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鸿雁于飞 肃肃其羽(1 / 2)
次日早上,伍封等人顶盔贯甲,从府中出,先在北门外等着,辰时刚过,便见相国府的大队车马浩浩荡荡开了过来。
前面是田恒与张孟谈并车而行,后面是田盘夫妇的马车,从人中间除了相府的人外,还有张孟谈带来的晋人,最引人注目的是车队中三十乘载着嫁妆的辎车,都用红帛盖住,虽然看不见帛下的东西,却处处显示出富华之气,田燕儿的车却用锦帛从华盖往下盖在车舆上,看不见里面的人。
车队出了城门,鲍兴将铜车迎了上去,伍封向田恒和张孟谈拱手道:“相国,张先生。”他与张孟谈在易关曾经见过面,知道这人是赵氏手下的第一智士,赵鞅、赵无恤父子对他可说是言听计从。
田恒笑道:“本相嫁女,却要烦齐国三卿之一的龙伯千里护送,让龙伯有些委屈了身份,本相颇有些过意不去。”
伍封也笑道:“说起来四姐是在下的长辈,在下权当送亲之使,其实也是应当之事。”
张孟谈道:“路途遥远,人总是有些担心,恐怕路上遇到歹人,惊了四姐,不过得知由龙伯亲自护送时,便放了心。有龙伯一路同行,人一路上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时,城中辚声滚滚,齐平公与田貂儿的车队驶了过来,众人都下车拜见,田貂儿自上了田燕儿的香车说话。
田恒道:“臣下嫁女也是常事,国君亲来相送,老臣十分了过意不去。”
齐平公道:“这是有些不同的,相国远嫁之女是寡人的姨,所嫁又是晋国上卿赵氏,眼下赵氏与齐国修好,寡人怎能不来相送?请张先生回去告诉赵老将军父子,请赵氏看在寡人面上,善视燕儿。”
张孟谈道:“这个请国君放心,四姐是赵氏的未来主母,身份尊贵,赵氏上下定会十分尊敬爱惜。”
田貂儿与田燕儿说了好一阵话,二人下了香车,田燕儿向齐平公施了礼,又走到田恒面前,跪下道:“父亲……”,只说了两个字,泪水如雨般落下,泣不成声。
田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田燕儿搀起来,道:“燕儿,你在晋国人地生疏,要多多孝敬公婆,服侍夫君,不可以乱使性子。”
田燕儿点头,由侍女扶上香车。
田貂儿过来道:“龙伯,张先生,一路上便烦你们多多费心了。舍妹自不曾远离父兄,这次远嫁晋国,不免伤感,路上若有得罪,请多多包涵。”
伍封道:“如果在路上四姐想解闷散心,只要不违礼法,便由得她算了,张先生以为如何?”
张孟谈点头道:“这个人理会得。”
田盘与恒素夫妇带着田力走了过来,田盘道:“龙伯,在下和素儿在府中选了百名精于剑术的家将,还有百名侍女,由田力带领,陪嫁到晋国去,这是燕儿日后的贴身人。”
田力道:“龙伯一路上尽管吩咐便是。”
伍封与田力颇有交情,道:“好极,一路上正好与田兄说话。”
临近巳时,伍封等人才动身出,行了好一阵,伍封在车上回头看时,还见田恒父子远远地招手。
张孟谈从晋国带了八百人来,其中士卒五百,男女佣仆三百,再加上伍封的二百余人和田府的二百随嫁的人,足有一千一百多人。伍封见浩浩荡荡的车队之中,足有七成是辎车,便道:“我们这么多辎车这么大张旗鼓的行千余里地,说不定余惹得歹人眼红,一路上还是要心一些。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们丢脸还不用说,齐晋两国在列国中必会惹人耻笑,说不定还会引起两国之间的诸多误会。”
张孟谈道:“人也这么想,不过路上有龙伯护送,寻常歹人定讨不到好去。龙君惯于用兵,人带来的人尽管差遣便是。当年龙伯为了赵氏一族,追到千里之外相助,赵氏上下传为美谈,士卒对龙伯仰慕之极,我们一路上唯龙伯马是瞻,龙伯但有吩咐,定会万死不辞。其实我们沿河而上,这一路上也无甚险处,只有卫国多事,须要心,在卫国境内便不要停靠了,”
伍封让平启带二百晋国士卒在前面开道,命招来带二百晋国士卒在后,春夏秋冬四女、圉公阳和庖丁刀带着寺人守在田燕儿的香车两旁,又让楚月儿上到田燕儿的香车之上,陪她说话之余,也好保护她的安全,红的御艺是鲍兴所教,极为高明,便让她为田燕儿御车。其余的人由自己、张孟谈和田力引着,在中间守卫香车和辎重。
安置停当后,伍封问张孟谈道:“适才张先生说卫国多事,究竟出了何事?”
张孟谈道:“前年卫国生乱,蒯瞶入卫,将其子出公逐走之后,据卫宫,夜宿子媳,丑事频传,卫民也不大心服。年初之时,我们赵氏为报恒魋攻杀之仇,老将军亲自带兵攻入了卫国,将蒯瞶逐走,可惜卫出公不在国内,只好立了卫出公之子公孙般师为卫君。谁知道晋兵才退,蒯瞶又带兵杀回了卫国,将般师赶走。本来我们想再入卫国,只因数月后少主人和大姐亲事在即,恐怕战事起后难解,以致耽误了好事,故而暂时将卫事搁在一旁。蒯瞶本就不得卫民之心,眼下又大兴土木,兴建宫苑,奴役匠人,早晚必会生祸。人自晋国来时,从卫境经过,是以所知甚详。”
田力奇道:“蒯瞶对你们赵氏恨之入骨,张先生居然大摇大摆从卫境而过,胆量当真不。”
张孟谈笑道:“这中间是有道理的。其实齐晋两国的关系向来不大好,当年晋国内乱,赵氏、智氏、韩氏、魏氏攻中行氏和范氏,范氏、中行氏退守朝歌,围城达六年之久。齐、鲁、卫、郑、中山攻晋,取棘蒲一城,以救范氏和中行氏。其时蒯瞶被卫所逐,投靠了我们赵氏,被安置在戚城。后来朝歌缺粮,齐国运粮往朝歌,郑国派兵护送,范氏出城接粮,却被我们赵氏与蒯瞶击败,次年齐、卫攻戚城,中山派兵援齐卫之兵,戚城还未下,中行氏因朝歌粮尽,突围奔邯郸,下一年我们赵氏攻下了邯郸,中行氏逃到了中山,齐国与中山又助他攻下了晋国的柏人之城。再过一年,我们又攻下了柏人,范氏、中行氏逃到了齐国,从此一蹶不振。晋齐两国因而交恶,齐国助卫,赵氏助蒯瞶,在戚城相持不下,互有胜败。”
田力道:“其实赵氏相助蒯瞶不少,这蒯瞶居然会恩将仇报,加害赵氏。若非龙伯千里救援,恐怕赵氏一族便命丧异乡了。”
张孟谈道:“蒯瞶这人狡猾得很,为了卫君之位,竟想加害我们赵氏,嫁祸给宋卫二国,幸亏被龙伯洞悉其奸谋。我们逐走蒯瞶,谁知道又被他夺回了卫君之位。蒯瞶与晋国为恶,却不敢得罪齐国,以他卫国,怎敢同时与两个大国为敌?在下从卫境经过,若非到齐国迎亲,必会被卫人所害,但我一路上打着赴齐迎亲的大旗,蒯瞶便只能隐忍在心,不敢得罪,还怕我们在途中出事,暗中派兵保护。人只用了一面大旗,便换了一路上的高枕无忧,其实全靠了四姐。”
伍封笑道:“张先生智谋过人,在下佩服之极。听说桓魋从卫国逃走后,在下一直不知道其下落,未知这人眼下在哪里?”
张孟谈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田力道:“这人得罪了龙伯和赵氏,定是远远地躲起来了。”
秋风的马车从后面赶上来,道:“公子,张先生,四姐请你们过去说话。”
伍封和张孟谈车停路边,等田燕儿的香车上来,只见楚月儿从车内掀开了帘子,笑嘻嘻地道:“夫君!”
伍封笑了笑,瞥见田燕儿正看着他,便问道:“燕儿,有什么事?”
田燕儿道:“龙伯,张先生,燕儿一路在想,若是水路到绛都,便要在舟上盘桓多日,不免气闷得紧,燕儿想行6路到晋国。”
伍封问田力道:“若走6路,要如何走法?”
田力沉吟道:“要行6路,最好是不经它国,由历下过济水北上,在高唐过河,从灵丘西行,出了齐国,便是晋国赵氏的封地,应当较为安全。”
张孟谈点头道:“这路经饶过了宋卫之地,便上少了许多一路上的应酬,眼下已入了夏,河水东流颇,沿水路自是慢一些,虽然6行要快不少,但6行辛苦,这么走法又兜了一个的圈子,路上反多用些时日。”
田燕儿道:“我看行这条6路便较好,一路上也可看看风景人物。”
张孟谈和田力都不敢拿主意,一起看着伍封。
伍封见田燕儿正满眼期盼地看着他,心中会意,心道:“燕儿眷恋齐国,不想这么快到晋国去,路上费时越久,她越是高兴。”点头道:“既然燕儿想行6路,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张先生和田兄有何高见?”
田力知道田燕儿的心思,自然毫无异议,张孟谈十分聪明,猜得出田燕儿的想法,既然伍封说了话,他便笑道:“正好,人从水路来,若沿旧路回去也无甚兴趣,正好随四姐和龙伯一路上多多见识。”
田燕儿见事情定了下来,十分高兴,笑着向伍封瞟了一眼。
一路上行得颇慢,数日后,才在历下过了河,往北而行。
伍封与张孟谈并车而行,这张孟谈极有见识,对列国大势颇为了解,不时与伍封谈论些天下大势,令伍封大有所获。
田力对地理甚熟,自然是在队前陪着平启在前开道,这一日天色渐晚,田力由前面赶过来,道:“龙伯,张先生,前面有一处清溪,命曰商溪,其水极为清澈,是否便宿与商溪之旁?”
伍封和张孟谈还未说话,田燕儿便在车中道:“这些天在营中沐浴,极为麻烦,既有清溪,正好下水好好洗洗,一解暑气。”
楚月儿拍手赞道:“正好,我也想去洗洗。”
伍封笑道:“那便在溪边扎营吧。”
众人扎下营后,伍封命寺人在溪边用布幄围起两个水帐,让众侍女执剑守在其中一帐之外,这才让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陪田燕儿下水洗浴。片刻之后,便听帐内水声哗然,众女叽叽喳喳地嘻笑娇呼不已,想是众女在水中玩得高兴,互相浇水嘻戏。
另一帐是给那些寺人所用,这些人要准备晚膳,便让他们先入另一水帐。
那些寺人见伍封设想周到,甚是感激,先入水洗了一回,不一会儿便6续着衣出了帐。
所有的寺人已经洗完,众女仍在水中玩耍,弄得那溪水震天价般响,伍封听见水声,忽觉浑身不大自在,对张孟谈道:“张先生,难得有如此好水,在下也想去洗浴一番。”
张孟谈笑道:“龙伯此议甚好,人也觉得浑身汗臭。”
伍封让鲍兴将平启和招来二人叫来,道:“你们一路上辛苦,也入水耍一耍,让众人轮番下水洗浴吧。”
他们也不入帐,自脱了衣服,跳到水中,溪水清洌凉快,伍封一入水中,登觉遍体清凉,暑气尽消,道:“好水!”
张孟谈见伍封浑身饱绽的健肉肌块随他游动时缓缓而动,两肩宽厚,腰细而挺,浑身上下无一处赘肉,仿佛周身蕴藏着取之不竭的惊人神力,忍不住赞道:“龙伯相当壮实哩!”
伍封笑道:“在下自五岁时便由家父逼着练剑,每日负重疾驰跳跃,才会略有些蛮力。”
平启和招来二人本不善水,但每日在五龙水城闲得无聊,便时时入水,如今水性也极好,在水中游了一阵,甚觉畅快。
平启游了回来,道:“公子,人这么游一会儿,仿佛回到了五龙城中一般。”
招来笑道:“我们家中游的是海水,这是溪水,大不相同。”
张孟谈问道:“在下总觉得平爷和招爷与一般齐人不同,未知老家是何处?”
平启笑道:“在下是胡人,招兄却是鲜虞人,与齐人自然有些不同,不过我们现在是公子的家人,公子是哪里人,我们便是哪里人了。”
张孟谈点头道:“怪不得二位气宇不凡,慷慨豪迈之处,胜过晋人多了。”
招来皱眉道:“我们胡人和鲜虞人向来被视为异族,为中原列国看不起,张先生说我们胜过晋人,怕是过誉了些。在下跑过不少地方,便只见到公子心目中真正视各族为一体,在公子手下,除了齐人外,还有卫人、宋人、九族夷人,毫无差别。”
张孟谈道:“这并不是胡乱吹捧,在下见过不少胡人和鲜虞人,知道你们直肠直肚,不尚虚伪,比起矫情做作的晋人要可靠得多。”
平启与招来十分高兴,张孟谈又道:“晋国与胡人和鲜虞人数百年间都有争斗,大大的仗不知打过了多少,胡人所立的代国比晋国还要早,鲜虞人所立的中山之国虽然不久,未得天子承认,却能与晋人抗衡多年。正因为晋人与你们交战多了,才知道胡人与鲜虞人悍勇善战,民不畏死,实在是天下间不可觑的族人。”
伍封点头道:“这话说得是,平兄和招兄是在下的爱将,便如在下的一双手臂一样,都是忠义之士。”
张孟谈见平启毛茸茸的胸口纹着一幅古怪的图形,细看了看,道:“这好像是一座山吧?在下见过纹龙凤花草的,却未见有人将一座山纹在身上。”
平启道:“这座山与众不同,叫作圣山,是我们胡人死后去的地方,据说埋于此山魂魄便能升到天国。”
张孟谈恍然道:“怪不得我们与代人交战,代人千方百计也要将阵亡将士的尸体索要回去,原来是想将他们埋于圣山,即使是死于非命,只要葬于圣山,也能登到天国。”
平启点头道:“依我们的风俗,都是如此。在我们胡人的传说中,这世上有一只魔,据说此魔专门吸食魂魄,一吸之下,便能得被吸者的精神气血以及其寿元。譬如一人有千斤之力,能活七十岁,二十岁被此魔吸了魂魄,不仅五十年之寿添在此魔身上,此魔还加了千斤之力,甚是可怖。人若寿满死了,魂魄不上圣山,便会被此魔觅到吸食,虽不得其寿元,却能增此魔之力。”
众人心想胡人的传说古怪而恐怖,无人相信。
平启道:“因此人死了非要送上圣山安葬不可。不过有一种人即使葬在圣山,魂魄也不能登天,就是自杀的女人。”
伍封奇道:“这又是何故?”
平启道:“女人不辩方向,若是自杀而死,死前必然心魂俱失,魂魄不全,即使葬在圣山,也找不到前往天国之路。”
张孟谈笑道:“这风俗倒是古怪,莫非自杀的女人便只能沉沦于地底?”
平启道:“不过有一法可解,便是觅一个这女人认识的男子,令他自杀,将这男子葬在此女十步之内。男子的魂魄登天之时,这女人便可跟上去,以此引路。”
伍封皱眉道:“这岂非与人殉一样?”
平启点头道:“也差不多吧。不过胡人和鲜虞人的人丁较少,故而不用人殉之俗,不象中原列国常用人殉葬,何况胡人即便是女人也坚毅强悍,极少有自杀的。”
伍封问招来道:“招兄,你们鲜虞人又有什么不同的风俗?”
招来道:“鲜虞人便没这么多讲究,也没有这样的圣山,人死之后以火化,魂魄自然随烟而上,登于天国,烧成的灰便洒落牧场草地或林木之下。”
张孟谈道:“原来如此。在下听说鲜虞人的婚俗与它处不同,父亲死了,儿子可娶父亲的夫人妾侍,兄长死了,弟弟也可娶其嫂,是否真是如此?”
招来点头道:“的确是如此,不过父死之后,儿子可尽娶父亲的妻妾,唯亲身母亲却不能娶之。”
伍封道:“我看这风俗与人丁不旺有关,莱夷的夫余人也有兄死弟及之俗,并非只有鲜虞人才如此。”
张孟谈道:“龙伯说得是。如此之俗,就不知道鲜虞女子是否都愿意如此。”
招来道:“既是鲜虞之俗,鲜虞女子遇到这种事,自然不会觉得有不妥之处。其实鲜虞女子也颇为强悍,数十年前,还曾有女子为王。”
伍封与张孟谈大感惊奇,心想这鲜虞风俗与它国相比大为不同。
说了好一会儿话,天色渐渐黑了,伍封等人这才从水中出来,穿上衣服,这时,楚月儿等女也穿好衣从水帐中跑出来,嘻嘻哈哈地跑到大帐中去了。
伍封见田燕儿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在莱夷之时是心情,纤细的身子袅袅娜娜在风中自然摆动,尽现出少女的青春美丽,十分动人,心忖:“其实燕儿生得十分美丽,可惜她运气不大好,要远远地嫁给赵无恤。”又想:“其实赵无恤也算得上天下奇才,能嫁给他也是相当不错的了。”他虽然这么想,心中却有些不大畅快,总觉得没来由地对赵无恤有些不满之意。
次日又再上路,众人在路上说着话,倒也不甚寂寞,行了多天,过了河水,这日到了灵丘。
灵丘是高唐的辅城,高唐在河水以东,是齐国西北重地,灵丘在河水以西,与高唐相距不到三十里,隔河相望,从灵丘沿西南行二百里就是晋国,沿西北行二百里便是中山,若往北行,二百五十里地外却是燕国之境。
晚上众人入了城中,宿于灵丘大夫的府中。
次日早上动身之时,田燕儿不愿意再坐香车,道:“在香车太过气闷了,总觉得象是把人给包起来一样,今日除了锦幔好不好?”
伍封向张孟谈看了一眼,张孟谈点了点头,伍封道:“除下锦幔也不甚打紧。”
众人上路后,楚月儿与田燕儿乘车跟在伍封的铜车身边,田燕儿在香车中闷了多日,看周围的景色有些不便,此刻四下看着,只见茫茫苍苍,远处山形崔嵬,平地上青翠欲滴,原野上的许多野花五颜六色地绽放,满眼夏日的蘩茂之状,她叹了口气,道:“眼看便要离开齐国了,日后只怕再难回来。”
楚月儿安慰道:“那也不一定,无恤将军总不会常年守在府中,只要他出门在外,大可以带你同往。”
田燕儿摇头道:“你道天下男人都向龙伯这样么?卿大夫要出远门,带姬妾者虽有,但夫人一般却留在家中,万万不会带着走的。”
平启和招来见地势渐渐崎岖起来,车行略有不便,二人与那一百倭人勇士都不再乘车,改为骑马,连春夏秋冬四女也骑着马在香车旁前后驰着。
田力随田燕儿在莱夷时也学过骑马,心痒道:“四姐,人也想骑马走一走,是否会失礼呢?”
田燕儿道:“你骑马倒是可以,我若想骑马,张先生多半会当我是怪物。”
田力高高兴兴下了车,骑马而行。
张孟谈道:“原来龙伯的手下都习骑射之术,赵大姐几番要在赵氏族中挑选人手,建一支骑兵,可惜除了少主人之外,家中上上下下都说这是蛮人的技艺,惹人耻笑,因此未能建成。”
伍封道:“蛮人之技未必都比中原人的差,骑兵受路径限制,荡阵未必胜过车兵,却利于埋伏、突击、劫寨,柳下跖能纵横天下、往来如风,全靠他的骑兵,若换成车兵便没这么厉害了。”
张孟谈也道:“人也是这么想。当年我们与中山鲜虞人交战,鲜虞人披硬甲、执大殳,快马疾驰,当真是极有威力。可惜晋国与它国不同,自从晋文公以来,向来是中原列国之,天下间的大事,少有不虑及晋意者,连周王室的大国事,也与晋国息息相关。长期以来,晋人变得越来越傲慢,卿大夫间争强斗胜、富华相较,重外表、尚虚文,周礼在列国中间渐渐变更简化,但晋国却仍然保存着繁多的、不必要的俗礼。大夫卿士自视甚高,连晋国的百姓也自以为比它国人高出一等,若要让晋人习胡人的骑射之技,恐怕会举国相讽,是以赵老将军虽然常常说柳下跖的骑兵厉害,却不敢自建一支这样的骑兵。”
伍封道:“在下未去过晋国,原来晋人是这个样子,看来我们入晋之后,便不能骑马了,否则累得燕儿被晋人讥笑,视为蛮夷胡人一党。”
张孟谈点头道:“龙伯说得不错,四姐身份珍贵,自不能予人以口实。”
田燕儿皱眉道:“原来晋人是这样的,听说如今智氏与赵氏不和,逼害赵氏,是否确有其事?”
张孟谈叹了口气,道:“本来晋国有六卿,后来范氏和中行氏亡后,赵、智、韩、魏四家因此而势力大增,去年奏请国君,各增封邑,眼下晋国之地,有四分之一归智氏所有,赵、魏、韩各有五分之一,剩余的一成半城邑仍归国君。”
田力道:“原来晋国国君的自领之地少于四氏中的任一家哩。”
张孟谈道:“此事虽不合于礼,却在列国之中并非罕见,若是做国君的失去了民心,自然会被民众抛弃,这是千古不变之理。当年若非商纣王残暴待民,也不会有周家的天下。”
虽然这些事伍封心中也明白,却料不到张孟谈会这么当众说出来,心道:“我看齐国之事也好不到哪里去,单是田氏一族之地便占了齐国的三成以上,比智氏更为厉害。”
张孟谈又道:“晋国多年以来,均由赵氏掌政,世为六卿之长,范氏、中行氏忌讳已久,先攻赵氏,迫得赵老将军退守晋阳,这就酿成了长达八年的六卿相攻之战,连齐国、鲁国、卫国、郑国、中山也被卷入。”
田燕儿问道:“晋国六卿究竟是何缘故要互相攻杀?”
张孟谈道:“范氏与中行氏是姻亲,结党相睦,势力颇大,常常与韩氏和魏氏生争执,因此得罪了韩氏和魏氏。智氏有个家臣名叫梁婴父,这人剑术群,是智氏之孙智瑶的老师,甚得智氏宠爱,智氏便想立梁婴父为卿。大国只有三卿,晋国是天下列国之中唯一有六卿之位者,智氏既想要立梁婴父为卿,自然要将其他的卿逐一个下去,于是常打范氏和中行氏的主意,范氏和中行氏因此与智氏有嫌。其实赵氏与中行氏也是姻亲,但六卿之战却是因为赵氏族中之事而。”
虽然晋国六卿相攻之事已有多年,天下无人不知,但其中的缘由知者却不甚多,众人都仔细聆听。
张孟谈道:“赵老将军有个族子叫作赵午,被封在邯郸,人称‘邯郸午’,其母亲是是中行氏之娣,因此中行氏呼赵午为外甥,邯郸午虽是赵氏族人,却靠着中行氏的势力,行事独断。早年之时,齐景公和卫灵公欲攻打晋国,赵老将军率师伐卫,卫灵公害怕,贡了五百户谢罪,齐卫伐晋之谋遂败。赵老将军将卫户五百家暂留邯郸,称为‘卫贡’。后来,赵老将军想将‘卫贡’迁到晋阳,邯郸午声称怕卫人不服,没有奉命,赵老将军大怒,将邯郸午招到晋阳杀了。中行氏见赵氏杀了其甥,便与范氏商议,整治甲兵,欲攻赵氏。在此之先,赵老将军见六卿树党争权,常恐招来内乱,曾将其余五卿请到国君面前,一齐约誓,先作乱者必杀。再加上我们赵氏士卒善战,范氏和中行氏准备未足,便暂时未能动手。”
田力道:“这样的话,只需有人从中斡旋,也未必会导致战祸。”
伍封摇头道:“范氏和中行氏既然有意攻赵氏,便觉不会轻易罢手。这种事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是风声传出又迟疑未决,早晚必被对方所害,范氏中行氏自然不会放手,赵氏不可不防。”
张孟谈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家师董安于是赵氏谋臣,赵老将军倚之甚重,留守赵氏第一大城晋阳。家师打听到范氏、中行氏修兵葺甲,整顿兵车的消息,便赶到了绛都,劝赵老将军早作预防。赵老将军因为是自己倡议‘始祸必诛’,不能失信国民,不愿意先制人。家师便说范氏中行氏两家联手,势力远胜于赵氏,若等他们先动起手来,赵氏必亡无疑,便回到晋阳整顿甲兵以侍其变,声称‘如果有事,安于当之’。范氏中行氏便说家师欲加害二氏,率兵攻赵氏,幸亏家师领兵将赵氏一族救出来,退守晋阳。智、韩、魏石家对范氏、中行氏不满已久,以范氏、中行氏始祸为由,与赵氏联手攻二氏,这便酿成了八年之战。”
田燕儿点头道:“令师为赵氏立了大功。”
张孟谈叹道:“此战范氏、中行氏两家败亡,虽然赵氏复位,但攻伐多年,大受损伤,智氏的势力跃居晋国四卿之。中行氏亡后,智氏的宠臣梁婴父便想代中行氏为卿,智氏向赵老将军提出,家师在一旁道:‘晋国之所以多事,全因政出多门,若立梁婴父为卿,岂非又多了个中行氏?’赵老将军因此而拒绝,韩、魏见赵氏不从,也不答应。梁婴父因此深恨家师,便对智氏说范氏、中行氏之所以叛乱,全是因董安于私具甲兵所激,因而董安于是晋乱的祸,理应诛杀。智氏素来忌讳家师的过人智谋,便要赵老将军交出家师,赵老将军自然不肯答应。家师便道:‘当初曾说如果有事,安于当之,早就预备一死,眼下我一人之死而免了赵氏之祸,比活着更利于赵氏。’当天家师便自杀了,智氏这才与赵氏立盟,各无相害,赵老将军从此将家师私祀在家庙之中,赵智二氏也因此产生了嫌隙,智氏也常常针对赵氏,欲以加害。”
伍封道:“令师被迫得自杀,智氏己是大占了上风,为何智氏还要处处逼迫赵氏呢?”
张孟谈道:“其实智氏和中行氏都出自荀氏,为了有别才另立为族。本来四卿势力相当,又有‘始祸必诛’之约,一家先,三家拒之,因而十余年未曾有甚大事生。自从智氏传到了智瑶手上后,便大大不同了。智瑶是梁婴父的徒弟,那梁婴父原是胡人,听说是屠龙子支离益的族人,原本是晋国的第一剑手,智瑶天赋卓绝,后来居上,剑术更过了梁婴父,跃身为晋国的第一高手。这人玉面长须,身材高大,仪表不凡,善诗琴、精射御,果敢智巧,的确是少见的才士。这人执掌智氏之后,每每行事极为跋扈,偏又能顺理成章,他藉口要尽除范氏、中行氏余党,率兵横掠国境之内,扩地不少,三家为免冲突,也不愿意多问,竟被他一家独强,所占之地在三家之上,他占地之后,再向国君索要,国君也不敢不给。中行氏与智氏本就出自荀氏一族,范氏、中行氏虽亡,但毕竟在国中残余不少势力,尽被智瑶搜罗,譬如范氏曾有个家臣名叫豫让,这人剑术极高,心怀忠义,当年被擒之后,智瑶向其祖父请求活之,如今便归附智氏,成为智氏心腹,去年国君在宫中大宴,四家均往贺岁,宴间四家各派高手比较剑技,豫让一人连败三家高手十余人,无人能敌,豫让在晋国四大剑手中名列第三,听说智瑶的剑术更胜豫让数倍,智氏之势可见一斑。”
伍封心道:“外父玄菟灵的剑术极高,却不敌智瑶,智瑶自然是厉害之极了。”便道:“既然梁婴父是支离益的族人,其剑艺多半与屠龙子出于一脉,剑技到了高明之处,除要勤练,还与此人的天赋有关,智瑶能胜过其师,想必是个天生的剑手。”
张孟谈点头道:“赵大姐也是这么说。我们晋国四大剑手之中,除智瑶之外,梁婴父、豫让都是智氏的人,而赵氏剑术高手,以大姐名列第一,但大姐却排在四大剑手之末。依人看来,智瑶的剑术除了支离益和董梧外,天下间只怕再也无人能及。”
楚月儿不悦道:“难道说智瑶的剑术比夫君还要厉害?到了晋国后,月儿倒想先与他比试比试。”
伍封笑道:“月儿,张先生没口子说智瑶、豫让的厉害之处,其实就是想激我们与智瑶斗一斗,好挫一下智氏的锐气。”
张孟谈见伍封一语道破其所谋,有些不好意思道:“惭愧,人的确有这心意,想请龙伯挫败智氏,为赵氏出一口气,就算不能与智瑶交手,若能将那梁婴父打败,让他当众出丑,也算报了家师之仇。人虽然出自这一番私心,不过也能因此张大赵氏。齐晋刚刚开始修好,龙伯当然不能公开与智氏交恶,损害齐晋两国之谊。”
田燕儿道:“我就不信智瑶能胜过龙伯。”
伍封笑道:“如果四姐真的想我与智瑶斗一斗,我也没什么顾虑,谁让四姐如今成了我的长辈呢?不过我们是送亲的人,在晋国做客,需守为客之道,也没理由跑去寻智瑶的晦气,除非想个法子让他先动手。”
田燕儿想了想,摇头道:“算了,智瑶的势力太大,又何必非要招惹他呢?到时候怕还有些凶险,一个不慎,说不定会惹起智赵两家的争斗。”
张孟谈道:“四姐说得是,人想起智氏便有些气愤难平,所虑才不周详。不过晋国四家明争暗斗已久,虽然智瑶势大些,每每能占上风,但老将军在列国中德高望重,智瑶又十分爱慕大姐,有老将军和大姐在时,智瑶也不敢太过乱来,一旦大姐嫁到了代国,老将军若是仙去,智氏便无人可制,早晚必生大乱,不可不早点提防。”
伍封心道:“原来智瑶也爱慕飞羽。”摇头道:“这毕竟是晋国内部的事,在下只是外人,也不好评议。不过燕儿既然嫁到赵家,又是在下送来成亲,在下自是不能让人欺侮了燕儿,否则在下才不管那人的剑术有多厉害。势力有多大,只好大大地胡来一番了。”
田燕儿闻言十分感动,美目流盼,向伍封看了过来。
张孟谈道:“智瑶年近三十,一直未娶妻室,他曾两次上门提亲欲娶大姐为正妻,都被老将军拒绝了。”
伍封道:“智氏和赵氏是晋国四卿中势力最强的两家,若能结亲,等于是有大半个晋国落在手中,这是好事,老将军为何会拒绝呢?”
张孟谈道:“老将军一生阅人无数,早就说智瑶这人虽然聪明武勇,但残暴不仁,行事跋扈,早晚必被横祸,大姐如果嫁给他,日后结局必然不好。”
伍封忍不住又道:“张先生,在下有一事一直隐忍在胸,想问一问张兄。”
张孟谈道:“龙伯是否想问,赵氏与代人有大仇,为何会将大姐嫁到仇人之国吧?”
伍封点了点头。
张孟谈叹了口气,道:“其实老将军怎愿意将大姐嫁到代国去?不过这中间有个特别的的缘故,如果不将大姐嫁到代国去,赵氏一族便会大祸临头了。”
伍封惊道:“究竟是何缘故?”
张孟谈道:“上年代国派了使臣来提亲之时,老将军本来并未答应,但这事不知怎地让智氏知道了,智瑶也上门来提亲,正为难之际,谁知这时候传来消息,大盗柳下跖改邪归正,做了中山王的的女婿,他在中间斡旋,中山与代国便结成了盟国。这两国结盟,势力大增,此事便让人为难了,若将大姐嫁给智氏,定会得罪代国和中山,若是这二国与赵氏兴起战事,赵氏便十分麻烦了。”
伍封道:“有智氏相助,合赵氏、智氏二家之势,也不必怕代国和中山,何况智赵若动,韩魏也未必会重视,又有何耽心之处?”
张孟谈摇头道:“道理虽然是如此,智瑶就算娶了大姐,也未必会真的与赵氏同仇敌恺,也就是说,这人有些靠不住。说不定他反会坐山观虎斗,趁机夺取赵氏的邑地。”
他见伍封有些将信将疑,便道:“智氏的邑地在晋中,与代国、中山并不连接,他若想益地,自不会向代国和中山下手,隔着近千里的赵地,就算他得到了代国和中山,也未必能够保有其地。何况代国和中山都是异族,难以统御,智瑶若花同样的力气,得代国和中山还不如得赵氏之地。异国之地,非大动干戈而不可得,赵氏之地却不然,或者可凭阴谋诡计加害赵氏,从而得地。智瑶若与赵氏联手,中山和代地得之无益,与我们赵氏自然不同。”
伍封听他言之有理,点头道道:“可是代国人杀了大姐三个兄弟,此仇怎能忘怀?将大姐嫁给仇人之国,岂非……”
张孟谈叹了口气,道:“就算是代人所使,可杀害赵氏兄弟的毕竟是董门中人,大姐嫁的是代王,与董门不大相干。何况董门高手如云,难以对付,大姐当了代国的王后,说不定还好趁机找董门报仇。赵氏与代国结亲,又与中山为盟,便再无后顾之忧,再回头对付智氏,便容易得多了。”
伍封心道:“你们并不知道董门的祖师爷支离益其实便是代王,否则怎会答应这头婚事?”正考虑是否将这件事说出来,忽然春夏秋冬四女驰马上来,冬雪道:“公子!”
伍封道:“雪儿,有什么事?”
冬雪指着天上道:“公子,你看那头鹰!”
众人仰头向天看去,只见果然有一头大鹰在头顶盘旋,看了一阵,也不却有何异处。
鲍兴笑道:“这鹰也不见什么古怪。”
冬雪道:“可这七八天来,这头鹰一直在我们头顶上哩。”
伍封吃了一惊,道:“这就有些古怪了。”
楚月儿奇道:“雪儿怎会知道这鹰一直在头顶上?”
冬雪道:“这次出门,公子将鸽儿交给我照看,前几天我偶尔看天上时,便见这头大鹰,我怕它是听了鸽儿的叫声而来,便将养鸽儿的车用两层帛盖住,料想这鹰便会走了,谁知道它还是跟着我们,每日不离。记得有一次我曾听柔夫人说过,有的胡人会养一种鹰用来打仗,叫作战鹰。这种战鹰现敌人后,便在敌人头顶盘旋,放鹰者只须远远跟着战鹰,便能尾随敌人而不被敌人觉。”
张孟谈道:“人也听说过这种战鹰,不过如今胡人也未必会养战鹰,中原各国也未听说谁会这法子。”
楚月儿想了想,道:“我记得在吴国时,那天夫差与勾践会盟,我们杀出重围之际,听过头顶有鹰叫唤。”
伍封道:“我也想起来了,那日我们在船上遇险,我偶看天时,天上也有鹰飞,只不过未曾在意。是了,那日烧那落凤阁时,也见过此鹰。”
冬雪道:“这鹰莫非是吴人或越人所养?那颜不疑古怪得紧,说不定便是他养的战鹰。”
伍封摇头道:“不是颜不疑或其他吴人,否则,那日我们从阳山谷出来,颜不疑便不会上当,仍在谷中放火。我看这战鹰是越人所养,说不定是那计然所放,否则他怎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先在船上守候?”
楚月儿道:“怪不得那天我们劫了越王勾践回城,文种能先在前面布阵相候,原来是靠了这种战鹰。若那战鹰是计然所养,那日计然必定藏在附近,只是因勾践在我们手中,未敢露面。”
冬雪点头道:“我看计然生得鼻尖嘴啄,便象头大鹰似的,多半是养鹰久了,人也变得鸟一般莫样!”
伍封笑道:“岂有此理!兴儿日日与马儿打交道,怎么未见他在地上用四条腿乱跑?”心想:“计然的链子剑飞身之法,虽然来自于屠龙剑术,但与颜不疑相比又另有变化,说不定是从鹰身上所学。”
众人听伍封说得有趣,无不失声而笑。
楚月儿道:“雪儿不说还不曾在意,听她这么一说,想起来计然还真的生得有些象鹰。”
田燕儿好奇问道:“那个叫计然真得如膺一般模样?”
秋风插口道:“是啊!”她叽叽呱呱地向田燕儿说着计然的模样,张孟谈见她娇憨可爱,会心而笑,又赞道:“这位雪姑娘可了不起得很啊,连天上的鸟儿也瞒不过她的眼睛,居然认得出这几天在头顶上的都是同一头鹰。”
田燕儿道:“这都是龙伯教导有方,若是雪儿仍跟着我,哪里能学得到这么多本事?”
伍封皱眉道:“看来这计然阴魂不散,仍跟着我,他这么做自然是想杀我,这家伙当真是坚忍得很。”
楚月儿道:“夫君,你箭法如神,不如将这鹰一弩射下来,再想法子摆脱了他,免得他生事。”
伍封摇头道:“既然我们已现他的奸谋,留着这鹰最好不过了。”
张孟谈赞道:“龙伯果然智计了得,这鹰还是留着好些。”
田燕儿不解道:“明知这战鹰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为何不将它射下来?”
张孟谈解释道:“这里是齐国地方,计然一路跟来,人数定然不多,否则便不能深入齐境。他一路不下手,是因我们一直在齐国腹地,不易隐藏行踪,又未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如果将鹰射落,计然便会知道我们现了他,定会另想法子来捣乱,到时候我们不免日夜提防。与其坐等,不如先制人,但这战鹰能报告敌踪,若是回头杀过去,敌人会预先知道,四下逃窜。龙伯定是另有妙计,想将追兵一举杀却。”
伍封笑道:“张先生不愧是赵氏家中的第一谋臣,在下这点诡计便瞒不过你。不过这里地势不好,不便杀敌,等我们一路往前,若觅到善地再作道理。哼,上次被计然逃了性命,如今既然追了上来,他便不用再回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张孟谈却感到一缕森森的杀气,暗暗吃了一惊。
楚月儿有些耽心道:“虽然计然要对付的是夫君,但他与夫君交过手,这人虽然是董梧的儿子,剑术比夫君可差远了,我看他多半会向燕儿下手,以他的剑术,要杀夫君是不可能的,但要加害燕儿就有把握得多了。”
伍封点头道:“我若是计然,也会这么想。燕儿若是有失,我这送亲使者还有何面目见人?只好一死谢罪。是以计然若杀害了燕儿,实则连我也杀了。不过他所带的若是越兵,必定带了不少连弩,只要他们远远地乱箭齐射,燕儿可就危险了,是以此事务必尽快解决。”
冬雪道:“公子,若要对付计然,我与你一起去。”
伍封知道她那日因在船上被计然他们解开了衣襟,不让她出这口恶气,只怕她会一辈子耿耿于怀,遂点头道:“我若能擒住他,便交给你来处置。”
春雨、夏阳、秋风三人大是高兴,她们四人向来共同进退,伍封对她们十分爱惜,绝对不会让冬雪一人上阵,与计然一战,伍封既然能让冬雪去,自然也少不了她们三人,四女高兴起来,媚眼如丝,向伍封大送四季之波。
伍封笑道:“这四个丫头也与月儿相似,颇有些好战。”
张孟谈叹道:“心中若无斗志又怎侯好战?斗志即为士气,龙伯属下勇士姬妾均士气旺盛,怪不得龙伯能百战百胜。”
伍封让四女分头去向平启等人声通报,告诉他们身后有敌人尾随,既要心提防,又不要乱了阵形,以免被敌人察觉。
田燕儿道:“龙伯,我也去。”
伍封搔头道:“燕儿这一路也算得上新娘子,怎好骑马上阵?张先生,你看……”,张孟谈是个聪明人,哪里敢理会这未来主母的事,道:“这个……,;龙伯看着办吧,不过战阵之上十分凶险,最好是……”。
伍封见田燕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脸上满是央求的神色,心软道:“既然张先生不反对,燕儿便一道去吧!”
秋风道:“四姐与我们在一起,当日在莱夷剿贼时便曾如此,有我们四人便不甚打紧。”
伍封道:“你们四人可要心,别让燕儿伤着了。”
傍晚时分,伍封见前面远处有个土丘,心中有了主意,便道:“风儿,去将‘黑龙’、‘青龙’和‘黄龙’牵来,雪儿将铁勇带来,一阵过那土丘时,我们三十多人躲在土丘之后,大队却不要停下来,我猜战鹰定会跟着大队人马,计然便不会察觉,等他们经过土丘时,我们便将他们一并杀了。”
田燕儿道:“眼下不知计然有多少人,我们只三十多人,会否少了些?”
伍封摇头道:“没法子,我们分开的人数多了,战鹰定有异动,会被计然觉。不过计然怎敢带着大队越人在齐境内行走?多半是扮着商人之内,人数定不会多。”
安置妥当之后,伍封与楚月儿上了战马,带好弩箭戟矛,田燕儿骑上“黄龙”,春夏秋冬四女也提着长矛,与那三十铁勇背着连弩,等经过土丘之时,三十多骑飞快闪到了土丘之后。张孟谈大队人马仍按原向前而去,毫无异样,头顶上那头大鹰打了个盘旋,果然随着大队飞过去。
土丘离大道才三十余步,众人藏妥在土丘之后,伍封和楚月儿悄悄下马上了土丘,探头向后面远眺,过了一阵,果然见一队马车出现,待马车渐近,楚月儿眼尖,道:“计然在中间车上,这人十分好认。”
伍封看了一会儿,见计然一众才二十余辆马车,约有五十余人,众人都是商旅打扮。
二人下了土丘上马,将铁戟和长矛横放马背上,拿出了弩箭,声道:“敌人有五十多人,我们先放一阵箭,再冲出去,只要能杀了计然,余人便不足为惧。雨儿,你们四人不要恋战,仔细守着燕儿。”众人悄悄转到丘旁,端好弩箭。
过了一会儿,便听车声辚辚,渐渐逼近,片刻间计然的车队从山丘旁出现,伍封喝道:“放箭!”
只听“嗖嗖”声响,箭如雨下,惊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越人倒下大半,一阵箭射完,伍封挥着大铁戟冲了出去,他早看准了计然的所在,一路冲过去,铁戟展动处,刺倒了五六人,他骑下的这匹黑龙久未上阵,此刻兴奋之极,四蹄翻动,度奇快。
伍封眨眼间便到了计然面前,手起一戟向计然刺下,计然满脸惊慌之色,手中铜剑急格,击在铁戟之上。他被伍封突如其来的骑兵弄得方寸大乱,毫无防备之下,连人影还未看得清楚,对方便到了身前,一剑顺手格挡,力道不足。伍封的力气本就大他数倍,又是藉黑龙前冲之力,大铁戟又十分沉重,便听“当”的一声,手中剑被伍封震得脱手而飞。
伍封铁戟从计然肩头擦过,顺手回勾,戟上尖钩将计然勾下车来。
计然在地上打了个滚,跃起身时,手中已经握着从地上拾起的一口剑,向后狂奔。本来伍封先前大可以一戟刺死他,但想从他口中问些话,因而未下杀手,却料不到这人竟然能逃了去,暗吃了一惊,纵马便追。
计然知道双脚怎也不及马快,因而并未向远处无人处逃走,反向人群中直撞过去,心忖若是能擒上一人为质,伍封等人投鼠忌器,不敢过份逼近。
正好田燕儿骑着“黄龙”撞上来,迎上计然,娇叱一声,手中长矛向计然当胸猛刺。计然奔行不停,忽地扭过了腰,身子便如打了个折一般,矛尖从他胁下擦了过去。
田燕儿见一矛未中,便要回矛再刺,谁知长矛被计然夹住,她的力气比计然相差太远,扯了几下丝毫未动,自己还险些被计然扯下马去。
计然知道情势危急,双手握住矛杆,正要借田燕儿回扯之力跃到马背上去,谁知道还未久跃起来,便见田燕儿手中一口明晃晃的长剑顺着矛杆批落下来,他若不急着放手,只怕双手十指也会被批落了。
计然双臂猛震,左臂上挑,右臂下压,大喝一声,田燕儿一手握剑,单手之力自是不如计然双手奋力,但她又不愿意放手,整个身子竟被计然举了起来,向后甩了过去。
田燕儿离地二三丈,人往前飞时,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便听“嗤”的一声,长剑从计然肩头穿过,剑尖从后背处露了出来。计然想不到此女身手如此敏捷,能以飞剑伤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田燕儿身在空中,无从借力,袅袅向地上跌去,心中暗惊,忽地一个巨大的身影凌空而来,一条铁臂从她纤腰处穿过,将她搂住,斜飞而过,田燕儿靠着那宽厚的胸脯,连这人的心跳声也能听出来,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人便是伍封,娇躯微微颤抖,如一只受惊的鸟一般。
伍封左手抱着田燕儿落在“黑龙”背上,右手铁戟压在计然肩上,道:“这人勇悍得紧,早知道我先前就痛下杀手了。”
田燕儿嗅着伍封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心神俱醉,出了细细的娇喘,心中只愿伍封永远这么抱住她,可惜那“黄龙”碎步跑了过来,伍封心地将田燕儿放上了马背,笑道:“燕儿的剑术我是第一次见,果然厉害得紧,这次连董梧的儿子也伤在你的手里呢。”
田燕儿面红似火,低头“嗯”了一声,酥胸不住地上下起伏。
伍封却没有在意田燕儿的神情,向周围看了看,他这些铁勇士卒是精选出来的士卒,每一人都算得上高手,格外的厉害,就在这片刻间数十越人已经倒了一地,全军尽墨。
伍封回头看着计然,笑道:“计然,上次被你走脱,想不到你还敢跟来送死。”
楚月儿骑马在四周转了一圈,见无人走脱,这才纵马过来。
伍封向计然问道:“你一路跟上来,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奉了勾践之命?”
计然半身浴血,面色惨白,摆过了头去,不肯作答。
冬雪纵马上前,向计然问道:“那战鹰是你养的?你若将养鹰之法告诉我,我或会请公子饶你一命。”
计然摇了摇头。
伍封见他甚是硬气,叹了口气,见冬雪正看着自己,便点了点头。
冬雪从马背上附下身去,在计然耳边声问道:“当日在船上解开我衣襟的可是你?”
计然傲然点头,哼了一声。
冬雪娇斥一声,从计然肩上将长剑拔出来,一篷鲜血随剑喷出,计然哼了一声,等冬雪想将剑再刺入时,计然已经一命呜呼了。
冬雪“呸”了一声,咕咙道:“便宜了你。”将剑上的血擦干净,递给田燕儿,道:“四姐的剑术可好哩!适才还真有些凶险。”
伍封道:“燕儿的剑术比你们要好些,不过她临敌经验不足,才会如此。至今日始,谁也不许说计然死在燕儿之手,一路上便说是我杀了计然。燕儿大婚之后便要留在晋国,我们不可能总守护着她,万一董梧要找燕儿报杀子之仇,岂不糟糕?哼,这人若想报仇,便来找我好了。”
田燕儿见他想得十分周到,感动之极,众人知道其中的厉害之处,一起点头。
秋风问道:“公子,还有二十多人未死,是否一并杀了?”
楚月儿忙道:“夫君,这些人既然未死,便放了他们吧?”
伍封点头道:“计然已死,这些人也不能为恶,便放了他们。”
春雨和几个铁勇将未死的越人押了过来,春雨道:“适才问过他们,这些人是奉了文种之命来刺杀四姐。”
伍封见那些越人多是被矛刺伤了肩头,微微一笑,道:“月儿,这些人是你手下留情吧?”
楚月儿点头道:“我见他们只是寻常的士卒,奉命行事,便没有下杀手。”
伍封赞道:“这样最好了。”对那些越人道:“今日便放了你们,回去告诉勾践和文种,没事休要再惹我们,否则那一天我也会跑到越国去杀人。”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掘个坑将这些尸体埋了,再悄悄回越国去,否则这些尸体被巡哨的齐卒现,知道有越人大举入齐,到时候四下搜索,你们恐怕就出不了齐国了。”
春雨又道:“文种还派了一个叫乐灵的人带数十水卒,在大河上扮作渔人等我们西行的大船,欲在途中凿船,幸好我们未行水路,乐灵便无法下手,这计然却靠了战鹰之助,能够一路追上来。”
秋风笑道:“公子水性通天,凿船又有何用?难道公子‘龙伯’之名是白叫的不成?”
伍封道:“我和月儿虽不怕水,但大河滔滔,灰黄难辨,你们和燕儿的水性虽然还过得去,在河中只怕大有凶险。文种不是傻子,他派人凿船并非要对付我,而是对付燕儿哩!”
众人细细一想,心中暗惊,若非今日擒了越卒细问,谁能料到文种会千里迢迢派人在大河上相候?幸好田燕儿临时改变路线,不行水路,否则还真有些凶险。
众人打扫了一下战场,留了五六乘空车给这些越人,才向大队人马的方向疾驰,他们的马匹都钉着马蹄铁,是以放心疾驰,不到半个时辰便赶了上来。
张孟谈见他们如此快捷,惊奇不已,问道:“龙伯可见到了计然?”
伍封声道:“我已经一剑杀了这家伙。他们一共五十多人,奉了文种之令来刺杀燕儿,嘿,文种也太过看我了!”
张孟谈吃了一惊,向田燕儿看去,只见她正低着头,脸上挂着两片淡淡的红云,叹道:“想不到文种竟会打四姐的主意!计然既然是董梧之子,此事若让董梧知道,恐怕会找龙伯报仇。”
伍封道:“我虽不愿意开罪董梧,但他的儿子要来对付我,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杀了其子,不要说董梧,其实我连屠龙子支离益也早就得罪了。”忽然心思一动,心想:“我仇人不少,若想找我报仇,向燕儿下手便是最为合适。若有人想对付赵氏,此举也大有所为,这一路上还得心提防。”
田力道:“董梧是代国重要的人物,赵氏方与代国交好,正有婚姻之约,董梧理应不该开罪赵氏。计然是董梧的儿子,却做开罪赵氏的事,岂非大大地不孝!”
伍封道:“不过他若得手,常人只会怪罪越国,也不会知道计然是董梧的儿子,就算知道也不能说这是代国所指使。”
张孟谈也道:“这件事董梧也未必知晓,怪不到他头上。”
楚月儿却看着天,道:“这头战鹰为何还不走呢?”
众人见那大鹰来回飞着,出声声悲鸣,伍封叹道:“想不到这战鹰如此忠心,计然死后,仍不离去。”
冬雪道:“它不是想着要为计然报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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