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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悠悠苍天 曷其有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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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公子自然知道伍封和赵无恤的行程,早已经带着十多名代臣在常山脚下等候。寒喧一阵,任公子道:“山上窄,容不得许多人。寡人派人在常山北脚靠水处筑了些简易的木房,各位夫人便到房中暂歇。”他亲自带着众人往山北而去。

赵无恤问道:“姊夫,姊姊怎未见着?”任公子道:“飞羽前些天受了点风寒,是以未让她来。不过寡人倒想不到,无恤竟将燕儿也带来了。”赵无恤道:“以前我忙了些,总是无暇带燕儿外出走走。上次姊姊劝我多陪陪她,甚有道理。这次只是在代人面前立个誓而已,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遂带他和犬子一同来。何况龙伯的家眷也得有人相陪,自然要让燕儿尽点女主人之责了。”

他让田燕儿将赵浣抱来,逗着孩道:“浣儿,快叫姑丈。”赵浣已有一岁多,正是牙牙学语之际,瞅着任公子好半天,响亮地叫了声“姑丈”,又伸出手要抓任公子王冠上的野雉毛,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行不远处果见一排简易的木室,众人都去休息。任公子一一安置,然后道:“此去北上二十里有九门城,城中已有安排。各位在此暂歇,寡人与龙伯、无恤在山上办完了事,再引各位到九门城宴乐。”

伍封骑上黑龙,只带了十个铁勇上山,梦王姬让庄战跟了上来,在众多家臣之中,便以他的剑术为最好。赵无恤由高赫领了二十几个从人跟着。任公子与十余代臣在前引路,上了常山,只见山上有一处新建的土台,台上围插着许多旗。台旁有一座大室,众人入了室,里面筵席铺呈,案几皆备。

任公子坐在中间,伍封和赵无恤分坐左右,余人都站在三人背后。任公子让庖人拿来酒肴,三人举爵同饮,庖人侍者往来不绝。饮了几爵酒,说了些闲话后,赵无恤笑道:“趁着龙伯在此,正好作个见证,我们赵氏与代国如同兄弟,亲如一家,理应互不相害,今日在下与姊夫立约不害,也是应当的。”他说这几句话,任公子和代人脸上都露出宽慰之色。

赵无恤问道:“姊夫是否准备好了立盟的牲鼎礼器?”任公子笑道:“早已经备好了。”赵无恤道:“既然如此,我与姊夫先上台盟誓,再回来饮酒。”任公子笑道:“甚好,甚好。”二人挽手出了室,伍封等人都起身跟着。

伍封与赵无恤与任公子都按礼在台下解剑,三人上了土台,伍封既为见证,自然要解剑跟了上台,其余人便在台下瞧着。台下早备好牛羊豕太牢一具,代人当时宰杀,刺血于金盆之中,割下牛耳用木盘托着,一个赵氏侍卫上前端起盛血的金盆,一名代臣拿起放牛耳的木盘,二人上台,因是和盟,这二人也不能带剑上去。

那盛血的金盆中放着一个长柄的金制斗勺,随着那侍卫一步一步登台,斗勺与金盆轻轻碰响,声音格外清脆。

血盆牛耳拿上台来,伍封便觉这血腥味甚浓,不过这是盟誓必备之物,非用牲血不可。金盆木盘放在案上,赵无恤与任公子各伸二指在金盆中沾血,抹在唇上。每人左手各执一牛耳。代人放下木盘便退下台去,那赵府侍卫却用长柄的金制斗勺心舀血,缓缓注在案上的三个金爵之中。这礼事极有讲究,若是注血入爵时不心让牲血滴在案上,便十分不吉,是以礼事非用专人不可。这侍卫身得十分粗壮,也颇为高大,这么站在案前,连台上的日影也遮了大半。

只等三爵中牲血注入,赵任二人便可以设誓为盟了。终于三个金爵中都注了半爵牲血,任公子脸上露出了笑意来。这侍卫掉转斗勺,将勺头对着自己,勺柄向在赵任二人这边,心向金盘中放下去。

伍封长这么大,礼事见过不少,今日所见略简约些,却也是合乎礼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牲血极腥。耳边听劲风猎猎,将土台四周的旗吹得“噼驳”直响。

正在这时,那侍卫手臂一伸,便见金光闪动,任公子长叫一声,后退数步。伍封吃了一惊,只见那金制斗勺的长柄已经刺入任公子的嗓中,由颈后透出来。

这一下变故甚快,当真是出其不意,伍封大喝一声:“干什么?”伸手拔剑却拔了个空,才醒起上台时已经解了剑。这时那侍卫行刺得手,正往台下退,伍封飞闪上前,一脚向这刺客踢去。

刺客闻得风响,忙侧身相避,让开伍封这一脚。伍封想不到这人身手十分高明,叱了一声,右拳急挥。他这拳脚功夫天下无双,这刺客避开了一脚,却避不开伍封这一拳。便听“砰”地一声,这一拳正砸在刺客头面上。这一拳用力奇大,连台下的人也能听到那人的骨碎声。刺客长声惨呼,被这一拳击得飞出数丈之远,摔落台下。

伍封也无暇顾及这刺客是死活,见任公子正缓缓倒上去,忙上前一把抱住,道:“大王!”任公子嗓间插着这金勺,已经说不出话来,眼中透着惊慌、疑惑之色,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竟会被刺。

伍封又叫道:“大王!”这时候台下传来厮杀之声,伍封却顾不上了,只觉得任公子的生命渐渐变得远去。任公子双手抚在颈子,嗓中格格直响,这人甚是刚强,奋力将金勺拔出来,嘶声道:“飞……飞……”。

伍封不禁垂下泪来,点头道:“大王放心,我会去救大姐。”任公子眼中显出宽慰之色,闭目而逝。伍封忽想起赵鞅临终的话来,也是如任公子今日所说,他临终说的那个“九”字,果然被楚月儿说中,是想请他去救赵飞羽。难道这老人早已经猜到会有今日之事生?他与任公子由敌变友,争斗多而欢聚少,虽然这人性狭,但因赵飞羽之故,伍封仍视他为好友。眼见他死在自己怀中,心中大为伤感。

这时,伍封便觉脑后传来森森的寒气,心思立刻清明,此刻早明白了今日这刺客是赵无恤指使的。便听赵无恤在身后道:“龙伯,在下只想对付代人,不干你的事,可否沉静一谈?”

伍封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只见赵无恤手执一口尺余长的短剑指在自己胸口。他们都是解剑上台,赵无恤这口短剑定是早就藏在身上的。

赵无恤见伍封满面怒气,眼中如同喷出火来,心中暗生惧意,道:“龙伯,在下绝不想与你为敌。今日是赵氏与代国之间的事,只盼龙伯不要插手。龙伯若能答应,在下愿意对天立誓,绝不加害龙伯以及阁下的家人下属。”伍封怒道:“你的誓言还有谁能信?!”眼光向下瞥去,只见那一干代臣伏尸四处,无数士卒拥在台下,看装束都是赵氏的人,戈矛森森,将庄战等人围在中间,也不知道这些赵氏士卒由何而来。庄战等人仗剑对峙,毫无惧色。双方都未动手,想是在等主人的号令。

赵无恤又道:“赵氏与代国势不两立,不瞒龙伯说,此事在下在齐国与龙伯初见时,心中便一直谋划。在下绝无得罪龙伯之意,否则先前在下便已经下手了。”伍封叹了口气,摇头道:“以你的本事,再给你十次这样的机会,也休想得手伤到我!”疾伸出手来,五指飞弹,赵无恤手上这口剑寸寸裂断,就在一眨眼间,伍封的五指已经扣在赵无恤的肩上。

赵无恤只觉半边身子动弹不得,他瞥着手中仅剩的剑柄,惊骇莫名,不知道伍封用了何种魔法反制住自己。他想弃下残剑,可自己半边身子麻木,被扣住的半边身子连手指动一下也不成。

伍封与赵无恤相识数年,平日十分交好,自觉对此人颇为了解,此刻只觉得眼前这人恍如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忽想起智瑶曾说过这人的事,但自己对智瑶毫无好感,他的话便没有放在心上,不料赵无恤还真如智瑶所说。

赵无恤见伍封盯着自己,便觉得其眼中如有两根尖针一般直刺入心底,浑身沁出了冷汗。虽然伍封表面上沉静,但自己却能感受到这表面之下正蕴涵着暴风骤雨般的杀气。赵无恤心中暗生悔意,他后悔的不是行刺任公子之举,而是后悔自己低估了伍封的本事。若是早知道自己就算暗算也伤不了这人,今日这谋划便得另行安排了。

伍封忽问道:“那刺客是谁?”赵无恤道:“他便是阳虎。”伍封摇头道:“这人恶名传遍天下,死不足惜。”高赫见情势不妙,又不敢冲上台来救人,大急之下,跪倒在台下,大声道:“龙伯,请饶过吾主。”赵氏士卒尽皆跪了下来。

伍封见高赫如此,忽地心软,想起与赵无恤的旧情来,问赵无恤道:“这么说,当日将大姐嫁给任公子之事,便是出自你灭代的谋划?”赵无恤见事已至此,也无须隐瞒,道:“正是。”伍封怒道:“难道你就丝毫未想过姊弟之情?你杀了任公子,让大姐怎么办?”他恨不得立时杀了这人,手指微微收紧。赵无恤肩上剧痛,脸色立白。

伍封忽想起田燕儿来,心忖:“这人是燕儿的夫婿!”手上又松了。赵无恤是何等人物,立时猜到伍封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道:“看在燕儿份上,在下也不会加害龙伯。何况在下早就有所安排,任公子一死,我便将姊姊改嫁龙伯。在我心中,你才是姊夫。我们交往多年,这一点心思你该明白。”伍封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当年在卫国时,赵无恤便想撮合他和赵飞羽。何况以这人的智略,将姊姊嫁给自己以结外援之事,自然已经想过许多遍。

伍封叹道:“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杀了任公子,大姐何以自处?若是听任你杀夫灭代,那是不忠于夫,不忠于代国;若是为夫报仇,率代人抵抗赵氏,那又是不孝于家,不义于族人。以大姐的孤傲性子,她又会如何?令尊临死之前,特意吩咐在下救大姐,在下不懂其意,此刻总算明白了。”赵无恤眼光闪动,脸上变色。他筹谋灭代以久,什么都曾想过,也想过如何安顿姊姊,但却没有设身处地想过赵飞羽会有如何心思。

赵无恤额上沁汗,大声道:“高赫!”高赫在台下答应。赵无恤道:“你带人往魔山,保护大姐周全,让人时时看着她。千万不可让她碰到剑刃兵器。”伍封道:“魔山在代宫之后,高赫怎能顺利去到?”赵无恤道:“等高赫赶到时,代王之宫早就被新稚穆子夺下来了。”高赫看了看台上,恐怕赵无恤被伍封所伤,颇为踌躇。赵无恤怒道:“快去!”高赫应了一声,带了数十人飞下山。

伍封知道赵无恤并非想对付自己,但以他的智谋,必定会顾忌到自己这数百人,定有安排。想起还在山下的家人下属,如果此刻难,家人下属必然难以安然逃出代境。他这么想着。叹了口气,放脱了手,为赵无恤解开穴道,道:“我知道你无对付我的念头,否则早已经将你杀了。你想灭代我无法阻止,但大姐与平兄还在魔山,如果他们有何不测,我自会找你算帐。你虽有千军万马护卫,我也有法子将你杀了。”

伍封看着任公子的尸体,心生感触。这人一生训练刺客无数,最擅暗杀之道,不料今日竟会被刺客所杀,只怕是天道循环之报应罢!问道:“任公子的尸你准备如何安排?”赵无恤道:“我会按代人之俗将他火化。”

伍封点了点头,缓步下台,赵氏士卒迫于他的威势,又没有赵无恤的号令,纷纷让开。庄战迎上来,将“天照”重剑挂在伍封腰间。伍封叹道:“回去吧。”飞身上了黑龙,带着庄战等人驰下山去。那阳虎如何他根本不用去瞧,他知道自己拳头的力道,天下间无人能胜此一拳,阳虎定是头破而死。

到了山脚的那排木室附近,只见木室内依然如故,炊烟袅袅,显是没人知道山上已经大生变故。伍封入了室中,见梦王姬等人正与田燕儿说话,楚月儿抱着赵浣正逗他说话。

众女见伍封的面色十分难看,不免追问。伍封看了看田燕儿,叹了口气,将山上生的事情说了,众女都变了脸色。田燕儿骇然站起来,惊道:“什么?怎会如此?”伍封苦笑道:“燕儿这夫婿可厉害得紧,这么大的事,居然将你和大姐尽数瞒过,连你们也毫无所觉。”

楚月儿惊道:“这么说来,赵大姐可危险了!”伍封点头道:“赵无恤已经派了高赫去了,只盼赶得急。”妙公主怒道:“想不到这赵无恤如此可恶!”伍封叹道:“其实刚才我盛怒之下,差点杀了他,但想起燕儿来,始终不忍下手。”梦王姬沉吟道:“看来赵无恤早知道夫君不会对他怎样,不过他也的确无意对付我们,否则便不会让燕儿母子与我们一起了。就算他不念夫妻之情,这儿子他怎会安然置于敌手?”

伍封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田燕儿此刻一片混乱,寻思自己嫁了赵无恤两年多,至今还不知道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眼中垂下泪来。

楚月儿怕田燕儿乱想,将赵浣交给她抱着,扶她坐下来,道:“其实这事情说来也简单,无非是赵氏一心灭赵而已。我们之所以觉得气恼,纯是因为至身其中,看不惯赵无恤这手段。其实至今为止,我们仍是局外人。”梦王姬点头道:“月儿言之有理,赵无恤也知道我们是局外人,早料定夫君最终会置身事外。若是我们不在此地,赵无恤也会刺杀任公子,只不过计划可能略有不同而已。”

伍封道:“赵无恤这计谋可高明之极!任公子本就是个一等一的刺客,谁想对付他,绝不会想到用这种行刺的法子。赵无恤居然能用刺客来对付,是以连任公子至死也不愿意相信。”妙公主道:“如果不是夫君当这见证,任公子未必会上当。”伍封摇头道:“任公子生性多疑,剑术高明,智略甚高。单是我这见证还不能让他毫无防备。这一次赵无恤来到常山,不仅只有百余人,还将燕儿母子一路带来,这就是最高明的了。任公子见赵无恤连妻儿也带来,自然不会防备。何况赵无恤冷静之极,伪饰的本事又强。我们与他一路同行,未见丝毫异处,若非今日亲见,只怕到现在我还不会相信。”

梦王姬叹道:“代国这次恐怕真的完了。赵无恤灭代之谋可周详之极。两年多前他便将姊姊嫁给代王,以消代人敌意。这次赵老将军新丧,人人都知道赵氏三年内不可用兵。之前赵无恤又说要立誓不害,代人当然是毫无防备。赵无恤能无声无息派了许多赵氏士卒到这常山,自然也有重兵藏在代国边境。眼下代王和代国要臣尽亡,代人无,还能如何抵御?”伍封叹道:“此刻新稚穆子的大军多半已经在代城之下,张孟谈只怕也在率军深入代境。若非他领兵在外,必会来见我。越国的范大夫曾说天下最可怕的三人之中,我居其末,赵无恤居第二,果然赵无恤远胜于我。”梦王姬问道:“排名第一的是越王勾践么?”伍封道:“正是,你聪明得很。眼下吴越三年之约将尽,只怕勾践也会挥军北上了。”

妙公主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是否急赶回齐国去?”伍封摇头道:“我们可不能乱走。眼下赵代交战,我们这数百人一动,恐怕会让两方误会,到时候当了我们是敌军,岂非平白卷入战事?”梦王姬道:“夫君说得是,我们不如不动,就在此地静观其变。”妙公主对田燕儿道:“燕儿就与我们一起,就算你回到赵无恤处,一时间他未必有暇顾及,与我们一起还安全些。”田燕儿摇头道:“算了,我还是走吧,免得赵氏士卒误会,以为你们拿我们母子当人质,污了龙伯的一世英名。”

伍封将鲍兴叫来,道:“兴儿,你与老商带铁勇将燕儿母子送出去,我猜这附近必有赵无恤的士卒守候,只是不敢攻进来。”鲍兴与田燕儿出去,伍封吩咐士卒列营,自己与各位夫人也换上甲胄,以备不测。

伍封寻思了一阵,将庄战叫来,道:“我们自今日始改兵车为骑兵,可以快捷灵巧些。只是那面大旗向来插在你的车上,你若骑马,再举大旗便不好与人交手,委屈了你的身手。”庄战问道:“龙伯是否想找个掌旗呢?这大旗虽重,不过营中很多人都能舞动。”伍封摇头道:“你们做将的要领兵,自不能掌旗,铁勇和遁者都有其用,也不用他们。一人掌旗累些,我想在其余的人中找两人来,轮流掌旗。”庄战道:“人去考较看看,那三百勇士估计都能成。”伍封道:“最好不用倭人勇士,他们临阵可都是好手,专司掌旗便有些委屈。”

庄战出外不久,过了好一会儿,便听帐外人声嘈杂,伍封带众女出帐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童子正骑马舞着大旗,细看正是那公敛宏。伍封赞道:“想不到这子力气不。”却听一人道:“宏,看我来舞旗。”众人看时,见那人粗粗笨笨,正是那牛儿。牛儿上前接过大旗,飞快舞动,虽然没甚章法,却是十分轻松,远胜过公敛宏。舞了一会儿,又骑马再舞。

伍封将庄战、牛儿和公敛宏叫上来,道:“无须再考较了,便让牛儿和公敛宏掌旗,稻种和大瓮换别人去照看。公敛宏还未成人,日后再长几岁,力气只怕比牛儿略大一点。他们二人骑术还差,全靠腿上有力,日后要多练练。战,你觅两套革甲、兵器给他们,也威武些。”妙公主道:“牛儿这名字可不像样儿,既然他是掌旗,应该赐他个姓氏。”伍封点头道:“这话颇有道理,王姬学问最好,看看赐他的什么姓氏最好?”梦王姬道:“按理说,叫他伍牛儿或齐牛儿都可,不过我有个主意,未知成不成?渠公老爷子没有子嗣,便让牛儿以渠为姓如何?”伍封赞道:“正好,我怎没想到这事儿呢?下次见了老爷子,索性让老爷子收他为族人算了。牛儿,自今日始你便是渠牛儿,可记住了。”渠牛儿大喜,伏地叩谢。须知庶人、隶臣隶妾是无姓氏的,得主人赐予姓氏,可列于士族,那是极为荣耀之事。

这时,鲍兴与商壶回来,鲍兴道:“龙伯所见甚明,赵无恤果然带着一队人在附近,未敢进来。他见我们将四姐母子送出去,还有些不相信,眼下他在外面求见。”妙公主怒道:“他还敢来见我们?”伍封道:“请他进来。”

赵无恤进来,向众人施礼,田燕儿母子跟在他身后,并没有带一个侍卫。众人见赵无恤脸上平和,仿佛什么事都未生过,不禁暗暗佩服这人的沉静。

伍封问道:“你来做什么?”赵无恤道:“龙伯,在下总是有些耽心,就怕高赫白去了魔山,毫无能为。以家姊的性子,高赫只怕劝不住她。”

伍封见他记挂赵飞羽,心中的恨意减了许多,点头道:“你想怎么办呢?”赵无恤道:“家姊向来敬重龙伯,若是龙伯陪在下去魔山劝劝,家姊多半会听。在下就怕家姊一时想不开。”

伍封沉吟片刻,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赵无恤道:“既然如此,在下派人开路,我们一齐往魔山走走,可好?”妙公主声对伍封道:“只怕这人另有诡计。”伍封还未说话,赵无恤道:“龙伯勿须耽心,在下一家三人与龙伯同行,若有变故,我们也逃不过龙伯的神剑。”伍封点头道:“也好,我们就去魔山。”号令众人起程。

鲍兴牵来黑龙,伍封上马提戟,守在赵无恤一家三口的马车旁。赵氏士卒数百人在前面开道,伍封一众人与他们保持百余步之遥,赵无恤并无侍从在旁边,只是三人一车被伍封的人簇拥着,往北而去。沿途时时见到惊逃的代人,偶又经过空旷地,见伏尸无数,想是经过激烈的战事。沿途不时有人来向赵无恤禀告,众人听出了个大概来,原来赵无恤派了张孟谈和新稚穆子二人为将,各领二万人分两路攻代,就在这一日之间,已经夺下了六七座城,有半个代国落入赵氏之手。

一路经过数城,城上果然都插着赵氏的旗帜,将近半夜时,赶到的代城之下,只见城头上也插上了赵氏的大旗。伍封心忖这代国连都城也丢了,眼见覆亡在即,心中十分感触,心忖:“如偷袭灭国之法虽然有些卑鄙无耻,却极有效用。赵氏若是堂堂正正相攻,以代人之悍勇,不经过血战攻城,怎会如此快捷便攻下代都?”

赵无恤让开路的赵氏士卒入城,自己一家三人跟伍封上山。伍封见有赵无恤在一起,不怕有人敢对付自己的人,遂让梦王姬等人带着勇士在山脚等候,自己叫上楚月儿和鲍兴,数人一路上山。

这魔山颇多怪石,山形似乎十分狰狞。不过此刻是半夜,月光下看不十分真切,再加上众人心中有事,无暇四看,只是沿着山道蜿蜒而上。好在这山道甚阔,战马兵车都能上去。

快到半山时,只见上面火光如炽,亮成一片,有十余名赵氏士卒正守在山口,见伍封和赵无恤一行人上来,尽皆跪倒,不敢仰视。赵无恤问道:“大姐呢?”众士卒不敢答话。伍封心中一紧,暗觉不妙。

到了半山的空旷处,只见石壁边上建着一处大室,两边排着许多木室。大室前面有一片空旷的石场,四周点着火把,有数十名赵氏士卒跪在空地之旁。

高赫迎了上来,声道:“将军、龙伯。”赵无恤喝问道:“大姐怎样了?”高赫顿了顿,心看了二人一眼,嗫嚅道:“这个……大姐她……”,他还未说完,伍封和楚月儿眼尖,已经瞥见场中白帛之下,放着一具尸体。

伍封心中一沉,与楚月儿急跑上前,近前看时,果然是赵飞羽的尸。只见她面色苍白,静静地躺着,依然显得那么孤傲高贵。楚月儿想起赵飞羽授艺之德,不禁大哭起来。赵无恤与田燕儿母子也已经过来,均是放声大哭,四周人都哭起来。那赵浣怎知道生了何事?不过被众人的哭声吓住,更是哭得格外声大。

赵无恤伏地痛哭,以头顿地。伍封心中酸痛,反倒冷静下来,将高赫叫来问。高赫哭着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高赫等人飞驰赶来,也只是一个时辰前的事。他将任公子被刺、赵氏士卒大举伐代的事禀告了赵飞羽,赵飞羽惊骇之下,不敢相信。高赫趁她心旌激荡之时,将赵飞羽身边的佩剑拿走。

赵飞羽痛哭一阵,伸手拿剑却拿了个空。高赫道:“大姐请节哀,眼下将军和龙伯都在常山,请大姐过去一见,商议要事。”赵飞羽道:“我先祭拜了大王再走。”她走出大室,在室前空场中往南而跪,从头上拔出铁笄,以笄划地,声哭泣,长散落,在风中飘动。高赫不知道胡俗,不敢上前打搅。过了良久,忽见赵飞羽倒了下去,高赫惊得魂飞魄散,上前看时,见赵飞羽手中的铁笄不知道何时刺入嗓间,已经自杀而亡。原来先前她已笄划地,其实是想将笄头磨得尖利。

伍封看赵飞羽时,只见她手上紧紧握着一根铁笄,认出是自己送给她的那根陨铁所制的长笄。心中一痛,不禁垂泪。高赫声道:“这铁笄大姐握得甚紧,人可拿不下来。”

赵无恤猛地跳起来,拔出佩剑,向高赫头上斩去。高赫不敢躲闪,眼见铜剑在头上三寸多时,赵无恤却停下了手,缓缓收剑插入鞘中,叹道:“算了,这事不怪你,都怪我。”又伏地大哭。

楚月儿哭了一阵,忽想起一事来,问道:“平爷在哪里?”高赫摇头叹息,道:“大姐死后,平爷痛哭了许久,竟然……竟然拔剑自杀了。大姐还有个贴身的丫头非,也一同自杀。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楚月儿惊道:“什么?”伍封忽想起那日在商溪洗浴时平启说过的话,垂泪道:“依代之俗,人死后会上圣山,唯有自杀的女子不成,全因女子难辨方向,心智丧失,必会魂魄飘荡无依。须有熟识的男子死于身旁,将女子魂魄引上圣山。平兄是怕大姐飘落无依,是以甘愿自杀,以为向导,护送大姐的魂魄上圣山去。”他知道平启的心思,以前平启对迟迟十分喜欢,迟迟死后,这番心思又渐渐移至赵飞羽身上来,暗自爱恋。这人外表粗豪,想不到一动了感情,竟会甘愿以死相殉。又想起那丫头非,曾在赵府见过,还与她闲聊过各国长廊的事情,想不到这丫头也会忠心殉主。

伍封想起昔日与平启的交情,想起他策马放歌,想起与他纵横杀敌。正悲伤时,忽一眼瞥见赵无恤,心忖若非此人,赵飞羽、平启、任公子决计不会一日之内尽故,怒气陡生,大步向赵无恤逼过去,森森的杀气连周围人都感到心寒,赵无恤眼中流出恐惧之色。

田燕儿一直留心着伍封,此刻忙抢过来,挡在伍封与赵无恤之间。伍封收按着剑柄,止住脚步,一时间心意难决。田燕儿嘤声道:“叔叔!”伍封浑身剧震,想起在齐国田燕儿在府中养伤、自己去探望时的戏言,当时自己曾说,如果田燕儿哪天唤自己为叔,就算天大的事也会答应她。田燕儿道:“叔叔,你放过夫君吧。”伍封长叹了一声,放开了剑柄。

田燕儿眼中泪光滢滢,仿佛有重大的事要决断,沉吟良久,将赵浣交给赵无恤抱着,道:“叔叔,燕儿有话要对你说,你随我来。”二人走到山边远离众人处,楚月儿怔了怔,并没有跟上来,其余众人都不敢过来。

田燕儿道:“龙伯,这些事都是夫君不好,不过夫君并无对付你的心思,看在浣儿的份上,你饶过他吧。”伍封叹道:“看在你的面上,今天我便饶过他。”田燕儿摇头道:“不是的,我想你日后不再找他为难。”伍封道:“这……,他是你的夫婿,我自然不愿意伤他。但我这性子你是知道的,万一那天我再见到他,说不好怒气上来,按捺不住。”

田燕儿道:“你千万伤他不得!”伍封皱眉道:“为什么?虽然他是赵氏之长,我倒不会怕他。”田燕儿许久没有说话,此处颇黑,伍封看不清田燕儿的面色,只觉得她气息渐重,似是心潮起伏所至,问道:“燕儿……”,田燕儿忽然声道:“浣儿和白儿其实是你的儿子!”

伍封大吃一惊,道:“什么?那……”,心忖田燕儿定是弄错了,自己与她清清白白,怎会平白无故生出儿子来?强笑道:“燕儿,你是否弄错了?我和你怎会……?”

田燕儿道:“龙伯,你可记得大姐出嫁的那天,你大醉回府的事?”伍封当然记得那日,点头道:“记得。”田燕儿道:“那日你回来便睡了。半夜起来用饭,我们都陪你,还是我去拿了酒来。”伍封道:“是啊。”田燕儿道:“我在那酒水中放了一点‘碎梦’,那是一种,能让人迷迷糊糊生出幻像,却不伤身体。是我按月儿的方子偷偷配成的。”伍封想起在绛都时,有一日晚间回后院正听见田燕儿向楚月儿问这个甚么“碎梦”,自己还想偷偷吓唬二人,被楚月儿听出了脚步声。

伍封想起那日的事,道:“怪不得第二天我们都起床甚晚,差点误了去送大姐。”心道:“月儿平日最为惊觉,我每日起床之前她必会醒来,雨儿四人起床更早,那日却比我和月儿还晚。”田燕儿嘤声道:“那晚与你在一起的是我……,我将月儿由床上抱到坐床,天快亮时才将她抱上床,自己悄悄回去。可整晚你都当我是月儿!”说到此处,语中透着淡淡的幽怨。

伍封心旌激荡,头脑中倏来倏去不知道是些甚么念头,觉得有些昏乱,道:“原来是这样,燕儿,你这是何苦?”田燕儿叹了口气,道:“不料就是那一晚,我居然有了你的孩儿,这虽然是意想不到,却让我暗自欢喜。”伍封道:“你怎知道是我的……”,忽然醒悟过来,赵无恤与田燕儿成亲的当天便赶往代国,说是送赵飞羽和任公子,此刻想来,自然是趁机亲自刺探代国的路径军情,以定灭代大计。他过了月余才由代国回来,那时候田燕儿已经有孕在身了,否则日子便对不上来。

伍封此刻心中又是爱惜、又是欢喜、又有些失落,心情十分复杂,问道:“以赵无恤看来,你未满九个月便生子,赵家的人不会怀疑么?”田燕儿道:“连你都不知道,赵家的人怎会知道?谁信不过你的为人?接生婆说是早产,赵家的人自然都说是早产。还说浣儿天处英伟,虽然不足月,仍然壮健,府中上下好生欢喜。”

伍封心中渐渐冷静,问道:“旁人不知道还罢了,赵无恤难道不会疑心么?”田燕儿道:“他自然有些疑心,不过他也信得过你,是以不敢断定。何况他这人城府在胸,不确定的事也不好意思问我。”伍封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他对你客客气气的,缺乏夫妇间的那份知心。”

田燕儿道:“上月在绛都,我们到你府上去,你悄悄溜来与我和大姐说话,正说要我体谅他时,被夫君听到了。从那日开始,他便真正对我好了,想是因你的话而打消了疑虑,深信浣儿是他的儿子。”伍封苦笑道:“原来如此。”

田燕儿道:“眼下浣儿在晋、白儿在齐,日后必能接掌赵、田二家,是以这两家都是龙伯的子业,龙伯看在二子份上,自然不能与赵、田二家为敌。”伍封忽然明白田燕儿的心思,原来她不仅因为爱护其子而千方百计将田白送到齐国,还是想借此让伍封真真正正与田、赵两家同声共气。想深一层,她也是因为爱极自己之故,才会早早地将田白安排到田家去,使她和自己所生的儿子有个好的归宿。

伍封这么想着,心潮迭荡。田燕儿道:“此刻若杀了夫君,与赵氏结仇事,浣儿之事大。眼下浣儿年幼,赵氏之权必会落入夫君的兄弟之手,他们不免顾忌浣儿,早晚必生加害之心。这样岂非害了浣儿?”伍封既知赵浣是自己的儿子,不免关心,问道:“赵无恤还年轻,日后自然还有子嗣,浣儿虽为嫡长子,但赵老将军能废长立幼,你怎知道赵无恤就不会?”田燕儿幽幽道:“我自有办法。”伍封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放过赵无恤。”

二人走了回来,众人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见二人神情有异,惑然不解,又无人敢问。

田燕儿将赵浣抱过来,对赵无恤道:“夫君,先前我与龙伯解说,告诉他你并无加害之念,是以龙伯答应不再与你为难。”赵无恤心下感动,他一向疑心田燕儿心中暗暗喜欢着伍封,此刻听来,见她十分维护自己,显是自己以前误会了她。田燕儿又道:“不过今日之事,龙伯一下子也难以排解,今日燕儿想请龙伯与夫君当众立誓,终身不相侵害。虽然此刻龙伯未必情愿,但时间久了,龙伯也会理解夫君的难处,早晚能再续兄弟之情。”

赵无恤心道:“燕儿定是见龙伯手段了得,怕他日后来害我,是以如此。龙伯是个守信之人,若是当众立誓,日后便不会来杀我。”点头道:“如此最好,眼下大家心情不好,稍不心便易冲动出事,此刻立盟,等过些时日龙伯冷静下来,我再向龙伯陪罪。”伍封沉吟片刻,既为赵浣考虑,又不愿意真的与赵氏为仇,心道:“结盟对两家无伤,只是见了赵无恤今日之所为,这朋友是永远交不上了。”也点头答应。

二人便当着众人立誓,互不相害,誓毕将手握在一起。田燕儿抱着赵浣,脸上似喜似忧,将赵浣恋恋不舍地交给楚月儿暂时抱着,自己伸出手来,在伍封和赵无恤互握的手上抚着,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柔声道:“龙伯,日后浣儿的事还望多多费心。”伍封心知其意,不住点头。田燕儿又对赵无恤道:“夫君,看在燕儿面上,你不可让浣儿受了委屈。”赵无恤不解其言下之意,愕然道:“这是自然。”

田燕儿看了看伍封,脸上露出笑意,缓缓倒了下去。楚月儿惊呼道:“燕儿!”直扑上前。伍封与赵无恤都大吃一惊,脱手松开,都伸手去扶,骇然见田燕儿胸口插着一口短匕,深至没柄。原来她知道楚月儿眼尖,先前故意将赵浣交给她时,悄悄拔出短匕握在手中,趁伍封与赵无恤握手设誓时,插入胸口。而这短匕,却是她随伍封在莱夷破盗,由夫余贝的藏兵中搜出后伍封所给的。伍封看着这短匕,又想起赵飞羽自杀用的铁笄,心中剧痛之下,又生出百般无奈的感觉。

赵无恤大哭道:“燕儿!”田燕儿微微笑着,眼光却瞧着楚月儿怀中的赵浣。赵无恤以为田燕儿怕伍封日后毁誓,才会以死向伍封相托,以保证自己父子安全,哭道:“燕儿放心,今日我便立浣儿为嗣!”当下对高赫等人道:“你们听着,自今日始,浣儿便是我赵氏的嗣子。我死之后,赵氏上下当奉浣儿为长。”高赫等赵氏士属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都与赵无恤一般的想法,以为主母是为了赵无恤的安危而以死相托,心中敬服,齐声答应。

伍封忽地明白田燕儿为何会说有法子让赵无恤立赵浣为嗣。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因她之故不会去杀赵无恤,而赵无恤也不会不惜得罪齐国来杀他。她故意让二人立誓,赵无恤感念其维护之心,必定会立赵浣为嗣。其实她自杀并非为了赵无恤,而是因为她自己身为赵浣和田白的母亲,让儿子认他人为父,而感到对不住伍封;她身为赵无恤的妻子,却为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因此又感到对不住夫君。本来,她如果不将事情说出来,便不必让自己陷入两难之地,可她终于告诉了自己。楚月儿见他脸色变幻,暗暗耽心,抱着赵浣走了过来,将赵浣交给赵无恤。

伍封心中一个又一个念头闪过,此时也分不清是欢喜、是伤痛、还是沮丧,这一日之间,一连四个故人去世,其中有自己曾深深爱恋的赵飞羽,也有一直暗恋着自己的田燕儿,有由敌人变成朋友的任公子,有忠义朴实的家臣。悲伤之余,他又忽然现自己多了两个儿子,又不知道是否该为此欢喜。此刻心情之复杂,让他觉得一切都是混乱不堪。忽觉郁结难解,无以泄,禁不住仰天长啸,声若龙吟,众人仿佛从他的啸声中听出无穷无尽的悲戚、愤怒、无奈,不少人闻之泪下,周围的树木被啸声震得簌簌而颤,绿叶飘落。

这时,楚月儿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握在伍封手上。伍封心意渐平,看着天上的清冷的月色,沉静地道:“月儿,我们下山去吧。”二人飞身上马,伍封回头看了看赵无恤抱着的赵浣,长叹一声,黑龙青龙展开四蹄,飞驰下山。

途中伍封声将赵浣和田白是他儿子的事情告诉给楚月儿,楚月儿惊讶不已,垂泪道:“原来如此,四姐真是可怜。”二人回到山下,梦王姬和妙公主等人见他神情抑郁,追问之下,才知道赵飞羽、田燕儿、平启都死了,无不垂泪。

伍封让鹿觅一个空旷地,就在山下扎营,自己痛饮了一番,连甲胄也未卸,倒头大睡。众人知道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敢打搅他。

次日一早,赵无恤前来求见,伍封让鹿带他进营,只见赵无恤抱着赵浣,神情落寞,两鬓见白,一夜之间似乎老了许多。赵无恤道:“龙伯,在下已将家姊和平爷火化,骨骸埋于魔山之上,那根铁笄家姊甚为钟爱,始终不敢放手,也一起葬了,就象燕儿手中的短匕一样。燕儿也准备葬于魔山,日后在下死后,也归葬此山。”

伍封道:“燕儿府上养了些鹰,如今已成大鹰了吧?”赵无恤道:“是啊,燕儿对这些鹰十分喜欢,在下想回去之后,派人将大鹰携来,就在这魔山之上放了。鹰若有知,或会时时来此探望燕儿。”伍封点了点头,让春雨将晋定公赐给他的“龙伯”金牌觅出来,挂在赵浣的颈上,道:“这牌儿便交给浣儿,日后有人敢对浣儿不利,便是存心与在下过不去。”他有了天子所赐的“龙伯”金鼎,这金牌便用不上了。

赵无恤大喜,心忖赵浣有了伍封这靠山,就算是智瑶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楚月儿上来将赵浣接过去,抱着玩,甚是亲热,其他人以为用赵浣是田燕儿之子的缘故,是以伍封和楚月儿对这孩儿十分喜欢,殊不知这孩子竟是伍封的儿子。

伍封与赵无恤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赵无恤见伍封有一句没一句地胡乱应对,心知生了这么多时,一时之间想回复以往的交情极难,道:“眼下战事激烈,散兵游勇四窜,龙伯家眷不少,还是请到城中暂居。”伍封问道:“代事何日能定?”赵无恤道:“灭代只在旬日之内,但要尽数平息代境非三月不可。不过在下不敢耽误龙伯的行程太久,龙伯若能在城中居上一月便可以走了,届时在下派士卒送龙伯回齐国去。如果眼下要走,在下也会派士卒相送,只是途中难保不会出事。”

伍封沉吟片刻,道:“那就一月之后再走,不过这城中在下不宜去。阁下刚刚攻下此城,城中未必平息,在下想移往魔山之上,便不会阻碍阁下的灭代大事。”赵无恤点头道:“这也好,代人不敢上这魔山,在山上反而更加安全。”

这时,赵浣被妙公主逗得哈哈大笑,这孩儿之笑声甚是有趣,伍封与赵无恤不禁都看了过去,脸上露出笑意来。

上午伍封一众便移上魔山,赵无恤亲送上山,田燕儿的棺椁仍放在山上。赵无恤怕伍封生疑,只留了十个侍女守护棺椁,其余赵氏士卒尽数撤下山去。赵无恤抱下赵浣下山时,道:“龙伯,在下事忙,未必有暇来说话,请勿见怪。”伍封点头道:“你去吧。”

山上屋舍齐备,又有溪水,只有一条山道上山,伍封让士卒安置,让庄战、鹿、鲍兴、商壶带人轮流守住山道。赵无恤派人送来大量衣物食物,每日都有馈送。

十多日后,任公子的骨骸也被送上魔山,葬于赵飞羽的大穴之中,二椁并排葬入,平启和非的墓穴分别离二人墓穴三十余步,似乎仍然为二人守护。田燕儿的棺椁也放在不远处的屋室之中。伍封每日在山上守着这几位故人,心境渐渐平复。

这些日子伍封并不怎么管事,众女却没有闲着。这魔山甚是怪异,每到夜间便阴风阵阵,虽然已经到了盛夏,山上却十分冷清。楚月儿见这魔山是剑中圣人支离益昔日所居处,怕支离益藏身在山上某处,每日带人在山上搜寻,始终未见有何异处。这日说起在山上见到一个深洞,壁上刻着“蛇窟”二字,只不过洞内并无蛇。伍封听在耳中,也不甚在意,顺嘴道:“支离益以蛇练功,说不定便在这洞中。”

他们日常的起居饮食皆由妙公主安排,梦王姬每日派人下山打探消息。不断有消息传到山上来,是以众人都知道赵氏伐代的详情。原来,赵无恤的两路大军齐进,日夺三城以上,只天便占了代国全境。其后,赵无恤将大部分士卒调回邑地以防智瑶,只留了万余人扫荡各处残存的代军。代人既无领,又无名将,是以抵抗并不激烈。赵无恤在各城邑另派城守,命赵周镇守代地。不到一月,代事悉定。赵无恤不依丧期守制的古礼,偷袭灭代,计谋兵略十分巧妙,以至在极短的时间便灭了代国,令天下震动,从此列国之间信义渐少,尽展权诈之能事。

这日,伍封正与众妻妾说话,梦王姬叹道:“代本古国,有周之前便存,想不到旬日而灭。”伍封点头道:“如今天下争强,列国倾轧,日后国之灭只怕是常事。”妙公主道:“那屠龙子是代国前王,眼见代灭,怎么毫无动静?”伍封道:“他是天下第一的剑术高手,剑术争雄自然是无人能敌,但遇到这种事,他也是有心无力。”楚月儿道:“我们在魔山日久,也不见支离益的动静,甚是奇怪。”

正说话时,鲍兴来报:“赵无恤求见。”伍封迎了出去,赵无恤道:“让龙伯屈居此山许久,在下甚觉惭愧。眼下代事已毕,龙伯可以回齐国了。在下拟派高赫领三千士卒送龙伯回国。”伍封道:“何用这么多人?”忽想:“这人派三千人送我,莫非是想趁机偷袭齐国?”转念又想:“齐国之势力胜过代国十倍,就算他偷袭,也不能轻易得手。为安全计,还是不用赵氏士卒为妙。”遂道:“在下有数百勇士,倒不怕有人敢为难。我们还是自行回国算了,不劳阁下费心。”赵无恤道:“这事理当……”,忽然明白伍封对他的猜忌,改口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勉强了。龙伯一路心,日后有用得是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让人拿了二十车礼物上来,伍封推辞道:“在下资用足够,何用诸多礼物?没的让人以为我曾与你同灭代国,才能分此财货。”赵无恤叹了口气,道:“龙伯始终不肯见谅。”挥了挥手,两个侍卫拿了两面大干上来。赵无恤道:“在代王宫中觅到了这两面金铁大干,坚硬之极,又只有一个圆盾般重,相当难得,在下寻思此物用起来不大方便,但宫中秘藏必有其道理,便送给龙伯做礼物,看看有何异用。”

伍封见这两面干各有一丈高,五尺宽,黄灿灿的如两扇门,上面的花纹十分精细,心忖的确大了些,若放于战船上,这种大干便极方便。道:“此物可能用于战船上好些。”让鲍兴接了过来。赵无恤怔了怔,笑道:“龙伯说得是,或真是用于战船上的东西。”侍卫牵了匹黄马上来,正是伍封送赵飞羽的那匹黄龙。赵无恤道:“听说这黄龙是龙伯送给家姊的坐骑,眼下家姊已经不在了,这黄龙不大肯进食,只好还给龙伯。”伍封看着黄龙,想起叶柔和赵飞羽都曾骑过此马,眼下战马仍在,佳人已逝,忽然悲从心来,黯然落泪,让鲍兴将马牵走。

赵无恤身后又有十几个侍女提着大笼上来,笼中装着的全是大鹰,想必是田燕儿平日所养的那十几头。侍女到了空旷处,打开大笼将鹰放出来,这十余头大鹰在空中低低的盘旋,不住鸣叫,其声甚悲,良久方才飞走。赵无恤看着那些鹰,忽地流泪,长叹一声,带着人下山去了。

赵无恤走后,伍封等人打点行装,穿好甲胄,午饭后动身下山,往东而去。伍封见庄战在前出,渠牛儿骑了匹马跟着,腰上横着一条长柄铜钺,手中举着周元王赐给伍封的“龙伯”大旗,公敛宏骑马执钺守在渠牛儿身旁。他们这钺并非军中常用的武器,而是宫中侍卫手中执着为礼仪用的长钺。

伍封愕然道:“渠牛儿和公敛宏骑术大有长进,他们会使钺么?”楚月儿道:“这些日子在魔山上人人都练骑射,渠牛儿和公敛宏既是掌旗,可不能轻易被人夺了旗,有盛夫君的脸面。战便教了他们一些剑术,兴儿还教他们二人几招斧法,只不过没有斧子,便在魔山宫室中找了两条长杆铜钺,他们在马上还能挥弄几下长钺。”伍封让这二人掌旗本是临时之举,因手下人少,又不愿意让善战的勇士弃长就短去掌旗,才会随便找出了两人来,想不到这两人能珍惜机会,居然还学了一点本事。

伍封二月从成周出,到常山时已是四月夏天,又在魔山上停了一个月,眼下已经到了盛夏天气。若非途中有事,此刻差不多要回到齐国了。

人马行不到十里,数十骑人马由南面飞赶而来。鹿急命士卒策马排开,以防有敌行凶。楚月儿看了一阵,道:“是二哥。”策马迎上去,将他们引到到近前,果然是柳下跖带着数十骑中山铁骑。

伍封大喜,上前道:“二哥怎么会来?”柳下跖道:“兄弟,家师前天忽然到了我府上,昨日一早便不辞而别。虽然他未说要去哪里,但听他的语气,必定是冲着兄弟而来!”

伍封吃了一惊,道:“屠龙子果然来了!”妙公主道:“我们有四百多人,怎会怕了他一个家伙?”柳下跖道:“我知道兄弟现在剑技大进,不过比起家师来,只怕仍有不足。就算只有他一人也不可觑,家师劫杀不成,大可以偷营行刺,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挡不住家师一人一剑。”他语气说得委婉,伍封心中却明白得很,自己与支离益比起来肯定是相差极远,支离益若想来行刺,当真是无人能够抵御。

伍封道:“令师既要杀我,前些时为何不来?”柳下跖道:“家师为了对付兄弟,新炼了一柄魔剑,叫作蛇剑。家师从不自夸,我虽然未见到这柄蛇剑,但听家师言下之意,对此剑极为得意,还胜过屠龙剑,那自然是件极可怕的兵器。”伍封暗暗心惊,道:“令尊的屠龙剑在其三宝之中名列第一,这蛇剑更胜过屠龙剑,想是更为骇人。”柳下跖点头道:“此剑费了家师年余时间,家师为了此剑又闭关苦练,重练了套新的屠龙剑术。单看家师眼中的神气,便知道他老人家的武技更有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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