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2 / 2)
伍封和楚月儿听得心生寒意,伯嚭和颜不疑适才所说,当真是常人无法想到的毒无可毒之诡计。
伍封知道颜不疑阴狠仔细,身手又高明,不敢多呆,忙拖着楚月儿回来,对众人道:“颜不疑便在谷口。”将所听到的事声说了,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妙公主惊道:“这颜不疑没一点父子、兄弟之情,如此铁石心肠的人,当真世上罕见。”
楚月儿恨恨道:“夫君,我去悄悄射颜不疑一箭可好?”
伍封忙道:“使不得,这山洞狭长,转折不灵,万一惊动了他们,只须两边洞口一围,以大石相填,我们便逃不出去了。”仍见楚月儿气愤愤地,伍封心疼这丫头,便道:“月儿无须气恼,徒自伤身,我有个法儿让你出气。”
楚月儿奇道:“什么法儿?”
伍封道:“月儿最想射谁?”
楚月儿想了想,道:“夫差!”
妙公主奇道:“咦,颜不疑和伯嚭也想放火烧我们,月儿怎会恨夫差多一些?”
楚月儿道:“颜不疑本来就与我们有仇,他要害我们也是当然,但夫差就不成样子了,夫君不念旧恶,仍对他忠心耿耿,不仅救了他的性命,还两番退了越人,救了吴国上下,这人居然仍要加害,太过令人气恼。”
叶柔点头道:“月儿说得不错,夫差如此无情无义,我看吴国早晚要亡于他手。”
伍封摇头叹气,拔出了宝剑,在石壁上刻了“夫差”二字,道:“月儿,你便将就些,照着这名字射箭便了。”
楚月儿毕竟是少女心性,大感有趣,从夏阳手上接过了她的神连弩,道:“夫君,月儿可要射我们这个‘堂兄’了。”
伍封道:“尽管射吧,天下竟有这种堂兄,想想也是无趣。”
楚月儿端着弩,火光下觑得准了,一箭时出,“叮”的一声,火星溅处,这一箭正好射在那“差”字之上,深入石壁寸许。
她放下弩,偏着头看了看那支箭,得意地道:“夫君,我这箭上的劲力好像有些长进哩!”
伍封见她只射了一箭,立时便忘了气恼,神态十分可爱,笑道:“月儿大有长进,我也试试。”
秋风将大神连弩递了上来,伍封接过,一箭射出,那箭正钉在“夫”字之上,竟然深入三寸以上,半支箭都插入了石壁之中。
众人都吓了一跳,想不到伍封一箭射出,劲力竟然如此之大。
鲍兴看得兴起,道:“公子,人也射一箭,可好?”
大家都等着鹿等人回来,伍封见左右也是无事,笑道:“也好,看看你的箭法有何长进。”
鲍兴拿着弩奋力一箭,那箭“嗖”地一声,射在“夫”字之上,去势甚劲,准头也颇佳,只见火星溅处,那支箭却跌落地上。
众人笑得打跌,红笑骂道:“这兴儿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公子与夫人是何等人物,他们箭上的劲力只怕十个兴儿也不如哩!”
叶柔叹道:“其实兴儿箭上的劲力也不,能将箭射入石中的,恐怕也只有公子和月儿能够做到,若换了我,恐怕连兴儿也比不上。”
正说着话,这时鹿等人走回来,道:“师父,前路已清。”
伍封道:“你们上车在前引路。”
鹿等人在前引路,伍封与楚月儿断后,洞中甚狭,只容得下一车行驶,人车蜿蜒缓行,尤其是牛驭的辎车甚慢,自是比不得鹿等人探路时的度,足足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尽数出了山洞。
伍封带人将洞口用大石填上,道:“就算颜不疑现我们走了追来,此洞不通,便只能饶过这阳山了,非大半日不能饶过此山,我们眼下大可以略作休息,用些饭食。”
他不说则已,这么一说,众人都觉饥肠漉漉,庖丁刀立时带人去立鼎造饭。
伍封等人下车休息,鲍兴、圉公阳自去喂牛马,叶柔见鹿四下巡察,知道这一夜最辛苦的便是他了,将他叫来坐地休息。
伍封道:“由此西行,有路北上,疾驰数日可入鲁国之境。”
叶柔道:“公子,我们今日虽然逃脱,只怕这一路上仍然十分凶险。”
妙公主道:“莫非颜不疑还会在途中埋伏?”
伍封摇头道:“颜不疑今日失手,绝不敢再打什么主意。他知道我的性子,怕我一怒之下杀回姑苏城去,是以一旦未见到我们的尸,必会赶回城中严密防备。”
楚月儿道:“其实我们此刻趁颜不疑不在姑苏,再杀回城中找夫差算帐也好。”
伍封叹道:“算了,虽然夫差和颜不疑想加害我们,终是没能得手,我们若杀回城中,一来违背了先父和母亲助吴之意,二来削弱了吴国,让越人有可趁之机。何况我们受了姊姊的恩惠,若真是杀回城去,岂非让姊姊背上了勾结外人杀夫的罪名,难以自处?看在姊姊面上,便不与夫差父子计较了。”
叶柔道:“我倒耽心越王勾践这人,这人报复之心甚重,两次败在公子手中,更被公子生擒受辱,说不定会派国中高手暗中掩杀。”
蝉衣在一旁道:“计先生厉害得紧,连鸣蜩、条桑、萑苇都能被他训练成厉害的刺客,只怕他的刺客本事更为了得。蝉衣虽不懂剑术,却看过他使剑,阴恻恻地十分吓人。”
伍封点头道:“柔儿和蝉衣说得有理,那莠葽多半也是个厉害的杀手,我们一路上还得心,只要我们心提防,倒不怕被他们偷袭得手。”
说话时,只见山那边已被火光映得通红,想那桃花此刻定然已是一片火海。
伍封叹道:“若非姊姊的阳山桃,我们此刻都已经葬身火海了。我们的性命都是姊姊所救,此恩此德,当真是无以为报。”
众人想起今日之险,暗暗心惊,水火无情,若非西施的那些阳山桃,大家怎会想到夫差居然会派人加害他们?若非及时逃出桃林,这大火一起,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逃脱这熊熊烈火。
庖丁刀等人拿上饭肴,众人匆匆用过,伍封道:“今日得连夜赶路,明日疾驰一日,过了大江,我们由水路从邗沟经淮水、泗水入鲁,便无恙了。”
妙公主道:“为何定要入鲁国去?似乎直往北上,过莒国到齐要近一些吧。”
楚月儿道:“夫君定是想去看看柳师叔。”
伍封笑道:“我久未见过柳大哥了,自然要去见见。不过我最想的是到夫子坟上,向外个罪,请他免了柔儿的服衰之礼,我先与柔儿完婚了再说。今日若非柔儿吃桃时提醒,我们怎猜得到姊姊的暗示?柔儿救了我们这么多人,立下大功,我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
妙公主等人嘻嘻笑着,一起向叶柔瞧过去。叶柔见伍封大难刚过便口不择言,当着众人胡说八道,啐了一口,大羞逃开了去。
伍封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张臂追了上去,将叶柔紧紧抱住,叶柔“嘤”了一声,道:“公子!”
伍封笑道:“我听你总是叫我‘公子’,甚是气闷,总想听你改口叫我‘夫君’我才高兴。”
叶柔脸上热,声道:“公子先放开我再说。”
伍封摇头道:“不成,你如果不叫我一声‘夫君’,我便一直将你抱到鲁国去。”
叶柔嗫嚅了老半天,声道:“是了,夫君大人,你无赖得紧哩!”
伍封心花怒放,放开了手,叶柔退出了三四步,笑吟吟看着他。
伍封哈哈大笑道:“你再叫……”,忽然隐隐听到“嗡”的一声,伍封兴高采烈之下,未曾在意。
叶柔脸色大变,猛地扑了上来,将伍封紧紧抱住,只听“嗤”的一声,叶柔轻轻哼了一声,浑身软了下去,道:“夫君!”
伍封大惊,低头看时,只见叶柔背上插着三支利箭,每支足有半支箭没入。此时又听见“嗡”的一声,伍封抱叶柔闪身开去,又有三支长箭从二人身边擦了过去。这一三矢的本事,天下间只有王子姑曹一人才会。
只听楚月儿怒叱一声,人影闪动处,楚月儿已握剑向箭飞来处扑了过去,登时听兵刃碰响,楚月儿已与人战在一起。
伍封抱着叶柔坐在一旁,见叶柔双目紧闭,只觉抱在叶柔背后的手上热热地,鲜血从叶柔的背上冒出,流在伍封的手上、腿上、脚上。一时间,伍封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口中不住地叫着:“柔儿!柔儿!”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该做什么,才能挽回叶柔正渐渐离去的生命。先前若非叶柔扑在身上挡住那一箭,这支箭此刻便插在伍封的胸口上了。
这时,鹿和鲍兴同时怒吼一声,已冲了上去,春夏秋冬四女也跟着冲上,山石后惊出了十余人,狼狈四窜,却被盛怒之下的鹿和鲍兴左冲右突,刀斧如电,一个尽数杀了。
细看与楚月儿激斗的那人,果然是有吴国第一勇将之称的王子姑曹,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支劲弓,另一手执剑,与楚月儿斗得甚紧,不消说,适才的箭定是出自这劲弓,楚月儿上来得快,他连弓也来不及弃下,若非伍封已毁了他的大铁弓,这箭由铁弓射出来,只怕会一箭穿透二人,就算有叶柔以身相隔,连伍封也不能幸免。
姑曹的剑术本就不及楚月儿,六七招之后,被楚月儿一剑刺穿了肩胛,王子姑曹大叫一声,手中长剑坠地。这时候鹿闪身上来,一刀横扫,将姑曹的一条腿硬生生切落下来,姑曹狂吼一声,栽倒在地。
春夏秋冬四女飞在四周巡视了一遍,见再无敌人,这才回来,与妙公主等人一起围在伍封和叶柔四周。
妙公主此刻正扯了数条帛带,替叶柔裹伤。
伍封低头看着叶柔苍白的脸,心中大痛,眼泪坠落,掉在叶柔的脸上。叶柔脸上忽地掠过一缕红潮,缓缓睁开了眼,嘴唇歙动着,却不出声音来,眼中却露出热切的眼神。
伍封道:“柔儿,柔儿!”低下头向叶柔唇上深深吻了下去,过了良久,伍封才抬起头来,只见叶柔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早已经香消玉殒了。
妙公主等人放声大哭起来,楚月儿也飞扑过来,哭道:“柔姊姊!”
鹿提着姑曹过来,将姑曹掷在地上,哭道:“姑姑!”哭了一阵,怒气上涌,挥刀向姑曹狂劈,只听姑曹惨叫了十余声,便再无声息,只有周围的一片哭声和刀劈入骨的刺耳声音。
伍封呆呆地抱着叶柔的尸体,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鲍兴道:“人从草丛中拿了个活口。”
伍封也未曾在意,隐隐听见鲍兴问那活口,大致是姑曹从姑苏逃到了阳山躲着,一路上士卒四逃,到了阳山时身边只剩下十余名亲信,本来他们躲在桃花谷中,白天见有大批吴兵赶来,便出谷藏身,躲在这附近,正好遇到伍封等人在此地暂歇。姑曹深恨伍封,故而才偷放冷箭,欲将伍封一箭射死。
鹿满脸阴沉,提着刀向那人缓缓走过去,那人见鹿状若疯魔,先前他见鹿将姑曹活生生斩成肉酱,早以吓得肝胆俱裂,此刻见鹿走上来,惊得屎尿齐迸,禁不住高声大叫,吓得晕去。
伍封抬起头来,道:“鹿儿,留下他的性命,也好叫夫差知道,可在何处为姑曹收尸。”他抱着叶柔站起身来,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吧!”将叶柔放在铜车上,用大旆裹着,众人上了车,西去五里,到了北上的大道,一路北行。
次日晨时,众人到了云阳城,伍封命大家在城外暂歇用饭,妙公主和楚月儿见伍封怔怔地守在叶柔的尸体之旁,心中甚是耽心。虽然这一晚伍封十分镇定,号施令中并无异处,但每每闲下来便在叶柔身边呆,总让人觉得在他的心中,蕴藏着一触即的狂风暴雨一般。
众人一夜未眠,都有些疲倦,鲍兴喂了牲口,妙公主让各人倚在车上睡,又去将鹿哄得睡下,心中寻思从何处觅一处上好的棺木来,也好为叶柔入敛再说。楚月儿与春夏秋冬四女守在伍封身边,暗暗垂泪不题。
才歇息一会儿,便见一群人从城中飞驰而来,马车近时,见为的竟然是那王子季寿,他身后是一群老老少少大抵是里正、乡老之类的百姓,他带这些人来,自是想接伍封入城。
伍封却恍若未见,只是低头坐在车上。
王子季寿下车道:“王叔,侄昨日才被越人放回,听说王叔已经走了,知道王叔必会过云阳城,是以急驰一日一夜,赶来云阳与王叔道别。王叔为何不入城歇息?”
看他的神色,似乎根本不知道夫差曾派了颜不疑和伯嚭要加害伍封。
伍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王子季寿见众人神色不对,愕然道:“出了什么事?”
鲍兴上前,将昨晚的事声向季寿说了一遍,王子季寿惊得面如土色,道:“这,这事,父王怎会如此?其中是否有何误会?”
伍封勃然怒道:“误会?夫差派人加害我们,在桃花谷外放火的是王子不疑、伯嚭和伯乙,暗放冷箭的是王子姑曹,若非在下等念及吴民,昨晚便已经回身杀入姑苏城中去了!”
王子季寿见他铁青着脸,额上青筋绽露,一幅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倒退几步,不敢说话。他从越人手中脱困出来,便想向伍封道以谢意,听说伍封已走,才会赶了来相送,夫差和颜不疑等人的计谋他又怎会知道?
他身后的百姓听在耳中,齐齐看着王子季寿,口上虽然不说,心中却齐声暗骂吴王夫差的无道。
王子季寿向来口辞便结,但此刻口中嗫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满头冷汗,满脸歉意地呆站着。
伍封沉声道:“王子被越人放回之时,颜不疑与伯嚭已带人动了身,这件事王子自然是毫不知情,在下也不会怪你。不过此刻在下却有一事想请王子相助。”他盛怒之下,也不当夫差是表兄了。
王子季寿忙道:“王叔尽管吩咐,就算要侄以一命偿还,侄也会愿意。”
伍封哽咽道:“柔儿遭遇毒手,眼下离齐国尚远,只好请王子代觅一上好的棺木,暂时入殓,以免暴露途中。”
王子季寿道:“侄这便去办,王叔是否入城歇息?”
伍封摇头道:“我们就歇在这野外罢。”
王子季寿带着人飞驰回城,过了一阵,一批批的役人、佣仆、侍卫纷纷驭着辎车赶来,为伍封一众立帐铺筵、安鼎烧汤,服侍他们沐浴更衣之内,一个个十分殷勤,极力讨好,想是王子季寿的安排。
过了一个时辰,王子季寿带了一队城兵赶来,先命城兵四下里远远地护卫,自己亲自与侍卫从车上将一具铜棺抬了下来,问了灵帐所在,抬了入去。伍封见那铜棺虽然不大,却是镂纹镶金,十分精致,也不知道仓促间季寿从何处觅来。
妙公主等人亲手为叶柔洗浴更衣,伍封抱着叶柔的尸体放入棺中,细看良久,想起叶柔一生不幸,先嫁叶公沈家,未入门便当了寡妇,然后又被颜不疑伤了手,被迫到齐国,投入昌国子剑门下,自己虽与她定了亲,却因外公孔子去世,以致好事不谐,唯临死之际才改口叫了自己两声“夫君”,日后再想听她叫唤已是不得,想到此处,忍不住泪如雨下,看了半个多时辰,才缓缓推上棺盖。
才盖上一半,又停下手来,哽咽道:“月儿,去将柔儿的宝剑、甲胄拿来,我不在她身边,有些不大放心,别给人欺侮了。”
楚月儿将叶柔的宝剑、甲胄、长矛尽数拿来,伍封心放在棺中,妙公主又拿了许多珠玉金帛之类,伍封也尽数置于棺中,涕泪良久,这才狠心将棺盖上,扣紧棺上的钉环。
接着便是致祭焚香之类,王子季寿想得仔细,还带了一群巫者来,在棺前行着吟舞驱邪的巫事。
忙了大半日,此事早就传遍了云阳城一带,乡老、百姓纷纷而来,前来祭拜,又向伍封致敬不提。
当晚王子季寿陪着伍封等人在灵前坐了一夜,百姓也在外陪坐,第二日早上,伍封命人收拾上路,道:“王子,在下要走了。”
王子季寿道:“侄带人护送王叔到淮水之上。”
伍封知道他一番歉意,欲极力讨好以弥补夫差之罪过,便未加拒绝,用辎车将叶柔的铜棺载着,大队人马缓缓上路,沿途无数百姓跟着逶迤相送,声势极大。
伍封心道:“这样也好,就算越王勾践派了人来暗算,见如此声势也不敢下手。”
晚间到了淮河口上,便见一艘大大的运兵船停在岸边,这是王子季寿命人先来安排妥当的。乘舟沿邗沟北上,可至齐鲁国境。
这条邗沟东北通向齐鲁的射阳湖,西北与江淮之水相合,北达沂水,南入济水,是夫差当年为了与中原各国会盟,士卒数万所筑,耗费国力无数,邗沟十分宽阔,形如大江,若乘这艘运兵船行于沟上,一路北行,倒是十分快捷。
王子季寿将众人送上了船,安置停当,吩咐浆手、仆佣、守船士卒一路上心服侍众人,听伍封的号令,并说途中如有变故,回来后定要重重处罚。他怕伍封等人见疑,是以船上除了数十浆手、佣仆之外,便只有十名守船士卒。
季寿带着云阳的乡老先到叶柔棺前施了大礼,然后满脸歉然地对伍封道:“父王定是被人蒙骗,以致所为失当。侄身为人子,也不好置评,只能代吴国上下向王叔致以歉意,只盼王叔能念以吴民福祉,勿深怪吴国。”
伍封叹道:“王子果然与他人不同,在下有一言,请王子转告夫差。”
王子季寿道:“王叔尽管吩咐,侄必定会转告父王。”
伍封沉声道:“昔日先父忠心为国,反被夫差所杀;在下不念旧仇,千里赴吴以救吴难,其实也是禀先父之志。在下并无他念,因此才会离吴回国,谁知道夫差还会派人暗中掩杀。如此视忠义如仇,实乃亡国之道。”
王子季寿点了点头。
伍封又道:“若非夫差派颜不疑和伯嚭在桃花谷放火,柔儿也不会遭到王子姑曹的毒手,是以柔儿之死,实乃夫差、王子姑曹、颜不疑、伯嚭、伯乙等人所为,此仇在下牢记在心,不敢稍忘。”
王子季寿吓了一跳,忙道:“王叔,这个……”
伍封道:“我有八个字,是说给夫差听的:善待百姓,远离奸佞。若夫差不能做到这八个字,我必会回到吴国,将夫差、颜不疑、伯嚭尽数杀了,为柔儿报仇!”
王子季寿一迭声道:“是是是。”
伍封又道:“如果吴国不能富民强兵,两年之后,越人必定大举入寇。本来,在下曾打算两年后再来吴国,以赴国难,但夫差既然视我如仇,在下便不再理会吴越之事,叫夫差好自为之,否则,在九泉之下,夫差只怕也无颜见吴人的列祖列宗了。话已说完了,请王子下船,我们即刻便走了。”
王子季寿道:“王叔何必这么急,依侄之意,不如此请暂留此地,侄赶回姑苏去,看看有何法子解此……”
伍封摇头道:“在下这几日心事起伏,杀机时起,常有杀回姑苏之念,只怕留得久了,会忍不住回姑苏杀人,王子还是不要留在下的好。”
王子季寿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伍封长叹了一声,对王子季寿道:“贤侄,我有话对你说。”
王子季寿见他突然又改口称他为“贤侄”,忙道:“王叔有何教诲?”
伍封将昨晚从伯嚭和颜不疑口中听到的事告诉了他,道:“贤侄,以你的本性脾气和眼下的实力,绝对斗不过颜不疑和伯嚭,你请夫差给你一处封邑,最好是远离姑苏,多派耳目在姑苏城中,一旦颜不疑想害你时,你便逃到齐国来找我。”
王子季寿惊怒之下,又大受感动,想不到父兄如此害他,他仍能不迁怒于他,为他着想,两眼热泪如注,哽咽道:“侄记得了。”黯然带着乡老们下了船。
伍封看了看天,只见天蓝如碧,白云轻翻,一头大鹰在头顶低飞盘旋,再看水中浑浊,便觉世上之事如同这浑黄的邗沟之水一般,难觅清明之处。
伍封向岸上瞧去,见王子季寿怅然立在岸上,茫然若失,心道:“夫差的五子之中,太子友和王子地死于越人之手,王子姑曹跋扈不仁,颜不疑阴狠残忍,唯这王子季寿纯实厚道,为何都是一父所生,却大不相同呢?”
妙公主与楚月儿站在他的左右两旁,妙公主道:“夫君,这王子季寿还算……”,此时运兵船缓缓离岸,剧晃了几下,妙公主忽觉心中烦恶,立足不住,张嘴欲呕,伍封吓了一跳,忙将她抱住,问道:“怎么?”
楚月儿扶住妙公主道:“公主,你向来并不晕船,怎会如此?”
妙公主皱眉道:“多半是久未乘舟之故吧!”
伍封和楚月儿先将妙公主扶到中舱,鹿闻讯赶来,他随公输问学医颇久,有些手段,上来为妙公主把脉,过了好一阵,道:“师父,公主有喜!”
伍封又惊又喜,道:“真的?”
鹿点头道:“已有月余了。”
本来众人因叶柔的丧事都有些垂头丧气,此刻平添了若干喜庆,郁闷之情便淡了几分。
伍封道:“这真是大好消息,若是柔儿知道……”,叹了口气。
妙公主道:“我去说给柔姊姊听。”
伍封与楚月儿心扶她到了停放叶柔铜棺的舱中,三人坐在棺前,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话。
众人数日未曾认真歇息,不免疲乏,船上既然有人服侍,便都闲了下来,等仆佣送上饭食,众人用了些酒肴,各自歇息。
伍封与妙公主、楚月儿在叶柔棺前坐了一阵,都觉得十分疲惫,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伍封渐渐醒来,想睁眼时,眼皮却沉重无比,无法睁开,吃了一惊,正要起身,才觉手足丝毫力气也没有,细细感觉,才知道手足被牛皮粗绳牢牢捆住,他大惊之下,便听不远处有一缕细微的呼吸声,其声十分熟悉,正是妙公主睡熟时的呼吸,心道:“公主既在,月儿定在一旁,她用的是脐息,便听不到她的呼吸之声。”心中叹了口气道:“糟了,这番中了别人的暗算。”
伍封细细感觉身上,自己身上似乎仍穿着甲胄,只是腰间那沉甸甸的“天照”宝剑似乎已经被人解了去,他遭遇大险,心下反倒镇静下来,心道:“莫非王子季寿知道我与其父子的仇恨难解,便预先安排了歹人在船上?月儿向来十分警觉,就算是熟睡之中,也无人能将她捆住,先前的酒食之中必有一类的毒物!是了,这必定是计然所为!”又想:“计然要加害我们,为何将我们捆住,早早将我们杀了,扔在水中,岂不是好?”
他想叫妙公主和楚月儿,可嘴张了张,却不出声音来,想是药力未过,还无法出声。
正寻思间,便听舱外有人走近,伍封便听“吱呀”一声,舱门打开,听脚步声有数人走了进来,又听“呀”的一声,舱门关上。
便听一人道:“龙伯虽然厉害无比,却还是敌不过我精心配制的昏毒之药,若非他丧妾心痛,心思不属,这毒药只怕瞒不过他。今日他落入了我的手中,今日便杀了他,以绝后患。”听那声音,果然是计然。
又听一人笑道:“计先生,龙伯生得高大雄美,莠儿可有些喜欢他,真要杀他的话,便交给莠儿好了,免得他死于这些粗人之手。”这是莠葽的声音。
他们虽然一心加害伍封,语气对伍封却仍然不失尊敬,可见对伍封心有敬意。
忽听一人惊道:“计先生,莠妹妹,龙伯……,非要杀了他么?”
伍封听了这声音,便知道是蝉衣,又是欣喜。又是心酸,欣喜的是蝉衣与计然有旧,计然果然未曾害她,心酸的是蝉衣此刻居然与计然在一起,莫非她在自己府中,却一直在帮助计然?
莠葽笑道:“凰儿,虽然你对龙伯一往情深,可他却丝毫未将你放在心上哩!他家中姬妾甚多,都是十分美貌,怎会将你放在眼里?”
蝉衣声道:“我……。我对他也没有什么。”
莠葽格格笑道:“还说没有什么,适才我救你醒来,你为何一睁眼便叫‘龙伯’?莠儿阅人多矣,你这点心思怎会瞧不出来?”
伍封心中一动,想不到蝉衣暗中爱恋着他。
计然冷冷地道:“凰儿,龙伯的人杀了鸣蜩、萑苇,条桑不知下落,说不定也被他杀了。这人与我们有深仇大恨,你千万不可因为私情为他求情,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日的情份。”
蝉衣嘤声答应。
伍封心中微酸,暗道:“蝉衣还是向着计然多些。”
便听脚步渐渐走近,莠葽道:“凰儿,我这一剑下去快捷无比,何况他身中昏毒,也没甚感觉,包管不会觉得痛苦。”
她一声轻笑,伍封身怀脐息之技,感觉极为敏锐,便觉一缕细细的剑风当胸而来,他心中暗叹道:“想不到我会死在这泗水之上。”
忽然听蝉衣惊呼一声,一个软软的身子伏在自己身上,便听“嗤”地一声,蝉衣轻哼了一声,莠葽惊呼道:“凰儿,你干什么?你……,居然舍命为他挡剑!”
伍封心中大痛,便觉伏在自己身上的蝉衣身上流出的那一缕热血,渐渐流到自己的身上,但他却感觉到这一缕热血一直流入了自己的心中。
计然抢上来道:“凰儿,你,你这是何苦?”
便听蝉衣声道:“我不能,不能眼看着他……被你们杀死。他若死了,我便,我便陪……陪……他!”
伍封忽觉蝉衣的长落了下来,覆在自己脸上,蝉衣的头也软软地靠在了胸口之上。他虽然睁不开眼,但眼前却仿佛闪烁着蝉衣的身影,可他眼看着那身影渐渐地向远方飘去,如雾一般散开。
伍封只觉心中大痛,忽地想起那日自己曾做的恶梦来,庖丁刀解梦时说,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便要死,伯嚭、计然都是该死的人,自己却没有及早杀了他们,以致叶柔、蝉衣用她们的身体来救自己的性命,心中忽道:“难道该死的人并不是伯嚭、计然,而是我自己?”
便听莠葽问道:“计先生,还有没有救?”
计然叹了口气,道:“凰儿已经死了,你将她收敛一下,船到岸时葬了吧!”
伍封便觉身上一轻,蝉衣的尸体被人搬开。
忽听脚步急想,一人进来道:“计先生,后面有一艘船追上来,船头有人在大呼‘龙伯’。”
计然忙道:“是什么人?”
那人道:“还不知道,不过那船却是吴国的余皇大舟。”
计然道:“我知道了,船上的人是任公子,夫差将伯嚭常乘的余皇要走,送给了任公子。哼,这人定是不知道我们已经夺下了船,想上来与龙伯并行。我们去瞧瞧,别让任公子知道了,将消息传了开去,日后齐国定会找我们越国兴兵报仇!”
脚步声乱响处,众人都走了出去,“呀”的一声关上了门,又听计然的声音道:“果然是任公子,将所有人派到舱下去操桨,余皇甚快,我们别让他赶上了。”声音渐渐远去。
伍封此刻心中伤痛,自怨自艾,一时间心灰意冷,也未去想如何脱困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忽听身边微有动静,伍封心中一动,心道:“莫非月儿醒了?”此刻忽觉身上气力渐渐挥复,忽一下睁开了眼,一眼便看到那一口铜棺,又看到舱顶,原来仍在先前那船舱之中,扭头向四周看了看,虽然舱中只有一只火把,就着微弱的火光向四周看了看,便见妙公主和楚月儿躺在不远处,手足似乎也被绑着。
伍封觉得嗓子松动,似乎可以出声,正想呼唤妙公主和楚月儿,便听舱外脚步声响,连忙将到了嗓子眼的言语收了回去,此刻气力还未全复,手足又被绑住,自不能贸然行事。
只听开门和关门之声,伍封偷眼看时,见莠葽持剑进了船舱,便听她声叹道:“龙伯,莠儿并不想杀你,可惜临行时文大夫多番叮嘱,我们若不杀你,文大夫便会杀了我们。”
伍封听见“文大夫”三个字,心道:“唉,文种居然要杀我!”
又听莠葽道:“如果当日你从落凤阁带走的是我而非凰儿,我便会一生一世跟着你,可惜你根本不将莠儿放在眼里,否则,今日为你而死的便是我,而非凰儿了。”
伍封想起蝉衣之死,心中大痛。
便听莠葽轻轻一笑,道:“原来你已经醒了!”
伍封暗吃一惊,听莠葽道:“你眼睛虽然未睁开,但若非醒着,怎会流泪?”稍顿了读,怒道:“你不睁开眼睛,是否不将莠儿放在眼里,连看一眼也不愿意?你再不睁眼,我便杀了这两位公主,看你如何!”
伍封吓了一跳,忙睁开了眼,冷冷地道:“就算睁眼又如何?你杀了蝉衣,在下必不会饶你。”
莠葽格格笑道:“她自要撞上来,怎怪得了我?若要怪时,便怪你好了,她可是为你而死的哩!”
伍封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莠葽蹲在他身旁,伸出一只手在他脸上轻抚,道:“若非计先生神机妙算,预先带我们上船扮作佣仆,又故意让王子季寿征用此船,要让你们中计便十分不易。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你们尽数死于泗水之上,要怪也只能怪你心痛爱妾之死,神魂迷失,才会中毒。”
伍封恨声道:“将你的手拿开!”
莠葽的手又向他胸口摸去,笑道:“就算你们不会中毒,我们也有第二种法子,在水中凿船了,不过你水性甚好,只怕淹不死你,还要费我们许多箭矢才行。”
伍封听到“箭矢”二字,想起死在箭矢下的叶柔,心中一痛:“柔儿遇害之前,还说要心越王勾践派人暗算,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若是柔儿在生,定会提醒我心在意,怎会轻易被人所暗算?”忽又担心:“公主怀了身孕,这不知是否会对她有害?”
莠葽见他眼中露出伤痛之色,将手伸入伍封的衣甲之内,在他胸口轻轻抚动,道:“莠儿本想觅个风景绝佳之地葬了你,可惜你是齐楚两国的贵人,只好将你的尸体留在舟上。你才由吴国回来,这船又是吴国的船,船上的人也是吴国王子安排,等我们杀了你们悄悄走了,齐楚二国便会以为是吴人所为,怎也想不到越人身上。文大夫的计谋妙得很哩!”
伍封暗地里双手挣动,可惜计然知道他神力惊人,用有十余条牛皮绳捆在他手足之上,他气力未复,根本挣不断绳子。此刻大难临头,明知道无法挣脱,心下反而宽了。
莠葽见伍封并不理采,怒道:“我对你说这么多话,便是不想让你死得糊涂,你却在想些什么?”手在伍封胸口重重一捏,伍封的肌肉本就坚实,练过脐息之后更是十分强硬,一捏之下,她手指反被弹开。
莠葽脸上忽地显出了一缕红晕,吃吃笑道:“你的肌肉如此坚实,莠儿倒未碰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伍封忽又想起那日酒醉,春夏秋冬四女也是在他身上轻抚为他洗浴,说他健肉坚实有趣,心道:“这四女不知怎样了?”想起她们,脸上不禁显出微笑。
莠葽大怒道:“你定是在想别的女人了?!今日我要亲手杀你,便是想你在临死之时,就算恨我入骨,也只能想我一人!哼,你既想别的女人,我便先杀了她们,让你临死也心痛!”
她恨恨地站起身,提着剑向妙公主和楚月儿走去。
伍封大骇,忙道:“你干什么?你,你休要伤害他们!”
莠葽走到妙公主和楚月儿身边,用剑指着二女,格格笑着,转头向伍封道:“你若是求我,我便不杀她们。”
伍封忙道:“我若求你,你能否放她们走?”
莠葽摇头道:“我不会放了她们,既不愿意放,也不敢放。计先生要杀的人,那是非死不可。”
伍封叹道:“杀鸣蜩、萑苇的人是我,与她们无干,你与你无怨无仇,何必定要加害她们?”
莠葽笑道:“她们若非公主,我怎舍得杀她们?你可知道计先生的十分厉害,若给人吃下去,便会迷迷糊糊听人摆布,到时候计先生再开女闾,将她们放在女闾之中,岂不是门庭若市?不过她们是公主,定有许多人认识,只好杀了。你那四位美姬却不好说了,一阵我便求计先生饶了她们的性命,喂她们一些,再到王畿成周设一个女闾,说不定连天子也会心动,嘻嘻!”
伍封勃然大怒,叱道:“想不到你的心思如此狠毒!”
莠葽格格笑道:“是么?我若不狠毒些,怎能下手杀人?你可知死在莠儿手下的男人至少有七十多人?杀女人还是头一……”,话未说完,忽地人影闪动,莠葽哼了一声,倒了下去,伍封愕然看时,却见楚月儿可爱的脸探了过来,道:“夫君!”
伍封又惊又喜,道:“月儿,原来你没被捆住。”
楚月儿一边割着伍封手足上的牛皮绳,一边道:“怎会没捆住,不过我醒了好一阵,幸亏这莠葽一心和你说话,我才能悄悄割开绳子。”
伍封奇道:“你既被捆住,又怎能割绳?”
楚月儿晃了晃手中之物,笑道:“你瞧!”
伍封看时,见是一把短匕,想起这是当日在镇莱关夫余贝的箱中觅到的,楚月儿拿了一把塞入腿上幅中,恍然悟道:“月儿大有先见之明,那日说或有一日可用上,今日真的全靠它哩。”
楚月儿道:“其实夫君身上也有哩,双手虽被捆住,只须弯腰便可取出来,悄悄割断手上绳子便成了,不过不大易办,要费不少精神,幸好及时割开了。”
伍封手足解脱,点头笑道:“是极是极,月儿聪明得紧,我便未曾想到。”见莠葽心口汩汩流血,显已经死去。
楚月儿一心为他割绳脱困,未在意他满身鲜血,这时忽然注意到,大吃一惊,连脸色也变了,颤身道:“夫君,你伤在哪里?这些血……”,伍封长叹了一声,道:“这是蝉衣的血。先前若非她以身挡剑,我早被莠葽一剑杀了,可惜她在府中没多少天,却因我而死。”说着垂下泪来。
楚月儿落泪道:“原来蝉衣也死了。”
伍封见身上的“天照”宝剑不在,只好在腿幅中摸了摸,果然那柄短匕尚在,便拔了出来,道:“我们的剑被解了去,可不知在哪里。”
楚月儿又将妙公主手足上的绳索解开,道:“公主还睡着,怎样将她弄醒呢?”
伍封道:“这丫头向来十分贪睡,何况她有孕在身,就算不中,也难叫醒,只好先将她藏起来再说。”听妙公主呼吸细稳,似是无甚妨碍。伍封周围看了看,却无甚地方可以让她藏身。
楚月儿向铜棺看了看,又摇了摇头。
伍封知道楚月儿心中所想,这铜棺中可以让妙公主藏身,但又怕她突然醒来后受了惊吓,虽然棺中有宝剑和长矛可拿出来用,两人却不愿意惊了叶柔安息,莠葽虽然拿了口剑来,但二人想起她用此剑杀了蝉衣,都不愿意用这剑,只好作罢。
伍封叹道:“将公主藏在棺后罢,我们会脐息之术,醒得快些,公主一时间怕醒不了。”
楚月儿将妙公主抱在棺后,将覆在棺上的宽大锦帛扯了半边垂下,盖在妙公主身上,这舱门闭着,颇为昏暗,歹人若不转到棺后细看,一时间也现不了。她这么忙一阵,觉得手足软,坐在了地上。
伍封也觉得气力连一成也未恢复,楚月儿自然比他好不多哪里去,若就这么出去,不要说救人,只怕自己也会白送了性命。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坐在棺后。先前情势急迫,二人无暇静心调息,此刻暂无凶险,便静心调用脐息之术。
这脐息之术妙绝天下,二人全力施为,也没用多长时间,便恢复了气力,一跃而起。
伍封先在舱门后细听外面的动静,未觉有人,轻轻开了舱门,与楚月儿潜身出去,又带上了舱门。
看天色时,原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怪不得舱内甚是昏暗。二人见中间船舱中火光甚明,沿着船舷悄悄摸了过去。
还未到中舱,便听脚步声响,一群人从舱中出来,伍封见周围无处藏身,情急之下,将短匕咬在口中,一手搂着楚月儿的纤腰,一手握住船舷,飞身翻在船舷之外,二人挂在船外。
才翻下身去,便听脚步声转了过来,计然道:“任公子这家伙当真奇怪了,他与伍封说起来还算有仇,何时变成好朋友,非要追上来不可?”
又听一人道:“计先生,这人追了一个多时辰了,是否干脆停下来,由他赶上,然后将他们尽数杀了,岂非甚好?”
计然笑道:“任公子的剑术不在我之下,岂是轻易可以对付的?何况他与我是旧识,也不好对他下手。我们人数不多,未必有胜他的把握。”
又一人道:“任公子既是计先生的旧识,先生若向他叙叙旧,他未必会揭破我们的计谋吧?”
计然道:“若换了以前,他定会助我们对付龙伯,不过眼下却不同了。他是未来的代王,所思所想便要想到代国的大事。代国只是个国,龙伯是齐楚二国的贵人,他结纳还来不及,怎会对付他?”
另一人道:“时间长了,只怕龙伯会醒过来,须得尽快解决了才好。”
计然笑道:“这却是无妨,这药叫作‘退避三舍’,是我的不传之秘,若无解药相救,三日也不会醒。”
伍封与楚月儿在舷下对视了一眼,楚月儿点了点头,伍封立时心下宽了,楚月儿在吴国研习了多日用毒解毒之法,看来并非白费功夫,只要她识得解毒,便不用担心了。
一人道:“计先生是我们越国的第一剑手,想不到还会用毒之法。”
计然问道:“是了,莠葽去了哪里?”
一人道:“先前好像见她到仓中去了。”
计然呵呵笑道:“莠儿见了俊俏的男子便有些把持不住,龙伯雄姿英,莠儿定是芳心大动,便由得她吧。龙伯毕竟是个英雄,临死由莠儿服侍他一回,也算对得住他了。”
计然人说着话,从伍封和楚月儿身边经过,向船尾匆匆走去。此刻若是有人随便向船舷外看看,便可轻易现伍封二人。
伍封只觉手心沁汗,心道:“若被他们现,只好放手一搏了,我和月儿虽然可以逃脱,但公主和鹿儿他们多半未醒,必会遭计然的毒手。”
幸好计然等人匆匆忙忙,未曾现舷上有人挂着。
待众人走过,伍封与楚月儿翻身上来,轻手蹑脚向中舱而去,到了在舱外,透过船板的细缝向内细看,只见舱中有五六条人影晃动。
二人十分有默契,对视了一眼,伍封用短匕在船壁上轻敲了两下,舱内的人十分警觉,便听有人道:“这声音有些古怪。”脚步声响时,有二人走了过来,才出了门,被伍封和楚月儿一匕一个,掩口刺入了胸口,二人叫唤不出,登时了帐。
伍封将两具尸体扔入了水中,舱内人奇道:“咦,不是跌入了水吧?”几个人都走了过来看,又被伍封和楚月儿依样画葫芦杀了,他二人精于此道,虽然手上只是短匕,不甚顺手,寻常的士卒却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再向舱内看时,见舱内再无人影,二人入了船舱,一眼便见到大堆兵器放在舱角,“天照”、“映月”、“精卫”、“大梦刀”、大铁戟、笔管矛等等都在其中,二人大喜,将短匕插入腿幅,上前拿起了自己的宝剑,拔了出来,将鞘挂在腰间。宝剑失而复得,入手便格外觉得亲熟,二人立时精神大振。
楚月儿一眼瞥见舱角处有一个月形的门,忙抢身过去,探头往内看了一眼,喜道:“雨儿她们在这里!”
伍封上前看时,见中间大床上,横竖躺着四个女子,竟是春夏秋冬四女,最前面的冬雪衣衫解开了一半,看来还未曾着人的手脚。
伍封暗怒,道:“计然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虽然不敢打公主和月儿的主意,却对雪儿大起色心。”
楚月儿也暗自生气,忙到放兵器的舱角,翻了好一阵,终早到她的那一堆锦盒来,幸好计然等是是来行刺而非盗贼,否则便会细看诸物,现锦盒内的多种解药。
楚月儿拿了个锦盒出来,见桌上有一大壶酒,顺手拿过去,先将盒中药粉倒一些在四女口中,又各灌了几口酒将药送下。先前她听计然说,大家所中的毒叫“退避三舍”,想起计然竹简上曾有记载,此毒色味极淡,放于饭肴酒水中颇难察觉,中毒者昏昏沉睡,对身体却无损,配解药甚难,好在她在吴国闲事与城中医士询问,配出了多般毒物的解药,其中便有这“退避三舍”。想不到今日果然派上了用途。
楚月儿替四女割开了手脚上的牛皮绳,才过了片刻,四女便醒了过来,秋风咕咕咙咙道:“好睡,咦!”
伍封声道:“被人迷倒了也不知道,还说好睡。若来得晚了,我这头顶上不免有些绿油油了。”
四女吓了一跳,冬雪见胸前衣襟被解开,半边稣胸露了出来,满脸绯红,忙掩上衣襟。
楚月儿声道:“船上都是歹人,我们先去将鹿儿他们救出来,鹿儿若有何闪失,便对不出柔姊姊了。”声解释了几句,四女自然是又惊又恼。
四女随二人出来,在舱角觅到了自己的四口刀,四人空着一手,便将精卫剑、鱼肠刀、大梦刀拿在手中,秋风空着一手,又将那壶酒拿起来。
六人先赶到了妙公主之处,将妙公主救醒,妙公主茫然接过刀剑,兀自有迷迷模糊糊,跟着他们又去寻觅鹿等人,妙公主听楚月儿说着前事,惊道:“计然怎会混上舟来?”
伍封此刻无暇细说,道:“鹿儿他们先前是在后舱,我看计然未必会费神将他们另移它处,多半在后舱能够找到人。一阵间我们动手时,公主只在后面观战,不可动手,免动了胎气。”
妙公主点了点头。
楚月儿道:“计然他们正在后舷上哩!”
伍封道:“我们有七个高手,难道还怕了他们?”
妙公主笑道:“夫君和月儿才算得上高手,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七人缓缓向后舱摸过去,才走了一半路径,便听有人在前舱中大叫道:“计先生,计先生,有人逃走了!”
便听脚步声骤响,计然带着人匆匆过来,口中道:“谁逃了?这可有些不妙了。”正向伍封等人迎了上来。
伍封见躲避不及,喝道:“还有更不妙的哩!”挥剑向他们冲了上去,手起剑落,劈翻了数人,计然一行人被伍封出奇不意,大惊暴退,一口气退到了后舱前的空畅处。
除妙公主以外,五女随即冲了上前,手中刀剑此起彼落,毫不容情。
众人自从叶柔死后,一直心情郁闷,无以排遣,计然等人以害人,行为卑鄙无耻,众人此刻正好大大泄一番,下手格外狠些。
伍封早觑准计然,仗剑便向计然头上劈落。
计然大袖翻处,一柄短剑握在手中,挥剑上格,“叮”的一声,双剑相交,火星四溅,计然手上剧震,又退开了数步。
伍封见他剑术极妙,心道:“先前那人说计然是越国第一剑手,手底下果然有些名堂。”他遇强愈强,手上的剑比他的心思还快,心中寻思未完,早已经跨上一步,手起剑落。
计然知道自己的膂力远逊于伍封,不敢硬接,猛地闪身到了伍封身侧,挥剑向伍封胁下疾刺,伍封见他剑法甚快,来不及回剑,便剑往横扫,趁机用剑柄撞开了计然的短剑。
二人交手数招,伍封道:“这是董门剑术,原来你也是董门中人!”
此刻计然身边的二十余人尽被楚月儿等人所杀,楚月儿看伍封与计然斗了数招,便知计然剑术虽然高明,却不是夫君的对手,放下心来,伸手拉开后舱之门,果然见鹿、圉公阳、庖丁刀等人尽数躺在舱板之上,兀自昏睡。
秋风从楚月儿手上接过解药入舱,依次给众人喂解药灌酒不提。
计然与伍封再战了数招,自知不敌,忽地大喝一声,飞身而起,凌空一剑击下,伍封见他的身法与颜不疑相似,不过比颜不疑可要差得远了,笑道:“原来你也会‘屠龙剑术’!”剑尖斜往上挑。
谁知道计然剑至中途,忽地飞剑向旁边的船舷射去,“夺”的一声钉在舷板之上,只见他手中一条细细的铁链连在手腕和剑柄之上,轻力一扯,凌空横飞,一条身影向空中划去,“扑通”一声,远远地落在水中。只留下那一柄短剑插在舷板上,铁链仍晃动不止。
伍封抢身到舷边,只见计然的头在水中闪了闪,又没入了水中。
夏阳见机甚快飞跑回前舱,将伍封的大神连弩拿了来,道:“公子,射他!”
伍封端着连弩向水面上看了良久,却再未见计然的影子,颓然道:“这家伙的水性极好,恐怕已经游得远了。” filsarilhl07213453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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