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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不施其驰 舍矢如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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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用过了饭,伍封道:“桓魋知道人质被救,必定另打主意,与其让他另施诡计,还不如想个法子让他自行露面。”

张孟谈问道:“龙伯有什么办法?”

伍封道:“今晚我能去救人质,又曾与桓魋的人厮杀,桓魋自然猜得是假乡老露出了破绽,也猜得出他的计谋尽数被我知晓。张先生,如果你是桓魋,你接下来会干什么?”

张孟谈沉吟道:“如果我有二千多人,人数虽是龙伯的一倍多,硬性地大举进攻还是没有什么把握,只有沿途设伏为佳。”

伍封又问:“你猜我会怎么办呢?”

张孟谈道:“我若是桓魋,也猜得出龙伯会料到我沿途设伏。人对龙伯有些了解,以龙伯的个性,必定不会被动挨打,定会先行动手,不过桓魋未必会这么猜。”

伍封笑道:“桓魋对在下的了解,更胜过张先生,我猜桓魋也与张先生是同一样的想法。”

张孟谈点头道:“既然我料到龙伯会主动出手,那么我今晚便会在营中设伏。不过我又怕龙伯找不到我的大营所在,是以要派出若干队哨,故意让龙伯擒住几人,然后乖乖地入我的埋伏来。只要有一队哨探未在我规定的时间回营,我便知道龙伯必会来偷营,我在营中设的埋伏便用得上了。”

伍封道:“张先生果然高明。你说我去偷营时,会否带燕儿去?”

张孟谈吃了一惊,道:“龙伯偷营,自然不会带四姐一起冒险。”

伍封笑道:“这就是了。桓魋善能用兵,他自然会在营中设伏等我,不过不会将全部人马守在营中,多半是计中有计,将箭手留在大营,装作大队人马都在营中,他自己会带上营中的精兵杀入村寨来,只要他杀了燕儿,就等于杀了我。”

张孟谈眼中一亮,道:“人明白了,龙伯也想设下一个埋伏对付他。”

伍封点头道:“桓魋料我会去偷营,于是来个反偷营对付我。我便用一个反埋伏来对付他的埋伏,一来保护了燕儿,二来他兵力分散,我们以少胜多的机会便大一些。他是军中宿将,这种法子便能有效,若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盗贼,这么精妙的计略反而用不上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这偷营和反偷营、埋伏和反埋伏听来复杂,其实却包含着奇、正、虚、实等兵法妙用,又是心理上的比较拼斗,这种妙计,头脑再逊一点的人便想不出来了。

伍封自得孙武亲授兵法,智虑大增,见众人有不少还是一头雾水,笑道:“你们也无须弄得太清楚,只要按我的法子去做,包管我们今夜回大获全胜。”

他看了看平启和招来,道:“平兄、招兄,你们与兴儿带四百晋卒乘兵车出村,都带上干盾、强弓和火矢。只要四下里搜寻一下,便能见到桓魋的哨探人马,你们擒住几人后,派几个人回来报讯,然后由贼子引着去偷袭桓魋的大营。”

田燕儿奇道:“明知道桓魋营中有埋伏,还去偷营?”

伍封笑道:“桓魋多半不在营中,而带了大队人马在不远处,他以为我必定亲自偷营,没有把握将我擒杀。他会置营寨而不顾,悄悄开往这沙家村来。平兄和兴儿不去偷营,他便不会来。”

平启点了点头,鲍兴问道:“公子,既然他们留在营中的人其实不多,我们是否要在营中大杀一阵?”

伍封摇头道:“他营中有伏,就算人少,你们进去也会吃亏。桓魋这人带兵数十年,千万不可看。你们到了离营不到一箭之地,以干盾掩护,每人往营内射六七支火矢,设法射其营帐、辎重之类易燃物什,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桓魋才会安心来沙家村来。射完箭后,兴儿带二百人回来,必能撞上桓魋从村寨败逃的残兵,此时兴儿便可以大杀一阵,夺其战马兵车。”

招来问道:“人和平兄还有二百人,却要干些什么?”

伍封道:“你们仍在原地喊杀射箭,见败兵退入寨后,营中便知道中计,埋伏的人也该出来了,不过他们已毫无战意,平兄和招兄便真的杀入营中,必可大获全胜。你们不急于杀人,专夺其辎车粮草,桓魋二千多人在外面胡混,想来辎重不少,夺了其辎重,他虽能收拾残兵,却也无法唯持,士卒多半因此而散。”

平启三人点头,伍封补充道:“不过,你们到其营外时要多多留意,虽然我猜桓魋的埋伏在大营之中,但他也可能在营外设些陷阱之类的玩意儿,到时候就要招兄费些精神,以夜眼观察了。”

三人出外点兵不提。

伍封对圉公阳和庖丁刀道:“你们二人带二十寺人专保护燕儿,守在室中不可离开半步。燕儿是桓魋最想对付的人,心他趁乱派一两个好手来行刺。”

圉公阳、庖丁刀都答应。

伍封道:“就算我们知道桓魋大营的方位,但他偷营却未必从那一方来,这村寨无隘可守,须要四面提防,等敌人大军出现,再聚一起射箭。”他对春夏秋冬四女道:“你们四人带着寺人、侍女、仆佣和陪嫁人等加上晋卒百人共八百人分作四队,在村寨四面准备,善射的便准备射箭,其余人以干盾为他们掩护,一旦桓魋大军出现,便齐聚一方以箭射之,只要略略支撑片刻,我和月儿便会赶来,到时候你们便不用射箭,免伤了自己人,站在村中看热闹便成了。”

张孟谈点头道:“人带来的三百仆佣都会射箭。”

田力道:“我们田府陪嫁的家人也能射。”

四女这是次被委以重任,十分高兴,一起出去准备。

伍封道:“剩下的一百倭人勇士和三十铁勇随我和月儿在村外埋伏,我们人数虽少,但都是骑兵,可算是此战主力。月儿,到时候听我吩咐,专找桓魋那家伙算帐,其余贼子不要理会。届时村中八百人呐喊射箭,桓魋便以为我们除去偷营的人马,剩下的人都在村中,怎也想不到我们最精锐的人手在外等他。出其不意之下,必能成功。”

伍封又对田力和红道:“田兄、红,你们的职责甚重,带几个人在村外藏好,附耳听地,听到大队人马的声音后,红回村报讯,田兄向我报讯。”

张孟谈道:“龙伯,人干什么才好?”

伍封笑道:“今晚少不了张先生,张先生口才了得,请去告诉村民齐集室中,别让他们出门,免得被箭矢误伤。”

张孟谈皱眉道:“这件事人会去做。不过剩下来人该干什么?不瞒龙伯说,人虽然不才,不过也习过几天剑术,对付三五个人还是可以的。”

伍封声对他道:“一阵你便跟在燕儿身边。以燕儿的性子,说不定会出去看热闹,烦张先生劝一劝她,若劝不住时,便与刀、阳拿着长干紧随着保护,别让她给箭矢伤了。”

张孟谈暗暗佩服他的细致,笑着点头。

伍封和楚月儿到了外面,带着三十铁勇和一百倭人勇士备好战马,在马蹄的马蹄铁外扎好一层厚厚的葛布,又在马口放一条木枚,其余的连弩、箭矢、刀矛、圆盾诸物都挂在马身上,做好马战的准备。

三更过后,平启派了人来禀报,说他们果然擒住了几个敌人的哨探,现在已经向西面桓魋的大营去了,据说大营离这沙家村才二十多里。

伍封和楚月儿带着这一百三十骑兵出村,到了村北面的沙丘后藏好,伍封先前与人质一起回来时,早将这一带地形看好了。

伍封对众人道:“我们人数虽少,却是此战的主力。今晚的胜败全在我们这一百多人身上,桓魋到沙家村恐怕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略睡一睡。养足精神,也不用派人盯着。”说完,与楚月儿躺在沙尘上睡觉。

众人见主人如此,自然也放心安睡。其实伍封和楚月儿并未真睡,只因这一仗全靠这一百多人以少胜多,是以要保持晚盛的精力和士气,他们二人在众勇士心中如同天人,他们这么胸有成竹,众勇士自然是士气大振,心无怯意。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伍封听到脚步声,与楚月儿坐起来,便见田力悄悄过来。

田力道:“龙伯,桓魋果然来了,人贴地听音,觉他们饶到了村南,红姑娘已到村中报讯。”

伍封笑道:“田兄也入村去,让雨儿她们心,敌军到了村南一箭之内,便乱箭齐射。桓魋虽然了得,也难预计有数百人等着他来。”

他们这么一说话,众勇士都站起了身。等田力走后,伍封笑道:“桓魋这家伙倒也老实,我怎么想他便怎么做。”

众人飞身上马,往东而行,绕到村东头时,便听杀声大着,箭矢破风之声连他们也能听见,想是春雨等八百多人正向桓魋乱箭齐。

众人转过村东头时,便见南面火光如炽,大群人正向村中冲杀,可到离村二三十步外便被射倒了下去,无人能入二十步之内。只见火光之下敌人逾千,黑压压一片离他们不到百步,敌人在明而他们在暗,再加上他们只有一百多人,敌人也没能现他们这一百多骑兵。

伍封看了好一阵,见中间一乘兵车上正站着一人,浑身盔甲十分威武,正是久违了的桓魋。

桓魋举起手中铜剑,道:“龙伯不在村内,不足畏惧,这些人不过是垂死一搏,一阵他们败逃时,一个女人也不要放过,必能杀了田燕儿。”大喝道:“布车阵!”夜风西来,将他的话清楚送到伍封耳中。众勇士未得伍封的将令,虽然跃跃欲试,却都不敢擅自冲出去。

只见敌人步卒如潮般后退,数十乘战车上前排成一线,车上甲士手持长戈,用圆盾立在车上,都缩身在圆盾之后。又有数百名步卒举着长干,走到兵车之前,众人手中的长干排得如一条城墙,不仅挡住人,也挡住马,虽然长干不及人长,仍露出头脚来,但要射中他们便难了许多。

又听桓魋喝道:“前进!”那一道长干排成的木墙缓缓前移,兵车在后面徐徐跟进。村中依然不断地放箭出来,可射出来的箭矢十有便长干挡住,有人被射倒时,立时有步卒补了上去。

伍封见桓魋用兵有度,阵法谨严,心知再这么下去,必会被他们攻入村中。声道:“射车上甲士!”举起连弩,向兵车上的甲士射出,众勇士的连弩齐,矢如雨落。

桓魋的兵士只顾防着前面,怎料到侧面会符来箭雨,毫无防范之下,甲士纷纷坠车,有的箭矢也射这马身上,战马嘶鸣,四下窜动,甲士被射落的兵车无人架驭,自然也跟着乱了。兵车这一乱,便将兵车前的步卒撞动,再也阻不成长干的护墙,不少人被村中如雨般的箭矢射倒。

伍封等人一连射了三轮箭矢各九支箭,桓魋阵形早已经乱成一团。便听桓魋大声呼喝:“来箭甚少,休要乱了阵!”

伍封哈哈大笑,大喝一声:“桓魋!我来也!”他这一声如暴雷一般,桓魋大吃了一惊,村中人听见伍封的声音,便停止了射箭。

伍封一人一骑在前,楚月儿带着一百三十名勇士在后,风一般卷了过去。这一百三十名勇士非同可,矛法凌厉,骑术极精,尤其是那三十名精选出来的铁勇,每人都抵得上半个平启,马有蹄铁,矛是屈卢,的确是厉害之极!

伍封大铁戟挥着,直奔桓魋而去。凡有挡者,便被他或刺或斩、或劈或勾,一招即倒。楚月儿在他的左手边上,青龙驰过处,长矛刺倒了一大片人。

有他们二人在前开道,众勇士排成“人”字形冲杀,桓魋的人马便如大浪遇到礁石一般,从中分开。

便在这时,春夏秋冬四女的四骑马从村中直撞出来,四条长矛配合得极为默契,她们四条长矛此伏彼起,攻守兼备,矛尖在火光下卷起冷森森的一片光亮。

桓魋惊愕之下,见伍封黑黝黝一团直奔而来,威风凛凛如同天神一般,心知中计,早吓得面如土色,他一手挥着铜剑,另一手从御者手中抢过了缰绳,扭转马头便要逃走。

伍封怕追不及,大戟展动,从地上挑起一根燃着的火把向桓魋兵车飞去。他最擅长玄菟灵教他的五行遁法中的“借”“合”二诀,借这火把正是轻松如意。

只见那火从空中飞过,如同拖着一条长长的红尾,倏地向桓魋砸过去。

桓魋听见空中风响,忙俯身相避,便听身旁御者哼了一声,口中喷血,被这火把砸落车下。

桓魋还来不及看时,身旁的车右又被撞落车下面去。他知道情势危急,此刻若让伍封追及,就算有十条命也不保,便听空中风响,桓魋猛地向前一扑,摔到地上,一根火把从头顶掠了过去。

桓魋刚站起身,伍封一骑马已到了身前,手起一戟向他刺下。

桓魋执剑格挡,剑戟相交处,火光四溅,桓魋当不得伍封的神力,踉跄退开,便见那戟头倏地在胁下穿来。桓魋脸上失色,此刻退避不及,猛地扭身,便听“嗤”地一声,戟上的月牙锋刃划开了革甲。

此时伍封铁戟回勾,他这铁戟两边都有月牙之刃,桓魋闷哼一声,被戟上月牙尖刃刺入腰间。桓魋剧痛之下,心若电转,知道让伍封将戟扯回,锋刃便穿腰而过,他喝了一声,顺着戟头的力道方向,猛地跃起身,在空中打了个翻身。

伍封赞道:“好!”桓魋这么一翻身,正好让身子就着铁戟回勾的方向,虽然创口更大了些,却使戟尖从他腰上滑了出来,不能深入。

伍封横过铁戟,以锋刃向桓魋横斩过去。桓魋猛地倒卧,让开铁戟,在地上连连滚动,忽地跃起,向这一大群混乱四散的人中闪了进去。

伍封见他不往远处逃,反而混入部属之中,暗暗佩服他的聪明。他若往远处跑,伍封就算追不上,火把或是箭矢也能伤他,但他一混入人群,便这么火光闪烁,人影幢幢之下便难以辨认,容易逃脱一些。

伍封策马追去,只见眼前敌人四窜,桓魋左穿右插,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本来敌人有一千多人,伍封他们一百多人虽然出其不意杀出来,毕竟不可能将敌人尽数杀了,敌军混乱之际,桓魋却借人群之助四下奔逃,引得伍封和楚月儿追上前来。这些士卒见主将被伍封紧紧追赶,更是心惊胆裂,越地混乱了。

伍封一路刺开挡着的敌军,紧紧盯着桓魋,忽听风响处,桓魋手中的铜剑如箭矢般脱手飞来,等伍封将铜剑砸开时,人群中已经看不见桓魋了。

伍封问道:“月儿,桓魋去了哪里?”

楚月儿摇头道:“没有见着。”

便在此时,只听车声辚辚,鲍兴舞着大斧,带着车兵由西杀入,他们这一支更是生力军,乱军无可抵御,片刻间溃不成军,再无战意。

鲍兴一路喊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伍封和楚月儿带着勇士来回冲杀了两三次,虽未找到桓魋,剩下的敌军已经弃下兵器,抱头蹲在一旁。

此时战事了结,田燕儿带着张孟谈等人兴冲冲出来,那一众仆佣跟随田力清点降兵、收始兵车战马。

田燕儿道:“龙伯厉害得紧,连桓魋这天下名将也剿灭了。”

伍封叹了口气,道:“可惜让他逃了,日后必有后患。”

张孟谈道:“说不定他也死在乱军之中,一阵清点死伤,或能找到。”

楚月儿摇头道:“这人身手十分高明,又狡猾多智,恐怕真的被他逃脱了。”

众人回到村中休息,张孟谈再去安抚受够了惊吓的村民不提。

过了好一会,鲍兴与田力回来,鲍兴道:“死伤的人和活人中都没有见到桓魋,这人居然能够在乱军之中逃脱,身手还真是高明。”他在五鹿见过桓魋,故不怕他会看错。

伍封与楚月儿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道:“这次我们是人少了些,若人手足够,桓魋定逃不了。”

田力道:“我们人数虽少,这次却杀敌四百多人,降兵有九百人,获兵车三十七乘,加上龙伯救人质时所获的二十一乘兵车,共有五十八乘,收获甚丰,龙伯这一百多亲卫士卒当真厉害。”他顿了顿,又道:“桓魋的士卒只有极少数是他的亲随,其余都是晋人,大多来自曲阳。”

张孟谈吃了一惊,脸色微变,缓缓道:“曲阳是智氏的地方,智氏的士卒大多出自曲阳、宜阳、王垣三城。怪不得桓魋带着一两千在这里设伏,居然能瞒过我们赵氏,可见其平日藏身之地也在晋国,其粮草辎重也不会从太远的地方运来。”

田力道:“人看过所获的兵车,舆板上的纹饰都是晋人所用,可见是晋车。”

伍封道:“田赵联姻,看来智瑶并不高兴,依我之见,这件事就这么含含糊糊算了,真要认真追究,只怕晋国四卿和齐国都会卷入,早晚会再出现一次六卿之乱。这些掳获便当作智瑶送给燕儿和无恤兄的礼物,岂非甚好?”

张孟谈道:“此事的确不宜追究。不过这些掳获都是龙伯指挥征战所得,理应交给龙伯才是。”

伍封笑道:“我也带不回齐国去,要它干什么?”

天快亮时,平启与招来押着百余乘辎车、数十乘兵车回来和数百名俘虏回来,平启呵呵笑道:“公子神机妙算,我们在桓魋营外慢吞吞射箭,等败兵入营,营中自己乱成一团时,人与招兄冲入营大杀了一阵,大获全胜,好久未这么痛快厮杀过了。哈哈!”

伍封笑道:“厮杀了一夜,大家也该累了,先吃了东西,各自睡上大半天再说,今日便不用赶路了。”

伍封与众女盥洗后,用过早饭,各自休息。午饭之时众人才起身,伍封将众人都叫了来。

鲍兴道:“平爷和招爷夺了一百三十多乘辎车,多是粮草酒脯,另有金帛许多,还有四十余乘兵车,总共获一百零七乘兵车、一千三百多俘虏。”

伍封道:“这都算是燕儿和张先生之物,看看燕儿和张先生想如何处置。”

张孟谈摇头道:“此战虽有人带来的晋国士卒参于,不过功劳十有八久都是龙伯的,这战争之利怎可混淆?龙伯若信得过人,人便略作安排。”

伍封笑道:“张先生尽管去办吧,不过这些村民担惊受怕,理应赐些金帛安抚才是。”

张孟谈点头道:“人理会得。”他匆匆出外分配战利品去了。

伍封对田燕儿道:“这位张孟谈虽然谦逊,其实很有学问,文武全才,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田燕儿叹道:“张先生自然是个人材,不过龙伯手下也尽是人材。譬如春夏秋冬四女,随着我时只不过是普通的侍女,但跟着龙伯之后,便大有长进,昨晚她们四人独当一面,能指挥八百人与桓魋相抗,井井有条,颇具将才,若非龙伯指点,怎会这么有出息?”

伍封道:“我能指点的无非是刀剑之术,其实她们随着柔儿有不少日子,大多本事都是从柔儿处学来。”他想起叶柔,深深地叹了口气。

田燕儿道:“我看月儿也了不起,假以时日,只怕也是天下少有的将才。”

楚月儿笑道:“四姐过奖了,月儿最多能冲冲杀杀,若真用兵时便不成了。”

伍封点头道:“大凡用兵之法,无非是机谋权变,月儿虽然经验丰富,但她天性纯净,不会诡计,若让她去想些诡诡谲谲的法子,对月儿来说,只怕比杀了她还难过。我不愿意教她兵法,便是怕违了她的本性。你看她这样子岂非甚好,何必非要改变呢?”

田燕儿道:“原来如此,龙伯说得是,月儿人见人爱,除了生得美貌之外,还全在她这性子。”

说了一会儿闲话,张孟谈回来,道:“龙伯、四姐,人给村中各室分了二十金,那假乡老的家财被桓魋抢了去,还他三百金理应还多了,是以给了他三百金。”

伍封点头道:“这样甚好,他也是被迫而为,不必怪他。”

张孟谈道:“兵车有二十多乘是龙伯与夫人夺来,剩下的平分下来,一半归龙伯,一半归四姐,俘虏也是如此,龙伯看这样可好?”

伍封皱眉道:“我与燕儿何必分那么清楚?”

张孟谈道:“非是人定要分清楚,这是军中常例,若不这么分法,岂非坏了规矩?其实这么分下来,龙伯可吃亏不少。”

伍封眼珠转动,笑道:“我们这点东西也无暇送回齐国,便送给燕儿算了。不过我有个主意,一阵间让张先生带三百人将一千多俘虏和百乘兵车押往绛都,一路上弄得声势浩大些,一来为燕儿立威,免得燕儿日后被人欺负,二来吓一吓智瑶,万一他还有什么诡计,便不敢轻易施展出来,我们这一路也就平安了。这叫作‘先声夺人’,燕儿和无恤兄脸上更有光彩。”

张孟谈大喜道:“这法子极妙,这么一搞,我们赵氏这一次可真是声势大张,嘿,这都是借了龙伯的‘龙威’哩!”

田燕儿道:“桓魋逃在外面,一路上找张先生捣乱怎办?”

楚月儿笑道:“不怕,桓魋被夫君一戟伤了,虽然不会死,但躺两三个月是免不了的,怎有可能再行出手?”

伍封道:“为安全计,我让平兄随张先生一道去,有他在一起便不怕了。”

用饭之后,张孟谈和平启带了三百晋卒,将一千多俘虏缚住了手,用绳扎成一长串,众士卒正好三人一乘,共百乘兵车和数百乘辎车一道,浩浩荡荡往绛都去了。

众人走后,田燕儿道:“这位平爷十分勇猛,有他一路随行便不怕了歹人。”

伍封笑道:“平兄是胡人,善骑射,最能闯阵。”忽想起一事,命人将招来请过来,问道:“招兄,由此北上到中山不足百里,那是你的家乡。你离乡多年,要不要回去瞧瞧?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招来感动道:“人家在中山顾都,父亲在中山军中任百长,可管一百户。人是庶子,长兄比人大了十余岁。父亲死后,长兄继为百长。按我们鲜虞人的习俗,家母只好嫁给了长兄。这便有些不伦不类了,人见了长兄之母还好说,见了家母便不好称呼了,人之所以离开中山,也是因此。这些天人也在寻思,想回中山去看看家母。可桓魋在此捣乱,人怕误了战事,又怕误了公子和四姐的行程,未敢说出来。”

伍封道:“既然有母在堂,招兄怎能过门而不入?我们这一程倒不甚急,你便回去瞧瞧,我再备一份厚礼,你替我带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楚月儿笑嘻嘻地道:“夫君,好不好我们也到中山去,顺道拜访一下柳下跖?”

伍封见楚月儿这好奇心又上来了,笑道:“既然月儿想去,我便陪你去看看。不过燕儿处便空虚了些,如何是好?”

田力道:“这沙家村属沙丘之邑,西南下去四十余里,有一处大邑,名叫巨鹿,这是赵氏的要邑,据说内有驻兵三千多人,若停驻巨鹿,便可万无一失。”

伍封愕然道:“原来离此地不远便有赵兵!若向巨鹿借一千人来,桓魋便逃不掉了。田兄何不早说?”

田力脸上微红,声道:“龙伯与张先生商议大事,人怎敢插嘴?”

伍封不悦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在下府中之人向来是不论身份高下,如有善策便说出来。田兄与在下认识也算久了,岂会不知道?当日我们还在鱼口一起出生入死,怎么如今反而变得生分了?”

田燕儿叹道:“这也怪不得田力,田力原是田政的人,自从田政出事之后,父亲和兄长便不大在意田力了,他也变得心慎言起来,当着张孟谈的面,他不愿意乱说话,也是怕人说我们田家的人没有规矩。若只有龙伯在时,田力的顾忌便少了。”

伍封道:“都是在下未曾顾及田兄的感受。田兄,下次你有话便说,无须顾虑。”他声道:“尤其是到了晋国后,田兄便要多加留意。晋国比齐国要复杂得多,心有人对燕儿不利,如觉有不妥便告诉燕儿。”

田力点头道:“人理会得。不过人以为张孟谈会提议从巨鹿调些兵来,是以未曾说话。不过张孟谈始终未曾提起,人便有些不解了。”

伍封叹道:“赵氏是极大的家族,想来内情复杂,张先生说不定有何难言之隐呢?桓魋率了两千多人在此,巨鹿城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张先生或是怕我们责怪,是以隐忍不说。”

说了一会儿话,伍封让招来去准备,正寻思先派人到巨鹿报讯,鲍兴便进来道:“公子,巨鹿宰商卿求见。”

伍封呵呵笑道:“这人来得正好。”让鲍兴引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鲍兴引来一个七十余岁的老者,那老者向伍封和田燕儿施礼道:“龙伯、四姐,人商卿,现任巨鹿之宰,特来请龙伯和四姐入巨鹿城暂住。”

伍封请他坐下,问道:“商先生,桓魋带兵在附近设伏,欲害四姐,阁下知道么?”

商卿满脸惭愧之色,道:“先前张先生从巨鹿经过,将人大大责斥,说龙伯和四姐途经此地,人不仅未能迎接,还由得桓魋在此横行,人真是惭愧之极,无地自容。”

伍封道:“这么说,商先生并不知道桓魋在这附近了?”

商卿道:“人手下虽有三千人,前些天大雨如注,漳水暴涨,巨鹿附近的河道毁了十之三四,人这些天忙着带人修理河道,以防秋后大雨,故而忘了迎接四姐。”

伍封叹了口气,道:“这水患极为可怕,自从大禹治水以来,何处未曾被水淹过?商先生以民生为虑,不阿谀拍马,当真难能可贵。若换了他人,早就大派人手探听四姐的行踪,千方百计安排巴结了。”

商卿见伍封并不责怪,还大加称赞,愕然看着他,心中却十分感动,叹道:“人这个城宰甚不成器,常被家中各位少爷责斥,说人不重军备,专行琐事讨好庶民,只是看着人是赵氏两代家臣,才未撤换,想不到龙伯能理解人的一番苦心。”

伍封问道:“巨鹿城现有多少士卒?”

商卿道:“虽有三千人,不过都是老弱之士,当不得大用。”

伍封奇道:“巨鹿邻近齐、卫、中山,是边境大邑,为何军备如此松懈?”

商卿声道:“本来巨鹿人勇猛善战,素产精兵。这巨鹿之邑是七少爷赵望的地头,每练一支精兵出来便被他调走,留下的便只有老弱之兵了。”

伍封问道:“七少爷将兵调到何处?”

商卿道:“或往绛都,或往晋阳,上月八少爷无恤一怒之下,将七少爷拿下,送到中牟关起来,不过巨鹿的士卒便来不及补充了。”

伍封心道:“这又是兄弟间争权夺利了,怪不得张孟谈不提巨鹿之兵,原来是兵不可用。”也不愿意多问,道:“虽然巨鹿兵弱,好歹是个大邑,可以据守,我们即刻便移到巨鹿城去。”

巨鹿城覆地六里,墙高一丈五尺,甚是坚固,伍封将田燕儿安置到商卿府上,由春夏秋冬四女在内、圉公阳和庖丁刀在外守护,田力带一百倭人勇士、伍府寺人侍女驻在府内各处。伍封又叮嘱商卿这些天心城防,商卿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让士卒驻守城墙,城门辰启酉闭,如临大敌。

伍封这才放下心来,与楚月儿带着三十铁勇随招来骑马出城,鲍兴夫妇押了辎车五乘,每乘辎车以三匹快马代牛驭驶,一路跟着,连夜赶往中山。虽然人少,但这三十铁勇是精中之精,勇猛善战,穿金甲、负连弩、挂铁刀,马掌有马蹄铁,矛是越国的屈卢长矛,装备之良无可比拟。

一路疾驰,天快亮时早已入了中山境内。

中山在北国,与齐晋之地又有不同,境西多山,十分险峻,境东却是沃野,因西面的险山挡住西来的沙石,使境东的平原不受沙尘侵害,眼见沃野上郁郁葱葱尽是长草,牛羊成群,牧人骑马在四周跑动。

伍封道:“如此沃野,拿来放牧有些可惜。”

楚月儿问道:“种粮固然是给人食用,植草养畜牲,再食其肉不也是一样?”

招来解释道:“这是产量有异之故,譬如说,百亩沃野,每年粟产可供十人食用一年,百亩之地植草,虽能养二三十头牛羊,但畜产数年才有用,以每年之计,只能养十头羊,或五头牛,怎能养活十余人?”

鲍兴在一旁道:“但拿十头羊去换粟,理应供得上七八人食用一年吧?”

招来叹道:“若人人牧羊养牛,还哪有粟可换?从燕、齐、晋换粟,长远运来,途中所损十之二三,浪费之极。”

伍封点头道:“粟草之植与土地有关,草能耐旱,可种于山野,粟稻却不行了,非得依水而植不可。中山之地六成以上是沃野,又有滹沱、易水(夷水)相灌,用来种粮要比放牧好得多,也利于民户增长。”

楚月儿一路看着景色,一路向招来寻问。

招来道:“中山与它国不同,中山王之下,便是大官儿,最大的官是大夫,大夫仅一人,相当于齐国的相国,其次便是十万长,相当于齐国的大司马,往下有万长、千长、百长,万长算是朝臣,千长与城大夫一样,百长职若军中的司马,这都是贵族大人。还有十长、五长,不算官儿,相当于各类吏,不过他们算是平民,身份自由。其余所有的国民都是中山王和大官儿的奴隶。”

伍封问道:“万长是否意味着可带一万士卒?”

招来摇头道:“万长是指一万户奴隶,而非指士卒,不过按中山之制,一户出一卒,大致如此。不过这奴隶户数常有变化,官儿犯了错,中山王便减其户数,或罚没王室,或转赐给他人。是以数代下来,有的万长继承父兄之职后,说不定手下只有几十户。而有的百长,手下或有千余户。”

伍封皱眉道:“这岂非十分混乱?官儿见面时,是以官职排大还是以户数多少排大?”

招来笑道:“官儿以大夫和十万长最为高贵,其余的万长、千长、百长本来有大之分,不过谁的户数多了,自然跖高气扬些,户数少的便势弱些,是以眼下没有太多的讲究,有时候户数少的千长,见了比他户数多的百长还要施礼巴结。打仗之时,每攻下一城,中山王先得一半户数,剩余的户数便按军功大赏赐下去,是以中山人打仗时格外勇猛,全在于此。”

伍封点头道:“怪不得中山人不大注意种植,原来并无邑地大之别,势力全在民户之上。”

招来又道:“征战之时,中山王一般只出一万人,剩下的士卒便由各官自行带领,户数多的兵数便多,户数少的兵数便少。兵多的立功也就容易些,是以每每一战下来,户数多者愈多,如今差别便大了。中山人服饰相类,各官没有差别,以骨朵来分别身份高下。”

楚月儿问道:“什么骨朵?”

招来道:“骨朵形如人骨,长尺许,两端粗圆,中间细直,分金、玉、铜三等,中山王所用的是纯金骨朵,王子、公主和重臣用的是玉石骨朵,其余各官用的是青铜骨朵,以此辨认身份……”

伍封笑道:“这真是各有各的办法。”忽见前面一处固城,城而墙高,问招来道:“这城叫什么名堂?”

招来道:“此城名曰房子,是中山南境的要邑。公子与夫人是否想进去瞧瞧?”

伍封道:“眼下离都城还远,我们一夜未睡,便先进城去,用过早饭后再休息几个时辰,午后再动身。”

招来道:“人先到城中报讯。”

伍封点头道:“你去吧。”中山与齐国向来交好,两国来使不绝,若知道伍封到了中山,自然会热情迎接。

招来飞马入城,伍封知道自己人数不多,但兵甲显眼,免得惹人怀疑,便在城外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城中数十骑出来,当先一人是招来,其身后人都是粗衣革带,头戴革冠。

到近前时,一骑马从招来身后抢上来,马上那人大笑道:“龙伯名震天下,居然能光临鄙邑,这真是难得之极。”

招来上来道:“公子,这位是房子城之主鼓扬千长。”

伍封笑道:“其实在下是顺路过来瞧瞧,劳千长出城相迎,有些不好意思。”

鼓扬大笑道:“大国贵人能到鄙邑,人脸上大见光彩,日后见了其他人也正好夸口。龙伯,夫人,请随人进城。”

伍封笑着与他一路寒喧,心道:“鲜虞人果然与它国人不同,爽快而热情,与平兄相似,想来胡人也是如此。招来虽然也很豪爽,或是在齐国时间长了,比较起来便没有他们这么直率。”

众人入城之时,城中士卒、百姓都跪地相迎,招来见伍封感到愕然,解释道:“这些人都是千长的民户,是千长的奴隶,公子是千长的贵客,他们自然要跪拜。”

楚月儿见这城中少有土木之室,多用布革之帐篷,更没有闾里市肆,十分好奇。

招来道:“用革帐的是十长、五长,他们不用向千长交税赋,只是打仗时按户数派出士卒,是以富裕些,用布帐的是鼓扬的民户,所产之大半要交给千长,所以贫一些。”

楚月儿笑道:“招爷兄长是百长,不知道有多少户?”

招来惭愧道:“人离开中山时,其实只有八十多户,不过算是不错了。人的兄长天生腿疾,打仗自然不成,眼下不知道还有没有八十户。”

城中只有一处木室用土墙围住,十分之大,一看便知道是鼓扬的住处。从外面看起来,这木室有数十间,在门前往里看,见里面一眼可望到后墙,不仅没有花园假山,连大堂也没有,只是些大相若的屋子分隔开来,静悄悄的十分安静。

伍封心道:“这么安静的屋子,想来没有多少人住在里面。”谁知他向来神机妙算,这次却猜错了。

众人入了木门,转往右手时,只见屋中男男女女人数甚多,但一个个轻脚轻手,不敢出一点异声来,可见鼓扬在家中威权极严。

屋中人见了众人见来,都跪下来,头贴在地上。

鼓扬笑道:“将各位贵客的马牵去喂饱,快拿酒、肉、羊奶上来,龙伯是贵客,将那班妞儿叫来歌舞。”到了一间极大的屋前,只见草地上铺着厚厚的牛革,三十余株大树枝叶甚茂,将草地盖在树荫之下。

鼓扬请众人坐下,不过就不象中原各国那么多规矩了,一是圆圆地坐成一圈,无大尊卑之分,二是都盘膝而坐,与它国跪坐腿上不同,三来男女同坐得十分紧凑,无席可分。

伍封与楚月儿坐在鼓扬的右手,招来坐在其左手,鲍兴夫妇与其余的铁勇团团围坐,正是入乡随俗。

伍封却最喜欢这种没甚拘束的坐法,笑道:“中山人比齐人可少了许多规矩,如此最好不过了。”

鼓扬笑道:“其实人早些年也曾出使到齐国,不过那时候齐国还没有龙伯这号人物,否则定要上门拜访,讨些酒喝。”

那时自然是伍封年幼还未出仕之时,这人说话也丝毫没有隐晦。

伍封笑道:“千长出使时,在下多半还在府中听家母教诲,怎有机会见到千长?在下出来混些饭吃,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鼓扬哈哈大笑,道:“龙伯直言不讳,不象人见过的齐人,整日摆出一副大国贵人的架子,视人为野人,令人生厌。”

伍封笑道:“国有大,人有贵贱,但人却不能因国而分大贵贱,大国之人并不比国的人高贵。何况大国能变,国也能变大,怎能够以国而论人?”

鼓扬猛拍着大腿,赞道:“龙伯的见解果然高明,怪不得龙伯这几年间便名扬天下,果然是极有学问。以人看来,鄙国除了大王之外,便只有公孙大夫和大将军能比得上。”

伍封心道:“我说的又不是什么高明的道理,怎当得上‘极有学问’四个字?”又想:“想来鲜虞人被它国人看惯了,我这么说一说他便高兴之极。”问道:“大将军是否名叫柳下跖?”

鼓扬道:“柳下跖是大王的女婿,官居十万长,不过他惯了人唤他大将军,是以大王便唤他为大将军,中山人也都唤他大将军了。”

这时,一大群女人端着若干食品上来,那些盘壶爵觞若干物什多有青铜所制,也有不少竹木陶制,最别致的,便是陶器之中有伍封家中独一无二的须惠器。不过铜器也十分精美,并不比齐国的铜器粗糙,看来鲜虞人的铸艺不下于列国。

鲜虞人却不用食案方几,就将食品放在每人身前的牛革上,果蔬、羊奶、美酒之外,与齐国最不同的便是烤肉了。它国的肉食喜欢用铜鼎大块煮熟,食用时再用刀俎切片来食,但鲜虞人却将大块肉烤熟,再拌以盐馓之类的味料,食时切开。

众人按鲜虞人的习惯,先饮了一器羊奶,众女人便将奶器撤了下去。

鼓扬端起一觞美酒,笑道:“这都是人的女人,中山什么都好,只不过女人便比不上你们齐国了,譬如夫人如此美貌,连我们大王宫中也无人能及,人一辈子也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儿。龙伯,便为夫人饮此一觞。”

众铁勇脸上变色,以为鼓扬是公然以语言相戏。楚月儿在他们心中向来珍贵纯洁之极,怎能容人以片语侮辱?正想作时,见伍封向他们大使眼色,又见招来忙不迭举起了铜觞,才知道鲜虞人直言无讳,并无侮辱之意,否则招来也不会举觞暗示了,众铁勇才没有出言斥责。

楚月儿笑嘻嘻地并不在意,伍封知道鲜虞人率直,这番话想来是真心实意,并无它意,举觞笑道:“以月儿之美,饮三觞也使得。”众铁勇也举起了酒觞。

鼓扬哈哈大笑,道:“龙伯说得是,原应饮三觞才是。夫人,请!”

楚月儿也饮了三觞。这中山美酒性烈得多,楚月儿本不擅饮,三觞下去,脸上立时现出红霞,两个酒窝深陷下去,迷人之极,伍封看在眼中,乐不可支。

鼓扬看呆了眼,过了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咕咙道:“唉,人在齐国之时,应该多呆数月,觅些美人回来才是。”

伍封笑道:“其实月儿并非齐人,而是楚人。”

鼓扬愕然道:“是么?人得想个法子到楚国去瞧瞧,若能娶上十个八个,再生二三十个儿子女儿便好。”伍封顺嘴问道:“眼下千长有几个子女啊?”鼓扬笑道:“现有三子一女,太过少了些,人还需努力。”他看见眼前自己的女人,立觉俗不可耐,没好气地道:“都下去,下去,将歌舞唤上来。”

众女人惶恐退下,十余名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上来,唱歌跳舞,众人见她们的歌舞与齐人相比,差异就大得多了。齐女跳舞,以柔弱为美,鲜虞女人跳舞却极有刚健之感,许多动作都似征战格击一般,又十分优美。

等众女下去之后,伍封又与鼓扬对饮一觞,问道:“千长眼下有多少民户?”

鼓扬得意地道:“约三千余户,眼下在中山算户数颇多的了。不过,户数最多的是司马大夫,有三万多户!大王赐给大将军万户,仍比不上司马大夫。”

伍封顺嘴问道:“听千长先前所说,你们的司马大夫很有学问么?”

鼓扬点头道:“司马大夫名叫司马豹,并非鲜虞人,听说是你们齐人哩!十余年前晋国六卿之乱,司马豹助我们与晋人交战,立了不少战功。我们鲜虞人民户大减,但他却得了一万多户,他率民户建灵寿之城,引来不少晋国乱民。这几年中有二三十个万长千长谋反叛逆,都被他剿灭,大王将民户半数赏给他,是以十余年间便能过三万户,这人剑术高明,十分了不起。不过人时时寻思,司马大夫虽然常常为国立功,但毕竟不是鲜虞人,只怕有些不好。”

伍封道:“大将军也不是鲜虞人哩。”

鼓扬摇头道:“那是不同的。大将军娶了长公主,便是我们鲜虞人了。眼下司马豹与大将军争斗甚为激烈,司马豹时时派人来,让人助他,人总是犹豫不决。不瞒龙伯说,司马豹自以为是中山第一聪明人,眼界太高,不像大将军那样与鲜虞人的脾性相似,十分的好相与。”

伍封暗暗吃惊,道:“想不到柳下跖贵为大王之婿,司马大夫却敢与他作对。”

鼓扬道:“司马豹娶了大王的妹子,不过早些年便死了,是以司马豹也说自己是鲜虞人。嘿,说大将军是鲜虞人人还信,人看他的性子,说不定祖上还真是鲜虞人,但司马豹说是鲜虞人却无人能信,鲜虞人哪有他那么多计较?”

伍封见他公然表示对司马豹的不满,不怕司马豹的权势,显是条爽直硬汉,心中对他甚是喜欢,道:“千长不怕司马豹么?”

鼓扬嘿了一声,道:“人怕他干什么?虽然他有三万多户,就算他率兵来对付人,人也不怕,打不过就跑,跑不及也就是死,算得了什么!”

伍封赞道:“千长是个英雄,在下佩服!”

鼓扬道:“人不算英雄,龙伯和大将军才是英雄。人虽然不喜欢司马豹,不过也觉得他也是个英雄。人只要不做谋反叛逆的事,司马豹也不会对付我。”

伍封叹道:“要是司马豹在大王面前说你有意谋反呢?”

鼓扬愕然道:“不会吧?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伍封道:“他说你谋反,然后带人来杀你,你的民户便有一半落入他的手中了,他的好处可大哩!千长说这几年间有二三十个万长千长谋反叛逆,在下就有些不信。似千长这样的,就算有三千户,谋反能成功么?这么的实力去谋反,岂非是自寻死路?我看这些人就算有谋反之心,也决没有这个胆量。”

鼓扬吃了一惊,沉吟道:“龙伯此言也有道理。不过大王英明之极,怎会上司马豹的当?”

伍封道:“这就不知道了。在下适才所说,只是用些卑鄙心思猜想,司马豹未必真会如此。不过在下觉得千长是个耿直的硬汉,怕你吃亏才这么说一说,就算在下说错了,千长有个提防的心思也是好的。”

鼓扬皱眉道:“龙伯这么说,人还真是有些生疑了。上年司马豹说人的亲家谋反,人便有些怀疑。人常到他家去,从未见他有谋反的行径,也没有听他说过对大王不满的话。后来大王说他谋反,人心想大王的话总是没错,还恼亲家连我也欺骗哩!”

伍封忽然心中一动:“如果中山王见各贵族势大,要扩大王权,收民户于王室,司马豹这么做岂非正合他心意?说不定这是他吩咐司马豹故意为之!”不过听鼓扬的口气,对中山王敬若神明,这种推测便说不得了。

伍封这么想着,顾左右而言它道:“是了,大将军与司马豹因何事争斗?”

鼓扬道:“无非是为了郡县之争。大将军来后,说天下列国有许多以郡县为制,譬如楚国下设了许多县,晋国设郡县,吴有九郡,战时便于征兵,闲事便于牧放;而司马豹却不愿意改了旧制,说是以大起争执。不过人觉得这都是无谓之争,也不愿意理会,但其他人不这么看,是以大官儿分为两派,或附大夫,或大将军。大将军与大夫见面还是客客气气,但两派的官儿一碰面就吵架。”

伍封心道:“原来如此。按理说郡县之制利于王权,应该胜过你们现在的民户之制。”不过他对中山之制不甚了解,便不好置评。

酒肉饱后,伍封见鼓扬多了若干心事,知道他对司马豹的做法产生了怀疑,遂道:“在下今日过房子城,其实是想借千长的地方休息休息,养点精神,午后到国都去。”

鼓扬笑道:“先前招来曾说过,人与龙伯谈得高兴,一时胡涂忘了此事。”站起身来,吩咐安置客房,下人将众人带去睡觉不提。

午饭之时众人起身,用过酒饭之后,鼓扬给他们送了若干酒水干肉,道:“晚饭时怕还赶不到都城,这些酒肉权当晚饭。”将他们送出城,颇有不舍之意。

伍封笑道:“千长若有暇时,可到齐国来走走。”

鼓扬道:“人若去齐国,自然会到龙伯府上打搅。”

分手告别之后,伍封带着众人往北而去,一路上众人对鲜虞人的直爽热情赞不绝口,招来也觉得脸上大有光彩。

众人在路上用了晚饭继续前行,天快黑时,终到了中山国都顾城之外。

顾城是易水之南的一座大城。城墙高逾两丈,覆地四五里,甚是气派。

招来正要入城禀报,忽然城门大开,火光如炽,一百多骑由城内出来,当先一人长披落,以铜环束在额上,身材高耸,十分雄壮魁梧,正是柳下跖。

柳下跖哈哈大笑迎了上来,道:“龙伯远来不易,这么远来瞧我,足见盛情。”

伍封忙迎上前道:“大将军别来无恙。”他见柳下跖左边脸上,由眉际到嘴边有一条粗红的伤痕,心道:“这道伤痕以前未有,想是曾受过重伤。”

柳下跖笑道:“我这大将军可比不上你这大将军,别人这么唤我还罢了,龙伯可不能这么叫我,使我大生惭愧之意。”

伍封道:“那么便叫你二哥好了。”他视柳下跖的哥哥柳下惠为兄,索性叫柳下跖为二哥。

柳下跖大喜道:“如此才像是自己人,哈哈!月儿姑娘可好?”

楚月儿笑道:“二哥大婚也不知会一声,我们可错过了二哥的喜事。”

伍封道:“这一路上月儿早想来看二哥,兄弟却未敢来。”

柳下跖笑道:“二哥的名声不大好,兄弟是送亲使者,自不能带了四姐来,否则被晋人知道了,不知在背后会说什么闲话。兄弟请随我入城。”他与伍封都是洒脱不羁的人,索性便以兄弟相称。

众人入城之时,城中男男女女都跪地相迎,两旁火光映得天边也红了一半,亮如白昼。

柳下跖道:“兄弟能到中山来,委实给了二哥天大的面子,长公主闻讯之后大喜,命全城人等出来相迎。”

伍封奇道:“二哥怎知道兄弟会来?”

柳下跖笑道:“兄弟入房子之时,鼓扬便派了人飞驰而来通报。你在房子休息,报讯的却是一路兼程,我们自然早就知道了。”

众人入了柳下跖的府第,伍封见府中甚是简陋,下人也少,奇道:“想不到二哥如此节简。”

柳下跖叹了口气,道:“二哥以前纵横为盗,掠人财物,害了不少人,每每想起来便有些不忍心。现在将家财散给诸民,只不过是求个心安而已。”

坐定之后,柳下跖的妻子长公主从后面出来,伍封等人起身施礼,长公主笑道:“久闻兄弟大名,今日兄弟能大老远赶来,我和夫君脸上大有光彩。”

伍封让鲍兴将三车礼物取来,道:“公主,二哥,兄弟匆忙而来,只是略具薄礼,勿嫌简陋。”

柳下跖皱眉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伍封笑道:“其实这是兄弟从桓魋处所获,兄弟离齐之时,原无到中山的打算,未曾准备,只是府中这位招兄家在中山,欲来看看老母,兄弟便一起来了。正好桓魋在路上设伏,送了些礼物来。”

长公主笑道:“兄弟直言不讳,正合我们鲜虞人的性子。”她忽地皱起了眉头,道:“是了,你这位家臣姓招,是否招怀百长家中的人?”

招来起身恭恭敬敬地道:“招怀正是人的兄长。”

柳下跖叹了口气,道:“这可有些不巧了,招怀得罪了司马豹,全家四十余口被司马豹派人拿下,明日一早要在易水边斩。”

伍封和招来都变了脸色,惊道:“什么?!”

柳下跖道:“招怀为人谦躬,不喜争竞,上月司马豹说来千长谋反,将来氏全家杀了,招怀忍不住说了几句话为来氏抱屈,不料司马豹记恨在心,今日午间派人将招怀一家拿下。我本想向大王求情,但大王又被司马豹请到北山围猎,正想去北山见大王,兄弟这一来便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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