿压倒,否则真是麻烦。”先前风沙来时,他正向支离益放箭,是以未藏得好,显些被风沙卷倒,是商壶将他按倒在车后。
这时,春夏秋冬四女也由沙中钻出来,四女惊魂未定,脸色苍白,不住地喘着气。伍封见梦王姬不曾出来,心中大急,双手连掘,猛地触到一个软绵绵的身子,只一摸便知道是梦王姬。鲍兴等人却怕触及梦王姬的身子,不敢往近处掘挖。楚月儿连忙挖着梦王姬身边的沙石,片刻间梦王姬的头颈由沙中露出来。梦王姬摇了摇头,将沙石摆落,睁眼向伍封微微笑着,神态十分镇定。
伍封脸上露出宽慰之色,放心道:“幸好王姬无恙。”梦王姬笑道:“你忘了我练过‘坐忘’么?”其实她被埋沙下,也“坐忘”之法应付,一时间也不觉气滞,只是她未练过武妓,没甚力气,才不能由沙中钻出来。
等伍封将梦王姬由沙中抱出来时,在鲍兴和商壶的协助下,田力也由沙中冒出来。伍封心中稍定,才觉得周围人声渐多,四下看看,只见庄战、鹿、圉公阳、庖丁刀、巫土等人都不知道由哪儿冒出来,正带人四下掘挖。沙石起伏不断,战马大多自行站出来,摇头甩尾嘶鸣,弄得四处沙尘飞扬,难以视物。
这时便见出诸人的功夫高下来,土遁者最为了得,一个个钻出厚沙,然后是其余遁者、铁勇也自行出来,那些倭人勇士得众人掘挖相助,也6续由沙内冒出,那渠牛儿、公敛宏居然不由人相助也能自行钻出来,最差的自然是侍女、寺人,非得由大家将沙石掘开才能爬出。众人七手八脚,顺“龙爪”铜链拉扯,一路飞快掘挖,渐渐地诸般器械、兵车露出,一直忙了两个多时辰,才算挖掘完毕。
细细清点人手马匹器械,死了五六十多人,其中有四十多名倭人勇士。以这些勇士的身手本不该死,可惜多是压得太实,不能自行钻出,而大家6续挖掘又有先有后,这四十多人因救得晚了,终在沙底闷死,反是那些寺人侍女因为在车上照顾辎重,躲避风沙时藏在兵车旁边,有兵车挡了一部分风沙,兵车又显眼,易被人挖掘找到,是以都救得早,只死了十余人。战马只死了五六匹,伤了十余匹。辎重之中,财货都用木匣铜盒装着,遗失甚少,随身兵器自然还在,途中携带的兵器捆扎得好,也无遗失。只是兵车压坏了好些,车内用大瓮装盛的食物清水美酒因为瓮破之故,减损了不少。幸好那些土遁者善于挖掘,一个个钻入沙底,尽量找寻各种物品,以致损失不算太多。
伍封让人将死了的五六十人安葬,神情甚是沮丧。这一次由成周出,已经死了六七十人,是这几年间减损下属最多的一次。公敛宏检视了大瓮,将美酒清水食物整理,空出了大半陶瓮。伍封让他将空瓮留着,一路带走。梦王姬让人将伤马杀了,诸马刺血,收集在翁中,其余马肉分割藏好在瓮中,以备路途之用。坏了的兵车也拆卸带着,可作营火。
损失最多的是信鸽,虽然冬雪预先将鸽笼放在那大铜浴盆底下盖着,可沙石覆盖得密实了,等将浴盆挖出翻转,信鸽已经大多闷死,只余下两只还活着。冬雪极是心痛,不住垂泪,觅个地方将鸽尸深深埋下。
楚月儿忽道:“那支离益被风沙卷走,若是葬身于沙漠,也算是老天爷为我们的勇士报了仇。”伍封点了点头,道:“我们一路上死了不少人,这都是支离益之过。”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二人却知道支离益武技盖世,未必不能逃脱。
众人稍作整束,继续往北赶路。众人眼见风沙之可怕,无不叹息天地之威,只盼尽快走出这鬼地方。可沙漠前行十分艰难,一来行走不易,二来要珍惜马力。只走了十余里,天已经昏暗,众人只好在沙漠扎营,人马进食,立帐休息。
伍封坐在帐中,心痛这一路亡者不少,又对支离益的剑术十分忌惮,甚感沮丧,没精打采地坐着。众女见他心情甚差,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梦王姬走了过来,坐在伍封身边,缓缓道:“夫君自从出仕以来,似乎一直顺利如意,战无不胜,是何缘故?”楚月儿道:“自然是因为夫君的剑术武技高明。”妙公主道:“夫君还诡计多端,别人可比不上他。”梦王姬摇头道:“这不是主要的。梦梦由绛都回到成周,心如死水,从无再嫁之念,然而终为夫君所动,嫁给了夫君,并不在于夫君的剑术武技和智谋兵略。”妙公主点头道:“唔,王姬定是看上了夫君的高大雄俊。”梦王姬忍不住微笑,摇头道:“夫君最与众不同的,是他的信心。这信心是天生的自信,是以豪迈之时又不损谦和。不像有的人,以狂妄自大、横蛮无理当成自信,就像智瑶、夫差之流。梦梦时时宴宾,见过这样的人太多了,哪有一人如夫君这般真正自信的人?”
伍封知道梦王姬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梦王姬又道:“人之一生,总有艰难之时,未有克服进取,才使人生多姿多采。梦梦研究学问便是如此,每解决一个难题,便觉心下舒畅,或者人便是因此而活着。唯有经历艰难后,才知生存之不易。唯有受挫,才知顺境之难得。不经历战事,便不知道以和为贵。夫君若能克服此难,方能更有所成。梦梦不懂武技,也知道那支离益必定是厉害无比。不过支离益也是个人,他的剑术必定不是天生的,也是自己练出来。夫君天赋异禀,又谙老子之学,支离益能练成的剑术,夫君怎练不成?何况支离益虽然厉害,但与夫君和月儿数战,受伤的却是他,便知道支离益并非无懈可击。”
伍封闻言心动,立时又恢复了信心,站起身来,向梦王姬深深一揖,道:“多谢王姬指点,为夫明白了。”众人见他复返常态,都放下心来。
这沙漠甚怪,眼下是深秋之际,白天依然很热,晚间却清冷如冬。晚间四处尽是“沙沙”之声,夹杂着远处的风啸,令人觉得四周死气沉沉。伍封和楚月儿都睡不着,干脆出了帐四下巡视,往各帐中看看,到营门时,见庄战正带着士卒当值,众人坐在营火之旁,都是闷闷不乐。庄战执着铁剑,无精打采地往沙上砍下去又拔出来,反复如此,极是无聊。
伍封随便看了看,见庄战挥剑如同他打铁,剑下时微微一转,以致沙中出现寸余宽的长坑,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禁怔住。楚月儿见他若有所思,好奇地看着他。
庄战等人见了伍封二人,都站起身来。伍封挥手让他们坐下,也与楚月儿坐下来,心中不住地寻思:“上次见战打铁之时,锤头微微转动,便有所感,究竟是为什么?”又想起白天一路盘旋而来的风沙,之所以惊天动地,未必全是因为夹带沙石之故,心想:“莫非风沙之威主要是因其盘旋而来?”
他凝神苦思,头脑中总是闪现着昨日那场风沙,楚月儿等人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都不敢打搅他。楚月儿声吩咐庄战等人,让他们回帐休息,须知这人迹不见的沙漠之上,敌人自然是没有的,即便是有,有伍封和楚月儿在营门,除了支离益外谁也不怕。
庄战等人经过白天的风沙,着实有些疲惫,见伍封点头,起身回帐,庄战一路走着,心地将剑插入鞘中,唯恐出声音来吵了他。剑身映着火光,在伍封脸上一闪而过,伍封微微一惊,忽地想起家传的伍氏剑诀来:“父亲留下的七式剑招都是运剑之法,前六招都已经悟到,唯有最后一招极为简单,纵握剑柄,刺出去却是平着的剑身,莫非是要在刺剑之时将剑身转一转?这不就是地盘旋一下么?”想到此处,面露喜色。他想起自己的剑术和手指擒拿打捏功夫,将伍氏剑诀的前六式化进去后,威力大增,若在动作中加入的盘旋,又会如何?
伍封若有所悟,伸出手掌抚在沙地上,用力下按,入沙数寸,便觉沙石中隐含着绵力,虽然力道不剧,却颇有些像支离益剑上的缠绕牵引之力。他抽回手掌,又再用同样的力道下按,只是力之际,手紧微微旋动,便听沙石隐隐一声闷响,手掌并未陷入沙中,提掌看时,只见手掌下一个圆形的大洞,深达尺许。
伍封不禁吃了一惊,他只用了些许微力,先前直按只能入沙数寸,此刻却在沙中击出了一个深洞。用的是同样的力道,威力却大了一倍多!伍封渐明其理,反复相试,豁然大悟:“原来这逻旋之力是最为厉害的用力之法!不仅力道爽脆爆烈,而且力道最能深透,还能在寸许动作之间挥巨大威力,以此出招,剑刺出一寸距离还胜过剑移数尺的缩臂猛刺!”又想:“如此妙诀,父亲怎不告诉娘亲?是了,时候见父亲使剑,剑术中似乎并无此法。父亲年轻时练剑有成,后来家国生变,终日耽心国事,所虑极多,无暇练剑,这旋力妙诀定是只悟其理,还未得其法,是以所遗七诀之中,以此诀最为简单。”
他站起身来,使了套空手搏击之术,此术夹杂着五指扣打之法,只是每一招使出时,都用上新悟的旋力,只觉威力倍增。楚月儿看了好半天,见他招式与以往相同,只是使出来时略有异处,威力却显然倍增,一时间不明其理。
伍封又坐下了,拔出“天照”宝剑,将剑尖放在沙上,微微前刺,用新悟的旋力用于这一刺之中。虽然他的剑头只刺前了一寸,却听“嗤”的一声,一道剑痕由沙上爆开,沙尘扬起,这剑痕向前裂过去,竟在沙面上留下了长达五尺多的一道剑痕。
楚月儿惊道:“剑气!”伍封想了想支离益的剑术,心道:“支离益的剑气厉害,能及丈外,我这剑上的威力还不足与他相抗。”忽想起楚月儿的话,在这沙石之中行走甚难,正如支离益的缠绕牵引力一样,心想:“我若以沙练剑,凭此旋力,说不定能练出应付支离益古怪诡异力道之法!”他不停地挥剑击沙,渐渐明白旋力的诀窍,初时剑气只到五尺,后来剑痕越来越远,竟达丈外。
伍封大喜,起身挥剑,将旋力用于剑招之中,自觉威力大了倍余,练了三四遍,蓦地浑身一震,终于尽数掌握了旋力的窍要,不禁仰天大笑,心忖天下用力之法无过于此,以此力使用空手剑戟,便可与剑中圣人支离益剑上诡异的力道一抗了,虽然就目前的剑术还不及支离益,但所欠的只是经验,单以运力而论,只怕支离益也不如自己!
楚月儿看得又惊又喜,起身道:“夫君突然间剑术武技倍进,是何缘故?”伍封道:“月儿,我由先父遗诀之中,终想出了那最后的旋力剑诀。练成此诀便可破支离益剑上的诡异力道,我来教你。”
这旋力之诀看起来简单,其实是以伍氏剑诀的前六诀为效用,也是用力之法的最奥妙窍要,练成此诀,其余的用力之法便不足为道了。未练过其它伍氏剑诀的人,便无法学这旋力法诀,何况这种透力寸劲之法,如无吐纳之术相助,用之也难凑效。是以除了楚月儿外,再也无人能练。伍封细心解释,不多时楚月儿也尽悟旋力的窍要,武技猛然倍进,居然也能出剑气,远达六尺之外。二人又取来铁戟铜矛比试,将旋力之法尽数掌握。
楚月儿见夫君新悟的旋力之诀极为高明,兴高采烈之下,道:“在这沙中练习自然是好,不过如果在水中练习,最怕更胜过沙石之中。”伍封眼中一亮,笑道:“月儿聪明得紧,下次我们在海中练习数月,便能及得上支离益了。”楚月儿笑着摇头,道:“我是不成的,不过夫君要多练练,早晚会打败支离益,成为天下第一的剑中圣人。”伍封道:“我倒不喜欢这剑中圣人的名头,何况那是以后的事。眼下我们剑术大进,却还不及支离益,仍要心应付。”
此刻天已经亮了,营中众人6续起身,伍封与楚月儿入大帐准备用饭。由于水少,众人也不好盥洗,只是略擦擦脸而已。妙公主见众人都是灰扑扑的,叹道:“这一次可狼狈得紧,若找到有水的地方,非得好生洗洗不可。”楚月儿笑道:“若只找到个水坑,公主想洗浴也难。”伍封想起那大匠尹送的铜浴盆来,笑道:“无妨,我们还有个大浴盆,到时候装满了水,将公主塞进去搓搓揉揉便成。”妙公主笑道:“你当我是衣服啊?”
梦王姬见伍封和楚月儿心情大好,奇道:“咦,夫君和月儿怎么突然高兴起来?”楚月儿笑嘻嘻道:“昨晚夫君新悟了武技,眼下虽然还不及支离益,但也不会怕了他。若是我们二人联手,足以抵挡支离益。”
众女又惊又喜,妙公主问道:“在这沙漠之中,夫君怎么能想出新技?”伍封笑道:“我这法子其实是伍氏祖传,可惜先父也未得其法,是因昨日那风沙而想起来。”
梦王姬喜道:“如此说来,我们是否该回程往南?若一路北上,还要东行千余里饶过沙漠,路程太过远些。”伍封沉吟片刻,摇头道:“还是北上为好。眼下支离益或杀不了我和月儿,我们却杀不了他,万一他羞恼起来,不守诺言,向你们下手怎生是好?这人神出鬼没,难以防备。”秋风道:“昨晚他未追来,说不定已经被风沙埋住死了。”伍封叹道:“盼是如此,不过他善土行之法,就算他被埋于沙底,只怕也能出来。”庖丁刀声道:“龙伯,眼下不仅食水少,连干粮也不足,虽有那些马肉,但也只能应付个四五日了。是否将以前让渠牛儿保管的稻种拿来作干粮?”他提起稻种,伍封便想起来,道:“咦,我倒忘了这稻种。那日二哥飞跑来报讯,忘了交给他。这稻种先留着,暂不要用,万一没了干粮再说。等我们出了这沙漠,见有人处便买多些食物。”对妙公主道:“公主,我们这酒可不多了,等觅到了绿地,你可否酿些美酒?”妙公主笑道:“眼下食水都少,夫君还有功夫想着酒?我带了不少酒曲,既然我们有麦有粟,等觅了清水,便酿些酒出来。”
一路前行,说不尽沙漠行走之艰难,一天只走了五六十里,连行两天,清水已经极少了,伍封和楚月儿靠翡翠葫芦中的美酒了两天,不敢多饮,也觉得有些焦渴。
晚间扎营,众人颇显委顿之态。伍封找来田力细问,田力道:“这千里沙漠东西长二千余里,南北长四百里,眼下已经走了三百二十多里,明日稍稍多走些路,晚间便可走出这旱海。”众人听说明日可出沙漠,脸上都露出笑意来,伍封让他向士卒去解说,以振军心。
田力出帐不久,便听营中欢声雷动,想是都知道要走出沙漠的消息。便听脚步急响,庖丁刀飞跑来道:“龙伯,支离益来了!”众人吃了一惊。
伍封站起身来,问道:“在哪里?”庖丁刀道:“在庖人帐中,他将我们的美酒饮了半瓮,又吃了不少马肉,先前庄爷、鹿少爷与他交手,只一两招便被他所制,都擒住了。”
伍封大惊,按剑冲了出去,楚月儿急忙在身后跟来。到了庖人那帐外时,便见支离益将庄战和鹿夹在胁下,缓缓由帐中出来。这人头散乱,黑袍也撕成条状,却依然是气势甚大,往那儿一站如同一座黑黝黝的山似的。
伍封拔剑喝道:“放下人来!”支离益斜眼看着伍封,道:“子,这两人的双手剑术、刀术与你同出一辙,是你的徒儿?”伍封点头道:“正是,不过这战的‘开山剑术’是你教的。”支离益点了点头,道:“老夫自然知道,否则那日便不会放过他。”将庄战和鹿扔在地上,二人连忙滚在一旁。
支离益缓缓拔出蛇剑,又拿出那面圆盾,道:“老夫数十年前便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想不到这次与你一连三战,均被你逃脱,前日若非风沙袭人,必不会放过你。”楚月儿见那蛇剑在他手上簌簌游动,忍不住问道:“阁下这蛇剑十分古怪,既像兵器,又像活蛇,是怎么炼出来的?”
支离益得意地道:“当年老夫为了炼‘天照’宝剑,在东海觅了十余斤金英,用了五斤在‘天照’宝剑之中。剩下的金英用了三斤炼了柄屠龙剑,其薄于丝,又十分坚韧,杀人不见于形。老夫多年不用剑,是以十多年前将屠龙剑也给了人,数年前为了对付你们,将剩余的两斤金英觅出来。这金英不及‘天照’宝剑上奇异陨铁的坚韧,老夫怕单用金英铸剑难以应付天照剑,幸好其时得了条金睛两头蛇,此蛇皮肉坚硬如铁,又骨软如绵,人称蛇中之王。老夫将活蛇与金英同炼,急切难成,蛇一时也不能死,老夫遂用了数十个董门弟子置于蛇口,蛇王吸其精血,终于与金英相熔,而成此蛇剑。是以此剑既能像活蛇般吸人精血,却不会吸传一次便死,又能如老夫以往的屠龙剑般与人格刺,蛇剑附着数十人临死的怨气,杀力奇大,委实神奇,可称天底下第一件厉害兵器!”
楚月儿叹道:“你当真残忍!”支离益摇头道:“这不算什么,天下间强者为尊,弱者被杀是理所多然,老夫虽以活人祭剑,但这些人魂魄依附于剑上,助老夫纵横无敌,可谓不朽。唉,老夫枉有如此剑术,却眼巴巴瞧着赵无恤灭了代国!”
伍封问道:“你这圆盾又是个什么家伙?”支离益道:“这原来是魔山蛇窟中的老龟之甲,老夫熔精铁将其内裹,制成此龟盾,可御神兵利器,又可避退蛇群。若非此物,老夫怎能将蛇窟中的万千毒蛇擒来为用?”他将龟盾抛了抛,又收回来,原来那龟盾四角上穿孔,系着细细的铁链。楚月儿道:“怪不得魔山上一个奇洞,刻着‘蛇窟’二字。月儿进去瞧过,内中阴森森的,却没有蛇。”
伍封忽然笑道:“阁下人称天下第一,又有神兵利器,怎么跑到在下营帐,学贼偷食之举?”支离益微露尴尬之色,道:“老夫的干粮食水没于风沙,饥渴了两日,只好来借食,想不到你这一路逃命,居然仍藏着不少美酒。不过老夫答应过你,你死之前不伤你家人部属,今日放了你这两个徒儿,算是报答了。”伍封笑道:“这算什么报答?除非你还答应不杀赵无恤和他的儿子赵浣,便当是酬谢食水之德。”支离益微感愕然,点头道:“也好,老夫本来还未想杀赵无恤,今天饮了你的美酒,便答应你。”
伍封见他甚是爽快,果然是胡人的性子,道:“在下新练了剑术,只想与阁下一试。阁下既然找了来,索性再决高下。”支离益见他主动搦战,微觉奇怪,笑道:“就算你新悟剑术,一两日间又能如何?”蛇剑与龟盾互击,出“当”的一声。
伍封大步上前,双手握剑,轰地一声,向支离益当头劈下,支离益的蛇剑倏然上扬,横敲在伍封的剑刃上。本来他这蛇剑一碰及敌人的兵器,立时便纠缠牵引,可伍封剑中孕着旋力,以往与支离益的蛇剑相碰,就像一剑入水,被水力四下围住。此时大不相同,仿佛剑及水面时,力道猛地涨开,将水四溅开去。他这旋力爽脆爆烈,威力奇大,蛇剑一碰到剑刃,立时被弹得开去,蛇头扭向一边,如同受惊的鸟悸然飞走一般。
支离益只觉一股巨力由伍封的“天照”宝剑传到蛇剑,又传到手心上一样,连虎口也觉得震动热。他大吃一惊,心忖这子的力气怎么突然大了倍余?旋想到这并非伍封力气增大,而是剑上所用的力道古怪,惊道:“你……”,才说一个字,忽然剑柄上的余力透入手臂,猛地绽开,将他击得后退一步,支离益脸色微变,想不到伍封这力道能深透入骨,若非自己早年用毒蛇练成奇术,单是这力道便能使肩骨受伤,不禁惊道:“你这劲力甚怪!”
伍封虽然用了旋力双手下劈,被蛇剑一碰,仍然被支离益将剑刃击开了一尺之外。心道:“这人力气太大,纵算我双手用上旋力,他仍能用单手格挡!”不过由这双剑一碰,伍封便知道旋力果然能破支离益的缠绕牵引之力。
支离益毕竟是剑术无双的好手,心中虽惊,手上却不慢,蛇剑立时反击,向伍封胸口刺来。伍封见第一招便将支离益击退一步,心中大喜,正想顺势再攻,不料支离益出剑之快还胜过他的想像,早已经抢攻过来,暗暗叹气,心知自己剑上的力道已经稍胜支离益,但以出剑度而论,自己始终不如支离益的剑快,怪不得接舆先生临死前只顾着传他们“无心之诀”以提高剑。
当下剑光霍霍,二人战得十分紧凑,伍封仗着力大,支离益仗着剑快,一时间难分高下,不过伍封在支离益的快剑威逼之下,只能取守势,多番想寻机反击,终是不及支离益快捷,况且支离益用剑数十年,平生大战事无数,经验极为丰富,远胜于伍封,伍封略有反击之意便被他看破,预先化解。
翻翻滚滚战了一百余招,伍封已经被支离益逼得退到了一丈之外。楚月儿见伍封处在下风,连忙提剑相助,她也是剑术大进,除力气之外,剑术已及得上伍封未练成旋力之时。有她这强援助手,伍封立时挽回败局,能在一味防守中加入攻势。
三人交手了数百招,未分胜败。支离益越战越是心惊,他天生神力,平生吸了不少人的精神气血,还练有奇术,颇有长力,平日里连战数日也不倦,不料眼前这少年男女的长力还胜过他,仿佛力气能循环再生一般,一方有限,一方无穷,长此下去,自己是非败不可。
这时梦王姬等人都已经赶来,见三人打得紧凑,由于三人出剑奇快,如同电光石火一般,周围无一人能看得出他们的剑招,只是见三条人影进进退退,分分合合,剑刃相碰之声如同骤雨击在荷叶之上,密集脆响。
支离益眼看交手了二三百招,仍是不胜不败之局,心中不免焦燥,他平生与人交手,连三招之敌也未遇过,今日这二人年纪轻轻,二人的年岁加起来只怕也不及自己一半,竟能与自己战成平手。他自视甚高,就算对方是以二敌一才能不分胜败,支离益仍觉得面上无光,忽想:“这丫头剑术便罢了,这子的剑术却非同可。再过数年,这子必能胜过我,早晚这剑中圣人的称号会落在他头上!”其实他临阵经验极足,知道伍封与楚月儿二人之间,以楚月儿要弱些。他也曾想全力攻杀这丫头,伍封自然会相救,如此必会让二人手忙脚乱,这便有机可趁,能够在剑上取胜。可他已经有言在先,不杀死伍封,便不能杀他的家人下属,是以虽有良谋,却不能使用,反要对楚月儿处处容让一些,心中颇有些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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