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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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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心下一宽,顿觉疲惫,坐在了车上,伍封派了一个寺人替夫差御车,伯嚭将缰绳交给了寺人,对夫差道:“大王受惊了。”一边说,一边上前替夫差挽,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环,将夫差披落的头扎好。

伍封等人见伯嚭满面阿谀,不愿意看他,向夫差问候了几句,自己与妙公主等人说话。

这时,鲍兴早将适才的凶险绘声绘色向妙公主等人说了一遍,叶柔皱起了眉头,缓缓道:“公子向来镇静多智,虽然兵行诡道,但环环相扣,料敌之先,今日为何会大失方寸?幸好公子能随机迎变,否则恐怕就大大不妙了。”

伍封点头叹道:“自我用兵以来,从未遇过越王这样的高手。今日的确无甚妙计,只是临时胡来,幸好误打误撞,又靠你们这一支援军,才侥幸得以逃脱。我虽然多番临阵,象越王这样智谋深远的人却是第一次碰到。一开始便处于下风,被越王占了先,以致有些难以措手。我们虽然擒了越王,但以用兵而论,其实是我败在越王之手。”

勾践叹了口气,道:“寡人一生征战,从未遇到过龙伯这样的敌手,今番被擒,也不算冤枉。”

叶柔对勾践道:“想不到会在如此境地下见到大王。”

勾践道:“当年越女在鄙国之时,寡人甚是看重,万万料不到今日会成了敌人,不过越女能念及故旧,对越人未下杀手,寡人都看在眼中,甚感欣慰。”

叶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楚月儿对勾践道:“大王,你的‘万兽矛法’果然是天下无双,月儿今日与大王一战,颇有所得。”

叶柔等人知道楚月儿天生善武,在剑术矛法上造诣甚深,她与伍封一样,最能从临敌实战中提升武技,她说大有所得,想必是这一战对她的矛法极有启,令她的矛法更有进境。

勾践道:“月公主的矛法与众不同,不知何时见过孙武?”

楚月儿奇道:“这与孙子有何相干?”

勾践道:“你这矛法与孙武的矛法一脉相承,若非孙武所授,还有何人善用孙武的矛法?”

伍封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赵大姐兵法通神,原来她是孙叔叔的弟子!不瞒大王说,月儿的矛法是晋国赵鞅长女赵大姐所授。是了,大王眼力高明,可看得出在下的戟法又是何人的技艺?”

勾践愕然道:“这戟法是龙伯的家传绝技,寡人一看便知。当年令舅王子无忌纵横东南一境,就是用这戟法。”

伍封嘿了一声,心道:“怪不得这戟法猛恶无俦,原来是舅舅的绝技!多半是孙叔叔想法子学成,再传给赵大姐。”

妙公主好奇道:“大王的矛法真得很厉害?”

楚月儿点头道:“厉害得紧,听说这是越王的先人数百年中在征战狩猎中锤练出来的,所以教‘万兽矛法’。”

妙公主皱眉道:“‘万兽矛法’太过难听,若将‘兽’改为‘寿’,听起来恐怕要斯文一些吧?”

伍封笑道:“剑技矛法是用来打架的,斯文了反而不好。大凡武技,名字越凶恶越能吓人,譬如‘开山’、‘刑天’、‘屠龙’等等,说出来便让人心惊,我若将‘刑天剑法’改名为‘绣玉剑法’,自然是斯文了些,但好似太过娘娘腔了吧?”

妙公主也笑道:“哪有你这种改名法子的?”

勾践却道:“妙公主言之有理,寡人的矛法是王族绝技,以‘万兽’为名,的确有些粗鲁,日后便改为‘万寿矛法’,这才有王者之气。”

众人谈得高兴,便忘了敌友之分。勾践与伍封等人说话,也十分随意,只觉与他们在一起,自己好似年轻了许多。

夫差暗暗不悦,伯嚭向夫差使了个眼色,声在夫差耳边道:“大王,龙伯若在吴国久了,老臣看这吴王之位早晚会落入他的手中!”

夫差浑身一震,立时勾起了许多心思上来。

他心道:“这子勇力绝伦,又善于用兵,连家中的姬妾从人都是英勇善战,仅用了一千家兵便能袭破越都,连越王后也擒回吴国,若是其调兵大举入吴,后果难测。此子若有夺位之心,倒真是有些难防。这人与越王勾践不同,越兵固然勇猛善战,人数又比其家兵要多,但越人终是敌国,一旦入寇,吴国上下自会全力御之,但这子在吴国深得人心,若是带兵入吴,吴人说不好还会箪食壶浆相迎,太宰此言并非毫无道理!”转念又想:“这人的父亲伍子胥权倾一国时,并无篡逆之念,父子相承,这人未必会甘心败坏其父的一世忠名。”

这么想着,心下又宽了些。他向伯嚭看去,却见伯嚭的眼光却落在其腰间的剑柄之上,夫差低下了头,看着剑柄上的“属镂”二字,心中一动:“当年我赐伍子胥死时,便是用的此剑。伍子胥为了给父兄报仇,竟能带着吴军攻入楚国郢都,连楚平王也被他从地底挖出来鞭尸,可见他们姓伍的人报仇之意甚为可怖。我赐死其父,这子心中说不定也想杀我报仇,只是碍着母亲庆公主是我吴国王室,不好下手。一旦庆公主归天,这人的精兵说不定便从海上南下,杀我报仇。”又想:“这子先前对勾践说过,以他的身手,若要暗杀一个人,并非难事。就算他不用士卒,只要悄悄地潜入吴国,终有一天我会遭其毒手!”想到此处,只觉浑身寒意从心底沁出,背上冷汗直流。

其实伯嚭对伍封更是忌惮,知道伍封对他恨之入骨,一心想杀了自己,只是国事要紧,暂未下手。这人入吴以来,时间虽然不长,却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夫差对他也十分看重,心道:“这子与大王是兄弟之亲,又是个厉害角色,西施对他更是喜欢,若他与西施一起在大王时时聒噪,早晚有一天大王会将这口‘属镂’剑赐给我,让我去陪伍子胥那死鬼!哼,他杀我一子,伤我一子,此仇不报,我这太宰也是白当了!这子毕竟年幼无知,与其死鬼父亲一样,不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

伯嚭久伴夫差身边,深知夫差虽然颇为聪明,但忌才多疑,心胸狭窄,难以容物,心中早对伍封有了猜忌之心,于是便乘夫差惊魂初定之时,说了这番话。他见夫差脸上阴晴不定,额上流出细汗,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已深入了夫差心底。

伍封等人哪知道夫差的心思,一路高高兴兴说话,伍封问道:“公主,柔儿,你们怎会想到我和月儿有凶险,带人来接应?”

妙公主道:“自从前几天夫君造了个怪梦之后,柔姊妹便多了许多心思,今日你们走后,她便有些心神不宁,说越王勾践的心机厉害得紧,一个越王已经无人能敌,再加上有文种筹谋,若是有何诡计,便十分不妥,在府中好生耽心。”

叶柔道:“我见鹿儿回来,说大王派人接走了越王后,范大夫和陈将军也一并走了,便知道其中大有古怪。吴越和议未成,大王怎会先将越王后等人接走?便叫府中上下准备,以免有变。后来颜不疑派人来报,说是勾践果然有埋伏,王子姑曹又不肯相救,反将大军退到了城下,他只好先入城调动士卒。柔儿知道他要调兵需有好一阵耽搁,怕赶不及,便留下鹿儿,自己带了人沿水路而来,恰好碰上你们正与越人相斗,我们人少,不足以大用,只好弃舟登岸,绕到草丛之中突袭,幸好得以成功。”

伍封道:“原来鹿儿回到了府上,我这便放心了。府上众人之中,除了月儿和你之外,便以鹿儿的本事最好,为何你会将他留下守府?”

叶柔叹道:“柔儿怕王子姑曹和王子不疑冲突,到时候城中必会大乱,遂派鹿儿带些人守在王宫之外,以免不测。”

伍封点头笑道:“柔儿智计了得,今日若非柔儿的妙计、众人的奋勇,倒真是凶险之极。”又皱眉道:“王子姑曹真的不肯兵相救?”

妙公主道:“颜不疑是这么说的,王子姑曹早引了一万大军接应,如果不是有何变故,为何对眼下还没见着他的士卒,任由你和大王身陷重围?”

夫差长叹了一声,道:“想不到姑曹竟会如此不孝!”

勾践笑道:“大王为王日久,难道不知道王位之贵?在富贵权势之前,父子之情、手足之谊、朋友之交又算得了什么?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为了权势富贵同室操戈哩!”

想到自己的亲子也会如此,夫差不禁颇为伤心。

伯嚭在一旁声道:“嫡子尚能如此,何况是他人?”

夫差自然明白伯嚭口中的“他人”是谁,点了点头,十分沮丧。

这时,兵车早已驰出了二十余里,眼见绕过前面的树林,便快到了姑苏城下,忽听林后号角鸣响,一队人马从林后转了出来,军中打着数十面越军大旗,当先两面大旆上写着大大的“文”字。

众人大惊,夫差惊道:“文种为何会在这里?”

勾践笑道:“文大夫用兵,连寡人也常常难以测度,依寡人的筹划,文种应当已在东面江口才是。”

伍封道:“我们一路疾行,文种就算插了双翅,也不可能绕到我们前面,这定是文种怕万一有变,才留下了这支人马,以免有人逃脱回城,想来人数不多。”

叶柔道:“文大夫未必在军中,这多半是越人虚张声势。只要范大夫和文大夫二人不在,越军便没那么可怕。”

只听辚辚车轮声中,一个响亮的声音道:“龙伯、越女别来无恙乎?文种在此!”便见这一队越兵人数不少,兵车不过五十乘,分三层排开,虽然不及细数,但一眼看去,也看得出车后的步卒断不会少于三千人。

一乘兵车从中间缓缓驶出来,只见车上主将浑身铜甲,手执长矛,伍封一眼便认出这人便是在齐国见过的文种。

叶柔大吃一惊,道:“原来真的是文大夫在此!”

伯嚭忙道:“前有埋伏,后有追兵,这可如何是好?”

伍封哼了一声,道:“我们从勾践的数千‘君子之卒’中也杀了出来,文种的士卒不算太多,未必挡得住我们奋力一冲!”

叶柔道:“不错,此处离姑苏不到三里,文大夫率兵在此,定不敢久留,否则吴军从城中杀出来,只怕这一队越兵要全军覆灭了!”

文种大笑道:“王子不疑和王子姑曹各带士卒在姑苏城中交战,吴人自顾不暇,哪能赶来?在下只所以带了士卒在此,便是早料到龙伯用兵多变,可能会回攻入城。”

伍封心中凛然,道:“既然文大夫早料到我们会杀回来,为何将大多士卒调往东面江口?”

文种笑道:“在下这些士卒大多是水军习流之士,正要到江口汇合上战船,何况我们大军留在这城下不远处,城中吴卒便不敢自相残杀了。这三千人藏于林中正好,大军水6并进以攻城,我们这三千人便擒杀夫差。”

伍封想不到文种用兵厉害至此,心忖今日真是一败涂地了。

文种道:“在下先对付了你们,取了夫差之级,再汇合江口的大军攻入城中,吴人自相残杀,待两败俱伤之际,怎是我们水6五万大军的敌手?此番灭吴必矣!”

这次连伍封也变了脸色,想不到颜不疑和王子姑曹竟然在这时候公开反目!他叹了口气,沉声道:“眼下既无援军可望,只好奋力冲过去了,只要大王入了城,二位王子便会收敛,时间长了,不消越人入城,城中的吴军恐怕也损了大半。”

文种笑道:“在下早知道龙伯的厉害,是以与范大夫商议,由他赶到江口去,在下带了三千人守在此处,正是怕大军阻不住龙伯,被龙伯逃入了城。”他将手一举,只见众越兵手中忽地齐齐举起了一样兵器,正是伍封最为忌惮的连神弩,想不到这三千神弩兵尽在此地。

一支神弩顷刻间能同射出三支箭,三千人便是九千支箭,此刻双方相距不到五十步,只要文种的手一落下来,九千支箭出,这一百多人恐怕尽数都要变成刺猬了。

伍封忙道:“文大夫且慢,你这箭一射出,连贵国大王也免不了要射死了。”伸手将勾践提得立起来。

文种料敌之先的本事再大,也未能想到勾践居然会落在伍封手中,大吃了一惊,缓缓将手缩了回来,惊呼:“大王!”

勾践笑道:“文大夫,休要理会寡人,灭吴事大,尽管放箭,寡人有夫差相陪,一死何妨?寡人死后,你与范大夫好生辅佐太子,立他为王!”

文种道:“大王!这……”,勾践叱道:“众军听着,放箭!”众越兵哪敢放箭?一齐向文种看去,等文种的军令。

伯嚭吓得面如土色,扶着夫差缩身兵车之内,但车上舆板高不过三尺,伯嚭身材矮,倒能藏身,夫差身高近九尺,缩下身去,仍有大半个头露在外面,以车舆的狭窄,又万万不可能容二人躺下身来。

伍封料不到勾践如此勇悍,忙道:“文大夫如果放箭,就算奉了王命,那也是以臣弑君,徒留下千古骂名,万万射不得!”他曾听叶柔说过,知道文种为人极重名声,才会这么说。

文种心中一动,颇有些犹豫。

叶柔道:“文大夫今日若是放了箭,天下人定会以为文大夫见太子年幼,欲执掌越国大柄,故意加害大王。国事之中,更有何事大于君王之安危?”

妙公主道:“哼,我看这人就未必是好人,说不定他真想杀了勾践,太子想来年轻,又不如他在军中的威望,说不定连太子也会被他杀害,自立为越王。”

文种越听越是心惊,心道:“这种话传到越国,百姓说不定会信以为真。”

伍封道:“就算文大夫心无此意,想来太子也饶不了他,一条弑君之罪便足以灭他九族。”

文种额上见汗,眼见灭吴在即,谁知道出了这岔子,他虽然多谋善断,可大王落入敌手,当真是投鼠忌器,难下决断。

勾践喝道:“吴国一国之地与寡人的一条命相比,自然是灭吴事大,文大夫还想什么?”他知道文种军令极严,文种若不下令放箭,他这君王之令对文种手下的越兵来说毫无用处。何况越兵人人心惧,谁敢真的放箭射自己的君王?

双方正在对峙,便听远远的有一人气极败坏地大叫道:“文大夫不可放箭!”循声瞧去,只见一乘轻车飞一般由后面赶上来,这乘兵车上只有二人,用了七匹骏马御驶,是以其极快。

只见车上那人头带峨冠,面如美玉,正是范蠡。

范蠡轻车近前,道:“龙伯,文大夫,吴越二君都处于危地,请勿轻动,以免伤了君王。”

文种道:“此时若不杀了夫差,让他进了城去,灭吴之事必然不谐。”

范蠡正色道:“只要大王安好,何时不能灭吴?大王若是有失,恐怕天下列国都会取笑越人,就算吴国尽入我越地,吴人也未必会心服。”对勾践道:“大王怎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兵者,胜败均是常事,今日不能灭吴,未必明日不能,吴国王子相争,可为越国之鉴。今日大王若是仙逝,恐怕越人中会有不少人对文大夫不满,到时候祸起萧墙之内,就算灭了吴国,越国也不会长久。”

勾践紧紧盯着范蠡,又瞥了伍封一眼,道:“寡人听说相国与龙伯交好,今日相国究竟是想救寡人,还是想救龙伯?”

范蠡道:“微臣与大王是君臣之义,与龙伯是朋友之情,若能二者兼顾,微臣自然是义不容辞。若不能兼顾,当是君臣之义为先,其次是朋友之情,万一为了救君王而伤了朋友,也是无可奈何是事,只好日后向朋友请罪了。”

勾践大笑,道:“相国倒是直言无讳!”范蠡陪着他在吴为奴三年,虽在奴役之中仍能不失君臣之礼,勾践与他同经患难,既有君臣之情,又多了一众心照不宣的兄弟之谊。范蠡的智谋更胜于文种,他对范蠡向来言听计从,心道:“范大夫说得不错,今日不能灭吴,未必明日不能。寡人何必与夫差这狗东西死在一起?”

范蠡见他脸色平和,知道勾践已经不再坚持,便对伍封道:“龙伯,不如这样,我们放了你们入城,不过你们也需放了鄙国大王,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何?”

伍封拱手道:“相国之言,在下怎敢不听?不过,今日我们虽然处境不妙,但也不是全无生机,文大夫的弩兵未必能伤我。今日在下便无赖一些,要越王答应我们两件事。”

勾践皱眉道:“你要寡人答应你什么事?”

伍封道:“第一件事,是请大王将王子季寿放回来。若是大王将王子季寿带到越国为客,吴人怎会坐视不理?到时候恐怕外臣又只好跑到越国去接人,虽然不一定成功,但免不了要得罪越人。”

勾践点头道:“寡人答应你,寡人若不放了季寿,夫差多半会派人到越国救人,这人自然以龙伯为最合适,寡人也不想时时提心吊胆,便放了他。”

伍封道:“第二件事,就是请大王当着众军答应,六年之内不可兴兵伐吴!”

勾践勃然道:“龙伯太过份了吧!若是如此,寡人宁愿一死。”

伍封笑道:“外臣是无赖了些,这叫作漫天要价,大王尽可以坐地还钱,也无须动怒。当然,大王若许诺不兴兵伐吴,鄙国大王也会承诺不兴兵伐越,两国从此化敌为友,岂不是好?”

勾践想了想,不怒反笑道:“吴国这承诺毫无意义,以今日之势,吴人要想伐越,断无此能为,就算说了不伐越也无甚用处。寡人也有条件,你们若不答应,这和议就谈不成。”

伍封笑道:“想不到双方都有条件,大王请说,如何才会答应议和?”

勾践缓缓道:“第一,龙伯三日内须离开吴国,从此不理会吴越之事。”

伍封点头笑道:“此事易办,若不是为了等吴越议和,外臣早已经回齐国去了,三日之内外臣必定离开吴国。”

勾践又道:“第二,吴国每年送粟五千石给越国。”

伍封皱起了眉头,道:“这事便不大好了,吴国连年饥荒……”,还未说完,夫差插口道:“寡人答应,每年赐越人粟粮五千石便是。”

勾践摇头道:“不是赐粟,是送粟。”

夫差这时只顾脱身,点头不迭道:“送粟便送粟罢。”

夫差既然答应了,伍封便不好反对,只能苦笑,心道:“大王不懂讨价还价之道,若让他行商,恐怕连身上衣衫也会赔了去。”

勾践道:“既然大王答应了,寡人便应吴国所求,两年之内,越人不兴伐吴之师,当然吴人也不可伐越。”

伍封忙道:“不是说好了六年么?”

勾践摇头道:“世事难料,六年委实太长了些,寡人就算答应,你们也未必会信,两年便够了。”

夫差道:“两年就两年吧。”

范蠡脸上露出宽松之色,文种虽然有些不甘心,也只能低头大生闷气而已。

当下勾践和夫差在众人面前折箭为誓,立了两年的和议。时人最重信诺,既然二君当着数千人之面立誓,自不会毁誓以贻笑天下。

其实,越国被伍封袭破越都,此次乘败局定时,偷偷袭吴,费金粟无数,全仗勾践与文种巧妙的谋划,又因吴人得胜而大意才能得手。越人大军初败,仓廪被伍封洗劫一空,此番偷袭,粮草不足,不耐久战,既然事情不谐,也只好退兵了,假以两年之期,必能卷土重来,勾践才会答应两年之中不再伐吴。

和议一成,伍封将勾践身上的绳索解开,亲自将勾践送到了范蠡的车上。楚月儿手捧着勾践的酋矛宝剑,交给勾践。勾践接过矛剑,摸着剑上“越王勾践自作用剑”那一行字,叹道:“这柄‘王剑’与月公主所用的‘映月’宝剑同出一炉,铁剑铜剑同出一炉,这是绝无仅有之事。此剑虽然不及‘映月’宝剑坚韧锋利,却多有王者之气。寡人万万想不到这同出一炉的两口宝剑会因人而敌。”他看了看叶柔,长叹一声,一声令下,越人立时向南退去,片刻间已去得远了。

伍封见越军来去如风,军令严整,暗暗吃惊。

夫差惊魂一定,忙道:“不疑和姑曹这两个畜生不知在干些什么,我们要赶快回城才是。”

众人连忙回城,才到城下,便见颜不疑带了一队士卒迎了出来。

夫差见他浑身是血,惊道:“不疑,你怎样了?”

颜不疑苦笑道:“姑曹造反,他将展如刺死在水中,想带兵入宫,又欲命人追杀父王,幸亏儿臣回来得早,带着馆娃宫侍卫和城中戍兵与他交战,姑曹人数虽多,但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士卒纷纷倒戈投降,儿臣才能侥幸获胜,宫中毫无损害。儿臣运气还好,只受了些许伤。”

夫差又惊又怒,道:“姑曹呢?”

颜不疑下车跪地,涕泪道:“父王恕罪,本来儿臣可以擒住姑曹,但念及手足之情,心中不忍,反被他伤了一箭,他带了百余人冲出了北门,儿臣见城下有吴军偷袭,只好闭门御敌,未曾派人去追。”

夫差心下反而宽了,虽然王子姑曹大逆不道,毕竟是亲生之子,颜不疑若是杀了他,夫差反而会心痛,他点头道:“你处置得不错,这个畜生当真是胆大包天。你起身吧,想不到展如会被他害了。”

伍封对展如甚有好感,想不到他死在王子姑曹之手,甚感遗憾。

颜不疑站起身来,道:“姑曹虽然逃走,但他的家眷门客尽被儿臣擒下了,他在军中日久,说不定还有同党,儿臣恐怕夜长梦多,已在市中将姑曹的门客尽数斩示众,家眷收押,待父王处置。”

伍封暗暗摇头,见妙公主、楚月儿、叶柔脸上都有不忍之色,心道:“颜不疑素来心狠手毒,落在他的手里哪会有好的?”

众人这次脱过大乱,回城又遇到这种事情,心情都不大好,入城之后,伍封等人向夫差告辞,自会府中。至于夫差要如何处理叛乱的事,伍封也懒得理会了。

回府许久,鹿才回来,原来他对吴地不大熟悉,一路追赶,行岔了路径,以致此刻才回。

伍封来吴数月,虽然助吴不少,但想起先父伍子胥,终是心中有些气闷,再看吴国外有强越,内有佞臣,父子成仇,夫差又无甚能为,想想也是索然无味,只想早日离开此地,回到莱夷家中。前些时问过任公子的归期,但任公子事忙,始终定不下离吴的日子,伍封只好先行回国。

府中早就打点好行装,次日,伍封便入宫向夫差告辞,见夫差面色憔悴,一夜之间如同老了许多,知道他是因王子姑曹造反而伤了心。

伍封道:“大王,微臣准备明日起程,今日特来告辞。”

夫差缓缓点头道:“唔,王弟一路心。”也未说多的话。

伍封见他神思不属,心道:“大王这会真是伤了心了。”又到后宫向西施告辞,恰好西施心疼病又犯了,正躺着休息,颜不疑在宫内侍候着,伍封不敢太多打搅,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不料西施却由旋波扶着,勉力追了出来。

西施道:“昨日大王与勾践之约,姊姊也听到了,想不到兄弟这么快就走了!”

伍封见她脸色苍白,两眼莹莹,幽幽地地看着自己,心中也感酸楚,道:“兄弟走后,姊姊一切心,记住兄弟曾说的话。”

西施点了点头,道:“兄弟得了姑曹的铁戟,以前那柄铜戟可否送给我?”

伍封愕然道:“姊姊要它做什么?”

西施声道:“姊姊每日看看也是好的。”

伍封点了点头,道:“一阵兄弟便要兴儿送来,不过这是凶器,大王未必喜欢。”

西施轻叹了一声,道:“大王处我早说好了,兄弟这条铜戟杀气极盛,将它放在寝宫之中,可辟百邪!”

她还有话想说,不料颜不疑走了出来,遂闭了嘴,只是看了伍封好一阵,忽地流下眼泪,转身入宫。

伍封叹了口气,与颜不疑说了几句话,转身出宫。

旋波赶上来相送,声道:“夫人说,龙伯千里回国,路上心。”

伍封谢过,这才回到府中。府中早已来了不少吴臣,都是知道伍封要回国,特来话别,伍封知道自己回国,这些人心中多半高兴得紧,脸上那一幅依依不舍的夸张表情,自然是扮出来的。不过,伍封是齐楚二国的贵人,众吴臣都有意巴结,各自送了不少礼物,无非是金珠玉帛之类,足有七八车。闹了一日,晚间这些人才走。

伍封正想休息,任公子和颜不疑又来话别,任公子道:“本来在下想与龙伯一起北去,不过有些琐事缠事,龙伯走得又急,在下只好晚些时自行回代国去了。”

颜不疑道:“龙伯南下是出自在下二人的谋划,龙伯果然不负所望,两番救了吴国,本想与龙伯携手,富民振兵,再兴强吴,可惜龙伯要先回齐国,的是憾事。”

伍封道:“在下毕竟是外人,又与伯嚭有仇,时间长了。只怕忍不住会惹祸,回齐也是件好事。勾践这人委实可怕,虽有两年之约,仍要心,只愿吴国这两年能修葺兵甲、充实仓廪,内修德政,外接邻属,否则,两年之后,越人恐怕又会到城下了。”

颜不疑点头道:“这个在下理会得,龙伯放心。”

说了好一阵话,任公子与颜不疑才告别。

谁知二人才走,鲍兴来报:“公子,西施夫人派了人来。”

伍封奇道:“我日间已姊姊道别,这么晚了,姊姊怎又派了人来?”迎到堂上,见来的是旋波。

旋波笑吟吟施礼道:“龙伯,波儿奉了夫人之命前来。夫人深感龙伯助吴之德,特赐了一车阳山桃,请龙伯收下。”

伍封心中大奇,心道:“眼下蜜桃处处都有,又非贵重之物,姊姊怎想着送一车桃来?”

旋波又道:“夫人知道龙伯富甲天下,若是赠些金帛玉器便太俗了,是以带着宫女在馆娃宫桃园中忙了一下午,摘了这车阳山桃,其中有不少是夫人亲手所摘。”

伍封心想这是西施的一番心意,伍封笑道:“这真是好东西了,这么晚了,还劳波姑娘跑一趟,在下有些过意不去,回去代向夫人致谢。”

旋波嘻嘻一笑,告辞回宫去了。

伍封回到房中,见妙公主、楚月儿、叶柔和春夏秋冬四女正在一起说话,知道她们因要回去,兴奋之下难以入睡。

众女见他进房,都露出甜甜地笑容来,伍封向众女上下打量,笑道:“你们在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日还要赶路哩!”

妙公主道:“我们才不想睡哩,你自睡便是,我们在一起说话,也不相干。”

这时鲍兴在窗外道:“公子,那车阳山桃是宫中之物,比市上的桃儿定要好得多,只是此物甚重,要不要带走?”

伍封笑道:“我们一路之上取水未必方便,有这车桃儿也可解路上的焦渴。若是不带走,姊姊知道后定会不悦。”

楚月儿好奇道:“西施夫人怎想着送了车桃来?”

伍封道:“许是……”,叶柔奇道:“宫中什么东西都有,夫人单单送了一车阳山桃来,倒是有些奇怪。”

伍封道:“吴国处处有桃,不过以阳山之桃为佳。许多年前,大王见阳山桃甘甜多汁,便将桃种移至宫中,专门设了一处桃园。我们一路回齐国,路上便要经过阳山,那是先父旧时的邑地,我时便常去,到时候我带你们去阳山谷桃花林中看看,景色颇好。”

他曾对妙公主和叶柔说过阳山谷的桃林,妙公主自然十分兴奋,巴不得即刻便到了桃林中去。

众人胡乱说了几句话,伍封见众女兴致勃勃,笑着将众女赶回房睡觉。

第二天鸡鸣之时,府中上下都起身,用过饭后,伍封笑道:“国中连年饥馑,颇多盗贼,恐怕有人见我们财物甚多,心生歹意。何况各位夫人都是天姿国色,又怕有人见色起意,所以大家都穿要上甲胄,让盗贼不敢乱打主意。”

妙公主笑道:“见色起意这句话,我听着好似是你自己吧?”

众人穿上甲胄,带好兵器,各自上车,伍封与众女的轻车在前,鹿等人在后,中间是四十余乘辎车,出了府门,向北门而去。

妙公主在车上笑道:“我们这么悄悄出府,好似做贼一样,无甚趣味。”

伍封道:“我就怕动身晚了,到时候吴臣跑来相送,俗礼极多。偏偏这些人心里巴不得我们快走,表面上却要装出不舍的样子,更是无趣。还是早早地溜之大吉为好。”

楚月儿嘻嘻笑道:“虽然我们早就想回去,但夫君这次好似被迫走一样,有些灰溜溜的。”

不一时到了北门,此时北门刚刚打开,众人才出了城,便见王孙骆一车从后面赶上来,道:“龙伯这么早便走?大王和西施夫人要来相送,怕龙伯急着赶路,先命在下先赶过来,稍阻一下龙伯的脚程。”

伍封只好停下车来,等了一会,便见夫差和西施的兵车在侍卫们簇拥下,身后带着王孙骆等一众吴臣,追出了城。

伍封带着众人上前施礼,道:“外臣回国,怎劳大王亲送?”

夫差叹道:“若非与勾践有约,寡人实在不想放了王弟回去。”

西施在旁道:“兄弟在吴国立下大功,可惜不能长留吴国,一路要多加心。”

王孙骆领着众吴臣上前道别,伍封只好与他们一一寒喧,忙了好一阵,不过颜不疑和伯嚭都没有来,想是留在城中。

夫差正要带着人回去,忽地四面八方大批百姓拥了来,口中道:“龙伯勿走!”

几名老者上前伏在伍封车前,一个老者道:“龙伯,请留在吴国。越人多番入寇,非龙伯不能抗手,龙伯今日一去,只怕越人明日便来,到时候我们吴国百姓不免国破家亡了。”

伍封跳下车来,将老者扶起身,道:“在下是齐国人,吴国之事也不好插手,何况大王与越王有约,两年之内互不征伐,你们大可以放心。”

一位老者道:“越人狡诈得很,莫非龙伯真地信得过他们?”

伍封道:“勾践如果说永不伐吴,在下便不会信。不过,他说了两年之期,应该不会自毁誓言。”

老者又道:“就算他两年不来,两年之后呢?我们岂非仍然要由得其宰割?”

伍封笑道:“吴国文臣武将不少,士卒也英勇过人,也未必便输给了越人。”

一老者摇头道:“若是吴人真能抵御越兵,越人又岂能三番四次入寇,毁我良田,杀我子侄?”

又一人道:“自龙伯来吴之后,我们才能反败为胜,百姓都说,唯龙伯才是勾践的克星。令尊先相国若在,定不会让龙伯弃吴民而去。”

伍封叹了口气,道:“勾践只所以退兵,答应两年之内不攻吴国,其中一个条件便是在下三日内必须离开吴国,若是在下不走,岂非与越人以口实?他们便不会守两年之盟了。非是在下不顾吴民生死,而是因顾忌吴民之生死,才会离吴而去。”

一老者道:“勾践之所以定要龙伯离国,那是忌惮龙伯的神威,龙伯如果走了,岂非正中越人下怀?”

伍封道:“虽是明知如此,在下也不得不走。其实在下不比大王、王子和各位吴臣的本事大,留在吴国,未必有用。”

这时,夫差过来道:“其实寡人也不想王弟回去,但寡人与勾践有约,王弟若是不走,越人定会入寇。”

伍封道:“这些年吴国饥荒连连,粮草不足,不耐久战,假以两年之期,只要百姓勤耕作、士卒勤操练,国殷兵强,何惧越国?当年吴入破楚灭越,何等勇猛?如今吴人几番被越人所欺,并非吴人不如越人,而是天灾所至。”

百姓知道留不住伍封,有的涕泪起来,一老者叹道:“天灾倒不可怕,可怕的却是哩!”

伍封将鲍兴叫上来,命他将一车金帛分给这些百姓。百姓各领了若干金帛,这才缓缓散去。

一众吴臣见百姓对伍封如此留念,各有所思,夫差心道:“这子倒会收买人心,若是长留吴国,真是有些后患哩!”

本来伍封是想早早赶路,悄悄留去,谁知道还是弄了个惊天动地,等到百姓散去,夫差与众吴臣回城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伍封一众人等向北而去,沿途不少百姓成群结队地上前致敬,伍封将夫差所赐的金帛、众吴臣所送之礼散一空。

午间过了延陵,到了黄昏时分,车队到了一处山前。

伍封对妙公主等人道:“这里就是阳山。”

妙公主道:“如今正是三月桃花盛放之时,不如我们便赶到谷中,夜宿桃树之下,岂不是好?”

楚月儿拍手赞道:“好主意,月儿也想看看夫君幼时常玩的地方是何模样。”

伍封向叶柔看了一眼,道:“这是先父旧日的邑地。柔儿,你想不想看看满谷桃花盛放的美景?”

叶柔笑道:“公子拿主意罢。”

伍封道:“那好,我们便入谷中去罢。”

山路颇为崎岖,不过也能容车仗驰行,一路桃香阵阵,路旁桃树渐渐多了,半个时辰之后,人车转过山口,眼前赫然是一片桃林,覆地三里有余,夕阳中桃花如锦,玉绣斑斓,轻风伴着阵阵桃香,沁人心肺,果然是极美之景。

伍封命将营帐扎于桃林之中,鹿带人扎营立鼎,众女叽叽喳喳地在林中奔看,十分高兴。

可惜未过多时,夕阳西下,众女只好回到帐中,妙公主不悦道:“才看得数眼,这日光便没了。”

伍封笑道:“无妨,今晚睡过,明日一睁眼,便可见这片桃林在晨曦之中的另一种美处。”

楚月儿道:“这桃林也奇怪,虽然满眼桃花,却不见有桃,是何道理?”

叶柔道:“眼下吴民饥馑,多半是吴民摘去裹腹了,幸好未损桃树。”

伍封笑道:“西施夫人送了我一车桃,这些桃的祖宗便是这片桃林,我们仍可坐在桃树下吃桃。”

春夏秋冬四女洗了数十枚桃,用盆托着拿来,众人吃着桃,闻着风中的桃花之香,胸怀大畅。

妙公主吃着桃,口中嘟咙道:“西施夫人大有先见之明,多半猜到我们会夜宿桃树之下,偏又树上无桃,便送了车阳山桃给我们。”

叶柔忽地皱起了眉头,脸色微变,道:“阳山桃?是否……”,伍封心中一震,惊道:“不会吧?”他扔下桃,赫地起身,将鹿叫进来,道:“鹿儿,你和刀、阳、兴儿分四个方向在林外查探,若是有人埋伏林外,那便糟糕之极了!”

鹿答应,出外叫上三人,分四方各自去探路。

妙公主不解道:“我们大队人马,普通强盗怎敢打我们的主意。”

楚月儿道:“西施夫人送了一车阳山桃,总不是说到了阳山便要赶快逃走吧?”

伍封沉吟道:“昨日我到宫中向姊姊告辞,姊姊并没有说什么,多半是因颜不疑在一旁之故,后来走时,旋波声对我说,姊姊叫我在路上心,今日姊姊又对我们说要一路心,难道是大王有意害我们,被姊姊知道,又不便通传,才会如此?”

楚月儿道:“怪不得今日送行的人中不见颜不疑和伯嚭,伯嚭不来便罢了,颜不疑不来相送便有些说不过去,想是这两个家伙先来阳山谷设伏罢。”

妙公主却不大相信,笑道:“夫君太多疑了吧?大王与你是亲人,你对大王又有救命之恩,是吴国的大功臣。如果我们要留在吴国,大王怕你对他不利,因而加害也说得过去,但我们一路动身回齐国去,与大王便不甚相干了,大王何苦加害我们?”

过了一会儿,鹿四人先后回来,鲍兴满脸惊色,道:“公子,各位夫人,这次可大大不妙了,桃林外山中有不少人埋伏。”

伍封道:“四方都有埋伏?”

圉公阳道:“东、西、北面均有士卒,唯南面我们入谷处还未有人。”

鹿递上一根枯枝,道:“师父,你看!”

伍封见枯枝上包着一层油布,上面涂满膏脂,庖丁刀道:“林中树上有不少这种干柴枯枝。”

叶柔惊道:“若是敌人半夜趁我们入睡时,四周扔下火把,虽然夜雾甚浓,但有这些涂着膏脂的枯枝干柴引火,这片桃林必定会成一片火海,公子身手再好,只怕也逃不出去。”

伍封脸色铁青,“嘿”了一声,道:“想不到大王如此狠心,竟想将我们尽数烧死在桃林之中!此计甚毒,非颜不疑或伯嚭想不出来。兴儿,快叫大家收拾,从南面退出桃林,我猜伏兵此刻正向南面入口处合拢,只盼能来得及冲出去。”

幸好入林未久,大家忙着立帐,车上的东西大多还未卸下来,连庖人鼎中的热汤也还未曾烧开,片刻间众人便收拾停当。

伍封上了铜车,见还有寺人想将营帐撤下,忙道:“营帐便不用管了,颜不疑用兵仔细,说不定会派人偷窥,林内有营帐立着,他们便以为我们仍在林中。”

点齐了人数之后,众人急往南退,在谷口之时,见东西山上隐隐有火光向谷口移来,知道是敌人合围的士卒。

伍封心中暗叫侥幸,带着大家出了谷口,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山洞,长狭如蛇,名曰‘干隧’,勉强可以行车,另有出口,我幼时曾入内玩过,我们便从洞中出去。”

他下车在前引路,用大铁戟在山壁杂草中点点戳戳,找到了山洞,圉公阳和庖丁刀拨开杂草,露出一个近两丈高的洞口。

伍封带着人车入了山洞,而听着四处都有滴水之声,他隐约记得大致的方位,用铁戟在前点戳,摸索着弯弯曲曲过了两三处转折,才命人点上火把,转了几个弯,外面人自然见不到洞中的火光了。

这时众人才渐渐宽下心来,便觉洞中潮气沁人,一股腐臭之气扑鼻而来。

妙公主声道:“呸,这地方气味难闻得紧。”

伍封知道她从娇养惯了,歉然道:“公主,都是我爱惹祸,让你要躲在这种鬼地方来。”

叶柔道:“先不要往里面走,这洞中腐气甚重,似乎多年无人来过,洞中雾幛之气闻久了也会伤人。鹿儿,你带十人各拿火把,缓缓往里面走,用火将瘴气烧除。”她和鹿是山中人,从住在山中,对山中之事自然是颇为熟练。

圉公阳和庖丁刀点着了数十枝火把,伍封道:“鹿儿,你们不可大意,仔细洞中有猛兽毒蛇,务要心。”

鹿点了点头,带着十人缓缓向前,他们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握着刀,谁也不敢大意。

鲍兴、圉公阳和庖丁刀三人将火把周围插好,大家这才向周围细看,只见四周怪石狰狞,洞壁上渗着水珠,甚是阴森可怖。

伍封道:“我和月儿去将洞口的草弄一弄,免被人现。柔儿,地上上湿气甚重,你们不要下车。”

伍封与楚月儿手中提着铁戟和长矛,牵着手向洞口慢慢过去,他二人手中虽然未拿火把,但二人吐纳之术极精,眼力奇好,又较能夜视,是以一路到了洞口,也无甚阻滞之处。

这干隧洞口离谷口不到四十步之地,二人不敢出洞,心用戟矛拨着杂草,将洞口大致掩住,若是无人执火把细看,也看不出这里另有一个山洞。

才掩好洞口,便听脚步声移近,只见谷口两侧黑压压地两队人合了上来,藏在谷口两边的山石之后,他们甚是仔细,只点了二十余支火把,又都立在山壁后便,就算从谷中向外细看,也不会现其中有异。

忽地一人声道:“大家要仔细些,伍封这子谨慎得很,稍觉有异,便会现我们的埋伏。”那冷澈澈的声音十分熟悉,说话的正是颜不疑。

又听一人道:“王子,你怎知道这子必定会宿于桃林?”伍封一听这声音,觉得口音甚熟,是伯乙的声音。

便听伯嚭的声音道:“这人最会享受了,吴人谁不知道阳山桃花谷?他从生长在吴国,这阳山又是伍家旧日的邑地,自然知道此处景色极美,以他的性子,断不会放着咫尺外的桃林不入而宿于野地。”

伍封心道:“这家伙颇了解我的心思!”又想:“伯嚭是王子姑曹一党,向来与颜不疑作对,怎么他们又搅在一起?莫非伯嚭见姑曹败走,才会与颜不疑交好,颜不疑也要利用他在吴国各地的势力,于是打成一气?”

伯乙笑道:“父亲和王子倒了解伍封的脾气。”

颜不疑哼了一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人是我当世第一大敌,我整日想着对付他,怎能不揣摸他的性子?”

伯乙嘿嘿笑着,道:“是否要等半夜他们入睡之时才放火呢?”

伯嚭道:“伍封这人颇能用兵,说不定会派人四周巡察一遍方敢入睡,是以不能等得太久。眼下他们入谷不久,想必要立帐、造饭,此刻想来正在用饭,他们人数不多,恐怕还来不及派人出来巡察,本来按我的打算,夜长梦多,此刻放火正好。可惜任公子不愿意对付他,只能再等一等,待他们酒饭之后,倦意上来入睡时下手。”

伯乙道:“这与任公子又有何相干?”

伯嚭笑道:“乙,你虽然习得几招剑法,但未曾打过仗,无甚经验,也怪不得你会这么问。余人不足为惧,但这子颇为机警,身手又了得,万一被他侥幸逃到了林外,就算已是烧了个半死,也无甚人能挡得住他。这山谷东西是绝壁,南北却有入口,北口之径甚是难行,车仗不通,虽然伍封熟知地形,未必会北逃,但不能不心,本来我打算让任公子带我们府中的剑术好手守住北口,我和王子守住南口,到时候就算伍封冲了上前,也不怕会让他走脱。但任公子未来,北口虽然有三十多名剑手和三千士卒,我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这人爱喝酒,又是回家途中,想来心情颇佳,只盼他在桃林中闻着桃花之香,与姬妾左拥右抱,得意之余饮得大醉,那就最好不过了。任公子自从知道要继任为代国之君,想法便与以往不同了,伍封这子是齐国的贵人,又与晋国赵氏交好,任公子不愿意再得罪他,所以我只是试探了任公子几句,他也不知道我们的桃林之伏,否则,弄不好还会通风报讯。”

伯乙道:“既然这子身份尊贵,我们杀了他,难道不怕齐国怪罪,听说他是楚王的师父,又娶了楚国公主,楚国和我们向来有仇,万一齐楚两国兴兵为他报仇,岂非大大的麻烦?”

颜不疑笑道:“那当然是麻烦的了。不过,天下间有谁知道这一把火是我们放的?只说是他们贪看桃林景色,扎营林中,夜间不慎失火,以致整片桃林成了一片火海,以致无人逃出。这人若不死,我和令尊早晚必死在他的手中,所以才在父王面前多番进言,这人深得吴民之拥戴,以致父王十分忌惮,只好由得我们所为了。”

伯嚭叹道:“这人早就该死了,只是可惜了他身边的美人儿陪他一起烧死,甚是可惜。”

颜不疑笑道:“可惜自是可惜了些,不过这人对妻妾甚是宠爱,说不定会拼死救一两个出来,万一有美人儿生还,太宰正好抱拥而归。”

伯嚭怪笑道:“这个老夫可不敢,那妙公主是齐国公主,留下岂非明着告诉齐人我们杀了齐君之婿?越女剑术了得,又多智谋,也不敢留。月公主更留不得了,她的剑术比老夫还高明,若留她一命,老夫早晚会死在她手上。”

听到此处,伍封便觉楚月儿手挣动,知道这丫头十分恼怒,想出去厮杀,忙将她搂在怀中,免她冲了出去。

三人嘿嘿笑了一阵,颜不疑叹道:“若是姑曹未死,将他撺掇了来对付伍封,是最好不过的事。”

伯乙道:“可惜他造反夺位,被王子赶走了。”

伯嚭哈哈笑道:“乙这脑子太不好使了,姑曹那蠢才怎会夺位?只不过是为父与王子的计谋罢了。”

伍封和楚月儿吃了一惊,想不到王子姑曹所谓造反夺位一事,其中大有文章。

便听伯嚭道:“其实那日勾践设伏,王子姑曹的确想引兵来救,但王子说灵岩山下有越兵埋伏,将他的大军引走,为父再向大王报讯,说姑曹不救大王。这话若由王子说出,王子与姑曹素有不和,大王必然不信,但为父这么说,大王见我向来与姑曹交好,没理由平白诬陷姑曹,是以相信,连伍封也不会生疑。这么一来,王子带人袭杀王子姑曹,大王也不会责怪了。”

颜不疑叹道:“只可惜杀了展如,这人训练水军、打水战自有一套本事,比我和师兄都要强些,可惜我们之谋瞒不过他,被他识破,情急之下,只好杀他了。他被我刺了一剑,跌落水中,就算水性再高,也活不下去了。”

伍封心道:“原来如此,姑曹虽然不成器,也算冤枉,展如未死在战场之上,却死在颜不疑手中,可惜了他的一身本事。”

伯嚭道:“王子姑曹身手了得,以王子的剑术,居然仍被他逃走了。若不尽快找到他一剑杀了,后必生患。”

伯乙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这么一来,岂非大王十分凶险,若被越人杀了怎好?”

伯嚭笑骂道:“蠢才,大王死了,姑曹又被迫走,一班老臣之中只剩下为父和王孙骆,王孙骆在军中毫无势力,为父拥王子即位,正是大佳,那王子季寿手上无一兵一卒,怎能与王子相争?”

伯乙道:“可父亲当时也在阵中哩,大王若被杀,父亲也免不了吧?”

伯嚭道:“为父与越人素有交情,再加上计然的关系,勾践必定不会杀害为父。”

伍封心道:“那便难说了,勾践这人雄才大略,阴狠狡诈,他不惜刺杀越王后以激励士气破吴,未必会留下你这老奸巨滑的家伙!”

伯嚭叹道:“其实大王死不死并不相干,他是没牙的老虎,成不了气候,就算活着,吴国还在王子和为父的手中掌握。最要紧的是让伍封这子死于越人手中,这样我们便少了个大仇人,又不会得罪齐国和楚国,罪名都让越人承担了去。他若死了,楚国未必会动兵,齐国必会攻越,我们在齐越之间,正是这两国巴结的对象,越强则助越攻齐,从齐国得地,齐强则助齐攻越,齐国总不能隔吴而有越,这越国岂非归吴所有?齐国最多便得越国的金帛宝货,越地却是我们的。这是王子的妙计,果然厉害无比。”

颜不疑笑道:“太宰过奖了,若非太宰上次在笠泽之战中悄悄杀了王子地,我们的谋划哪能如此顺利?今日一把火烧死了伍封和鹿,我便了却了一桩心事。嘿,伍封暗袭越都,却连我和太宰也瞒住了,手段非同可。师兄任公子居然也将此事瞒住我,颇令我有些心酸。”

伯嚭笑道:“王子偷偷与老夫联手以及今日之事,王子岂非也瞒了任公子?这就作彼此彼此。”

伯乙长叹一声,道:“伍封是我们的大仇人,我们自是要对付他。大王受了伍封大恩,居然也答应我们杀他,这便让人想不通了,难道大王真的以为伍封会杀他夺位么?”

伯嚭笑道:“为父跟着他数十年,大王的心思怎会猜不到?大王虽然对伍封有些许疑心,但也未必会相信伍封真会夺位。不过伍封这子太过锋芒毕露,有两件事触怒了大王,是以大王想杀了他。”

伯乙好奇道:“哪两件事?”

伯嚭道:“第一件事,这人不仅善于征战,最可怕的就是太会收买人心。他在战时府中设医所救人,又散财济民,单看他今日离城之事百姓挽车相留,便知在吴人心中,他比大王还要受爱戴,大王怎会不忌惮他?不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他最不该做的事便是与西施勾勾搭搭,虽然移光说过他们二人并无私情,但相处太过亲密,惹人生疑。昨天西施将伍封的铜戟置于寝宫,口称避邪,大王虽然答应,心中定会不悦,由此可见他与西施之间的确大有情意。再加上这些天为父与王子在这一点上,有意无意向大王不断提起,大王不生怒才怪了。”

伯乙赞道:“父亲与王子当真是计谋高明,想来你们向大王说话时,大大地夸张了一些吧?”

颜不疑笑道:“那是自然。这子虽然与西施勾勾搭搭,但若说他们真有私情对不住大王,我倒不信,这子虽然不大守礼,但大关节上还算把持得住,何况他是伍子胥之子,极重自己伍家的名声,不会太过出格。不过父王是当局者迷,想不到这一点。”

伯嚭道:“大王虽然年老胡涂,却也不是蠢人,眼下想不到这一点,日后或会知道,不过伍封已死了,他错杀了人,也不好意思责怪我们了。”

伯乙点头道:“就像他赐死伍子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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