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鸿雁于飞 肃肃其羽(2 / 2)
张孟谈笑道:“一头鹰能报什么仇?”
楚月儿耽心道:“这鹰飞了一日也不休息,只怕会累死哩!”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在道边立下营寨,当晚只听头顶上鹰鸣声声,直叫唤了一整夜,弄得伍封和楚月儿等人都未能睡好。
次日早饭时,楚月儿听着鹰鸣,心中不忍,对庖丁刀道:“刀,你在空地上放一块肉脯,计然死后,这鹰恐怕也没饭吃了。”
庖丁刀去了好一阵才回来,叹道:“大鹰虽然见到了肉脯,但它并不落下憩息,也不啄食,只在空中打转,它这么飞了一天一夜,恐怕真会累死。”
平启却道:“被这畜牲吵了一夜,好生烦恼,人去一箭将它射下来。”
伍封摆了摆手,沉吟道:“莫非这鹰身上被计然做了手脚,只能停到计然特制的物什上?”
楚月儿想了想,道:“我去将它擒来瞧瞧。”
张孟谈愕然道:“大鹰在空中飞着,夫人有何办法擒了它来?”
楚月儿笑道:“月儿自有办法,不过这需要夫君帮手。一阵间夫君用火矢逼得它低飞,我便能擒它。”
众人愕然,不知道楚月儿有何办法擒住在空中飞的大鸟,向伍封看去,却见伍封微微笑着,显是心有主意。
众人好奇之下,随楚月儿出了大帐,伍封拿着大神连弩,鲍兴将三支火矢点着后递给他。
伍封搭上箭后,向那战鹰顶上三尺处一箭射出。这战鹰与其它畜牲相似,也十分怕火,鹰眼最为锐利,见一团火飞来,自然是骇得下飞避火。
伍封一连射了三箭,战鹰已被备逼得离地仅七八丈高了。此时便见楚月儿跃身而起,大袖轻扬,向那战鹰飘了过去,离战鹰四丈多远时,左袖振动,忽见一件黑黝黝的物什从她袖中激射而出,鹰飞之虽快,但这物什的射更快,便听一声鹰啼,楚月儿飘落地上,左手抖处,那物什带着大鹰被她拖了回来。鹰到近前时,正要张嘴向楚月儿手上啄去,这丫头眼明手快,右手疾探,伸出二指将战鹰的利啄捏住,左手抓住战鹰的双爪,将那战鹰擒住。
众人一齐喝了声采,拥了上去。
田燕儿见楚月儿凌空的身影,忽想起昨日一役,心中泛起了一缕甜蜜蜜的感觉,旋又被失落和无奈所替代,独自神伤。
这战鹰在空中飞时,众人还不觉其大,此时楚月儿将它擒在手中,才觉它赫然有半人之巨,展开双翅足有丈余之宽,甚是骇人。
楚月儿细看着战鹰,道:“怪不得这鹰不落下来,其实是无法下落。”
众人看时,见战鹰双爪上有一条细长之物横绑着,将其双爪扎在一起,自然是无法站立树枝了,细看那物什,其实只不过是女人头上常用的铁笄。
伍封忙伸手解开战鹰爪上的铁笄,战鹰双爪得以松开,立时向伍封臂上猛抓,快如闪电,只听“嗤”地一声,伍封衣袖被它撕裂开来,幸挥他臂上有金缕甲片护着,未伤到皮肉,众人吃了一惊。
伍封笑道:“这畜牲凶恶得紧!月儿,可放它了。”
楚月儿怕它伤人,用力将战鹰向空中抛去,那战鹰双翅剧振,令得众人脸上都感到一阵冷风刮过,战鹰在空中打了个盘旋,伸爪在空地上抓起了肉脯,长鸣一声,向蓝天上飞去,身影越来越,片刻间便消失在白云之间。
楚月儿摇头道:“这头大鹰的力气不,一般人恐怕敌它不过。”
田燕儿抢上前来,问伍封道:“鹰爪极为锋利,龙伯臂上可有受伤?”
伍封笑道:“不妨,我臂上有宝甲,利剑也不能入,何况是鹰爪?不料这战鹰如此勇悍,令人心生敬意。”
夏阳飞快取了件衣来,替伍封换下破损的外衣。
伍封手中把玩着那支铁笄,这铁笄入手甚轻,微有热感,笄尖钝平,但坚韧异常,质地与自己所见过的精铁不同,笄身上镂着极细的花纹,精致之极。
伍封看了一阵,笑道:“这是女人所用之物,燕儿,你拿去玩吧。”递给了田燕儿。
田燕儿看了看,赞道:“这根铁笄不知是如何打造出来,竟能如此精美,质地也十分奇异,恐怕是买不到的。”又递给了伍封,道:“龙伯为了送我到晋国,将公主留在府中,燕儿十分过意不去,龙伯不如回去将铁笄送给她,公主定会高兴得很。”
伍封点头笑道:“燕儿这主意极好。”顺手将铁笄放在了怀中。
张孟谈问楚月儿道:“夫人身形如飞,状如仙人,人见所未见。适才夫人用了何物,能将数丈外的大鹰生擒?”
楚月儿左手轻抖,那支龙爪滑在手上,递到张孟谈面前,道:“这是夫君想出来的奇异兵器,名叫龙爪。”
张孟谈不敢用手去接,看了好一会,赞道:“这龙爪想法甚奇,大鹰也能擒住,更不要说人了。”
楚月儿收回了龙爪,道:“这战鹰爪上被绑着,不能歇落,计然定是有何东西可让它落下,这便不怕大鹰飞走后不回来。”
春雨摇头道:“计然残忍得紧,竟想出这种法子迫使战鹰在天上飞个不住,若非夫人将它擒下解困,便只能硬生生地累死了。”
秋风不解道:“虽然它双爪被绑住,累极了时难道不会落地再说,非得累死?”
伍封笑道:“大鹰毕竟是畜牲,怎比得上人?人知道性命的珍贵,保全了性命才有可能得到其它的东西。大鹰只知道它无法停落,只会飞个不住,到死方休。这便是人能胜过畜牲的地方。”
田燕儿沉思了好一会,缓缓地点头。
众人说了一阵话,又再起程不提,楚月儿声问道:“北上不远处是中山,夫君要不要去看看柳下跖?”
伍封摇头道:“若只是我们,去看看他便无妨。如今燕儿要嫁给赵无恤,我们却带他到柳下跖处去,只怕会招惹许多闲话。”
这日入了晋国之境。
晋国的始祖是周武王的弟弟叔虞,姬姓,周武王灭商后,封叔虞于唐,号为晋,侯爵。晋国本来只是个国,周幽王时犬戎伐周,周幽王死,周平王立,晋文侯姬仇引军救乱,周平王赐以河内附庸,晋国始大。曲沃武公继晋统后,其子晋献公灭狄、霍、魏三国,攻骊戎,域地更广。
伍封听张孟谈说过晋人的礼俗,便命平启等人不再骑马,均登车而行,田燕儿的香车上也盖上锦幔。
如今天下人丁不足,晋国地广人少,放眼看去,只见莽莽苍苍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天生的树林。张孟谈道:“虽然我们用大亩之制,毕竟人丁不旺,在这边鄙之地就无甚良田了。”
这日天色渐晚,眼前是一片矮的树林,伍封正想在林边扎营,前军来报,说平启在林后现了一个村落,村中井屋甚多,问是否入村过夜。
伍封倒是无所谓,楚月儿、田燕儿众女却高兴得很,她们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在营帐洗浴就寝,毕竟不如屋室中方便,闻说有村落可供憩息,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伍封笑道:“好吧,既然有村寨可以歇息,便不用在野外露营了,免得一个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到晋国都变成了土雀儿。”
众女大喜,伍封先让十多国晋国士卒入村打点,顺便探察一下,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物,免得被人暗算,大队人马便静立在村外守候。
过了好一阵,士卒带了村中乡老和几个乡民回来,那乡老满脸雪白的胡须长得老长,蹒蹒跚跚地晃了过来,跪地道:“贵人路过我们沙家村,正是村民的运气,老儿已在村中安置妥当,烦请各位贵人和军爷入村歇息。”
伍封跳下车,将乡老扶起来道:“老先生请起来,我们人数不少,这一入村恐怕大大打搅了你们,不免有些不安。”
乡老笑道:“贵人说哪里话来,沙家村远在边鄙,平时行旅也少见,何况是大国贵人?我们都是赵氏的领民,主人驾临本村,正是本村的福气哩。”
众人随乡老入村,一路上乡老介绍起本村的情形。
这沙家村是晋国边境的村,与齐国相距不远,共有四十多户二百多人口,平日以务农为生,属于晋国赵氏封邑中的一个村落,村民见是赵家的少主人赵无恤的迎亲队伍经过,自然是格外殷勤。先前得了晋卒的通报,乡老带人出村相迎,村民早已经打点好屋室,屠宰羊豕,准备酒饭,众人进村之后,见乡民全部出户迎接,跪满道旁。
伍封挥手让村民起身,自去忙碌,自己随乡老到了村中最大的一处屋室门前。那乡老道:“这是老儿的陋室,共有十一间房,虽然不大,也算干净,便请贵人入室歇息,热汤已经烧好了,各位贵人请先洗浴,我们一阵便送上酒饭来。”
伍封道:“你将房屋让了出来,自己又睡哪里?”
乡老笑道:“老儿自有亲属,在哪里住不是一样?”
伍封道:“如此打搅,倒是不好意思。”
乡老道:“老儿自在本村长大,一生未曾去过他处,从未见过贵人。贵人今日能下榻鄙室,老儿大有蓬壁生辉之感,怎说打搅?”
伍封带着众女、张孟谈入了屋,见屋内十分简陋,只有几张木案和一些粗糙的陶器,地上铺着一层草席,席上颇有些残洞,从洞上可看出草席下还铺着一层草筵。
楚月儿叹道:“老人家的生活十分清苦哩!”
乡老道:“老儿祖祖辈辈都是耕田垦荒的人,原来的生活更差,吃的是菽麻藿菜,穿的是旧袍犬裘,还时有所缺。自从主人赵老将军用大亩之制后,每月还能吃上一顿肉食,生食不缺,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伍封想起自己一生锦衣狐裘,膏梁美酒,钟鸣鼎食,与这些乡民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暗暗摇头叹息。
伍封先找了一间大房作为田燕儿的卧室,其贴身侍女住在外间和左右两侧的房中,自己与楚月儿、四季女住在剩余的几间房中,鲍兴和红住在最靠前门的一间房,圉公阳和庖丁刀住在靠后门的一间房。
屋中铺呈简陋之极,自不能就此安歇,寺人侍女从辎车上抱了若干被褥鼎炉入内重新布置,张孟谈和铁勇等人便安排到附近的村屋中。唯有平启、招来、田力三人带着倭人勇士和赵氏晋卒分别住在村中各处,他们行军经验颇为丰富,将士卒分别安置在村中重要之处,既能控制全村,又不怕断了联系。
待村妇送上热汤,众人依次洗浴。田燕儿先行洗浴之后,伍封与楚月儿分别洗了一回,待伍封挂剑出来,见田燕儿正与四季女在一齐说话,夏阳见那村妇忙得浑身大汗,让她稍歇,问道:“这位大嫂是本村人,还是外村嫁来?”
那村妇见夏阳锦衣玉饰,面目娇好,也不知她是何许人,战战兢兢道:“奴婢是本村人,外子早些年被征入伍,与鲜虞人交战时战死了。”
众女“噢”了一声,见此村妇也有三五分姿色,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岁,想不到年纪轻轻便当了寡妇,心中恻然。
村妇见伍封刚换了身新衣,雄姿英,龙行虎步般从房中出来,先前见他号施令,猜得出这年轻人定是这一队人的领,虽然他十分随和,毕竟是身份相差太远,顿觉威严无俦,不敢停留,忙退了下去。
伍封让四季女去洗浴,自己与楚月儿、田燕儿坐在堂前,透过矮矮的土墙看着西西坠的夕阳,口中说着闲话,等候众人安置停当后一并用膳。
过了好一阵,春夏秋冬四女也洗浴完,换了干净衣服一同出来时,便听伍封正在说话:“村寨虽穷,却是与世无争……”,这时鲍兴冒冒失失从门外进来,道:“公子,人适才扯着乡老在村中各处转了转,村民朴实得紧,要扯着人到他们家中歇息,说是要沾些贵人之气哩!”
红哂他道:“你哪来什么贵人之气?若乱闯进农舍,没的吓坏了人家中的孩儿。”
鲍兴笑道:“我自是没有贵人之气,兼且粗俗无文,容貌丑陋,不过跟随公子了久了,公子的福气也多少沾了一点,否则象你这样的美人儿为何肯嫁给我?”
红“呸”了一声,众人都哄笑起来。
伍封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浑身一震。
楚月儿和田燕儿同声问道:“怎么?”楚月儿向来是将全部心思放在夫君身上,伍封的一言一动自是逃不过她的眼睛,不料田燕儿居然也一直是暗中留意着他,以致二人见他神色有异,齐声询问。
正好那乡老走了进来,还未来得及张口说话,伍封闪过身去,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假冒乡老?”
不仅那乡老大吃了一惊,周围众人也无不骇然,那乡老脸上血色立时褪尽,强笑道:“贵人说笑了,老儿便是此村的乡老,怎会假冒?”
伍封冷笑道:“你既然祖祖辈辈都是务农,又是从未离开过这沙家村,为何言谈举止颇通文理?”
众人心中凛然,觉得伍封问得大有道理,楚月儿和田燕儿又想起适才那村妇说话也是甚有文理,她们都在官宦豪门长大,自听到的话都是极为雅致,这乡老和那村妇既是村民,言谈举止居然比从在伍封家中长大的鲍兴还要文雅,颇不合常理。
那乡老苦笑道:“老儿幼时,有一个行商病卧家中数月,曾经指点过老儿一点斯文。”
伍封“哼”了一声,手按剑柄,两眼如电般盯着他,缓缓问道:“就算如此,那村妇自称是本村人,为何说起话来如在士大夫府上一样?”
众人恍然,就算这乡老学过一些礼仪,那村妇却只是本地农妇,万万说不上谈吐文雅上去。
那乡老强道:“这个,老儿曾经教过她……”,田燕儿见这乡老吓得魂不附体,便道:“或者真如乡老所说,我们错怪了他哩!”
伍封微笑道:“那好,我们便从村中找几个孩童来问问,不怕问不出来,大人或会骗人,孩却不会,只要孩儿说你是假的乡老,立斩无赦!”
那乡老浑身微颤,眼珠急转,忽听楚月儿道:“夫君猜得不错,这乡老真是人假扮的。”
原来这丫头反应极快,一见伍封生疑,立刻便闪到屋后去,将那村妇擒住,三两句话便询问清楚,还将她押了过来。
那乡老双腿一软,跪地道:“龙伯饶命。不干人事,人不过是被人指使。”
伍封冷冷道:“你们是何人指使,究竟有何图谋?”
那乡老道:“人原本是卫国的富户,上次晋兵攻卫,卫国大乱,人带了家欲迁到晋国来,不料途中被大批贼人擒住,只放了人和这个妾出来,扮成乡老和村妇,命人在酒水中下毒,欲毒死诸位。人本不愿意这么做,但人一家老还在他们手中,不敢不从。”
伍封皱眉道:“难道这村中的人全是假扮的?”
那假乡老摇头道:“除了我们二人外,其余的都是本村土民。”
楚月儿奇道:“我们又没有得罪这些村民,为何他们会助你们害人?”
假乡老道:“这也不能怪他们。前日时有一百多强人将人押到本村来,又在各户抓走了一名孩童,无孩童的便将女人带走,以为人质,这些村民怕家人被害,只好与人一起来害人了。”
伍封点头道:“村中只四十余户,那么人质便是四十多人了。”
假乡老道:“连同人的家眷,大约六十多人。”
田燕儿怒道:“这些强人好生凶狠,此地离大漠不远,莫非是大盗柳下跖?”
伍封摇头道:“不会是柳下跖。柳下跖虽是大盗,却光明磊落,绝不会胁迫村民来下毒。”
假乡老道:“贵人说得是,人听强人称其领为桓大司马。”
伍封惊道:“桓魋!”
楚月儿讶然道:“原来是那桓魋!”又笑道:“夫君,这人算得上是我们的熟人哩。”
伍封苦笑道:“这人由宋国逃到卫国,帮助蒯瞶夺了卫君之位,又被卫君赶走,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想毒死我们。”
众人心中暗惊,秋风道:“幸好现得早,否则再过片刻用膳,只怕人人都给毒死了。”
那假乡老道:“这毒粉入酒便浑浊,是以今日的酒饭不敢下毒,那桓魋说下在晚间的饮水之中,放在每室案上。今日的饭食中略放多些盐,晚间大家必然口渴,睡得迷迷糊糊时起来饮水,自然辨不出水的清浊了。”
田燕儿惊道:“这真是防不胜防,也亏他想得出来。”
伍封问道:“桓魋有多少人?”
假乡老道:“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不会少过二三千人。”
伍封命人先将他们押下去,派人将张孟谈、平启、招来等人叫来,将此事略略说过后,道:“此刻被桓魋盯上,可有些麻烦,今日他下毒之计不成,谁知道这之后他还会打什么鬼主意?”
张孟谈道:“桓魋自从逃离卫国之后,又回到宋国去,但他得罪了晋人和齐人,宋君也不敢留他,将他赶走了。想不到这人竟会跑到此处,还要加害我们!”
平启道:“公子所虑有理,以人之见,不如觅到桓魋驻扎之处,一起杀了,免得他一路上设法害人。”
伍封皱眉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有几件难处:一是不知道桓魋有多少人,我们仅一千余人,能战的只有数百人,如果真如那假乡老所说,桓魋有二三千人的话,这一仗便难打了些。桓魋与莱夷的盗贼不同,此人深通兵法,剑术也高明,非常人可比。第二是他手上有不少妇孺为质,若大举进攻,只怕会牵连人质,不免投鼠忌器。三是我们对这地方不熟,桓魋既在此地用计,想来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我们这一路行来,行踪实力只怕也瞒不过他。有此三件难处,十分难以措手。”
招来道:“要不先派出几队人四下搜寻,觅到桓魋的大军所在。”
伍封叹了口气,道:“桓魋颇能用兵,当年我与月儿曾见过他的本事。若我是桓魋,必会将大军驻扎在隐蔽之处,派出若干哨探在沙家村周围,如果见敌人派了人出来,人多则藏,人少则掩杀。我能这么想,桓魋未必不能,到时候我们派出的哨探便大有凶险。”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田燕儿进来道:“龙伯,月儿带着兴儿骑马出村了。”
伍封吃了一惊,问道:“她出村干什么?”
田燕儿道:“先前月儿骑马在附近转了转,见到远处群鸟惊飞,觉得有异,遂叫上兴儿,骑马赶了过去,雨儿她们怕月儿有失,也追了上去,她们来不及先向龙伯禀报,眼下应该出村了。”
伍封搓手道:“月儿这么去,岂非太过冒失了?”忙起身来,道:“平兄,招兄,你们与张先生谨守村寨,我追上去瞧瞧,只盼追得上,万一月儿有失,可就大大不妙了。燕儿不要乱走,记住与平兄和招兄在一起。”
他匆匆忙忙出了门,跨上黑龙,也无暇理会田燕儿和张孟谈的劝阻,一手提着大铁戟,问清楚月儿的去向,疾驰出村,飞一般向北追去。
伍封沿着地上的马蹄印,一路追出了十余里,此时天已晚了,虽有明月当空,但地上的蹄印却再难辨认,心道:“适才走得匆忙,连火把也未带一支,如何是好?”
他拍了拍黑龙的颈子,叹道:“黑龙,黑龙,你若能带我找到月儿,回去我便给你一大坛上好美酒。”
黑龙却未必能理解他的说话,只是减慢了度,低头走着,伍封也不知道该向何处而去,只觉周围一片茫茫,远处隐约是起伏绵延的群山,只好信马游缰,由得黑龙自行走着。
伍封担心楚月儿,心中七上八下地胡乱想着,心道:“万一月儿遇到桓魋的大军埋伏,她们几个人寡不敌众,恐怕凶险之极!”这么想着,心中突突乱跳。
又想:“眼下月儿的剑术矛法十分了得,就算胜不过桓魋,但也不会输给了他,若遇到桓魋的大军,要逃只怕也不难,不过兴儿和雨儿四人只怕难逃毒手。”想到此处,心中大急。
忽又想:“月儿说不定真能找到桓魋的驻军之所,但找到又能如何?月儿总不至于几个人杀入大军之中吧?定会悄悄回来。”心中又宽了些。
猛地又想起一事来:“此处苍茫一片,月儿她们就算心谨慎,只怕也瞒不过桓魋的耳目。当年他在五鹿扎营,防备极严,单是巢车便用了八座,月儿身手再好,只要走近便会被觉。桓魋若是假装不知道,暗中埋伏好手,等月儿混入营时伏兵四出,只怕连月儿也无法逃脱。”他浑身沁出了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忽听头顶上一声鸟鸣,伍封抬头看时,只见月光之下,一群鸟在空中盘旋,所在之处离他不到三里。
伍封心道:“群鸟在此盘旋,必是月儿觉得有所异常的地方,月儿想是在这附近。”他拍了拍黑龙,赞道:“黑龙果然厉害,居然真能找来!”
他跳下马伏在地上,耳贴在地细听,忽然心头剧震,只觉前方三里之外有无数马蹄声和车辚声,心道:“糟糕,这必是桓魋的大队人马,月儿几个人哪有这许多声响?”
伍封拍了拍黑龙,轻夹马腹,道:“快去!”黑龙四蹄翻飞,向前冲去。
这时渐渐起了风,看天上时,云层渐厚,缓缓向月光移动。
驰出近来里之地,伍封心想:“这么冲过去,马蹄声便会惊动了对方,还是心些好。”他跳下马来,从衣上扯下数块布,匆匆将马蹄包好,牵着马心向前摸过去。
此时乌云已将月光挡住,四周颇为黑暗,伍封觉得前方有些光亮,心中奇道:“看这亮光,理应不远处有许多火把,为何我却见不到火把的火头?”想了想,心道:“是了,前方必有沙丘抑或矮林挡住了人影,以致火光映空,虽见火光却不见火把的火头。”
前行了片刻,月光渐露,果然不远处有几座低缓的沙丘。
伍封大喜,有这沙丘挡住,便不怕被对方察觉,他牵着马快步走到沙丘之下,便听沙丘另一方人声嘈杂,兼以马嘶车行之声,似乎有不少人在前面。
伍封从沙丘后探头看时,大吃一惊,只见黑压压一大群人手执火把,正团团围住一片灌木林,这群人离自己不到三十步远,连他们的说话声也能听得清楚。
伍封看这群人约有四五百人,革甲长戈,背负硬弓,有革车数十乘,伍封看了一阵,见这群人并无旌旗,也不知道是何国人马、何人指挥。心道:“他们围着这片林子,想来月儿她们被围在林中。”寻思着如何破围救人。
便听一人道:“哼,这人究竟是谁?居然单人独车,将六十多个人质救走,好生厉害!”
伍封暗喜道:“莫非是月儿?”除了楚月儿外,谁还有这么大本事?又想:“他说是‘单人独车’,月儿骑马而来,又非孤身一人,应该不是她。群鸟在这头顶上飞,月儿应该在这附近。莫非群鸟只是随便飞飞而已?”
又听一人道:“若不是这老家伙装神弄鬼,又是放火,又是设陷,否则从我们五百人的营中,怎能救走人质?”
伍封心道:“这人说话口音有些熟,应是听过他说话的。”
先前那人道:“不过他带着人质便不能快,终被我们围在此处。”
伍封心道:“原来不是月儿她们。这人可了不起,居然一个人能从五百人的营中救出六十多名人质!”
一人道:“既然他只是一人,我们有五百人,为何不杀入林中?”
先前那人道:“蠢才,你听这林中声音,兵戈相击,步履沉重,又有这许多火把,只怕有三四百人埋伏哩!”
伍封细细听了一会儿,果然隐约听到无数步履之声,又听到木杆相碰的声音,十分熟悉,是军中士卒调动时常有的声音。想是林中中调动士卒,而林内地方有狭,以致兵戈相碰,出声音来。
一人道:“这步履声甚乱,兵戈相碰,想来是士卒未曾训练之故。”
又一人道:“我倒怀疑这些声音是那些妇孺弄出来的,故意令我们生疑,那老家伙诡计多端,定会如此。”
先前那人叹道:“蠢才,蠢才!这人既然诡计多端,真要虚张声势,一来可将声音弄得响亮些,哪会这么轻微?二来他让人步履整齐未尝不可,何必搞得乱糟糟的?那样岂非声势大张?我自十六岁上便随恒大司马行军打仗,三十年下来,经验还算丰富,怎会被他所骗!”
另两人齐声道:“将军说得是。不过他们为何不冲出来呢?”
那人道:“既然他是想救人质出去,这么冲出来硬打硬拼,那些人质岂能保得出?”
一人道:“这么说来,我们既不敢进,他们又不敢出,这么干耗着如何是好?”
那人道:“我已经派人给恒大司马的大营送信,大营虽远,两三个时辰后恒大司马也会带人赶到,以多胜少,正是极好不过。”
伍封忽想起这人,当日在五鹿之时,桓魋将大军扎在山后,却派了一个叫王乘的前锋司马带数百人在前立了个营,眼下说话的人中,有一个便是这王乘。
便听一人道:“眼下夜风正盛,我们放一把火好不好?”
王乘道:“若是放火,一来伤了人质,只怕坏了恒大司马的妙计,二来此地离沙家村才二十多里地,一大片林烧起来,村中人多半看得到映红半天的火势,便会泄露了行踪。是以万万不能放火。”
另一人道:“怕泄露行踪还可以想,若为了这些人质着想便不必了吧?这些妇孺只不过数十人,又非那龙伯邑地的人,他怎会替这些人考虑?”
王乘笑道:“只因你不了解龙伯的脾气。自从桓大司马在五鹿与龙伯打过交道,便派了不少人探察龙伯的行踪,龙伯每每征战,恒大司马都了如指掌。他曾对我说过,龙伯这人武勇绝伦,用兵不依常规,是以常让敌人出其不意,一败涂地。不过桓大司马也因此看出这人的弱处来。”
伍封暗暗心惊,原来桓魋处心积虑已久,自己每一次用兵都被桓魋打听清楚。
另两人齐声问道:“什么弱处?”伍封也认真细听。
王乘道:“恒大司马说过,龙伯用兵好行险,常以奇兵制胜,但兵家讲究正奇之法,龙伯重奇而轻正,是以在‘稳’字上略有不足,若遇到真正的兵法大家,必会一败涂地。其次他这人十分自负,别看他杀人不少,其实心肠颇软,又重视名声,这些人质换了他人或者不预理睬,但龙伯却不会置之不理,他定会设法先救人质,再以大军进攻我们。”
伍封浑身沁出了冷汗,这桓魋对他可算了解的极深了,他的心事想法居然被桓魋猜得清清楚楚。再说用兵之上,的确不够稳重,能让人觅出破绽,那日在莱夷对付叶虫儿和市南宜僚的两番进攻,虽是一夜两胜,却还是被颜不疑偷入了营中。想到此处,心道:“这桓魋十分厉害,高明之处,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虽从未轻忽过他,但还是看了他。”
便听王乘道:“恒大司马分两处扎营,相距甚远,让我们五百人看守人质,自己却带了二千多人另驻隐密之处,便是为此。恒大司马自有妙计,让龙伯知道人质在这里,等龙伯带着精锐来到时,他再引大军攻入村寨,只须杀了那田燕儿,龙伯便没脸在列国中厮混了,就算不自杀,也会离走他乡,不再露面。这叫作‘调虎离山’。”
伍封听得毛骨悚然,若非听到了这几人的说话,只怕真的会落入桓魋的计谋之中去。
另一人又问道:“既然我们胁了人质,逼村民下毒,龙伯中毒之后,还有何能为?何必还要大费周张?”
王乘嘿嘿笑道:“他能中毒自然是好,不过龙伯非常人可比,恒大司马以为这区区毒物只怕毒不了龙伯,是以连环设计。”
伍封暗地里长吁了一口气,听了他们的说话,就算今晚毫无所获回去,也算得上得胜而归。从这三人说话中也听得出,三人必是这五百人之。
不过听这些人的口气,显是不知道楚月儿她们的行踪,那么楚月儿虽未找到,至少已说明她们并无凶险,伍封心下便宽了,寻思出村已久,若不尽早回去,实在不能放心。可明知道人质在此不去相救,似乎不成样子,何况林中还有个高人,不见上一面,只怕会睡不着觉。
正踌躇时,忽见那片矮林中火光大炽,一大群怪异的物什向敌人猛冲,这些物什便如一蓬乱草般,尾上燃着火球,飞一般冲了过来,不知是何种怪物。敌人惊乱之下,这群怪物已入了人群之中,半身都是大火,不少人躲避不久被撞在身上,身上便燃起了火头,不禁狂呼乱叫。那些战马见了这会放火的怪物,惊得齐声嘶鸣,拖着兵车四下乱窜,以致车上甲士手忙脚乱,纷纷跌下车来。
王乘大惊,策马往伍封藏身的沙丘上来避火,口中一迭声叫道:“休要混乱,休要混乱!”才叫两声,忽地撞下车去,跌在伍封前面七八步处。
伍封细看时,见他嗓间钉着一支利箭,眼见是不活了。
这时,便听林中蹄声阵阵,几人跨马冲了出来,当先一人挥动着手中笔管粗细的长矛,一连刺倒了五六人,其后一人手执长柄大斧,恶狠狠地见人就劈。
伍封见是楚月儿和鲍兴,心中大喜,此时又见春夏秋冬四女从林中冲了出来,四条矛展动处,无人能敌。
伍封哪里还按捺得住,飞身上了黑龙,手舞着大铁戟,大笑着从沙丘后转了出来,铁戟展动,将先前说话的另两人刺倒车下,片刻间与楚月儿汇合在一起。
楚月儿笑嘻嘻地道:“月儿早知道夫君会跟上来。”
伍封手上铁戟不停,口中埋怨道:“既然知道,为何不等一等我?”
楚月儿笑道:“本来是要等的,不过我们在途中遇到了一个人,事情忙得紧,便没空等你了,夫君莫怪。”
春夏秋冬四女也冲上来,齐向伍封甜笑。
伍封道:“敌人太多,一时也杀不了,直杀兵车上的人,步卒便不管了。”见鲍兴挥着大斧一路冲杀,甚是神气,众人跟了上去,来回冲杀,专刺兵车上的甲士。
此刻敌军大乱,又无领指挥,只是自顾自四下奔逃,根本无心一战。有些甲士倒也聪明,见他们只杀兵车上的人,纷纷弃车,混在步卒中逃窜。
也无多久,除了数十乘兵车之外,敌人或死或伤,剩下的人已逃得不知所踪。
鲍兴早见到了伍封,不过他忙于圈动战马,收束乱窜的兵车,也无暇上前见礼。
夜风送来满鼻焦臭,这时,那些会生火的怪物都倒在了地上,伍封看时,见是一头头羊儿,身上捆满树枝长草,尾上有的还残留着未烧尽的膏脂葛布,伍封恍然道:“原来这便是刚才闯入敌群的怪物!若非这些羊儿,我们几人怎能杀退敌军?只怕早被迫得逃走了吧!”
楚月儿道:“这些羊儿都是从桓魋营中赶来,月儿先前还愕然不解,不知道救人之时,捉羊来干什么,现在便知道了。那些妇孺也有功劳,若非她们击木踏脚,又四处点火,歹人早就冲入林中了。”
伍封点头道:“这种疑兵之法似是而非,最为高明,声若响些、步略齐些都不成,反会被人识破。咦,林中这人用兵方略比我可强得多了,他是谁?”
楚月儿还未曾回答,便听人声嘈杂,数十妇孺从林中出来,当先一位老者由两个僮儿陪着,乘着马车从林中缓缓出来。
伍封见这老者萧若轩举,形容清癯,白须白在飞中飘动,神气不凡。忙迎上去,跳下了马恭恭敬敬施礼道:“老先生神机妙算,世所罕见,不知是何高人?”
那老者微笑道:“你不识得我,我却知道你。老夫姓孙名武,与你父亲伍子胥是结拜的兄弟,情同手足,我离吴之时,你还未生下来哩!”
伍封又惊又喜,忙拜道:“孙叔叔,侄早就想拜见了,原来孙叔叔隐居在此地。”
孙武笑道:“封儿起来吧,先前月儿也是大拜特拜,我这许多年来还未曾被人这么拜过。”
楚月儿跳下马,带着春夏秋冬四女走过来,道:“夫君,我们一路赶来,正好见孙叔叔救了这些妇孺,便上前帮手,杀了几个追上的贼子,孙叔叔一看我的矛法,便认出来,是以我们听孙叔叔调遣,在林内大布疑阵。”
孙武笑道:“事急矣,此刻讲不得这么多虚礼,我们先将妇孺送回村去。适才败兵逃走,桓魋必定知道你不在村寨中,只怕会大举进攻,要杀燕儿。我是田氏族人,燕儿算起来是我的侄女,怎能让她受害?”
伍封忙将鲍兴叫来,夺了数十乘车,正好命妇孺上车,让会驭车的人执缰,一路向沙家村而去。
伍封骑马跟在孙武的车旁,问道:“娘亲派人四处寻觅孙叔叔的下落,总是未能找到,此次碰上了,就请孙叔叔到侄府中去,侄正好向孙叔叔讨教兵法。”
孙武笑道:“封儿用兵不在你父亲之下,你的多番用兵之法我都详细探究过,每每出人意表,大收奇效。”
伍封惭愧道:“这是侄未遇到孙叔叔这样的行家之故,侥幸胜一两次,算不了什么本事,上次在吴国被勾践和文种打得大败,几乎不能生还。”
孙武摇头道:“若论出其不意,你比我和令尊要强,不过用兵要诀,在于‘稳中求胜’,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胜机。这才能常胜不败,否则就是兵行险着,遇到庸人或可取胜,遇到用兵高手便十分凶险了。”
伍封叹道:“孙叔叔的兵书上说,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侄用兵还不够沉稳,连桓魋也看得出来。”
孙武笑道:“你的确是不够沉稳,这也不是因你一味冒险之故。你毕竟年幼,经验未足。我探究过你的用兵之法,譬如鱼口是你第一次用兵、虽然从用兵上看来是败,却能凭武勇以少胜多,说明你是天生的猛将,也有智将之天赋。后来在五鹿、莱夷、海上、越国数次用兵,都算相当不错,不过其中有许多处还有不足,譬如在五鹿之时,你大可以假扮董门中人与桓魋稍稍冲突,再激起董门与桓魋交战。敌人各自为政不相统属之际,正好以兵用间,运用得妙,便不用那么狼狈了。”
伍封恍然道:“孙叔叔教训得是,侄当初便没有想到。”
孙武又道:“你剿灭徐乘,大连番数战都十分高明,不过因连番得胜,最后一役便冒险了些。你想,你的战船颇少,居然四面夹击,每一方不到五艘,徐乘若是全力向一方突击,不但损兵折将,还会被他逃走,兵少而设围,凶险倍增。若换了我与令尊,必不会这么用兵。”
伍封满脸流汗,惭愧之极,道:“孙叔叔这么一说,侄真是毛骨悚然,那徐乘若聪明些,侄便难获胜了。”
孙武道:“围敌之法,最忌四面死围。譬如围城,便要围其三方,留下一方来,何故呢?若四面围城,敌人无路可逃,只好拼敌一战,士气高盎之极,到时候己方的损失就大了,万一城墙甚固,拖延日久,敌人援军赶来,不仅城不能破,反会空耗钱粮。若是留下一方让敌人逃走,敌人便斗志尽去,一心想在我们合围前逃走,我们趁敌人士气低落时于路掩击,如此一来,不仅可轻松得城,还能让敌军大溃四散。”
伍封眼中一亮,赞道:“如此围城,正是攻心妙着。”
孙武道:“己方士卒比敌方多时便是如此,若己方人少,还是得用封儿偷袭越都的法子,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能攻而必取,全在于攻敌所不守。你能在入楚之时,便调大军南下吴越,如此谨慎周密,先知先觉,比我和令尊还要强,这是你的长处。另外你临阵荡敌,勇猛无敌,是你的另一长处。你能助吴破越,全在这两点。”
伍封将《孙子兵法》读得烂熟,早就想向孙武求教,而孙武隐居多年,少谈兵事,今日遇到伍封这用兵奇才,自然是谈兴大,将自己多年所得倾囊相授。孙武将伍封的多次用兵经历指细分析,指点利弊,又将自己的征战经验说给伍封听。伍封自然心中所获之多,胜过苦读兵书数年。
伍封问道:“用兵者常讲阵法,但孙叔叔在兵书之中却未提及,是否阵法之效用用不彰?”
孙武道:“兵形象水,驻营、安阵全要依天侯、地势而为,顺势变化。时传的多种阵形,都是如此。只是常有人学而不精,不知道变通,我才未将阵法写入,以免有人空谈阵形,不懂其奥妙,误了大事。”
伍封道:“侄熟读孙叔叔的兵书,觉得全书只是两点,一是懂虚实之道,二是知奇正之变。阵形是否也是如此?”
孙武笑道:“你能懂得这两点,便是读懂了我的兵书,算得是我的知音。用兵之道全在于‘虚实奇正’四个字,阵形的确也是如此。其实阵法布出来,一是为了调动士卒接应相联,使各部士卒能挥出最大的效用,而是不论敌我人数如何,设法推动阵形,尽量造成以多胜少的局面。”
伍封恍然道:“侄这便懂了。阵形一是要稳,二要能变。看来布营扎寨也可用阵法。”
孙武道:“正是如此。诸阵之中,锋矢之阵前尖后方,锐士在前,壮卒在中,箭矢在后,可以用来破敌之阵;雁行之阵形如鸟翼,以弓箭最为重要,用来对付敌人的强攻,也可缓行直攻。平地以方圆之阵为守,长蛇之阵用于隙地山林之中,各有其用。这些年中我读《易》无数遍,又曾与老子研习天道,结合数十年用兵经验,创了一座五行阵。此阵攻则如石破天惊,守则如铜墙铁壁,动如闪电,静如大山,既可列兵阵决杀,又可用于行营布防。由于是近年所创,兵法中便没有记载。眼下我便将这阵法传给你。”
伍封听他对这五行阵十分推许,自然知道此阵非同可,与孙武下了车,伍封执着火把,看着孙武将阵图在沙地上画出来,牢记心中。孙武又教他阵法中的种种变化以及借相生相克之道如何善用兵种,花了一个多时辰讲解,伍封才悟到这五行阵法的精髓。他们研习阵法之时,其余人便在周围等着。
孙武道:“封儿学得很快,此阵的二十五种基本变化你要时时研习,由此可以演变出六百二十五种变化。”
伍封吃了一惊:“六百二十五种?”
孙武笑道:“其实还可以变出更多,皆因这五行相生相克,变化无穷。你在一个时辰能学会二十五种基本变化,其实就学会了本阵,比我的一个善用阵法的后辈还要快,他只学会了其中十五种变化。”
伍封道:“孙叔叔的后辈,是否田穰苴司马?”
孙武点头道:“不错。穰苴这五行阵虽然没有学全,却从中创出了一阵名曰‘八卦’,是从五行阵和方圆阵中变化而来,随时变攻为守、变守为攻,此阵方中套圆,外静而内动,阵势变化了而敌人不觉。以防守而论,此阵与五行阵不相上下,攻击便比不上五行阵。这阵法简单得多了,只可惜穰苴死后,此阵便失传。”
他们二人又上了车,一路兴高采烈地讨论兵法,谁也不敢打搅。
孙武道:“本来我周游天下,近来觉得年老体弱,不能涉远,才到这附近隐居,欲自觅一良穴,归葬于此,偏巧桓魋在附近为恶,以村民妇孺相胁,十分不堪,才会忍不住出手。若非如此,只怕还碰不到你。”
伍封道:“既然让侄碰到,孙叔叔便不要在此隐居了,我莱夷的封邑甚大,又有十余座海岛,真要隐居时,这海岛风景应胜过此地,更是佳处。”
孙武摇头道:“数十年前我离齐赴吴时曾经誓,终身不履齐地,是以才回在晋国靠齐之地隐居。其间在绛都数年,见赵鞅之女飞羽甚有天资,才会教她剑术兵法,眼下她要嫁到代国。唉,连她都要嫁人了,我还能不觉老么?索性居于此地,了此一生。”
伍封搔头道:“这,既然孙叔叔执意如此,侄从绛都回来,便到此地来,也好尽些孝心。”
孙武叹道:“封儿也不必来找我,我若要见你,只要你不在齐国我便能找到,我若不想见你,你来一千次也找不到我。不瞒你说,我一生见惯了权势之争、士卒相搏,我为将多年,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对这尘世也无甚留念,不想再见世人了。”
伍封心下恻然,叹了口气,虽然孙武这么说,他还是打定了主意,晋国事了便到此处来找孙武。
孙武又道:“你的戟法是令舅的绝技,我教给飞羽,是想让她觅到伍氏后人传授,她果然不负我望,将戟法教给了你。适才我见你的戟术比令舅还要高明,月儿的矛法还胜过我盛年之时。见了你们二人,便知我的心血没有白费,免了许多牵挂。”
伍封听他这么说着,心中一酸,流下泪来,显是孙武自知天年将近,语中才会有如此落寞之感。
一路说着话,孙武谈起各国的民俗士卒,见解独到,认识精辟,伍封叹服不已,不多时到了沙家村附近不远处,孙武命僮儿停下了车,道:“封儿,我这便走了。桓魋虽然厉害,但兵法武技非你敌手,人质已经救回,你大可以放手一战了。”
伍封忙道:“侄与孙叔叔才见面,孙叔叔叔怎就要走?好歹进村一述。”
孙武摇头道:“村中人多,我若进村,晋人便知道我隐居在此,日后烦恼便多了,还是走的好,你不必派人跟来。”他见伍封双眼流泪,叹道:“人生一世,生死别离本就常事,我们能见一面很是难得了,今日分手和明日分手有何区别?”哈哈一笑,命僮儿扯转马头,一乘马车北去,片刻间消失在黑夜之中。
伍封怅然若失,立马良久,吩咐道:“此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免打搅了孙叔叔隐居。”
楚月儿等人齐声答应。
伍封与孙武说话,那些妇孺远远地也听不见,何况她们一生未出过这沙家村,怎知道谁是孙武之名?只道这老者是神仙一般,看着他远去,不少人下车跪拜。
伍封也不怕她们会说出去,就算说出去也说不清楚。
田燕儿等人早盼得伸长了颈子,见众人入了村寨,都放下心中的大石,那些妇孺各回其室,一时间便听呼爹叫娘、唤儿喊女,村中又哭又笑,热闹成一团。
剩下还有二十多人未入各室,自然是那假乡老的家眷了,伍封让人将他们与假乡老关在一起,等破了桓魋之后,再放他们离去。
众人入了乡老的大室坐定,众人问起如何救人的事,伍封含含糊糊说了,涉及孙武的事自然不提。
田燕儿埋怨道:“龙伯单人匹马匆匆而去,令人好生担心。”
伍封笑道:“燕儿要怪,便怪月儿好了,谁叫她自己兴冲冲出去?”
张孟谈笑道:“若非如此,龙伯怎能救回这老少妇体孺?看来那群鸟四下乱飞没有骗人。”
楚月儿在一旁道:“只有人会骗人,畜牲却从不会骗人。”
鲍兴与圉公阳一齐点头,道:“正是。”他们熟悉马性,是以对楚月儿的话极为赞同。
平启叹了口气,道:“看来人还不如畜牲可信。”
伍封想起一事,道:“兴儿,今晚便赏给黑龙一大坛美酒,先前我答应过他,不能失信。”
田燕儿奇道:“黑龙能喝酒燕儿是知道的,只是龙伯何故答应赏它美酒?”
伍封道:“先前我找不到月儿,便让黑龙驮着我自行去找,告诉它若找到了月儿,便赏它美酒,结果真被它找到了月儿。”
众人目瞪口呆,张孟谈大奇道:“有这等事?老马识途人是知道的,原来马还能找人!”
楚月儿笑道:“不过黑龙未必是在找我,说不定找的是兴儿,兴儿早晚与黑龙在一起,情若兄弟哩!”
众人忍不住笑,鲍兴点头道:“或是如此,不过黑龙找的或是那一群鸟,这马和鸟之间,谁知道会不会眉来眼去、暗通款曲?”
伍封哈哈大笑,道:“忙了许久,晚饭还未吃哩,快拿饭来吧!”他未回来,众人都没有吃饭,伍封不好意思道:“我常常在外面,若是大家都跟我一样习惯,早晚要饿得骨瘦如柴,以后我外出时,你们不要等我。万一我在外花天酒地鬼混,你们却苦哈哈等我回来用饭,岂非大大地冤枉?” filsarilhl07213455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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