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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念我独兮 忧心京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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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鹿等人渐渐苏醒,从舱中6续走了出来,伍封道:“鹿儿,你们未受伤吧?”

鹿愕然摇头,不知生了何事。

伍封到舱中看了看,点了一下人数,见未损一人,放下心来,道:“月儿和雪儿呢?”

妙公主道:“月儿说舱底的浆手与计然是一伙,怕他们捣鬼,先下了去。雪儿不知何故,气鼓鼓地跟了去要找人晦气。”

伍封知道冬雪是因被人解开了衣襟,虽然及时救醒,未遭轻薄,但免不了气恼得紧,此刻要是有歹人惹她,敢与她交手,自然是要大倒其霉了,道:“鹿儿,你带人下了底舱去,不管浆手是否老实,先迫他们将船靠岸了再说。”

鹿这时大致明白的生的事,先为妙公主搭脉,道:“无妨。”这才接过了春雨递上的“大梦刀”,带着人恶狠狠地下了舱去。

圉公阳和庖丁刀却在船上四下里察看,确认再无敌人后,众人这才入舱坐下。

这时候楚月儿和冬雪上了船板来,伍封道:“睡了一日,眼下可有些肚饿了。”将蝉衣死了的事说了,让春雨寻觅蝉衣的尸体,先用厚绢扎好。

庖丁刀带人去准备饭食,妙公主摇头道:“幸亏越人只是用了使人昏睡的毒药,若是杀人的毒药便大大糟糕了。”

楚月儿道:“若是毒药我们便不会上当了,毒药放在肴之中,都有异味,我们一试便知,这‘退避三舍’之色味是计然所有毒物中最淡的,我们又伤心之下,没有注意,才会中毒。幸亏我和夫君不怕毒药,醒来得快。”

伍封道:“月儿在姑苏闲来无事,研究毒物解药,今日大见效用,很有先见之明。若没有你预先配好的解药,就算我们二人赶走了计然,此刻在哪儿找药去?”

楚月儿道:“计然那竹简上的毒物解药甚多,月儿见有许多毒物的解药甚难配制,所以预先配了一些,恰好便有这‘退避三舍’的解药,这真是误打误撞。”

正说话时,便听外面水上有人道:“龙伯!龙伯可在舟上?”

伍封听是任公子的声音,想起幸亏是任公子乘着船在后面追上来,以致计然怕露了行藏,来不及对他们施以毒手,忙起身出了舱,见一艘余皇大舟到了船侧,任公子站在船头,正举着火把向这边看。

伍封拱手道:“任兄。”

任公子笑道:“龙伯定是不愿意在下打搅了,见到在下的大船,却偏偏不停下来相叙,累得在下追了许久。”

伍封道:“非是在下有意躲避,而是我们中了越人的诡计,险些全军尽墨,眼下才杀散了敌人,夺回了船。”

任公子吃惊道:“怪不得,在下心中寻思,就算龙伯架子再大,也不致于连一个招呼也不大,便想,若非是龙伯并未现我的大舟,便是误会这艘大舟是要对你们不利,不敢停下来。”

说着话,运兵船渐渐靠岸,余皇大舟贴了上来,两船相隔丈余时,任公子跃到了运兵船上,道:“听说龙伯在阳山谷中了不疑的埋伏,越女出了意外,是否真的?”

伍封道:“大致如此,不过柔儿却是死在王子姑曹的手中。”

两舟停在岸边,伍封邀任公子一同用饭,席间将诸般前事和听到伯嚭与颜不疑的对话说了一遍,任公子大惊道:“不疑怎会如此?他这么搞法,对代国可大为不利。”

伍封叹了口气。

任公子沉默了良久,问道:“计然用的也是我们董门的剑术?”

伍封点头道:“的确是董门剑术,他的剑术颇有些造诣,恐怕比市南宜僚还要略高一些,而且逃走时还使出了一式剑招,颇似‘屠龙剑法’。”

任公子道:“可昔我一直未去过落凤阁,也未见过计然,否则早就认出他来了。”

伍封奇道:“任兄认识他?是了,他还说与你是旧识哩!”

任公子道:“这人是董门中少见的文武兼修之人,师父常说他是相国之才。当年他在门中时,一连数晚偷看祖师爷屠龙子练剑,犯了门中大忌,师父正想处置他时,却被他逃走了,从此天下间再无他的消息。想不到他改名计然,跑到了越国。”

伍封道:“怪不得他的屠龙剑术远逊于颜不疑,原来是偷学的。”

任公子皱眉道:“越国的事在下知之甚悉,从来不知道勾践身边还有计然这样的高手。”

伍封心道:“柔儿在越国颇久,我却从未听柔儿说过计然,想来连柔儿也不知道越国还有这么个第一剑手。”道:“这人犯了董门之忌,居然能从门中逃出来,看来还有十分的逃命功夫。”他听柳下跖说过,当年柳下跖几次欲从董门逃走都被抓了回去,计然竟能逃脱,可见不同一般。

任公子苦笑道:“不瞒龙伯说,计然在董门中之最得师父宠爱,他之所以能逃走,其实是师父暗中放了他。”

伍封奇道:“想不到令师身为一门之主,也会偏私。”

任公子道:“这也怪不得家师,天下间有谁能忍心杀却自己的儿子呢?”

伍封愕然道:“计然是董梧的儿子?”

任公子点头道:“不错,其实计然是家师以前的妾所生之子,其母很早便死了。计然是师父之子,虽然他并未正式加入董门,仍算董门中人。”

伍封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在下只听说过屠龙子、董梧、任公子、颜不疑、柳下跖、朱平漫、南郭子綦、东郭子华、市南宜僚等名字,未听说董门还有个计然。”

任公子叹了口气,道:“我们董门数十年间声名赫赫,这些年却显出没落之像,便始自计然,家师自坏门规在先,以致门中地位高些的弟子各生自己的打算。”

伍封点头道:“譬如任兄便是如此,既然任兄成了代王,日后自然会以代国的利害为念,门中之事便得另行考虑。若非如此,任兄早就出现在那阳山谷外了。还有那颜不疑,他既然已成为夫差之子,所思所想自然是以吴国利害为主,若董门之事将有损吴国,恐怕他也不会去做了。”

任公子叹道:“这是自然,不过有一事在下有些不明白,龙伯既然离吴回齐,不疑怎会想着要加害龙伯?龙伯甚得吴民之心,在下若是夫差,早就千方百计将龙伯留在吴国,厚土以封。吴国眼下便如泥陶之器,外表虽然仍然好看,其实一碰便裂。天下之事绝不可能长时间瞒过他人,就算不疑得手,那些士卒谁都有家人好友,未必不会说了出去,此事早晚必会被吴民知道,届时人心背向,国灭可见。吴国之败落,始自令尊被杀。眼下要说损吴之大,莫过于此事了。不疑向来聪明多智,怎会做出这样的愚蠢不智之事?”

伍封暗暗佩服,道:“任兄眼光锐利,政务精熟得紧哩!怪不得令叔会将代王之位传给你。此事说来烦恼之极,不说也罢。是了,在下早有一事相询,任兄姓任氏,代王是令叔,是姓任氏么?”他想,支离益这名字古怪,支离是指人腿脚不便,须用木撑才能行走。支离益名满天下,却不改名,想是个独行其事之人。任公子姓任,他们是代王一族,不可能与庶人般无氏而乱起名,支离益的真实姓名,莫非叫任益?

任公子笑道:“这是代俗,在下生与任城,故而姓任,与家叔无关。日后在下有子,若生于吴都便姓吴,生于临淄便姓临。”

伍封笑道:“原来如此,任兄不说,在下还真是不知道此俗。今日若非任兄巴巴地追上来,计然早就向我们下毒手了,说起来,任兄算得上救了我们这么多人性命哩。”

任公子摇手道:“这是误打误撞,又算什么。其实自从龙伯入吴以来,我们好歹也算共事数月,在下对龙伯的看法大有改观,心中早就在想,若能将以往的恩怨一笔勾消,大家结为好友,在下便开心得紧了。”

伍封点头道:“其实在下与任兄以前有多番冲突,并非私怨,今日任兄又救了我们数十人,在下还怎敢记得以往不快之事?”其实在他的心中,任公子是赵飞羽的未来夫君,不免有些爱屋及乌的心思,何况的确如颜不疑和伯嚭说话时所说,任公子也不再视他为仇,虽然任公子所想的多半是因代国的国事所需为目的,但毕竟是误打误撞助了他们。

任公子大喜,道:“这就最好了。”

二人对饮了数觥,这时鲍兴过来道:“公子,那一班浆手当如何处置?”

伍封道:“他们是奉命行事,无甚大恶,都放了他们,明日你在附近觅些百姓,许以厚酬充任浆手。”

任公子道:“龙伯不如移到在下的余皇大舟上去,一并北上,在下从人不多,船上尽可以容纳,也免得另觅浆手。”

伍封道:“我们有丧事,棺柩随行,任兄喜事在即,一并北行只怕遭惹了晦气。”

任公子笑道:“我们代国人才不讲究这些。其实这艘余皇是夫差送给在下的礼物,这人年老糊涂,我们代国地处漠北,怎用得上如此巨舟?不过不要白不要,一路乘行也是好的。只不过在下到鲁国后便要弃舟登岸,这大舟弃之可惜,命人缓缓绕着水路驶到代国去,也无甚用处,在下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此舟转送给龙伯。龙伯的水军天下无双,多了这艘余皇大舟,总能添些用处吧。”

伍封道:“这余皇大舟建造不易,非十余年不能造出,眼下仅有三艘,当年建舟的高手匠人再也觅不到了,是以珍贵无比,在下已有了一艘,怎么好意思接受任兄厚赐?”

任公子笑道:“这本就不是我的,又是用不上的物什,在下顺手送出去,得了十分人情,大有所得,何况日后在下说不定还有请龙伯援手之处哩。”

伍封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厚颜收下了。日后任兄有用得上在下之处,在下定会尽力而为,只是国家大事由鄙国国君和田相施为,在下不能作主,若是私事,在下当是义不容辞。”

任公子知道他一诺千金,得他一句承诺,十分高兴,伍封靠一己之力,两番救了吴国,日后即便不靠齐国士卒,这人也能助代国不少,当然是极为高兴,大笑不止。

当晚便宿于岸边,伍封等人迁上余皇大舟,鲍兴觅了具良棺,众女将蝉衣的尸体放入,妙公主和楚月儿感于此女以自身性命救了夫君,是以在棺中放了无数美玉金贝,陪敛甚丰。

鲍兴找了几个当地百姓,给了些金帛,又将运兵船上生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通知吴国官儿将运兵船驶回云阳城去。

这艘余皇大舟与伍封的那一艘大相若,不过伍封那一艘经徐乘镶嵌铜板,半披铜甲,这一艘却全是由尺余厚的木板造成,自然是比不得伍封那一艘坚固,不过在伍封所有的战船中,这艘余皇的威势用处可排得上第二了。

大舟一路北行,途中任公子与伍封一行人着意结纳,情意拳拳,虽然这人心胸狭窄了些,也算得上当世极了不起的人物,伍封与其情义每日俱增。

舟行七八日,这一日入了鲁国之境,任公子向伍封等人告辞。

伍封将他送到了岸上,任公子叹了口气,道:“在下与龙伯相识颇有些日子了,不过起始是互相争斗,眼下好不容易做了朋友,却又要分手了。”

伍封道:“来日方长,日后未必便不能再见。”

任公子道:“在下将要继王位、娶王后,若是龙伯能来看望,在下定然十分高兴,只是龙伯离家已久,家有变故,在下也不敢奢忘龙伯能赴代国来。”

伍封心中一动,便想答应去代国参加他的继位大礼,但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一来叶柔新丧,二来妙公主有喜,自不能千里迢迢赶到代国去。

二人对饮了三觥,这才挥手告别,任公子带着其二十多名从人往西去了。

余皇大舟上的浆手仆佣都是夫差为了结好任公子所送,既然大舟又转送给伍封,这些人自然又归伍封所有。这些吴人江居江南锦锈之地,本就不愿意到风沙荒凉的漠北去,只不过身不由已而已,如今又被任公子送给了伍封,无不十分高兴,他们对伍封敬若天人,能跟随伍封,自然是远胜在饥荒连年的吴国,是以一路上十分殷勤卖力。

在水上行了两天,伍封为免鲁国地方官员前来问候,俗礼繁琐,便吩咐浆手不要靠岸,这日到了费城之东时,便见一队人马在岸上随着行船追逐,楚月儿眼力颇好,道:“夫君,是柳师叔。”

伍封喜道:“我正寻思要见见柳大哥,又恐怕这么抬着棺柩进入鲁都,有些不成样子,柳大哥来得正好。”命将余皇大舟停泊在岸边,船刚靠岸,柳下惠便上了船。

伍封飞步迎了上去,道:“柳大哥。”兄弟二人双手紧握,感慨万千,他们许久未见,自是十分亲热。

柳下惠先到叶柔和蝉衣棺前致祭,礼毕后,由伍封和楚月儿陪坐叙话。

柳下惠道:“兄弟大致还是老样子,月儿可长高了不少,身形也更为诱人。你们脸上神气不同,想是吐纳有成。”

楚月儿脸上微红,点了点头。

柳下惠叹道:“兄弟,你在吴国大显身手,威震吴越,此事传遍了列国,大哥本来为你高兴得紧,谁知道夫差竟然有加害之意,累得弟妹越女丧生吴国,委实令人叹惜。”

伍封涕泪道:“这件事原来连柳大哥也知道了。”

柳下惠道:“这事是吴人传出来的,这些天不少吴人离乡背井,单是鲁国便来了数千人,欲迁居鲁国。眼下孔子门下也知道了此事,对夫差恨之入骨。夫差父子行事之蠢,无过于此事。”

伍封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柳下惠缓缓道:“迟迟是我从女闾中赎出来的,当时只觉得此女歌舞极佳,遂养于府中,不料叔孙氏却向我索要,只好让她到齐国投你去,她能嫁给你是自是最好不过,可惜此女薄命,唉!”

伍封想起迟迟,又想起叶柔和蝉衣,忍不住流下泪来,道:“大哥,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若非是我,迟迟、柔儿、蝉衣或不会死,她们三人身世艰辛,大好年化,却先后离我而去,这都是我的罪过了。”

柳下跖摇了摇头,道:“眼下列国纷争,战事愈烈,死于戈矛剑矢之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你说他们又能怪谁?若要怪时,谁也怪不得,只怪这世道!如今列国不再争霸而为争地,宋灭曹、楚灭陈以是其兆,日后争地夺境、国破家亡之时必会不断出现,天下苍生之苦才开始哩!”

伍封惊道:“如此一来,天下战事何时才有个了局?”

柳下跖叹道:“谁知道呢?”

伍封道:“大哥,是否人都是如此?只要有人所在,大则国国之争,次则是父子争位、兄弟争嫡,还有大臣争权、家族争地,处还有妻妾争宠、士卒争功,莫非人之本性便是如此?”

柳下惠微微一惊,道:“兄弟想得到是深刻。不过大哥却以为人性本善,只是因时因势,心神迷失之故,才会争斗不休。老子有言:‘国寡民,使有十百人器而勿用,使民重死而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若真是如此,哪来列国之争?”

伍封摇头道:“哪国不是想广增地域、多有民户,这‘国寡民’四个字,恐怕无任何国君愿意听。”

柳下惠道:“何谓大?何谓?无大则不知,无则不知大,就象天下女子都生得如月儿一般,人就没有美女丑女的说法了。老子并非让人将大国分成国,其实是打个比方,让人不去相争,才能保全。就象刚刚出身的婴儿,不知尘俗,不知人心,并无争竞之念,因此才能快乐无忧。”

伍封点头道:“原来老子是让人不要去争。”

柳下惠道:“争是双方的,你不去争,便没有人能与你争,就好象一个鲜果,人人想去拿,偏你不想,谁能与你争呢?别人为了鲜果打得头破血流,你却能因此而保全自身,别人精疲力竭,或死或伤,这鲜果自然归你所有。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伍封心中一动,道:“这么说起来,如今中原列国战乱不休,而远在边鄙的秦、燕、巴、蜀等国在一旁坐望而不争,是否中原列国势弱,便是它们强盛之时?”

柳下惠道:“这是以后的事情,谁能猜测出来?不过巴蜀之地富裕,与楚国也时有争竞,就算它不与人争,别人也会打它的主意,早晚会卷入争竞,燕国虽贫,却有胡人虎视耽耽,也是争竞不休。唯有秦国不同,地大人少,国境贫瘠,向来不通中国,也未见有人打它的主意,一旦有材士出来,秦国不可觑。老子属意西方,常欲西去,不知是想到西昆仑山去,还是想看看秦国。”

伍封皱眉道:“周天子真的不能重服列国了么?”

柳下惠叹道:“大哥多番去过成周,这是天下之都,不过以前的王都却在王城。在周景王之前,周室或可有为,景王晚年宠爱王子朝,想立他为嗣,可未及立之景王便死了,国人便立其长子姬猛为王,是为周悼王。但王子朝却不忿,攻猛争位,晋国出兵助猛,王子朝败后,悼王当年便死了,周二卿单旗、刘卷再立其弟姬匄(丐),便是现在的周天子,距今已有四十二年了。”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晋兵走后,王子朝再入王城,周天子被赶到了泽邑,周人称为匄为东王,王子朝为西王,两王并存。后来晋国大合诸侯,晋顷公派兵送周天子入王城,王子朝携典籍奔楚。二王并存三年有余,王子朝一党多留在王城之中,周天子不免处处受制,五年之后,周天子迁入成周,从此王城无王,天子另居成周,晋率诸侯增修成周,遂成今日之王都,十分繁华。数年之后,周人将王子朝杀死在楚国境内,老子收集典籍回成周,被任为典藏史。可王子朝一党仍然势力不,数年之后再次作乱,周天子被迫出城,后来还是靠晋人送他回城,刘卷、单旗二卿平定了反乱。王子朝之乱延续了十九年,周室所受之浩劫莫此为甚,连象征王权的九位宝鼎也失踪了。从此之后,周室一蹶不振,列国有事问诸晋国,再无人理会周天子。”

伍封道:“寡君即位之时,那单公曾经来过。”

柳下惠道:“他是单旗之子,名叫单骄,单旗死后继为卿,也称单公,刘卷还未死,人称刘公。他们是周室二卿,在成周、王城势力极大,连周天子对他们也无可奈何。自从单旗死后,单骄继立,刘单二卿失和,这些年明争暗斗,在天子面前也毫无避忌,周室越弱了。”

伍封苦笑道:“天子之城、诸侯之邑、一族之寨,处处都有这种争权夺利之事,想来甚是无趣。”

柳下惠也摇了摇头。

楚月儿见二人满怀心事,便道:“上次月儿随夫君到鲁国来,想见师叔,师叔却出使在它国,以致未能见到。”

柳下惠道:“其实那一次我是藉出使之名,悄悄去了趟中山。”

伍封道:“大哥去中山干什么?”

柳下惠道:“舍弟柳下跖新婚,大哥不好公开露面,只好悄悄混在百姓中,参与其礼。”

伍封道:“原来大将军娶妻,这可是件喜事,新婚妻子莫非是中山人?”

柳下惠点头道:“舍弟娶的是中山王的长女长公主,眼下舍弟身为中山国的十万长,掌一国之兵权,总算是改邪归正了。”

柳下跖豪迈磊落,行事果敢,更因他是柳下惠之弟,伍封对他素有好感,闻此喜讯,也十分为柳下跖高兴,道:“大将军的铁骑纵横列国,算得上是天下奇才,中山王的眼力不错哩!”

柳下惠道:“其实是长公主先看中了舍弟,中山王才会将爱女嫁给他。眼下中山之国仅仅稍大于代国,当年它与齐国相助中行氏和范氏,得罪了赵、智、韩、魏四家,眼下受强晋所逼,是以将一国之军权委于舍弟之手。中山是鲜虞族人,行事与中原人不同,舍弟虽然恶名在外,中山人却不以为意。中山王无子,有意将王位传给舍弟,不过舍弟总想着自己曾为大盗,领兵打仗尚可,但要继位为王,却有损中山国的名誉,正因如此,中山王族中的一些豪强便觊觎王位,常起纷争。”

伍封皱起了眉头,心道:“列国最重名誉,柳下跖是天下有名的大盗,若登上王位,当真会惹列国耻笑。”忽地想起一个主意,道:“眼下列国之中,除了吴、越二国之外,还有代、中山、巴、蜀等国非周天子所封,大将军即位之日,若能得周使赐封,那便名正言顺了。”

柳下惠赞道:“大哥也是这么想,兄弟念头一转便有了主意,大哥却是想了十数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哩!不过眼下周室之事有些复杂,天子年老体弱,十日之中,倒有七日卧床,以致大权尽落在刘、单二卿之手,这二人向来谀事晋国,是以要天子封爵中山便不大容易。”

伍封心忖自己在这件事上只怕使不上力,点了点头。

柳下惠叹了口气,道:“本来大哥想到成周去看看,可惜国中有事,无暇动身,今日也只能稍坐一阵便要赶回去了。”

伍封知道鲁国的季孙氏、孟孙氏和叔孙氏把握鲁国大权,其中以季孙氏的权力最大,国君形同虚设,柳下惠虽然是叔孙氏所提拔,但他心中真正的主人却是鲁国的国君。他的所做所为,其实是周旋于三桓间的分分合合、明争暗斗之间,以保全国君一脉,免不了处处心、时时谨慎,道:“大哥实在是太过辛苦了些。”

柳下惠道:“这些年来,大哥的确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几次到成周时,都到大典之府去,想请老子指点,可惜数次都未见到。”

伍封奇道:“莫非很难找到老子?”

柳下惠道:“老子就在成周的大典之府,其实并不难找。只是老子若不想见你,即使见到也会失之交臂,老子若想见一个人,这人就算在天涯海角,也会忽然间现老子站在自己面前。这些年间老子行踪不定,接舆师兄也无法见到他老人家。”

伍封心想着老子这位被孔子誉为“神龙”的一代宗师的风采,心中十分仰慕,叹道:“兄弟常想去拜见老子,只怕老子不想见我。”

柳下惠道:“以兄弟这样的人,老子应该会愿意见你的,不过这是大哥的猜测,究竟如何,还是等兄弟到了成周再说。”

又说了一会话,柳下惠起身告辞,伍封知道他政务烦忙,不敢留他,与楚月儿送到岸上。

柳下惠上了车,回头道:“月儿大有长进哩!”

伍封奇道:“柳大哥怎会知道?”

柳下惠道:“月儿英华内蕴,行坐捷便,可见劲力剑术之类与上次见时增了数倍。”

伍封和楚月儿暗暗佩服,心想柳下惠的眼力十分了得。

柳下惠走后,伍封与楚月儿回到船上,吩咐开船,先去叶柔和蝉衣棺前坐一坐,又陪妙公主说了一阵话,便站在船头,看着两岸景色。

伍封道:“月儿,这几天我看你心情不佳,是何道理?”

楚月儿道:“想着当日与柔姊姊一同南下,如今回去时却是人鬼殊途,觉得世事有些残酷了些。”

伍封长叹了一声,道:“天下大势如此,日后我的烦恼事只怕会更多,只好不去想它。”

二人看着船下的浊水,忽觉胸中的烦恼便如这滔滔浊流,浑浑黄洪,绵绵不绝。

这一日,余皇大舟入了莒国之境,伍封怕莒国君臣前来罗嗦,吩咐不要停船,一路北上。

伍封与楚月儿站在船头,看着船下混浊的黄水,心情十分抑郁。

伍封见楚月儿闷闷不乐,叹了口气,道:“那日我突怪梦,阳解梦时说其梦不好,谁知竟是应在柔儿身上。不过我看你的心思不全因此,是否……”,忽地大悟,心道:“月儿定是见公主有喜而自己还未中彩,心中不悦。”便说道:“幸好月儿未曾中了彩头。我与你临阵惯了,要是你有了身孕,便只好整日躺在府中了,我反觉有些不大方便哩。”又道:“早儿有你这娘亲,日后只怕是最有威勇的,我还耽心其他的儿女受他欺负了。”

他哄了这丫头一阵,从袖中拿出一物,道:“月儿,你看看这玩意儿。”

楚月儿接过看时,见是一柄短剑,剑柄上有一条长长的细铁链,卷成一团,道:“这好像是计然的兵器吧?”

伍封道:“他这兵器想法甚奇,那日刀拿给我时,我忽想起我们的行天御风之术,若是有此物相助,更有妙用。”

楚月儿想了想,道:“我们凌空行剑,最难的便是借力改变方向度,若是有这种铁链,只要周围有物便可借力。”

伍封道:“就算周围无物,只要有鸟飞过,也可凭此物借来驭力,若是细加啄磨,练得精熟了,只怕与飞鸟也差不多了吧?以前我让迟迟打造了许多铜链,一直未知道如何使用,若是在链头系上短匕,便可大派用场。”

楚月儿点头道:“不错,回府之后,我便让人制这样的短剑。”

数日间,二人都在船上研习如何使用这种铁链短剑,以此排解烦闷。

不知不觉过了莒国之境,总算回到了齐国,便见招来带着千余勇士在岸上迎接,他们得了伍封的飞鸽传书,带了士卒过来,已经在岸上驻等了多日。

伍封弃舟登岸,谭天鄙虎和乐浪乘押着余皇大舟东行入海,绕到五龙城去,如此绕海而行,费时数月,伍封自然不能随船而行,要改行6路了。

6行便快捷得多了,第三日到了临淄城外,伍封先到城外晏缺墓前拜祭,然后带了妙公主和楚月儿入城,到宫中去见齐平公,鹿等人带着士卒扶了叶柔和蝉衣的棺椁入了封府。

齐平公在后宫花园等着,远远见伍封三人过来,笑道:“快来快来。”

三人上前施礼,齐平公早得了消息,拉着妙公主的手,笑眯眯地道:“妙儿如今可是长大了,眼见也要做母亲哩!”

妙公主笑道:“父君,我那弟弟呢?叫人抱来瞧瞧。”

齐平公笑道:“这子顽皮之极,与你相比也不遑多让,貂儿正给他沐浴,换了衣服便来。”

妙公主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便见一见,为何还要换衣?”

齐平公笑道:“那是非换不可的,适才这子在貂儿身上撒了一泡大尿,弄得甚是狼狈,貂儿也只好换衣去了。”

妙公主睁大了眼,惊道:“弟弟这么淘气?”

齐平公笑道:“其实你时候也是一样的,寡人每日要换十几套衣服。”

妙公主嗔道:“父君怎又扯到我身上来?”

伍封笑道:“国君今日告诉了我这事,那我便有了主意。日后公主生下了儿子或女儿,多半是像极了公主,我便用牛皮做一套衣,不幸被淋湿了,只须抹抹便成了,免得每日花上四五个时辰沐浴更衣。”

齐平公笑道:“封儿这主意不错,寡人当年怎未想到呢?”

众人说说笑笑,坐在花园之中,这时田貂儿带着宫女从廊上走了过来,妙公主忙迎了上去,便要从田貂儿怀中接过那孩儿。伍封和楚月儿忙道:“公主!”

田貂儿摇头道:“妙儿有喜,可使不得力。”

妙公主道:“弟弟才数月大,能有多重?”回向齐平公看去,齐平公也摇了摇头。

妙公主叹了口气,伍封和楚月儿上前向田貂儿施过了礼,楚月儿伸过手去,将那儿姜积抱在怀中,妙公主探过头来,看了好一阵,甚是喜欢,道:“弟弟睡得正香。”

田貂儿牵着她的手走过来,笑道:“积儿每日要睡七八个时辰哩。”

楚月儿抱着姜积端详了好一阵,笑道:“世子生得十分俊秀,不过我总觉得他像燕儿多些。”

齐平公笑道:“月儿说得不错,这子不大像母亲,反而像姨母。”

伍封见姜积生得精致有趣,不象自己的儿子伍早儿虎头虎脑,笑道:“世子比早儿年幼,不过早儿以后见了他,却要叫唤他一声‘舅舅’,世子可是大占便宜了。”

齐平公道:“寡人总觉得积儿身子有些弱,比不得妙儿时候壮壮实实,日后便要封儿教他剑术,一来强身,二来增些本领,免得像寡人这么文武不就。”

田貂儿道:“国君已赐了龙伯太子牙傅一职,龙伯还不知道吧?”本来她一直叫伍封为“大将军”,眼下也改口称“龙伯”了,可见伍封这“龙伯”之名,眼下已是传遍了列国,她比伍封大不了几岁,也不好意思学齐平公般叫他“封儿”。

伍封笑道:“原来我在吴国转了转,国君既加我的官,又赐了金帛,我这么大大的升官财了,全靠了公主的脸面。”

齐平公笑道:“话却不能这么说,封儿是天下奇才,所向无敌,既然能当楚王的师父,自然能做齐国的太子牙傅,楚王赐你‘龙伯’之号,寡人也照样赐了这名号,免得寡人的女婿成了它国的‘龙伯’。你瞧,寡人也做了块‘龙伯’金牌给你。”

伍封接过金牌,心道:“这龙伯两个字是我平定徐乘海盗时随口说说,不料传了开去,竟会变成楚、吴、齐三国给我的封号,这真是意想不到。”

田貂儿道:“龙伯在吴越纵横无敌,父兄也好生欢喜,认为龙伯为我们齐人扬威在外,一洗当年艾陵之耻。”

伍封叹了口气,道:“可惜柔儿随我去吴,却未能生还。”

齐平公摇手道:“人生在世,生生死死本是常事,夫君妻妾,本就有个离世的先后,封儿无须太过伤心。”

这时,姜积忽然醒来,张开嘴大哭,齐平公忙道:“这子多半是饿了。”

田貂儿从楚月儿怀中接过姜积,转到廊后去了。

众人说了一阵儿闲话,齐平公吩咐安排酒宴,又命寺人去请相国田恒一家人来饮宴,对伍封道:“前些时春雨绵绵,国内多处水涝,浸损土堤,眼见便要入夏,到时候水势大涨,只怕会决口淹没农田,相国这些天四处察看,昨日才回临淄。”

伍封道:“巡视堤防是件苦差,相国可有些辛苦。”

齐平公道:“封儿手下人才济济,你虽在外面,家臣却将莱夷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次的水涝唯有莱夷未受浸害。”

伍封心道:“我手下的几个孔门弟子极有才能,当大国之相也可以,何况是的莱夷?”

田貂儿喂饱了姜积回来,道:“一阵间燕儿定会随来,她前些时又病了一场,龙伯好好陪她说说话,燕儿定会高兴。”

伍封明白田燕儿的心思,知道她心结难解,只是她已经许嫁赵无恤,自己又能帮上什么忙?最多也只能陪她说话,安慰一番而已。

入黑之时,田恒入宫赴宴,田燕儿果然也随了他来,伍封上前,向田氏父子拱手道:“相国。”田恒依然是精神饱满之极,只是鬓间多了几缕白,笑道:“半年没见,龙伯越地显得雄壮了。”

伍封又对田燕儿道:“燕儿可清减了不少。”田燕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伍封问田恒道:“为何不见右司马?”田恒道:“盘儿与鲍大司马一起去了琅琊。”

众人说了几句,一起到了后殿,殿上案几早已经排好,齐平公与田貂儿坐在中间的大案之后,伍封和田恒等人这才各自入座,妙公主和楚月儿拉着田燕儿坐在一旁。

案旁各铺了数鼎,鼎内无非是各内肉食菜肴,寺人宫女穿梭似地奉上酒饭,殿下编钟竽笙奏响,众人饮了数觞,齐平公挥手让殿下的笙竹停了下来。

伍封道:“田相鬓间见白,想是操心国事所致。”田恒叹道:“眼下齐国有三事可虑,本相昼夜苦思,难以安寝。”这人倒是操心国事,即使是家宴,也忍不住谈起公事。

齐平公问道:“哪三事可虑?”田恒道:“其一,齐国在晋国六卿之乱时,范氏、中行氏,与晋为恶,又因卫国之事与晋人交战多年,齐晋之间仇深得很。本相与赵氏结亲,原想借赵氏之助,使齐晋结盟,可惜为智瑶所阻,事不能谐。晋国境大兵盛,倍于齐国,不能不让人耽心。”

伍封和齐平公不住点头,知道这事情的确令人忧心。田恒续道:“晋强而齐弱,听说宋国与晋国立盟,宋国灭曹之后,其势渐大,虽然比齐国大有不如,但也不可觑。”

伍封道:“晋有宋助,齐国若得郑卫为盟,便可消晋宋之势。”田恒点头道:“不错,齐国要与晋人相抗,非得联合郑卫不可。郑国是齐国的盟国,但郑人素来无信,多年来晋强依晋、楚强依楚,郑臣之中有向晋者、向楚者、向齐者三派,本相总是担心它会背齐而向晋。而卫国君位反复,国势不振,齐晋插手其间,交战多年,若晋胜而立偏向晋国之君,卫必向晋而仇齐。此为第一可虑之处。”

伍封沉吟道:“就算得了郑卫二国,也不足以牵制晋国。依微臣之见,晋楚争霸多年,仇杀似海,齐国若能与楚国联手,便不惧晋国了。有楚国在晋国之南,晋人不敢轻易东向;有齐国牵制住晋国,楚国又不怕晋人南下。”

田恒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景公时晏子使楚,盟约未立,本相正想觅一能言之人入楚为盟,可惜未得其人。”眼光向伍封瞧来,伍封心道:“使楚之人自然以我为佳,但此事可缓,公主生产事急,我刚从吴国回来,不好又往楚国去。”道:“大凡要结盟,非有共同利益不可,齐楚相距甚远,楚人也不惧晋国,齐国恐怕一时间难以说动楚人。当年晏子使楚也不能为盟,眼下有谁能当此重任?”

田恒道:“本相也是这么想。这事情先不急办,待我们定了卫君之位,再与郑国重立盟约,有郑卫相助,齐国便与楚国打通,再设法说动楚国才可能成功。第二可虑的是吴越之事。”

伍封叹了口气,道:“本来吴事还有可为,可惜吴王夫差刚愎自用,猜忌臣下,吴臣尔虞我诈,暴敛于民,吴事难为。相反越势强盛,君臣勇悍多谋,士卒上下一心,灭越之势已成。微臣往吴一趟,虽然暂解吴噩,但两年之后,越人定会入吴。”

田恒道:“龙伯有救国之功,夫差却想加害,日后吴国有难,再无它国会去救,越人灭吴必矣。越若灭吴,兵锋直抵江淮,鲁国决不能抗越,泗上诸国旦夕便破,不足为凭,齐楚二国便要面临越人的兵锐。”

伍封道:“楚国境大兵多,虽曾被吴所破,但楚昭王生息十余年,国势复强。越人要攻伐的,多半是鲁国,但鲁国与齐国新盟,伐鲁势必伐齐。相对而言,齐弱而楚强,越人断不会弃齐鲁而不顾,西伐强楚,非得及早准备不可。”

田恒叹道:“这事本相可想不出法子应付。第三件可虑之事,是齐国的内政。国君,前些时臣等视察各地,派人修筑堤坝,眼下境内大多整治妥当了,唯平阴至琅琊一线数百里,水患十分可虑,非得费大气力修葺不可。”

齐平公道:“唔,相国有何良策?”

田恒道:“这几天老臣与公子高、大司马多番商议,终想出了一个办法来,便是将平阳到琅邪一线的堤坝加固,筑磊成一丈多高的厚墙,与城墙相似,以此防水。”

齐平公吃了一惊,道:“非要筑墙才能防水么?”

田恒道:“单单只是防水,自是不必筑墙,但臣等合计,总之是要大费人力,不如大张旗鼓。筑墙固然是以防水为主,其实也可防御敌军。平阴琅邪一线正是齐国之南境要地,却全是平壤良田,无以为凭,是以当年吴军入寇,一口气便深入到距临淄仅数十里的艾陵。若有一道长墙,战时大有可用,可防楚、吴、越等国之入侵,保守南境。”

齐平公听他说得有理,道:“此策虽好,但此墙筑起来有数百里,只怕要费不少人力金帛吧?”

田恒道:“我们齐国富庶得紧,单是渔盐之收,每月便有差不多三千万钱,再加上这些年农收丰厚,仓廪充实,修此墙并不会大损国力。楚国为御中原,在宛、叶一带筑有方城,绵延七八百里,颇有用途。”

齐平公向伍封看来,道:“封儿以为如何?”

伍封道:“臣见过楚国的方城,用于兵事之上的确大有可为,齐国南境平坦,无以为拒,有一道长墙自然能用得上。此墙既可防水,又能拒敌,一举两得。”

田恒点头道:“龙伯说得是。”

伍封道:“筑以长墙虽然并非上策,但也不是胡乱打算。不过臣担心的并非是否筑墙,而是筑墙之后如何用之,若是兵甲不修,防备失当,一道长墙又怎能挡得住悍勇善战的越人或是国大兵多的楚人?”

齐平公道:“封儿言之有理,那么以封儿之见,这墙修是不修呢?”

伍封道:“既然仓廪富足,修墙总比不修为好。楚国之墙为方形,称为方城,齐国之墙绵延近千里,可谓‘长城’。”

齐平公道:“‘长城’这名字不错,便叫长城好了。”

田恒笑道:“龙伯此番在楚、吴、越走一趟,对三国之底细多少有了些了解。有了长城,自要驻兵防守,否则那长城岂非白修了?”

伍封道:“这就有了一个难办之处,长城长近千里,又当如何守法?就算每里百人,也要近十万人,粮运也不易。还有一个难处,万一越人入寇,若是绕过长城,从海路北上,由琅邪台、即墨之间登6,这长城便形同虚设,长城以近千里之长,再将兵由城上调下来之时,敌人恐怕已由东往西,到了临淄城下了。”

田恒心中一惊,沉吟道:“龙伯所虑不无道理。”

众人听伍封分析得大有道理,连田貂儿也忘了怀中的儿,认真听着。

齐平公道:“齐国西北地势虽平,但敌军南下,却有济水所隔,南方的确令人头痛,许多年来,齐国兵祸之惨烈,多在南面一线。”

田恒问道:“龙伯又有何主意?”

伍封缓缓道:“当年吴军入寇,一举而攻到艾陵,除了因南境无据可守之外,也因齐国国境颇大,而守兵散于各地,调动不易,就算调动起来,每处的士卒人数又不多,易被敌军各个击破,因此,我们除了要修长城,还要改一改驻兵的法子。”

齐平公与田恒不住点头。

伍封道:“依臣之见,不如在境内设立五处驻兵大城,除临淄之外,以平6、高唐、即墨、琅琊为四处驻兵之地,称为‘五都’,收各地之兵驻于此五城之中,每城可驻兵二三万人,既能守境,兵势也不弱。就算敌军势大,攻入齐国全境,只要一都尚在,便有反败为胜之机。不过这五都要互为照应,一都动而四都,若让敌军深入到沂水和淄水之间,国下四裂,虽有五都也无法聚兵,便十分凶险了。”

田恒击掌赞道:“龙伯之议极妙,临淄国都自然是齐国之心腹重地,当要驻兵,平6可御晋国的魏氏和鲁国,守卫西南,高唐可御晋国赵氏、燕国、中山,保全西北之地,有此二城,长城之西便可无忧,琅琊、即墨之兵,既可防海上的敌人,又可守长城之东,再加上临淄大军南下,可控长城中间,如此一来,不仅易于调度过,而且每一城的兵势都极为强盛,长城的东西两端和中间也如同有了重兵把守,城上只用极少士卒便可以了。只有南守长城,东守济水,再加上五都士卒的调用,齐国便稳如泰山。国君,龙伯此策的确是极妙,深合兵法要旨。”

田恒这人才能卓绝,又自视甚高,向来极少这么赞人,此刻对伍封大加赞赏,也是因伍封提出的国策的确高明的缘故。

其实伍封这番策论并非这一转念之极想出来的,而是在心中蕴涵已久。这除是为了改善齐国的兵力部署,也是为了让齐平公能因此而改变兵权尽归田氏的现状,唯有改变部署方能让齐平公有机可乘,多少收回一点兵权。

齐平公与伍封早有默契,自然知道伍封对他一力维护的心意,点头道:“既然相国也认为此策极当,便可依此而行,等大司马和右司马回来之后,择日朝议。”

伍封此刻心思一动,道:“田相所说的三件可虑之事,内政有方,但外事尚无妙策,在下忽想起一个主意,未知是否可行。”

齐平公听了田恒所虑的之事,心中颇为着紧,闻言喜道:“封儿之策必是好的,不妨说来听听。”

伍封道:“外事之急,莫过于晋国和越国。微臣以为要解决晋越之事,全在楚国身上打算。”田恒点头道:“本相也是这么想。龙伯是楚王的姊夫,对楚王有救驾之德,或可说动楚王与齐国结盟,但楚臣之中有叶公之精明、钟建之明察,只怕不会无端端答应与齐国结盟。”

伍封笑道:“要想楚国与齐国结盟,非得向楚国许以诸多好处不可,利之所动,楚国未必不会结盟。”田恒皱眉道:“楚国地广物丰,除城邑之外,何物能让他们心动?”

伍封道:“便在城邑上着手。当然,我们不能割邑以献,唯有从境外之地上着手。”齐平公和田恒都不解其意,田恒愕然道:“境外又有何地?”

伍封道:“江淮一带是本是吴国之地,却有一半被夫差割给了楚国,剩下的地方楚国觊觎已久,吴国若亡,此地不归越国,便会被楚国所占。楚国尚好,越王勾践雄才大略,野心不,多半会打齐国的主意。江淮以北的鲁、莒、杞等国不足为凭,齐国南境恐怕免不了要遭遇兵祸,相国先前的想法也是有鉴于此。”

田恒皱眉道:“这又如何?”伍封笑道:“我们只要放出风声,假意要夺江淮之地,楚人立时便能想到,一旦吴灭,齐国便会敢与越国一战,目的便在江淮之上。楚国要得江淮,非与齐国和越国交战不可,不免担心齐越结盟。楚国与齐越交战,又担心晋人南下,再加上楚国之西的巴蜀时有所动,三面受敌,楚人非惊不可。”

田恒击掌笑道:“这计甚妙,龙伯的意思,是以这江淮之地为饵,诱楚国与齐国结盟?江淮本非齐地,就算被齐国所得,隔鲁莒诸国以有其地,也不能控制,若归于楚,齐越之间便被楚国隔断,越人不足畏了。”

齐平公道:“我们放出风声,意指江淮,楚人会相信么?”田恒道:“国君所虑也不无道理,楚人多谋,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伍封笑道:“眼下这江淮之地,除了吴国所有外,还有东夷杂居其间。我们大可以派一军南下,从东夷手上夺些许地来,楚人便不得不信。”

田恒哈哈大笑,道:“以江淮之虚地换楚国盟约之实利,此策绝妙。本相还有一个主意,我们派一军南下,从东夷手上夺少量之地,再声称要伐吴为龙伯报仇,到时候吴人惊惧,便会求救于楚,楚人立时便知道我们意指江淮。到时候我们再派个使臣赴楚,盟议必成。”

伍封暗吃一惊,忙道:“这么一来,吴人大受惊扰,万一吴军北移,越军背盟突出灭吴,岂不是挑起了齐越之战?”

田恒笑道:“我们大军到了江淮,国君立时派一使到军中,声称龙伯苦谏,看在龙伯面上,齐人暂不伐吴,驻军十余日便退,故意将此事传开去。如此一来,既吓一吓吴人,让楚国知道齐国属意江淮,又在吴人处为龙伯卖一个大大的面子,吴国亡后,吴民定会感龙伯之德蜂涌入齐,如此以增民户,一举数得。”

伍封道:“这法子也使得,吴人惊惧之下,说不定会施仁政练强兵,能与越人相抗。楚国与齐国结盟,郑国怎敢背盟归晋?”

齐平公大笑道:“如此最好。相国和封儿足智多谋,寡人便放心了。”他高兴之下,频频向伍封和田恒举爵同饮。

田貂儿插口道:“国家大事,貂儿不便插口,不过貂儿见龙伯此次出质于吴,大增齐人之威,使天下人不敢觑我们齐国,今日又有妙策,眼下龙伯是上大夫,国君是否可以赐于下卿之爵,以示奖功责罪之意?”

齐平公和田恒都大感愕然,田貂儿自从入宫之后,对国家大事向来不闻不问,以免被他人说是妇人干政,想不到此刻会这么说,也是破天荒第一回了。

田恒知道自己这女儿素有主见,这么说自然是有其用意,总之她不会对付自己娘家的人,何况升伍封之爵也无甚打紧,遂笑道:“本相正有此意,想不到被君夫人先说了出来。”

自从晏缺死后,三卿之位便空了一人,齐平公将大司马鲍息为亚卿,下卿之位便空着了,其实便想授给伍封,只是不好开口,以免被人说他偏爱女婿。

此刻田貂儿这么说,齐平公十分高兴,他对田貂儿素来宠爱,升自己女婿之爵,换了任何老丈人也十分愿意,见田恒也赞同,便道:“如此最好,便升封儿为下卿,明日由掌书授予冠带玺宝。”

三卿之爵是贵族中最尊贵者,按此时的礼制,大国有三卿,三卿原来须由周天子亲授才被承认,但如今王制渐坏,各国常常自命亚卿和下卿,然后再向周室递文,唯上卿之任先要向天子递文,天子授爵才行。眼下齐国的上卿是田恒,亚卿是鲍息,伍封升为下卿,爵位已比公子高这个上大夫要高了。除国君之外,便以三卿的地位最为尊贵,不过这并非实职,田恒自然也不甚在意。

伍封出案谢过齐平公,又谢过了田貂儿,田貂儿笑道:“龙伯不必多礼,貂儿向来不理政事,今日破例厚颜插嘴,是因有事要求龙伯援手。”

她这么一说,殿上众人无不纳闷,伍封道:“君夫人尽管吩咐便是,臣自当奉命效劳。”

田貂儿道:“此事有些不近人情,全出于貂儿的一番私心,说了出来,龙伯不要见怪才好。”

伍封心中更是大奇,猛地想起一事,心道:“莫非你想将月儿要回去,让她在宫中相陪?”斜眼向楚月儿瞥了一眼,见她也有些担心。

田貂儿格格笑道:“这事与月儿无关,龙伯不必惊慌。”她笑了一阵,忽地叹了口气,道:“貂儿仅燕儿这一个妹妹,今年九月便要嫁给赵无恤,下月赵氏便会派人来迎亲,按理我们当派亲人相送,只是这人选便大费斟酌。貂儿自是不能去,相国要料理国事,盘大哥事忙,其他的人貂儿却不大放心,便想央龙伯为燕儿娘家的使者,亲自护送燕儿到晋国成婚。”

田燕儿自入殿后,一直低头不语,此刻忽地抬起头来,向田貂儿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田燕儿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父亲田恒和姊姊田貂儿,田恒忙道:“君夫人说得是,龙伯,实不相瞒,本相自从将燕儿许给赵氏之后,常有悔意,只是事已至此,也不好无缘无故悔了婚约。这丫头自从许婚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她还说平生最高兴之时,便是与龙伯在莱夷剿灭盗贼之际。本相身为人父,不能让爱女快活,想想也是无趣,龙伯若能送燕儿到晋国去,想来燕儿也会高兴些吧!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起来。

齐平公道:“封儿可算是燕儿的亲属,做为娘家人也无不妥,只是妙儿眼下已有了身孕,封儿若不在身边,似乎也不大好,妙儿也不能粗着身子一路到晋国去。”

田貂儿叹道:“貂儿先前说有些不近人情,所指便是此事。龙伯待礼成回来,当不会误了妙儿的年底生产之期。不过龙伯若不答应,也是人之常情,何况龙伯还有丧事要办,貂儿也不会因此不高兴。”

伍封偷瞥了田燕儿一眼,见她正向自己瞧着,眼中露出极为热切之情,虽然目光一触,田燕儿便垂下了眼帘,伍封心中却软了,颇有些左右为难。

田恒忽想:“要设置五都,齐国的兵防便要重新安置,龙伯若在朝中,必会多方设法取得部分兵权在手,这人颇难对付,不可不防!国君无甚远谋,如今晏缺已亡,公子高和鲍息又势弱,若能将这人支使到晋国去,五都之兵便可尽入我手中。貂儿之议不仅能让燕儿高兴,还能大助我田氏,妙极,妙极!”

他站起身来,走到伍封案前躬身一揖,道:“看在本相面上,请龙伯辛苦一趟,燕儿也好借龙伯之威立足晋国,免在在异国他乡被人欺侮。”

众人见他如此大礼,只道他爱怜女儿,哪里想到他心中另有打算,伍封忙还礼不迭。

妙公主最为心软,见田恒居然如此屈尊,又想起田燕儿的确可怜,便道:“燕儿远嫁到晋国,日后只怕再难相见了,夫君便送她去吧,只是不要左拥右抱,带回若干晋女便好了。”

众人无不失声而笑,齐平公虽不大愿意,但想庆夫人自就喜爱妙公主,有她照料,也不怕有何闪失,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封儿威名正盛,有封儿亲自送燕儿到晋国,日后便不怕赵氏敢欺侮燕儿。”

伍封无奈,只好答应,心想:“迟迟、柔儿早亡,蝉衣为我而死,赵大姐和燕儿又对我情深义重,我这一生背负女子情义不少,若连这一点也不能做到,日后想起燕儿来便会心有歉疚。”

妙公主笑道:“夫君颇有些花花肠子,月儿可要一路盯着,免得象上次在卫国一样,划拉了一大群美人儿回来,以致卫宫为之一空。”

众人都大笑起来,楚月儿笑嘻嘻点头。

伍封苦笑道:“什么为之一空?没那么夸张吧。”他长叹了一声,道:“自从迟迟和柔儿先后离去,我心中便时时有些莫名其妙的惊惧,再也不敢动情。”他说得低沉缓慢,语中透满了黯然情伤的滋味。

众人被他的话勾起了各自的心思,都感到有些心酸,这次家宴饮到此时,人人都有些动情,连田恒也忘记了政事繁琐,想起了多年未曾想过的心事。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场家宴真真正正像寻常百姓家中一样,透出了宫中少见的亲情来。

到了深夜之时,不仅伍封和齐平公醉了,连田恒也大醉倒卧,宿于宫中。

次日一大早,楚月儿便将伍封叫醒,道:“夫君,国君派人来唤你朝议。”

伍封匆匆到了殿上,与众齐臣打过招呼后,齐平公上殿,田恒先大大夸奖了伍封一番,齐平公便宣布赐伍封为下卿,掌书将冠带玺印授给了伍封。接着便议起修筑长城和设立五都之事,众臣见是国君、相国和龙伯早议好的,自然是一片附合之声,至于五都如何设立、如何调动,非一时所能议定,何况军中最高官职的大司马鲍息和右司马田盘都不在城中,便由田恒想个方策,等鲍息、田盘和公子高等人回来后再议。

到了午间朝议方罢,众齐臣一起向伍封道贺,贺他晋为下卿,又贺妙公主有喜,也有人为叶柔亡故表示安慰,总之是礼数繁多,不一而足。

伍封回到宫中,见妙公主依然睡着,楚月儿正把玩着细铁链子。

伍封蹑步走了过去,想在背后吓唬楚月儿,谁知道这丫头耳力极佳,早听出了他的脚步声,笑吟吟转过身来,道:“夫君,你瞧瞧这链子。”

伍封心中稍稍有些失望,顺手接过铁链,道:“计然的这链子……”,仔细看了看,奇道:“咦,这不是那条铁链哩。”

楚月儿笑道:“早间你朝议之时,君夫人见我正玩着那链子短剑,扯着我问长问短,说起计然的事,君夫人忽想起相府中有一条十二丈长的精铁链子,叫作千钧绳,是她们祖上在陈国时得到的宝物,当年相府建花园之时,曾用来拖拉千斤巨石,眼下放在府库中,无甚用处,命人取了来,送给我们,便是这条链子。”

伍封见这链子是精铁所铸,虽然比箸还细,但质地坚硬又有韧性,以其十二丈之长短卷在手中不满一握,轻不过半斤,赞叹道:“这链子既轻又细,想不到能承千斤之物。”

楚月儿道:“若在链头装上短剑,便比计然的兵器要坚韧得多了。”

伍封唤来两个宫女,命她们各执一头将链扯开,然后两头对折,道:“十二丈太长了,三丈已经足敷其用。”拔出“天照”宝剑,用剑尖穿在对折的链环处,轻轻一转,本拟将铁链崩开,不料此链之坚韧远出其意外,被他这么一崩,竟然丝毫无损。

楚月儿错愕道:“原来这链儿比我们想象中更结实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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