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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执我仇仇 亦不我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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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番忙道:“非是人有意对龙伯不敬,其实是不知道龙伯前来。”

伍封冷笑道:“是么?”

石番见他脸色阴沉,道:“人也在伯府为客,并非主人,原想待龙伯入府之后再行拜见……”,伍封笑道:“适才说不知在下前来,此刻又说要在府中拜见,石将军颇难自圆其说哩!”

石番是个粗人,论起言辞之锋,比伍封可是天壤之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伍封道:“石将军迟迟出来,是否心中有事,怕见在下呢?”

石番忙摇头道:“人并无得罪龙伯之处,怎会如此,适才委实是人大意了些,礼数未足。”

伍封道:“你脸上的那块黑布扔到何处去了?”

石番身体微微一震,摇头道:“龙伯此言,人有些不解。”

伍封道:“你既为大王车右,当守在宫中适侍卫之职,眼下这么晚了,跑到伯兄府上来干什么?”

石番显是早已拟好说辞,道:“人是奉王子姑曹之命,到伯府来探望伯乙公子,正准备赶回宫去当差。”

伍封笑道:“这事情就奇怪了,姑曹要探望伯兄,自己来不了,大可以派他府中的亲随来,如何会巴巴地到宫里去,请石将军走这趟差事?虽然石将军是姑曹的徒弟,但都是朝中官员。因私而废公的事,王子怎会去做?石将军这么说,岂非是有意在王子面上抹黑?”

石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时,大道上一行马车匆匆而来,车到近处,众人见是伯嚭的数十个随从,忽见鹿和圉公阳从一乘马车是跳下来,到了伍封身边。

圉公阳道:“人和鹿少爷一路赶来,正好撞上太宰的车仗,便顺路一起了。”声对伍封道:“适才有人认出了那女刺客,正是落凤阁的萑苇。”

伯乙见父亲赶来,立时放下心来,石番脸上也有宽慰之色。

伍封心道:“这伯嚭的消息倒是灵通,居然立刻赶来。”

伯嚭马车上前,道:“龙伯,这么晚到儿府上来,是否儿又有何得罪之处呢?”

伍封笑道:“非也非也,那日在下情急之下,一时手重了些。在下今晚游兴甚浓,忽想来探望一下令郎,不过正好遇到有刺客要暗算越王后,欲破坏吴越的和议,在下便追到了此处,非是对令郎有甚恶意。”他惯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刻在伯嚭这当世大“鬼”面前,自然是鬼话连篇。

伯嚭自然知道他没那么好心,真会来探望伯乙,不过他既然说了对儿子无恶意,便放了心,点头道:“那刺客竟敢要刺杀越王后,当真是岂有此理!”

伍封心道:“这人得了越人的重贿,一心要与越议和,自然不会派人暗算越王后。石番与他们一党,莫非真的不是刺客?但萑苇是他的心上人,萑苇行刺,石番的嫌疑可不。”向石番扫了一眼。

伯嚭惊道:“龙伯不是疑心石将军是刺客吧?”

石番道:“人怎会是刺客?龙伯正与人开玩笑哩!”

伍封微笑道:“萑苇能当刺客,石将军如何当不得?”心想:“这件事古怪之极,萑苇是落凤阁的人,理应是计然的手下。她是越人奸细,为何要行刺越王后?”

鹿自赶了来,眼光便死死盯着石番,此时忽哼了一声,道:“刺客!”从腰间拔出了“大梦刀”,向步上前,向石番逼了过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伍封和楚月儿对望了一眼,心道:“莫非这一次误打误撞还真是弄得对了,石番果然是刺客!?”

石番倒退几步,忙道:“人不是刺客,鹿少爷万万不要弄错了。”

鹿冷冷道:“一试便知。”话音未落,双手握刀,“呼”地一声向石番当头劈了下去。

石番连忙后退,口中不住地道:“鹿少爷,人……”,他的身手本就比不上鹿,此刻空着手,险象环生。

伯嚭见鹿刀下毫不留情,竟似一心要将石番斩于伯府之前,心道:“石番是王子姑曹的心腹爱将,今日若在我面前被伍封杀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去?”冷哼了一声,怒道:“龙伯行事未免太过霸道了吧?石将军好歹是大王的车右、王子姑曹的弟子,今日又当着本太宰之面,怎能格杀?”

伍封笑道:“今日在下杀的只是刺客,至于石番其它的身份,在下并不在意,一阵在下自会提着石番的级去见大王,大王怪罪下来,由在下一力承担,不干太宰事,太宰若是看不过眼去,大可以拔剑阻止,在下自然不会伤了太宰,不过王子姑曹面前,太宰便好说话了。”

伯嚭心中一凛,心道:“你想骗我动手,正好杀我为你父报仇,到时候再说我与刺客是一党,眼下大王正倚你甚重,我万万不能上这个当?”他虽然自负剑术高明,但见过伍封的本事后,知道自己非其敌手,忙摇头道:“龙伯说笑了,本太宰一把年纪,怎能学少年人逞血气之勇?”

他们二人的说话,石番尽数听在耳内,脸色大变,心道:“原来这人今日不惜与太宰公然翻脸,定要存心杀我!”

鹿见他仍不取兵器出来,也不在意,手上使力,刀法愈见快捷,“嗤”的一声,石番头上的铜冠被他一刀扫落。

石番眼见再等片刻,必会被鹿一刀劈死,暴退七八步,扬手从身后拔出了铜殳,顺手向鹿刀上砸去。

鹿笑道:“好!”刀法展开,比先前竟凌厉数倍,连伯嚭也看得大吃一惊,不料伍封这一个徒弟竟然如此了得,刀法委实惊人。

石番虽然自负力大,才七八招之间,铜殳便被鹿砸飞,圉公阳顺手扔了一口剑过去,石番兵器脱手,自大感惶恐,见铜剑飞来,顺手接住,又与鹿战在一起,此刻他被鹿的刀法所迫,心胆已寒,只是一力接拼,浑忘了是否还有刺客的嫌疑。

石番才使得几招,圉公阳大笑道:“石番果然是刺客,先前行刺越王后之时,正是使的这种剑法。”

伍封看了一阵,见石番的剑法其实也不弱,是东屠奔那一路,诡秘阴狠,显是伯嚭那一门的剑术。

伍封扭头看着伯嚭,笑道:“石番的剑术与太宰是一路,与太宰的关系大有奥妙,这行刺之事……”,伯嚭素来老奸剧滑,暗道:“这人莫非想随口攀诬,把我与刺客当成一伙?哼,我怎会上他的当?”

他是玩弄权诈的老手,笑道:“石番是大王的亲随,本太宰曾教过他的剑术,不过那是为了大王的安危,我与他倒无深交。不过,单看几招剑法,便说他是刺客,是否有些太过牵强了?”

伍封笑道:“在下自不会冤枉了他,不过听说越王后也识得一些剑术,石番的剑法定瞒不过她的眼睛。何况在下的徒和刀、阳几个人眼力都不太差,他们说石番是刺客,那是从剑法中看出了的。石番的这门剑法出自太宰一门,若不是他又能是谁?太宰若是怕冤枉了他,不如在下从大王处领一道旨意,从剑法上着手,仔细地查一查,想来也是可以的。”

伯嚭吃了一惊,心道:“你若领了一道旨意,要下手查时,我们伯氏一门自然便成了你的俎上鱼肉,哪有好的?我们都用一门剑法,岂不被你搞得鸡犬不宁?”

他眼珠急转,忙道:“本太宰怎会信不过龙伯?既然龙伯说石番是刺客,想来所言非虚。哼,这人身为大王的车右,居然要行刺越王后,多半是受人指使,想破坏吴越的和议。既然这件事落在龙伯手上,龙伯尽管放手去办,本太宰也不好多问。”

他口中“哈哈”笑着,下了马车,与伯乙带着人入府,紧闭了大门,以示不理会伍封与石番之间的事,其实他心中却另有主意,甫入府中,便派人从后门而出,向吴王夫差和王子姑曹报讯。

伍封见这人入府不出,自然知道他心内另有所想,暗暗摇头。此刻鹿已将那套“大梦十三刀”施展得淋漓尽至,石番怎是他的敌手?不出十招,手中的剑便又被鹿砸飞,鹿跨上一步,大喝一声,“刷刷刷”一连三刀,石番只觉刀气渗人,一连退出了十余步,被鹿一刀劈下,再也躲避不及,只见刀光大炽,刀锋离他头顶约三寸,被鹿硬生生异凝住刀势,刀尖缓缓下移,指着石番的嗓间,火把之下,刀光将石番的脸印得碧红不定。

伍封笑道:“石番,你与越王后无怨无仇,又非朝中大将,犯不上黉夜行刺,想来背后有人指使。你若能说出来,我便饶你一命。是否只是想帮助萑苇呢?”

石番“嘿”了一声,缓缓道:“要杀就杀,又何必多问?既然苇儿已死,人便去陪她算了。”忽地和身向前一撞,鹿吃了一惊,连退三步,仍被石番撞在了刀尖上,直刺入嗓间。

鹿不料他如此勇悍,不顾生死,大吃了一惊,急忙拔出了刀,正见鲜血狂喷,石番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伍封叹气道:“这人与白胜手下的石乞性子相似,虽不忠于王室,却仍算得上是忠心护主。”

楚月儿惊道:“夫君不说,月儿还未想起来,当日白胜大哥在舟上曾经说过,石乞真有个兄弟在吴国为官,只怕便是他哩!”

伍封叹道:“这二人性格倔强之极,不识权变,除非是隐居于野,否则在这世上准会吃亏。”见鹿满脸沮丧,笑道:“鹿儿不必在意,这人自要求死,怪你不得。何况他死了也好,否则他万一真供出了主谋之人,说不好是个极难措手的家伙,我们反而会进退两难。”

石番是王子姑曹一党,众人都猜这主谋之人多半于王子姑曹有关,若是石番将此人供了出来,那是吴王夫差之子,伍封也不好处置,只好就此作罢。

伍封道:“不管他是否石乞的兄弟,看在石乞和王子姑曹面上,这石番的级便不必割了,阳,你派人去买幅棺柩,将石番和萑苇敛葬。”

圉公阳自去办事,伍封又派人去禀报越王后和范蠡、陈音,说是刺客已经授,自己带了众人回府。

等圉公阳将石番和萑苇的棺柩抬回来时,伍封正让蝉衣为他们备丧,那日将条桑的尸运来,也是由她敛葬。

伍封正拟入宫见夫差,鹿和鲍兴匆匆跑过来,鹿道:“师父,大军围府!”

伍封不惊反奇,问道:“谁敢带军围我这龙伯之府?”

鲍兴十分紧张,道:“是王子姑曹亲自带的人,四周有兵车数十,士卒上千,柔姑娘已安排人手在四周墙后守住。”

伍封笑道:“我这座府第虽然比不上莱夷那座,不过也算坚固,再加上柔儿的一番经营,又有从齐国带来的二百多人,千余人一时也难以攻进来,不用惊慌。”

楚月儿和妙公主这时走了过来,楚月儿兴冲冲地道:“夫君,是否要与姑曹大打一场?”

伍封摇头笑道:“先勿轻动,看看再说。”

妙公主怒道:“王子姑曹无礼之极,不如我们冲出去,我就不信他他挡得住夫君的大戟!”

伍封笑道:“他在我手下连败了两次,连铁戟也输给了我,怕他做甚?最麻烦的他是大王的儿子,若伤了他,大王恐怕会找我们算帐,吴国岂非大乱?”

叶柔走过来道:“王子姑曹是吴国名将,也不能太过觑了他,外公曾说过,战阵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手中的刀剑,而是自己的轻忽之心。”

伍封正色点头,颇有些惭愧道:“自从入吴以来,事事顺随,我的确有些妄自尊大,常有轻敌之心,此乃取败之道,柔儿提醒得好。府中能战的才二百多人,若是打起来,仆役寺人恐怕会大有伤亡,兴儿,将我的盔甲兵器拿来,我便好好与姑曹再斗一斗。”

叶柔见他如此乖乖地听话,笑吟吟地道:“姑曹虽是吴国第一名将,但他在公子手下败了两次还不知道自省,竟然冒冒失失地带兵围府,不计后果,智计未必甚高,不过心一点总是好的。”

妙公主道:“万一姑曹命士卒将火把扔进府中放火,如何是好?”

伍封道:“吴地多雾,夜间水气甚重,这姑苏又在太湖边上,眼下湿气正浓,点火烧府也不大容易,火势漫延不快,大可以放心。”

楚月儿道:“不如我们冲出去,看看姑曹有何意思?”

伍封点头道:“也好。”命鲍兴备好了车,自己与楚月儿身穿盔甲,各执戟矛,大开府门,鲍兴御着车,三人一车直出了府门。

府门外停着兵车十余,三四百步卒拥在车后,往两旁看去,只见黑压压的士卒一大片将府第围住,一个个手执火把,将周围照得一片透亮。

伍封自入吴以来,大展神威,尤其是袭破越都,将越王后和一众越臣擒到吴国,解了吴都之危,立下不世功勋后,吴人视伍封如天人一般。众军士对伍封敬畏之极,此刻见伍封一车出来,无不惊惧,暗暗后退,阵脚稍乱。

鲍兴停住了车,伍封喝道:“姑曹黉夜带兵包围为叔的府第,是何居心?”

王子姑曹本来盛怒而来,可此刻见了伍封,立时想起了两番惨败,心中惧意大生,将兵车迎了上来,道:“那石番是否王叔所杀?”

伍封点头道:“正是为叔所杀。”

王子姑曹道:“石番是侄的徒弟,又是大王的车右,王叔擅杀了他,究竟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这人刺杀越王后,欲破坏吴越之间的和议,使两国兵戈再起,居心叵测,那是非杀不可。他虽是你的徒弟,但国事在先,私谊在后,贤侄也不必因私废公,误了国家大事。”

姑曹早得伯嚭通告,知道其中的原由,哼了一声,道:“石番不过是个一勇之夫,国家大事未必能懂,其后必有主谋。既然如此,王叔正该将他生擒下来,也好查出背后的主使之人。”

伍封点头道:“贤侄说得不错,不过石番自要求死,为叔也无甚办法。何况这人是王子之徒,万一他攀诬主谋是贤侄,叫大王如何是好?为叔只好含含糊糊将他杀了,也好向越人交待。”

王子姑曹怒道:“侄怎会如此不识大体?”

伍封笑道:“这就难说了,贤侄不愿与越人讲和,一力主战,石番一死,又怒气冲冲地带人来围府,旁人看在眼中,恐怕都会当贤侄与此事有关罢。”

王子姑曹心中一惊,心道:“此言有理,今日我带士卒来找这人的晦气,全是因这人行事霸道,不将我吴臣放在眼里,旁人又怎会知道?说不定真会当我是为了给石番报仇,以为我是石番背后的主谋之人。”

他自随军,年长之后,夫差的每一次用兵都带着他,的确是立下过无数军功,尤其是齐吴艾陵之战中,他一人独战齐将高无平和宗楼二人,于乱军之中将齐军主帅国书斩于车下,在吴国声威之盛,一时无俩。自从太子友死后,人都以为吴王会立他为吴国太子,谁知夫差另有主意,迟迟未立太子,姑曹不知道夫差属意于王子季寿,以为最大的对手是王子地,遂与伯嚭打成一气,与王子地勾心斗角,大占上风,正以为是必胜之局,不料忽然间横里又杀出颜不疑这人来。

颜不疑自在吴国长大,剑术心计在吴国一向屈一指,这人忽然间摇身一变,成了吴国的王子和他的兄弟,成了他世子之位的最大竟争对手。好在他正名时晚,虽然武技高,却无甚兵权,于是想出了从齐国将伍封搬来造势之策。如今颜不疑得了王子地一党的兵权,又借伍封之声势,实力已经胜过了自己。

王子姑曹最恼火的便是这件事情了,至于石番被杀之事,反而不是太过在意,他心道:“石番多半是失心疯了,居然跑去刺杀越王后,当真是该死!莫非他见我一力主战,便以此法助我?其实我一力主战,是以战之名重收军权,又不是真要与越人打仗,只要军权在手,再于越人议和,和议一成,回头再对付颜不疑、伍封等人,迫父王立我为太子。”

伍封见他脸上犹疑不定,心道:“莫非石番并非是他所派去当刺客?这件事有些奇怪,若非王子姑曹和伯嚭等人,又会是谁想杀了越王后?莫非是颜不疑和任公子?”

楚月儿眼下虽是楚国公主,但在她的心目中,依然与未当公主时一样,对伍封敬若天人,见王子姑曹居然敢带兵来围府,颇有些气愤,此刻见二人各有心思并不说话,便道:“久闻王子是吴国第一勇将,月儿不才,想向王子讨教几招!”

王子姑曹大吃一惊,他几番见过楚月儿的本事,先是格伤伯乙夺府,后是那日大展神威与伍封一起诛杀群鲨,身手惊人,心道:“这丫头看起来天真可爱,其实武技惊人,要不龙伯偷袭越国也不会单单只带了她去。此女是楚国公主,我若伤了她,后患无穷,万一不心败于她的手下,一世英名当真要俯诸流水了!我败在龙伯手下,这人声威正盛,还好说些,若败在这丫头手下,还哪有脸面见人?”脸色大变,不敢答应,此刻又想:“我若不答应,众士卒以为我怕了这一个女子,这张脸往哪儿放去?”

伍封脸上微笑,心道:“以月儿今日的本事,天下间能胜她的人也不多,王子姑曹的戟法虽然还算高明,却非月儿之敌。她向姑曹挑战是最好不过的,姑曹这一败后脸面大损,日后也不用在军中厮混了。”

王子姑曹正在愁,忽然一乘马车从南正奔而来,马蹄踏在石上传出一阵急促的脆响,车渐近时,车上人大声道:“王子、龙伯,请勿动手,大王有旨。”

众人看时,只见火光之下,那满脸惶急之色的人正是水军司马“水蛇”展如。

车到近前,展如跳下了车,先向伍封施了一礼,然后向王子姑曹施礼道:“王子,大王命王子先收兵回营,然后入宫觐见。”

王子姑曹道:“父王可知石番被人杀了?”

展如点头道:“先前太宰前脚才走,王子不疑与任司寇便入了宫,大王早已经知道了。大王知道龙伯多半会入宫,特地颁旨,说天色太晚,龙伯明日天明入宫便是,这也是大王的一番体贴臣下之心。”

姑曹奇道:“颜不疑怎会入宫去?”

虽然夫差已经认颜不疑为子,但姑曹却故意以颜不疑原名称呼,语气中对这来历不明的兄弟大有不愿意承认之意。

展如自然听得出其话中之意,装作毫不在意,道:“石番一死,宫中禁卫便已群龙无,王子不疑自荐其任,执掌宫中禁卫。”

姑曹大惊道:“什么?”

展如道:“大王已经答应下来,此刻王子不疑与任公子正整顿宫中人手。”

姑曹暗叫不妙,恨声道:“这与任公子又有何干系,也来凑这个热闹?”

展如道:“任司寇说石番行刺之事大有疑处,他是侍卫头儿,说不好侍卫之中也有石番的同谋,任司寇执掌吴律,正好彻查。”

众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奥妙,须知宫中的侍卫原来是石番统辖,其实是王子姑曹的势力,颜不疑接手之后自然要大加整治,将王子姑曹一党尽数清除,但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无合适的名目,也不能做得太过份了。任公子以追查石番同党之名,大可以将王子姑曹的亲信作为石番的同谋,或逐或拘,正有极好的理由。

王子姑曹脸色铁青,心知自己此番太过莽撞了些。一是父王得知石番被杀之事,毫无怪责伍封之意,可见石番行刺是大大惹怒了他;二是石番之死,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带人来找伍封的晦气,得罪了伍封不说,还被楚月儿一番言语弄得下不了台。

颜不疑和任公子却狡诈之极,一知石番的死讯,立刻进宫将侍卫之权拿到手中,正如他们借吴国与楚越鏊兵之机拿到了数万士卒的兵权一样。这宫中侍卫便如王宫中的眼线,大凡宫中之事,大王之令,宫中侍卫是最先得知的,有这逾千耳目,争位夺嫡自是处处占先。颜不疑本来就掌馆娃宫侍卫,眼下王宫侍卫也改由颜不疑统领,自己便立刻如同在一旁变成了盲人一般。颜不疑与任公子的手段厉害无比,数月来自己与他们明争暗斗,不仅未能损其半分,反而被他们逐渐势大起来,眼下又得了宫中侍卫,与父王更是亲近了许多,非同可。

王子姑曹左思右想,愈来愈觉不妙,他武勇过人,知道自己计谋不足,立时想起伯嚭来,心道:“太宰足智多谋,说不定会有良策来应付。”

当下对展如道:“本王子本想与王叔再比试一番武技,不过大王既然命我入宫,本王子这便入宫,这一众士卒烦展司马替我带回营去。”说完,也不与伍封等人打招呼,一乘兵车飞也似往东而去。

伍封心道:“王宫在南,这人怎往东去?”略一思索,想起伯嚭的府第在城东,这人多半是找伯嚭商议去了。

展如叹了口气,向伍封施礼。

伍封与楚月儿下了车,还礼道:“这么晚了,展兄怎么还未回府?”

展如道:“越军破郭为门,胥门巢战死,军心涣散,吴军实力大损,将这些天正陪王子不疑整治士卒,已有数日未曾阖眼了。”

伍封心道:“这颜不疑当真厉害,越军一退,立刻插手于军中,他得了王子地的士卒,如今又到水军中搅和,收买军中人心。王子姑曹实力大损,却还要与我作意气之争,怎是颜不疑和任公子的对手?”

展如看了看身后众军,回过头来,向伍封张了张嘴,却未说话,沉吟了好一阵,叹道:“这些天来王子不疑与任公子时时入宫与大王密议,看来吴越议和之后,国事多会有些变故。”

伍封点了点头,笑道:“在下也不管会有何变故,只待吴越和议一成,在下便回齐国去了。”

展如讶然道:“龙伯在吴国如日中天,声威之盛不下于当年的孙武,为何就要回齐国去?”

伍封道:“在下来吴国数月,得罪了不少人,长此下去,非惹出大祸不可。何况在下的妻妾从人大都是北地之人,颇有些不服水土,只好早早回去。”

展如点头道:“原来如此。”与伍封说了几句话,自带着众士卒回营去了。

伍封等人回到府中,叶柔将墙上守卫撤了下来,命他们各自歇息。

楚月儿叹道:“本想与姑曹比试一番,却被展如坏了事,他若晚来一阵,月儿与姑曹也分出高下了。”

伍封失声笑道:“女子里面像月儿这样好勇斗狠的倒也少见。”

楚月儿笑道:“我不是好勇斗狠,只是姑曹欺上门来,若不与他斗斗,有损夫君的威名。”又心地看了伍封一眼,道:“月儿这么做,夫君是否不喜欢?”

伍封笑道:“我喜欢得紧哩,当年商王武丁有个妃子名叫妇好,便是少见的女中豪杰,可惜这以后便不见这样的女将了。月儿、公主、柔儿都是身手不错的英雌,大有妇好之风。以月儿的身手,当然要胜过姑曹,不过这人天生神力,你要胜他不免也有些辛苦。这人是王子,在大王心目中比我这表弟可亲厚多了,万不一心伤了他,那就迫使大王来对付我们,到时候只好逃出吴境,多半有些狼狈。”

叶柔听他说着“英雌”二字,忍不住笑道:“天下间的卿大夫都将家中姬妾藏于深闺,哪有公子这样一味耸恿我们抛头露面与人打架的?”

伍封听她说着“姬妾”,自是语中有失,将自己列为“姬妾”之列,忍笑道:“像你们这样的身手,若不让你们跟人玩一玩,岂非浪费?”

众人说着话回到后院,四燕女为伍封和楚月儿卸下盔甲,伍封道:“其实我入吴以来一直盘算着如何想法子对付伯嚭,眼下伯嚭一子被我们所擒,死于颜不疑之手,一子被我打成了残废,与展如赌一场水性又让他大失金贝,当真痛快得紧。不过,这人若是不死,我心中终有些不大服气,何况此人不死确非吴人之福。”

叶柔点头道:“这人的确不是个好人,若能杀了他是最好不过。只是这人老奸巨滑,看起来处处落在下风,但我曾派刀和阳暗中窥探,这人出入守卫森严,府中暗藏高手,有些难以措手,何况此事非得有大王的属意不可,否则必会引起吴国的内乱。”

伍封奇道:“原来柔儿知道我的心思,先派了刀和阳打探。明日我入宫先向大王试探一下口气,看看大王是否有意杀伯嚭。”

众人议了一阵,各自安歇。

伍封在床上阖眼躺了一阵,隐隐约约间由圉公阳和庖丁刀带着摸到了伯嚭的府中,见伯嚭正在房中独坐,心道:“这真是天赐良机,此时不杀了他,更得何时?”叱了一声,拔出了“天照”宝剑,一剑劈下,只见伯嚭猝不及防之下,一颗头飞出了一丈多远,在地上滚动。本来,他一剑得手,心中应该十分快慰,谁知此刻心中空荡荡的,并无任何欣喜之处。忽见伯嚭的那颗头在地上打转,猛可地睁开了眼,向他诡笑了一下。

伍封大吃了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才知道是做了一个梦。他这么一弄,将身旁的楚月儿也吵醒了。

楚月儿奇道:“怎么?”

伍封定了定神,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了个奇怪的梦而已。”

楚月儿心中微感好奇,她知道自己这位夫君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了个什么梦,竟让他也感到骇异。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起身用膳之时,众女见伍封颇有些神不守舍,无不好奇。

叶柔道:“公子脸色不大好,是否昨晚睡得不好?”

妙公主笑道:“夫君每每从月儿房中出来,晚上多是睡得不好的了,此事问问月儿便知分晓。”

楚月儿满面绯红,忙道:“不干我事,夫君昨晚恶梦,多半是余梦未醒。”

叶柔惊道:“想不到公子也有恶梦之时,未知此梦如何骇人之法,竟让堂堂龙伯也有些神魂不定?”

伍封笑道:“没甚么,只是梦见死人睁眼,有些古怪。”

妙公主道:“大凡有异梦,必主异事,不如找个人来解一解。”

楚月儿笑道:“何用找人来?阳便会解梦,只不知道准不准。”

妙公主大是好奇,立刻命人将圉公阳叫来,伍封将昨晚之梦仔细说给他听。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晚间做梦也是在杀人,暗暗好笑。

圉公阳沉吟了半晌,面色沉重,道:“‘死而生,生则死’,公子,这梦可有些不大吉利。”

楚月儿惊道:“是么?可有何详解?”

圉公阳道:“该死的人死不了,不该死的人就会有凶险。”

楚月儿脸色大变,向伍封看了一眼。

妙公主狐疑道:“阳,你解梦准不准?”

圉公阳叹了口气,道:“人虽然学过解梦,却从来未曾认真替人解过,是以准不准也说不上来。”

世人最重卜卦解梦之说,伍封见众女着实有些担心,自然是想着自己这“不该死的人”之安危,笑道:“这家伙自己也不知道准不准,想是解得不准,你们也不必在意。”命圉公阳下了堂去。

楚月儿道:“不管如何,心一点总是好的。”

叶柔点头道:“我虽不大信这解梦之说,不过公子既然梦见与阳、刀二人一起,万一阳解得准,你们三人便要谨慎,公子虽然身手高明,但伯嚭那家伙诡计多端,一个未想到处便会中了他的暗算,须要心。”

伍封见众女甚是认真,失声笑道:“一个梦又算得了什么?我也曾梦见自己娶了一百个老婆,怎么身边偏只有你们几个?”

妙公主啐他道:“你想得到好!哼,一百个老婆,就算你不怕辛苦,我们还怕瞧着眼花哩!”

伍封笑道:“其实我最想的是柔儿何时改口叫我一声‘夫君’。”

叶柔脸上一红,“呸”了一声。

楚月儿笑靥如花,道:“此事岂非极容易不过的?千军万马夫君也不怕,晚间夫君大人便再闯进柔姊姊的房中一次便是,我们权当看不见,不过闯是闯,甲胄便不必穿了。”她说到这个“再”字,自然是知道那晚伍封醉醺醺摸到叶柔房中一事。

伍封大笑道:“好主意!不过晚间月儿可要预先溜到柔儿房中去,将柔儿的长剑偷偷拿走,否则要多费些手脚。”

妙公主甜笑道:“这种事情,原是要费些手脚的了。”

叶柔虽然大方,但众人不住拿她打趣,不免有些害羞,借故溜走,惹得身后众女无不娇笑。

用膳之后,伍封入宫朝议,殿上一干吴臣均在,最奇怪的是任公子居然与夫差并肩坐在宫台之上,身份竟比诸王子还显得尊贵。一众吴臣也惊疑不定,不知其中缘由。

伍封向夫差禀告了石番与萑苇行刺之事,道:“行刺越王后对石番似乎无甚好处,这人背后多半有人主使,只是他宁死也不肯说出来,自行撞在徒的刀上自尽,微臣也无可奈何。”

夫差点头道:“唔,王弟辛苦了。”

伍封见他对此事并不大在意,又道:“微臣毕竟是外人,如今吴越战事已了,微臣也该回齐国去了,今日便向大王请辞,请大王许微臣携家眷回国。”

殿上众臣大都吃惊,心道:“这人救国之难,立了大功,在吴国声望正隆,他是大王之表弟,智计武功又出类拔萃,若在吴为臣,他日必能权倾一国,为何就有了离去之意?”

不过大多吴臣见他要走,惊异之余,却无不高兴,不怕这人会抢了自己的好处。

颜不疑和任公子知道伍封的心思,此刻他们在吴国的权势地位已稳如泰山,伍封是否离在吴国已经无所谓了,何况这人也不会真的帮助他们在吴国争权夺势,在吴国久了恐怕反会碍手碍脚,他们与伍封有约在先,便未曾出言阻止。

夫差虽然早料到伍封不会长久留在吴国,但伍封今日便请辞,也令他微微吃惊,忙道:“王弟是天下难得的人才,若留在吴国,寡人正想重用,若回齐国去,齐国田氏权倾一时,王弟未必能有多大作为,不如就此留在吴国,岂不是好?”

伍封道:“其实微臣天性懒惰,不喜政事,此番远赴楚国、吴国,不瞒大王说,表面是是到吴国为质,实则是微臣为了追寻仇人,才会大老远从楚国绕道而来,如今仇人授,微臣也该回去了。”

夫差沉吟不语,吴国与齐国交换质子,眼下吴质子王子季梦早已经回国,伍封既是齐质,吴国也没理由硬要将他留下,但眼下战事方歇,吴越和议未成,伍封若走,不免有损军心,又怕越王勾践不顾其王后和一众臣子的生死,大举进攻,眼下吴将之中除了颜不疑、王子姑曹锐气稍盛,余者均为惊弓之鸟,正须伍封这种胆大妄为而又智勇双全的勇将来鼓舞士气。

任公子在一旁笑道:“大王,龙伯家在齐,回家之心自然是有的,大王若不将他家接来吴国,便只好放他回去了。不过,龙伯也不用走得这么急,至少得等吴越之君歃血为盟,立下和议后才能走。”

夫差点头道:“正是如此,王弟以为如何?”

伍封道:“也好,微臣这便回家准备,等和议一成便回齐国。既然大王准了微臣之辞,从明日始微臣便不好再上殿朝议了。”

任公子笑道:“在下不日也要离开吴国,龙伯若不嫌弃,正好与在下一同北上,也可解在下的旅途寂寞。”

任公子与夫差比肩而坐,伍封早就奇怪之极,问道:“任司寇为何也要走?”

夫差笑道:“寡人正想告诉众卿,任先生是代王之侄,前日代王派了使者,说是年老体弱,不喜政事,欲退位归隐,这代王之位已传给了任先生。任先生回国祭祖之后,便是代国之王了。”

众人无不吃惊,伍封心道:“支离益要退位,却让任公子继为代王,莫非支离益想娶了赵大姐之后真的隐居?”

伯嚭在一旁笑道:“这真是天大喜事了,任先生在吴为官日子不短,与吴人多少也有些情份,想来对吴国是极有好感的,日后吴国和代国正好多加亲近,互为倚仗。”

任公子笑道:“代国地处偏远的北地,疆域不及吴境三成,民户只吴人之一成,怎比得吴地之繁华锦秀、人杰地灵?何况中原各国之盟约际会,代、中山、秦等国少被邀请,不通中国,吴国如果不嫌代国地民贫,正是代人之福。”

伯嚭道:“代国与吴地各有其所长之处,吴地之膏粮鱼食甲于天下,而代地之良马革货又是世之佳品,两国若能互以置换,岂非极好?”

夫差点头道:“太宰此言大有道理。”

任公子道:“在下即位之后,便着手此事,吴国虽然连连天灾,所收甚短,天灾过后,终会有丰年,到时候便开两国之贸货,以为国人便利。”

伯嚭眼珠转了转,道:“听说任先生有妾十余,但嫡妻位缺,吾王有女爱玉,美貌动人,若能嫁给任先生,日后为代国之王后,恐怕……”,夫差大笑道:“太宰此议甚妙,寡人正有此意。”

任公子叹了口气,道:“这是天大美事,在下理应答允,正是家叔已为在下说了一头婚事,是晋国赵氏之长女,在下回国即位之后,当立赵大姐为后。大王之爱女怎好为在下的妾侍?”

夫差大为失望,叹了口气,若将女儿嫁给他为妾,毕竟是有损脸面,说出去不大好听。

伯嚭心道:“晋国赵氏势力之大,不下于吴国,何况他们地域相近,正好以姻亲互固。”当下便出班向任公子道贺。

代国地域颇,虽然不及吴国疆域的三成,可任公子身为代王,毕竟是一国之主,何况还有晋国赵氏为强援,众吴臣心中无不羡慕。有人便想:“这可糟了,这人到我吴国颇有时日,我因属意王子姑曹,将任公子视为王子不疑一党,以前多有得罪,虽然他在代国为王,相距甚远,可毕竟是有一国之权,树此强仇可不大好,须得好好巴结,以解昔日仇隙才是。”更有人想:“眼下吴国愈来愈弱,说不好终会应了当日伍子胥之言,亡于越人之手,若与任公子交好,日后也好携家眷到代地避难,弄不好仍能有个一官半职。”

一众吴臣想法各异,却纷纷上前道贺,无不着意亲近,任公子走下台来,与众人一一见礼说话。

伍封面色甚是难看,心道:“原来赵大姐的未来夫君是你,那日你告诉我代王要娶赵大姐时,却装出一幅毫不知情的样子,这不是存心骗我么?”

任公子见他神色不虞,猜知伍封心意,走过来声道:“非是在下存心要瞒龙伯,其实在下也才知道,家叔其实是为在下向赵家下聘,在下先前还道是家叔要自娶赵大姐哩!”

伍封见他不似作伪,点了点头,心道:“你不知我与赵大姐相熟,也犯不上故意瞒我,想来也是才知道。”又想:“这任公子十分了得,又是代王,飞羽嫁他总比嫁给支离益那老头儿好。说不好支离益也常练‘蜕龙术’,想来也十分怕人。这任公子手段毒辣,寡情少恩,并非良配,但他对赵大姐爱慕已久,说不定对她会十分爱惜。”这么想着,心中稍稍释然,向任公子祝贺了几句。

朝议结束之后,伍封回到府中,众女见他面色不大好,细细问起,伍封将任公子之事告诉了他们,众女都大为吃惊。

叶柔点头道:“柔儿未见过赵大姐,不过她嫁给任公子也未必不好。像她这样的身份,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去嫁也不大容易,赵鞅早晚要将她许人,任公子正值盛年,兵法剑术都是上上之选,何况他是一国之主,身份尊贵,那任公子不是曾说天下女子只有月儿和赵大姐令他动心么?”

楚月儿嗔怪不依道:“柔姊姊!”

叶柔笑道:“既然任公子对赵大姐十分动心,想来对她会甚为呵护,公子大可放心。”

伍封对她向来敬服,点头道:“想来如此。”忽笑道:“咦,赵飞羽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们这么安慰我干什么?”

妙公主笑道:“谁让你的‘关关雎鸠’那么有名,家里谁不知道这位赵大姐是夫君的心上人?”

伍封斜眼瞧着她,道:“多半是你这丫头多嘴之故,非得大加惩罚不可。”张开双臂向她抱了过去。

伍封既然辞了官,一连数日便呆在府中,鲍兴等人自去打点行装。既然夫差常在宫中,他便不好去宫里见西施。本来他还想去对付伯嚭,又想起那日的恶梦,终是有些不大释然,心想妻妾都随自己来了吴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会祸及众女。何况伯嚭二子伤于自己之手,若说报仇也算报过了,索性暂时放了这厮,日后有机会再去对付他算了。

叶柔怕伯嚭算计,派了圉公阳暗中监视,他每日回报,都说伯嚭这些天除了府中、宫中,便是到任公子的司寇府上盘恒,并无异动。不仅是他,众多吴臣也纷纷拜访任公子,向他示好,弄得司寇府每日高朋满座,笙乐远扬。

伍封除了去看过越王后和范蠡、陈音等人之外,倒不曾到过他处,有鹿和庖丁刀守护在馆驿,也不怕再有刺客行刺越王后。他虽然不出府门,西施却常常派了旋波来赏赐些东西给伍封,好几次还将妙公主、楚月儿等人召进宫说话,不过她早间召她们入宫,晚饭后便派人送他们回来,伍封自是放心。只是那颜不疑新掌了宫中侍卫,少不得被西施遣来当几次护花使者。

这天,伍封正与众女说笑,鲍兴飞跑过来道:“公子,公主、夫人、柔姑娘,越王勾践带了五百侍卫到了笠泽,来与吴国立盟,大王派人来请公子入宫议事。”

伍封连忙入宫,只见一众吴臣早以先来,夫差道:“王弟来得正好,勾践已来了吴境,他不愿入吴都,欲在笠泽与寡人会盟。越人向来多诈,不知其中有无诡计。”

颜不疑道:“据儿臣的眼线来报,越王勾践此番离国,由文种带了三千士卒护送,到浙水之北时,文种引大军驻扎在水北,勾践自带了五百人到笠泽,附近并无埋伏。”

王子姑曹道:“父王,勾践只带五百人前来,不如由儿臣引一支军将勾践袭杀,也算绝了吴国之患。”

伯嚭忙道:“不可,列国相交,全靠一个信字,吴越会盟,勾践亲来,怎能施以毒手?若真是如此,吴国之臭名远播于列国,日后还有何国能信吴?此事万万不可。”

夫差问道:“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早已请辞,因而不愿意在庙堂之上说话,正自听着,见夫差问起,便道:“越王后和多数越臣都在我们手中,勾践就算有何诡计,也是投鼠忌器,何况笠泽是吴国之境,勾践想玩什么花样也不大容易得手。他大老远跑来会盟,我们却怕中计而不敢外出,岂非显得吴人怕了越人?徒惹人耻笑。大王如不放心,最好是由王子姑曹带一支军马在笠泽附近驻扎,再让展司马引水军沿流守护,微臣与王子不疑带宫中精甲贴身相卫,就算越人有何诡计,微臣与王子不疑也能应付一阵,等援军前来。”以他和颜不疑的剑术,就算是支离益亲来行刺。急切间恐怕也不能得手。

夫差点头道:“如此甚好。”

伯嚭道:“虽然老臣料越人不敢加害,但大王万金之躯外出,仍需内着铜甲,以策万全。”其实真出了事,夫差就算着数层之甲也是无用,但他说这话,却显得十分的忠心。

夫差听了大为高兴,笑道:“太宰想得周到。”他先命伯嚭带着行人官到笠泽去款待勾践,再命王子姑曹等人各自准备。

伍封让鲍兴先回府将衣甲兵器取来,不料鲍兴回来时,楚月儿也穿着盔甲跟来。

伍封问道:“月儿,我暂替大王当车右,你来做什么?”

楚月儿笑道:“柔姊姊说勾践多诈,最会诡计,我怕万一有何变故,你一个人不免有些势薄,便跟着走一走。”

伍封知道她关心自己的安危,换上了盔甲,挂剑执戟等着,与楚月儿随口闲聊。

这时,颜不疑也换了一身衣甲,出到宫门之外,备好王车,过了好一阵,夫差才准备停当后出来。

楚月儿上前向夫差见礼,夫差笑道:“月公主大架光临,正好在一旁见证两国之盟。”

伍封和颜不疑陪着夫差上了王车,颜不疑暂充御者,执缰在中间,夫差在左,伍封提在铁戟在右,权为车右,楚月儿与鲍兴的铜车在后跟着,身后还有五百侍卫乘了百余乘轻车,大队人马一路赶往笠泽。

道旁吴民见是大王车驾,都在两侧跪拜,人群中忽有人认出伍封来,大声道:“龙伯!龙伯!”吴民知道伍封是存吴破越的大功臣,若非是他,吴地此刻早已沦为越人之境,吴人也早已成了越人之奴了,百姓见了伍封自是十分兴奋。

伍封向百姓挥了挥手,众人忍不住大声齐呼,呼唤“龙伯”之声震天。

夫差的脸色颇有些难看,不料在吴民心目中,伍封的地位似乎还过了他这个一国之君。

伍封知道夫差不悦,但百姓如此,总不致于命侍卫将百姓驱散,反着嫌疑,只好闷声不语,心道:“幸好我已请辞,不日离吴,大王就算有猜忌之心,也不会常常放在心上。”

一直等车驾出了东门,道旁百姓少了,这才声音渐歇。

颜不疑笑道:“龙伯很受吴人喜欢哩!”

伍封苦笑道:“惭愧惭愧!吴人多半是见我并非吴人,因而格外客气些。”

夫差道:“今日与龙伯同车而出,寡人也大觉脸上生辉,叨扰了不少光彩。”

他这人心胸并不开阔,又是为王惯了,是以说话也无甚避忌。

伍封心中一惊,知道夫差心中已大声猜忌,忙道:“大王说笑了,微臣是沾了大王和西施夫人的光才是。”

夫差奇道:“这是何故?”心道:“沾我的光便罢了,又与施儿有何关系?”

伍封道:“在吴国能与大王同车而行的,常常是西施夫人,吴民多半以为这次与大王同行的又是西施夫人,谁知偷眼看时,花容月貌的夫人竟变成了微臣这粗鲁家伙,怎会不失声惊呼?”

他一提起西施,夫差脸上立刻显出微笑,不悦之情登时不知所踪。

夫差听他说得有趣,大声笑道:“王弟是男人,若生得如施儿一般花容月貌,岂非是个怪物?不过你气宇轩昂,英俊潇洒,吴女自然喜欢偷偷看你。”

伍封心中一动,忖道:“你先前叫我‘龙伯’,这时才叫‘王弟’,可见心中对我已有猜忌之心。”

颜不疑声笑道:“大王说得不错,当真有不少女子在偷看哩!”

伍封苦笑道:“王子以为她们是在看在下?非也非也,他们看的自然是大王了。须知大王是一国之主,有天下雄主的霸气,吴女怎么会不心折?单看王子的风采,便知大王少年时的俊秀英姿。”

他出世以来,从未说过这种奉承的话,此刻见夫差大有猜疑之心,只好随口胡说,不过夫差虽然五十余岁,却生得英伟挺拔,与颜不疑二人的确算得上仪表堂堂,与众不同。

夫差听着伍封的话,开怀大笑。

颜不疑心中一惊,心道:“这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机警权变到了极点了,这人与柳下惠等人不同,绝不是终日一本正经地好对付。”

夫差笑道:“王弟说得也有道理,寡人自从有了施儿之后,再未在民间选过美女入宫。”

伍封心道:“越王勾践之名听得久了,却一直未曾见过面,不知这个天下间最能忍辱负重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车驾沿着江边而行,右手边是从太湖流出的江水,左手全是三四尺高的杂草,伍封叹道:“如此沃土,却生满杂草,若是种粟,岂非有极好的收成?”

夫差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唔,本来此处都是良田,自从越人入寇之后,田便给毁了,眼下吴国人丁不足,废田也有不少。待吴越和议一成,寡人便命国人垦荒造田,再建米仓。”

众人说着话,不一时,便到了笠泽,远远便见泽旁设着二十多个大营帐,沿水而立,水中有数十艘战船守在营帐附近。

颜不疑道:“虽然只是草草搭成的营帐,却甚有法度,就算有人偷袭,越王勾践也可以立刻登舟而逃,这营寨布置得深合用兵之道。”

夫差叹了口气,道:“勾践谨慎多变,心思深刻,寡人当真后悔昔日未能杀了他,灭了越国,以致留下此心腹大患。”

伍封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当年你父亲吴王阖闾即位之时,内乱方止,民贫兵弱,他听了孙叔叔的话,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坛,器不彤镂,宫室不观,舟车不饰,衣服财用,择不取费,勤恤其民而与之劳逸,再加上重用人材,以致吴国能由东南国攻入楚国之都,一跃成为天下之霸。不说你四下兴兵,大修姑苏台之事,眼下吴国天灾,百姓饥不择食,你理当孤寡,救济贫困才是,可我来吴数月,只见你终日在宫中守着西施,足不出户,如此为君,国家岂有好的?”

不过,这些话他心中想是想,却没有说出来,这便是他与其父伍子胥不同的地方。伍子胥知其不可而为之,那是其忠,伍封则是见可为则为,不可为则不为,那是其智,各有不同。

伍封正想着心思,忽见伯嚭从营内出来,走到夫差车前,笑吟吟地道:“大王,越王勾践正在舟中相候。”

夫差怒道:“寡人亲自前来,勾践竟然不出来迎接,太过无礼。”

伯嚭忙道:“勾践染了风寒,见水边风大,不敢出来惊了大王,遂在暖舟上相候,置酒陪罪。”

颜不疑不悦道:“勾践不出来,总该派几个大臣出来,才像个样子吧?”

伯嚭笑道:“王子莫非忘了,大多越臣已被龙伯擒来吴国了,剩下的越臣守国的守国,带兵的带兵,没有了闲人。”

伍封向四周看了看,皱眉道:“两国会盟,为何不见盟坛牲鼎?”

伯嚭道:“勾践来得匆忙,还不及起坛,索性在舟上陈牲列鼎,设立盟案。”

伍封摇头道:“如此会盟成何样子?传了开去必惹它国讥笑。”

伯嚭道:“虽然勾践的确有些失礼,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凭一时意气坏了吴越之和议大事,大王以为如何?”

夫差叹了口气,道:“算了,他连寡人的姑苏台也烧了,寡人便忍他这一回,免得多生枝节。”

伯嚭点头道:“既然如此,大王,我们便上舟吧。”

伍封心道:“夫差当年南下破越,北上争霸,何等的豪气!如今势弱气短,竟然能忍受勾践如此无礼。”又想:“勾践为人精明,其王后和一众大臣在我们手中,为何仍敢如此傲慢?莫非其中有诈?”想到此处,心中微微一惊,向周围仔细看去。

周围并无多少越兵,营寨中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是舟上是否有士卒埋伏却因离得太远而无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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