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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弓矢斯张 干戈戚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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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苏州城东南仍有“葑门”地名,即伍封当日所过之处。不过因为时日之久,传闻有误,人们不知“封门”名称的来历,以为此门之名是因水中葑草较多之故,误为“葑门”,其实应是“封门”。因为各水门之水中皆有葑草,并非此门独多。

入内城之时,西施、妙公主、叶柔、四燕女和鲍兴等人也在道旁相迎,都是喜形于色。

夫差早在宫中设宴为伍封等人庆功,圉公阳和庖丁刀将二十车宝货兵甲送入宫中,夫差见其中多是当日姑苏台之物,感慨之极,派人将平启所押战船取回来。

酒宴之上,夫差对伍封大加褒奖,又赏了楚月儿、圉公阳、庖丁刀若干物什,妙公主、叶柔等人虽未随战,也得了不少赏赐。颜不疑和任公子荐伍封有功,各自赐爵升官,其余各将均有厚赏不提。

夫差和西施也亲自向伍封敬酒,是日饮宴极欢,整个吴都城中一片欢腾,胜于新年之时。

伍封回府之后,先将陈音请了来,道:“这些天令陈兄困守于府上,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陈音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大王竟会连在下也欺骗,若非龙伯相助,在吴王面前一力维护,在下早已被吴王所杀了。”

伍封道:“越王为人坚忍狠毒,他明知道战事一起,陈兄便是必死之局,居然也能这么做,可见在他的心中,陈兄的生死无关紧要,如此君王,陈兄不如弃之,随在下到齐国去。”

陈音叹道:“幸好范大夫了得,在下出城之时,他追了上来,说尽管大王不许在下见龙伯,但在下到来之时,定要设法见一见。眼下想来,才知道范大夫是深知大王的谋划,又知道龙伯重情重义,给在下指一条活路。若是连龙伯也蒙在鼓里,恐怕在下被吴王杀了龙伯也不知道哩!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王对在下不好,在下却不能弃之,听说王后被龙伯带了来,烦龙伯能大加维护,不予加害。”

伍封点头道:“大王已答应在下,不伤害越王后,陈兄尽管放心。”

陈音摇头道:“非是在下信不过龙伯,吴王最能听信谗言,又好大喜功,龙伯这次凯旋而归,救吴国之难,过得几天,吴王多半便会自以为是,以为他是真正的雄主,才能化险为夷。若是有人在他耳边聒聒噪噪,说不定他会另有打算。”

伍封心中微惊,心想夫差的确是这样的人,若是他以越王后为质,借此伐越,这种事情未必做不出来,忙将庖丁刀叫来,道:“刀,你带一份厚礼到越王后所居的馆舍之中,就说是奉我之命问候起居,然后不要回来,就留在舍中保护,免她被人所害,再激起吴越两国的战事。”

陈音道:“在下也在附近住着,带着从人以保护王后。”

伍封感叹这人的忠义之心,吩咐庖丁刀为陈音在越王后附近馆舍安排,庖丁刀点头答应,点了十个身手高明的寺人,陈音也向诸人告辞,带着自己的数十个从人一起去了。

伍封这才与楚月儿卸甲洗浴,与妙公主众女饮酒。

妙公主等人早已向圉公阳和庖丁刀问过攻占越都的经过,妙公主道:“夫君,这次你帮了吴国一个大忙,也该回去了吧?父君已将吴国质子王子季寿遣了回来,那是在催你回国哩!”

伍封点头道:“等吴越和议一成,我们便回去。”

楚月儿道:“伯嚭还要不要对付呢?”

伍封叹道:“我倒是想将他一剑杀了,但这人与王子姑曹搞在一起,王子姑曹是个有勇无谋之辈,若杀了伯嚭,恐怕姑曹会胡来,徒令吴国生乱。”

叶柔笑道:“公子不去对付伯嚭也是好事,眼下放在颜不疑和任公子这两个厉害家伙在城中,王子地一死,其党大多归附了颜不疑,颜不疑又得了胥门巢的司马之职,所获甚丰。他们多半会设法对付伯嚭,我们大可以放心。不过伯嚭要加害公子和展如,这事须说给大王知道才行。”

伍封奇道:“他何曾加害我和展如?”

叶柔道:“那日你与展如斗水,无端端走出了几条鲨鱼,我便觉其中有异。前些天想起来,便偷偷派人去查,才知道你们斗水的头一晚有十余人将困住鲨鱼的侧湖掘了个大口子,又在湖中扔了几头新割杀的羊肉,用血腥将鲨鱼引到处了太湖之中。”

伍封恍然道:“怪不得我们比第一局便是在水中斗兵器,只要有人受伤流血,必定会将鲨鱼引来。第二局又是斗潜水,那些鲨鱼赶到时,我们却浑不知情,傻乎乎在水里等着鲨鱼来开饭。”

叶柔笑道:“岂止如此,你们第三局是对岛上取竹牌,后来我才知道那竹牌极大,上面的字全是用羊血写成的。就算你们在第二局未等到鲨鱼,第三局时在水中游过,竹牌上的血腥必会将鲨鱼引来。”

妙公主笑道:“不过伯嚭怎也想不到夫君是在世‘龙伯’,嘻嘻,水性比展如高出太多,若只是稍胜一点,早被鲨鱼吃了。”

鲍兴在一旁恨恨地道:“这个伯嚭十分可恶!听说东海上有一种吃人肉的鱼,明日人去觅些来,公子想个法子放在他府中的浴桶之中,包管连他的那话儿也咬落。”

众女皱起了眉头,红瞪眼道:“这家伙整日胡说什么?也没个半点斯文!”

伍封忍笑道:“兴儿若斯文起来,只怕红也不甚喜欢了。”

妙公主笑道:“红若不喜欢了,我们就将兴儿送给燕儿去,如此重礼,燕儿多半会喜欢。”

鲍兴吓了一跳,忙道:“人算得了什么?万一别人细问起来:‘这子憨憨笨笨地,是哪来的家伙?’人只好说是公主送来的礼物,别人将人之丑陋不堪与公主的花容月貌想在一起,不免丢了公主的的脸面。人都说天下宝物尽在东海,公子既然是龙伯,想来宝物甚多,何必将人这么个玩意儿拿出去送人现世?”

楚月儿格格娇笑道:“兴儿才是真真的活宝哩!夫君的宝物之中,兴儿算得上天下一绝!”

众人都笑,鲍兴却叹了口气,道:“其实四姐也算很好,只是人每每想起那赵无恤,心中便有些生气。”

伍封微微叹了口气,饮了一爵酒。众人见又勾起了他的心事,令他想起了那位“关关雎鸠”来,一起向鲍兴瞪了过去,吓得鲍兴脸上变色。

伍封连饮了数爵,掷爵笑道:“那落凤阁我已经忍了很久,今日便去烧了此阁,为移光报仇!”

蝉衣吃了一惊,看着伍封。

伍封叹道:“我虽答应了蝉衣,但计然毒死了移光,若放了他,怎对得住移光?蝉衣,这次我去拆落凤阁,如果计然逃走,我便不追杀他,若是他运气不好未能逃脱,我只好动手了,一切便看计然的造化了。”

蝉衣长叹了一声,心知伍封能这么做,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自不好再说什么,何况计然毒死了移光,的确难以饶恕,遂点了点头。

鲍兴在一旁大喜道:“公子纵横越境,兴儿却毫无功劳,今日便随公子去杀个痛快。”

伍封笑道:“兴儿手痒了么?今日便让你露脸罢。”他见楚月儿跃跃欲试,忙道:“这种地方女儿家可去不得,月儿还是乖乖地留在家里算了。是了,那些医士是否还在府中?”

叶柔笑道:“落凤阁一日未烧,柔儿便不敢放他们回去。不过这些时公主也没闲着,在府前设了个大医室,让这些医士为受伤的吴卒疗伤,药用全出自府中,眼下吴人对我们可是敬若天人,公主这功劳不。”

伍封大赞了妙公主几句,道:“月儿还是找这些医士研究毒药吧。”当下带了鲍兴、圉公阳和五十名倭人勇士,一起向落凤阁进。

一行人怕走露消息,飞一般赶到落凤阁,到附近时,倭人勇士四下散入竹林之中,各执连弩,守住要害地方。

鲍兴将铜车驶到落凤阁前,却未见有人出来想迎。

伍封拔出铜戟,喝道:“计然,给我滚出来!”

过了片刻,一个女子从阁内出来,盈盈施礼道:“龙伯,计先生不在阁中。”

伍封见那女子甚有姿色,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婢子名叫条桑。”

伍封道:“原来你便是条桑,今日为何没有陪太宰,却回到阁中?”

条桑笑道:“太宰也在阁中,条桑自然要来相陪。”

伍封心道:“伯嚭此刻在阁中来干什么?”顺嘴问道:“除了太宰,阁中还有什么人?”

条桑道:“除了太宰,还有王子姑曹在内。”

伍封心中恍然,暗道:“计然好生了得,他上了大当,送了个假消息给越军,必然因此猜到我已经看穿了他的图谋,是以我一回姑苏,他便将王子姑曹和伯嚭邀来,以为保护。”当下笑道:“既然姑曹在内,我这王叔来了,为何不出来施礼问安,太过无礼了吧?”

条桑笑道:“这个嘛,桑儿便不知道了,嘻嘻。”

伍封呵呵笑道:“既是如此,兴儿,你进去通报,就说我要烧了这落凤阁,里面不管是谁都出来,免得被火误伤了。”

鲍兴答应一声,下车往落凤阁内走去。

虽然条桑明知道伍封来意不善,却料不到他会公然宣之于口,要火烧落凤阁,大吃了一惊,道:“龙伯为何要烧落凤阁?”

伍封笑道:“这件事太宰和姑曹未必清楚,但条桑姑娘没理由不知道。本来我早就想烧此阁,一直未得其便,今日正是时候。条桑,你快进去收拾一下,免得大火一起,玉石俱焚,一切便化为灰烬了。”

条桑幽然道:“龙伯真的要烧阁么?”

伍封道:“这种事情可不是说笑,姑娘请便吧。”

条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伍封微微一笑,跳下了铜车,持戟站着。

过了一会儿,伯嚭和王子姑曹带着从人气极败坏地出来,其之快,居然还跑到了鲍兴的前面,全没有王子和太宰往日的从容。

王子姑曹气哼哼地道:“龙伯,这落凤阁并未得罪阁下哩,先是强行带走了凰儿,今日又要放火烧阁,忒没道理了吧?”

伍封咄了一声,叱道:“姑曹,你见了为叔既不施礼,口中又无尊卑之分,成何样子?你身为王子,莫非这点礼仪也不知道?”

王子姑曹吃了一惊,强道:“怎么?我怎就失礼了?”

伍封哼了一声,道:“你先站过一边,有什么话等我烧了这落凤阁后再说。”

伍封在他面前向来嘻嘻哈哈地,从未真的摆出王叔的架子,即使是当日在阅兵场以身挡箭,仍然笑吟吟与他说话,今日这么声色俱厉地与他说话还是第一次。王子姑曹面色微变,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伯嚭忙道:“龙伯如此盛怒,想必是落凤阁有何得罪之处,这中间多半是有些误会,老夫便向龙伯陪个罪,也犯不上真要一把火烧了此阁。”

伍封摇头道:“计然是越国的太史,这落凤阁便是越国的眼线,吴国大权贵出入阁中,吴国之虚实尽被越人掌握。太宰设此落凤阁,是否存心帮助越国谋吴,此事再慢慢追究,今日落凤阁是非烧不可。”

伯嚭与王子姑曹惊得变了脸色,道:“什么?!”

伍封哼了一声,道:“计然毒死移光,又派人行刺西施夫人,单是这后一条罪,便足以将他碎尸万段了。太宰与王子居然还百般蔽护,到底是何居心?”

伯嚭和王子姑曹哪里知道这中间有许多内情,面面相觑,也不知伍封所说的是真是假。

王子姑曹摇头道:“龙伯定是听信了谣言,怎会如此?”

伍封见他仍然连“王叔”也不叫,哈哈大笑,道:“姑曹这么说,那是全力维护计然这奸细了。那好,今日为叔便教训教训你这目无尊长的家伙。”他脸色一沉,道:“你的铁弓为叔已经见识过了,今日你想用剑,还是用戟?”他早就对王子姑曹十分厌恶,觉得这人身为王子,所思所虑全无国事之念,也不想想吴国亡了,他当上太子又有何用。何况这人跋扈嚣张,狂妄自大,若不好好地教训一下,早晚会为人所用,误了国事。

王子姑曹心中大生惧意,但他素来强横惯了,此刻也拉不下面皮来,心道:“我的箭伤不了你,何况铁弓被你毁了,用木弓的威力越不如,弓箭是不能比的。你的剑术厉害,比我强得多,也比不得。”他心中转着念头,对从人道:“拿我的铁戟来!”

伍封笑道:“也好,你既敢自比先舅父王子庆忌,想来戟术有些名堂,今日为叔便看看你的戟法如何。”

伯嚭在一旁苦劝,王子姑曹一戟在手,立时信心大振,哪里肯听伯嚭之言?他这条丈二长戟如鸡卵般粗细,黑黝黝地闪着晶光,戟头长五寸的尖锋和两边各一个二尺长短的月牙森森地着寒光,拿在手中颇见威势。

伍封摆了摆铜戟,笑道:“你这铁戟相当不错,只怕胜过为叔的这条铜戟。”

王子姑曹冷冷地道:“那是自然,这条铁戟是双刃,重九十九斤,全是用上好精铁,费了五年多功夫才打造出来,当年齐国的许多名将便死于此戟之下,与你单刃之铜戟略不相同。龙伯若害怕时,大可以认输。”

伍封哈哈大笑,道:“戟是人用的,人若不成器,戟好又有何用?”

王子姑曹怒道:“哼,我若在戟法上输给了你,这条戟便送给你,权当赔罪,龙伯若输给了我,又当如何?”

伍封笑道:“我若输给了你,便将我这口‘天照’宝剑送给你,此剑比你的铁戟要贵重得多吧?”

王子姑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口中说着话,“呼”地一声。铁戟直挺挺地向伍封捅了过来,快若闪电,其之快,以至连戟形也看不清楚。

伍封侧了侧身,让过了戟头。

王子姑曹右手在戟杆上一推,戟上二尺余长的月牙锋刃向伍封拦腰斩来,卷起一片寒光。

伍封退开了一步,又让开了戟刃。

王子姑曹暴喝一声,跨上两步,铁戟横扳,掉过戟尾向伍封双腿扫去。

伍封纵身而起,让过了铁戟,退到五尺之外。

王子姑曹这连环三戟十分厉害,是他戟法中最凌厉的杀手,不料都被伍封轻易避开,沮丧之余,又想:“我一连三戟你都无法还手,看来你剑术虽高,戟法却非我之敌!”他这么想着,信心大振。

伍封笑道:“你这三戟灵动有余,威势不足,看了你这三戟,便知姑曹技只此尔,为叔便教你如何用戟。”大喝一声,铜戟向王子姑曹捅了过去,所用的戟法居然是王子姑曹所用过的。

他一连三戟使出来,凌厉凶猛,威力却比姑曹大了数倍。

王子姑曹虽然熟知这三戟的方位,仍被铜戟逼得手忙脚乱,退到了一丈多外。他面如死灰,心知伍封戟上的劲力、用戟之法远胜于他,既使是依样使出这连环三戟,威力却胜过自己多矣!

伍封使完三戟,横戟笑道:“适才为叔用的是你的戟法,现在看看我的戟法。”轰然一声,一戟直上而下劈了过去。

当日王子姑曹被伍封凌空一戟,几乎骨断筋折,连兵车也被一戟震得粉碎,心知伍封一戟之威厉害无比,此刻伍封虽然未曾凌空,但戟上的劲力与凌空下击相仿。王子姑曹不敢硬挡,连忙后退。

伍封戟法使开,便如一团青灿灿的光般将王子姑曹裹住,姑曹不要说还手,只是躲闪也觉得艰难无比,忙乱之下,只见铜戟纷纷迭迭而来,也不知退了多少步,忽然后背撞上一物,再也退后不得。

此时伍封的铜戟如一条飞龙般夭然扑下,王子姑曹只觉得戟风如刀,扑面欲割,既退身不得,心知未免挡得住,也只好咬牙向上格挡,奋力之下,却格了个空,大骇之下,只见铜戟不知怎地变得如蛇一般倏地直游而来,向面上刺下,王子姑曹心道:“我命休矣!”

忽然一股大力挑在戟身之上,王子姑曹虽然自负力大,却也抵不住伍封的神力,只听“叮”一声轻响,王子姑曹只觉虎口剧痛,“呼”地一声,铁戟脱手而飞。

众人惊呼声中,伍封将王子姑曹一掌推开。姑曹踉跄撞出了二十余步,跌坐在地,便听“噗”的一声,王子姑曹见黑光忽敛,铁戟从空中插落在先前自己所站之处,入地处许,他浑身冷汗迸出,若非伍封将他一掌推开,这条铁戟此刻已插入了自己的脑中。

那是门外大柱之前,怪不得先前他背上有物顶住,退身不得。

伍封顺手一戟插入柱中,奋力一推,便听“咯喇”一声,铜刃硬生生将这根合抱粗的木柱割断,待他将戟拔出时,便听“嘎呀呀”的声音从柱上传来,大柱渐渐向阁中倒去,“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落凤阁的大门壁倒塌了一大半,灰尘四下扑散。

伯嚭想不到伍封一戟之威厉害至此,脸色大变。

王子姑曹心胆俱裂,爬起身来,走到残柱前,伸手将铁戟拔出来,转身欲走。

鲍兴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多谢王子将公子的铁戟拔出来,公子的兵器向来由人看管,王子便将铁戟交给人好了。”向王子姑曹伸过一只大手来。

这条铁戟是王子姑曹最心爱的兵器,怎舍得给人?可姑曹先前话说得满了,声称输了时便将铁戟送给伍封,此刻当着众人之面,怎好改口不给?

伍封笑道:“兴儿算了吧,姑曹若没了戟,日后怎好上阵为国效力?先前只不过是随口说说,我这做叔叔的怎好意思要他的东西?”

谁知鲍兴却道:“先前是王子说出来的,多半王子怕损了公子清誉,被人说成公子贪他的神兵,才会借比试之名,故意将铁戟输给公子。这是王子的一片孝心,公子若推脱时,王子日后怎好见人?”

自从伍封的铜戟崩断了一个月口后,鲍兴便一直打着王子姑曹这条铁戟的主意,此刻怎肯放手?不过他话说得十分巧妙,既替王子姑曹挽了些面子,让他有个台阶下,又用言语逼出王子姑曹,免他厚颜将铁戟拿走。

王子姑曹怎不知鲍兴语中之意?眼下众目睽睽,只好哑忍,双手托着铁戟,恭恭敬敬交给伍封,道:“王叔戟法通神,正该用此铁戟。”

伍封见他终于将自己“王叔”,至少从表面上他已经畏服,鲍兴适才说了那番话,自己若不将铁戟收下,王子姑曹还真无颜见人,便笑着接过了铁戟,道:“既然是姑曹的孝心,为叔便厚颜收下了。姑曹的戟法其实相当不错,略加改进必可威力倍增,姑曹军务繁忙,若有暇便到为叔府上来,为叔与你切磋一下戟法。”

他这是真心真意的要教王子姑曹戟法,不管这王子姑曹如何不成器,好丑还真是自己的表侄,如今对他几番威压之后,正好以恩对之,免他整日与伯嚭混在一起。

王子姑曹见他一脸诚垦,也略有些心动,这时伯嚭走过来,拉着王子姑曹的大袖,笑道:“你们叔侄情深,果然与众不同。既然龙伯说这落凤阁藏着越人奸细,老夫也不好阻止,龙伯要烧便烧罢,哈哈!老夫虽然肉痛,也不好因私而废公。王子,我们先走吧,费事在此阻住了龙伯。”

条桑忙道:“太宰!”

伯嚭扯着王子姑曹各上马车,也不理条桑在后呼喊,带着从人如风一般走了。

伍封双手各执一戟,看着条桑道:“条桑姑娘,今日这落凤阁是非烧不可的了,在下也不管你是否越人的奸细,你先走吧,免得平白丢了性命。”

条桑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走上前来,盈盈拜下,道:“多谢龙伯能开一面,桑儿感激得很。”

她缓缓站起来,忽然闪身上前,手中多了两把短匕,一上一下,向伍封胸腹猛刺。

伍封其实早有防备,既然那鸣蜩能当刺客,条桑未必就当不得,是以条桑一走近来,心中便十分提防,此刻见双匕刺来,闪身退开。

条桑揉身而上,向伍封扑去,忽然眼前晶光闪动,一柄巨大的斧子挡在她面前,便听鲍兴笑道:“公子不爱对女子动粗,这位姑娘既然想动手,还是兴儿来陪你好了,兴儿可没有公子怜香惜玉的心思。”

话音未落,大铁斧当头劈下,条桑见斧势凶猛,脸显惧色,忙往后退,鲍兴喝了一声,大斧横扫。他也不管对手是男是女,斧头一旦展开,总是一般的凶猛。

条桑虽然身法灵动,毕竟只是刺客一流的身手,公平对决时却远远比不上伯宁等人,鲍兴才几斧下去,条桑早已经抵挡不住。

伍封未料到这条桑如此不济,忙道:“兴儿,别……”,毕竟未来得及,只见斧光如炽,鲍兴一斧当头劈下,条桑毫无抵挡之力,眼看这一斧要将她劈为两爿,伍封的铁戟忽地插入,铁斧劈在戟上,火光四溅,铁戟却一动不动。

伍封叹了口气,道:“你这家伙就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转头对条桑道:“条桑,你走吧,今日便放过你。”

条桑早吓得面色雪白,还哪敢动手?向伍封施了个礼,飞快走了。条桑走后,落凤阁内再也无人敢阻止伍封,鲍兴带人将阁内的男男女女尽数赶出来。也有不少人持剑四下里逃开,却被四周的倭人勇士以连弩射回,尽数弃剑。

圉公阳在阁内搜寻了一番,出来道:“公子,阁内再也无人,计然当真不在阁内。”

伍封见他背上又多了个大布包,暗暗好笑,心知这人出身盗贼,顺手牵羊的脾性只怕是改不了,遂下令道:“放火!”

片刻间大火四起,南风习习,正助火势,不到半个时辰,这落凤阁便已经化成了灰烬。

伍封心道:“这落凤阁平日风月无限,惹得姑苏城中大臣贵人趋之如婺,想不到会被我一把火烧了。”忽听头顶上传来鹰鸣之声,抬头看时,只见一头大鹰围着火场打转,在浓浓的黑烟中盘旋。

火势渐熄,伍封等人押着阁中百余名男女回城,到城边时将这些男女交付给城兵,让他们将这些人送到任公子处审讯落,自己带了鲍兴等人回府。

回府之后,圉公阳又将布包内的东西拿出来给众女细看,伍封见无非是些金玉珍玩,都是极为珍贵之物,想是吴臣为了讨落凤阁中美人欢心所送。

这种金玉珍玩最易讨女儿家喜欢,众女果然十分感兴趣,把玩不休,伍封哈哈笑道:“你们喜欢什么便拿去玩好了。”自己却拿着新得的铁戟随手舞弄,他本就嫌铜戟轻了些,这条铁戟重了十余斤,更为趁手。何况铁戟打造甚精,质地又胜过以前所用的铜戟许多,是以爱不释手。

楚月儿凑过脸来,奇道:“这铁戟不是王子姑曹的兵器么?”

伍封笑道:“原是他的兵器,不过他今日却送了给我。吴越的匠人果然胜过齐国,单是打造铁器的本事,齐国便远远不及。”又道:“落凤阁已经烧了,计然也不知道逃往何处,那些医士该放回家了吧?”

过了数日,越王勾践果然派了范蠡为使者,前来议和。

这日夫差将伍封招入宫中朝议,宫中侍卫、寺人、宫女见了他都十分尊敬,众吴臣看着他的眼光之中,或妒忌、或尊敬、或巴结、或羡慕,各有不同之处。

过了一会儿夫差出来,众人礼毕,夫差道:“果然如王弟所料,越王勾践派了范蠡为使者,欲与吴国讲和,并要接越王后和众臣回国。越国之相是百官之长,他将相国派来为使,想来是郑重之极。”命人将范蠡请上殿来。

范蠡上来向夫差施礼,道:“大王,外臣奉寡君旨意,特来议和,望大王以两国之民为重,允许议和。寡君近日携众臣到贵国游玩,外臣正好接她回国。”

夫差还未说话,王子姑曹在一旁哼了一声,道:“越人两番入寇,杀了鄙国王子二人,重臣王孙雄和名将胥门巢战死,焚姑苏之台,破吴都之墙,如此大仇,怎好说和便和?”

颜不疑道:“姑曹,吴越交战多年,国民疲惫,重振需日,正好议和,怎可因失大,误国误民?”

姑曹道:“这就奇怪了,眼下吴人视越如仇,士气正盛,无不想灭越报仇,不疑答允议和,恐怕吴人都会不满吧。”

颜不疑叹了口气,道:“越人围城,虽得王叔相助,攻入越都,以致越军退回,但其士卒并无大损。眼下吴军新败,王子、名将丧亡,怎说得上士气大振?这几年吴人连连饥荒,面如菜色,正好议和修整。”

伍封见二人一开始便针锋相对,争论不休,心道:“颜不疑声势大振,是以敢当众与王子姑曹打擂,但大王在前,又当着越臣之面,成何样子?”又想:“伯嚭与姑曹沆瀣一气,今日为何不出言相助姑曹?”忽见范蠡面带微笑,心知此人神机妙算,既来议和,想来有十足的把握,心道:“多半是越人又以重贿收买了伯嚭,伯嚭才会如此老实。”

果然听伯嚭道:“二位王子无须争论,其实战有可战之处,和有可和之处,原该慎重考虑,但也不必急燥。”

夫差问道:“太宰有何妙策?”

伯嚭道:“若战,吴军虽多,但士气低落,粮草仍然不足,未必能胜越人,何况吴临齐、鲁、楚诸国,大多于吴有仇,战事拖得久了,它国恐怕会因此而贪吴之利,举兵相攻,以一敌众,诚为不智。”

众人都不住点头,伍封心道:“这人果然能言善辩。”他入吴以来,处处施以强霸手段以克制伯嚭,伯嚭先因有伯乙之失,后弱于龙伯之威,处处受制,以致谨慎细微,如今外事已了,心神清宁,是以显出其本事来。

伯嚭又道:“吴越唇齿相依,本为比邻,数十年来虽战事不断,毕竟是互有死伤,吴固然难以灭越,越也未必能灭吴,不如以和为贵,互立诚信,未始不能复两国之好。何况天下之民,无一喜欢战争乱事,两国能休兵止戈,何尝不是国民之幸?因此微臣以为,大王应允许越人的和议。”

王子姑曹见伯嚭居然与他唱反调,大出意料之外,道:“太宰竟会赞成议和,这真是意想不到。”

伯嚭向他大使眼色,道:“臣事吴数十年,向来主张吴越以和相处,王子有何疑哉?”

众臣议论纷纷,或和或战,各有见解。

夫差道:“王弟,你的意见如何?”

伍封道:“大王,微臣以为,吴越之间固然要以和为上,但吴越世仇难以骤解,吴虽然未必有灭越之念,但越必有亡吴之心,太宰所言虽有道理,毕竟将越人看得太过和善了。”

任公子惊道:“龙伯莫非不赞成吴越之和议?”

伍封摇头道:“非也,微臣也赞成议和,不过此事要吴越两国之君当着两国臣民立誓才行,否则,今日议和,明日大军临境,何以御之?”

伯嚭皱眉道:“何必如此麻烦呢?越国派了范相国来,两国立盟为好,倒不一定非要越王亲临。”

伍封叹道:“当年吴国大可灭越,越王入吴为质,大王一念之德放之回国,又大加赏赐,加授越王八百里之地。越王信誓旦旦,说是终身以国为臣属,后来仍然趁吴国空虚攻入,可见其之无信。微臣并非信不过范相国,而是信不过越王。若越王能当着吴越臣民立誓,微臣才能放心。”

夫差点头道:“王弟言之有理。不过此事要多加商议,寡人也不好就下决定,待寡人思之数日,再行决断。”

伍封道:“大王,微臣还有一事要禀告。”

夫差笑道:“王弟是寡人至亲,有事尽管禀告,寡人无有不允。”

伍封道:“范相国是微臣的好友,微臣想将他请到府上暂住,若不向大王禀告,恐怕有人会说闲话,以为微臣公私不分。”

夫差大笑道:“王弟若是公私不分,早就大赞议和了,先前又何必说许多话来开罪越人?寡人知道你是个重情之人,便将范相国请到府上,善加保护,免得有些吴人不视大体,加害使者。”

伍封带着范蠡出宫,范蠡叹道:“龙伯果然公私分明,在下还以为龙伯会看在下的薄面哩!”

伍封苦笑道:“非是在下对相国不敬,只因国事当前,私谊只好先放在一边,不过范相国是当世高人,想来不会因此而怪罪在下。”

范蠡笑道:“在下早知道龙伯必会赞成和议,不过多半会谨慎从事,以免吴人受骗上当。”

伍封笑道:“是以相国一来便在伯嚭处大施手段,令他宁愿与姑曹公然持异,力主议和。”

范蠡笑道:“在下这些手段,自然是瞒不过龙伯了。在下见过了寡君,寡君对龙伯赞不绝口,说龙伯虽然是得胜之师,却仍守臣礼,善待越人,还特意派了人保护,只可惜龙伯非我越臣,否则必能助越人纵横天下。”

伍封心忖:“越王后肯定对我恨之入骨是无疑的,虽然如此,她却对我大加赞赏,显是公私分明。这女人能给勾践当数十年的妻子,自然是大不简单。”叹道:“为人臣者当以明君事之,在下虽然对越王颇有成见,但其雄才大略、坚忍勇决,的确是少见的雄主,只是在下这性格有些怪处,恐怕与他难以相处。何况在下对国事十分厌倦,只想吴越之事一了,便回齐国去自得其乐。”

二人一边说着话,先到范蠡所居官舍收拾,然后一起赶到了龙伯之府上。

妙公主众女知道范蠡是伍封生平十分尊敬之人,都迎了出来,叶柔与范蠡是旧交,见了故人自然十分高兴。

正热闹时,伍封忽见鹿由后堂走了出来,吃了一惊,道:“咦,鹿怎会在这里?”

鹿道:“师父,相国,刚来。”他的意思是说他刚刚才到。

叶柔道:“鹿儿回莱夷之后,听说赵爷和蒙爷起身,知道公子信鸽的用意,好生后悔先回齐国去,一路赶来,才到府中一会儿。”

伍封见鹿神情寂寥,猜他是见到鲍兴等人大建功劳,而自己未能效力,是以不悦。

范蠡见了鹿,面色微变,鹿向他施礼,范蠡忙扶住他,叹道:“原来鹿真的到了龙伯府上,这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鹿两眼泪汪汪的,他是范蠡一手养大的,感情自然是格外的深厚。

叶柔怕伍封怪鹿自己跑来吴国,道:“鹿儿赶来是想为公子出力,公子勿要怪他。”

伍封笑道:“他这是一番孝心,我怎忍心责怪?”

范蠡道:“龙伯,在下与鹿久未见着,有些话想与他说说。”伍封心忖他们二人形如父子,自然有话要说,随让鹿与范蠡到厢房说话,他们的家常自己可不宜去听。

过了许久,范蠡和鹿由厢房出来,鹿向叶柔说了几句话。叶柔笑着对伍封道:“鹿儿听说越王后在吴,想即刻跑去保护,顺便将刀换回来。”

伍封愕然道:“鹿儿一路辛苦,总该休息数日吧?”

鹿摇了摇头,伍封道:“不过刀服侍越王后好几天了,突然换人,只怕王后见一疑。这样吧,刀仍守于内,鹿儿便带些人守住外室。有鹿儿在,越王后当是万无一失。”

鹿领命,点了些人手匆匆去了。

范蠡叹道:“在下甚喜欢鹿,只不过有些原故,不好让他留在越国。日后还请龙伯多多看视,鹿如闯了祸,烦龙伯看在我面上饶过他。”

伍封笑道:“鹿儿虽然不爱说话,却为人谨慎谦恭,怎会闯祸?何况他是在下的弟子,就算闯了祸,在下也不忍心责罚,相国尽可放心,在下便当他是相国之子看待。”

范蠡笑道:“这却是不敢当,鹿虽是在下养大,在下怎好意思自认其父?”

伍封命人摆上酒宴,带着众女与范蠡痛饮。叶柔道:“鹿儿适才曾说,白大哥让他到楚国带一些粱种回去,是以饶道楚国而来。不过在途中遇到了那庄战,还比试了刀剑。”

伍封道:“庄战?噢,是堂溪见过的那人。他力气虽大,未必敌得过鹿儿。”

叶柔摇头道:“公子可说错了,那庄战不仅力气大,凭一只手便敌产过鹿儿的双手,还以剑术打败了鹿儿的大梦刀。鹿儿说除了你、月儿和颜不疑外,他再未见过如此高手。”

伍封大吃一惊,道:“那庄战如此厉害?他有如此本事,怎甘心当一个御者?这真是意想不到了。鹿儿为何会与庄战比试?”

叶柔道:“这就不知道了,鹿儿偶遇到庄战,庄战便非要比试不可。”

妙公主笑道:“这事以后慢慢再说,没的冷落了范相国。”带着众女向范蠡敬酒。范蠡见众女对自己十分殷勤,笑道:“想不到在下到了龙伯府上,居然大受欢迎,是何道理?”

伍封笑道:“这中间自然是有道理的。柔儿与相国是故交好友,又欠了相国恩德,自然要殷勤相报。月儿随在下四处征战立功,全靠相国所赐那一口‘映月’宝剑。公主又不同了,只因这丫头从在齐国长大,爽直惯了,不喜欢吴人吞吞吐吐的有些家子气,十分恋家,她知道相国一来,吴越的和议便成,在下也可以带她回家了,自然是高兴得紧。”

妙公主惊道:“咦,夫君怎知道我的想法?”

伍封笑道:“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道?”

范蠡叹道:“龙伯一家人倒是有趣得紧,在下这二十年来忧于国事,连家室之乐也忘记了,想来甚是无趣。”

伍封道:“人一辈子才数十年,万万耽误不得。是以在下一早打定了主意,过几天等吴越和议一成,在下就向大王请辞,告老还乡!”

范蠡口中的酒显些喷了出来,大笑道:“龙伯年纪,怎就说告老还乡?如此说来,在下岂非老妖怪了?”

妙公主格格笑道:“范相国自然不是老妖怪,不过夫君倒象个妖怪哩!好好一个人,别人偏要叫他‘龙伯’,我看那龙与蛇差不了多少,都可唤作‘长虫’。”

众人忍俊不禁,无不大笑。

范蠡笑了良久,又叹道:“此番龙伯出奇不意,攻入越都,真是令我们举国震惊,龙伯用兵之老练独到,虽然是军中数十年的宿将也有所不如。不过龙伯入城,只是放了两把火,倒没有怎么伤人,各臣府中均无惊扰,文大夫府上那位乐灵公然与龙伯顶撞,反被龙伯放了,这番盛情,文大夫也十分感激。”

伍封道:“在下自从爱妾亡故之后,常以为是杀孳太重所至,越人与我并无仇怨,我也不必多下杀手。那位乐先生与在下有一面之缘,又是文大夫的人,当年在下新婚之前,文大夫也曾去府相贺。别的不说,单是相国的面子也该给。只是此番连越王之宫也烧了,越人多半恨极了在下。”

范蠡道:“毕竟是越人攻吴在先,龙伯焚宫在越人心中,并不算什么。王宫、灵台被烧、仓廪武库为之一空,大王是做大事的人,也不会太过恼怒,唯有龙伯胁持王后之事,令大王震怒之极,此事若传了出去,大王的脸面何存?计然在吴经营已久,却被龙伯一把火烧了落凤阁。是以大王必会向龙伯大加报复,务要心。如今大王越来越阴挚骇人,连在下和文大夫也常常猜不出他的心思,若是大王向龙伯施以毒手,恐怕连在下也难以援救,龙伯不可不防。”

伍封心中一凛,点头道:“多谢指点。”

晚饭之后,伍封将陈音请来,与范蠡一起饮酒,三人谈天说地,将国家大事放在一边,说些各地的见闻与列国以及各家的事情。

陈音叹道:“在下虽然自负才能,但真正赏识在下的只有龙伯、范相国和赵大姐三人。”

伍封叹了口气,道:“赵大姐嫁给代王的事,在下真是意想不到。”

范蠡道:“如今代国从楼烦手中得地五百多里,域地已过鲁国,势力不。中山鲜虞立国数十年,悍勇好斗,与代国友善,赵氏一族不免大受威迫,只好与代国联手了。赵飞羽的美艳之名天下皆知,将她嫁给代王,正是以婚姻之好来于智氏和中山抗衡,不过此事必是赵无恤的主意,与赵鞅无关。”

陈音奇道:“相国为何这样说?”

范蠡道:“赵鞅与其祖不同,赵氏诸祖中名人甚多,赵衰仁厚,如冬日之日,赵盾严厉,如夏日之日,赵武多智,文才风流,赵鞅却是勇猛之士。赵氏自赵鞅为政之后,形势为之一变,赵鞅合智、魏、韩四家之力,灭范氏和中行氏,拥晋阳、邯郸等强城大邑,其实力、财富已凌驾于晋君之上,无诸侯之名而有诸侯之室。”

伍封道:“赵氏非晋国公室出身,是完完全全的异姓,赵夙、赵衰之时以异姓初立,靠亲近和忠勤而得公室之重用和赏赐;赵盾之时赵氏虽忠于公室,但赵氏的宗族势力渐大,赵盾善于为政,已经能参于废立、执掌国政;赵武更为不同,是个孺雅之人,借晋之国力和公室的威信号令诸侯,行弭兵大会,减诸侯之贡,责诸侯退所占它国之地,礼事谨而文赋倡,成晋国霸业之顶峰和数百年间最文雅的一段霸业。其后晋国公室衰弱,到赵鞅之时,赵氏便凌晋君之上了。”

范蠡道:“赵氏与秦君是同一个祖先,自周幽王时便到了晋国,晋献公灭霍、耿、魏三个国,赵夙是晋献公的御者,毕万是车右,晋献公回国,便将耿赐给了赵夙,魏赐给了毕万,毕万因此改为魏氏,二人始为大夫,成了赵、魏二家之始。不过,赵魏二家挤身贵卿,却是因赵衰和魏随晋文公逃亡十九年而成。”

陈音道:“单从赵鞅与诸家灭范氏、中行氏,便可知赵鞅的厉害。”

范蠡道:“其实眼下赵氏最可怕的不是赵鞅,而是赵无恤其人。赵无恤之母虽是身份低微的翟婢女,但他的才能足以比得上当年的赵盾,胜过赵鞅多矣。最奇怪的是赵氏一族中最有才干的两个人,赵盾之母是翟君的公主,赵无恤之母也是翟人,翟乃狄人,这二人身上都有狄人血统,十分奇怪。”

伍封嘿然,道:“赵飞羽若为代王生子,那血统就更怪了。”

陈音见伍封脸色有异,知道他与赵飞羽之间有些名堂,打岔道:“齐国的田氏势力也大,只怕比得上晋国的赵氏吧?”

范蠡道:“田氏比赵氏更要厉害。田氏本是陈国公子,陈宣公杀太子御寇,宣公的堂兄陈完惧祸奔齐,齐恒公想用他为卿,陈完力辞,任为工正,不再用本国之号,改称田完,成为田氏之祖,距今有一百九十多年。田氏在齐国不比赵氏在晋,他们毕竟是外人,非齐国的世族,田完不愿意为卿而只为工正,正是怕了树大招风,以他的势力自不敢为卿而与齐国的国高等世族相比,这是他的聪明处。传到田无宇时,田氏在齐已经五世了。当时齐国栾、高两家弄权,田无宇与鲍国将两家攻杀,田鲍分二家之邑财。田无宇聪明之极,将所分之财献给了齐景公,齐景公大悦,将高唐大邑封给了田无宇,田氏大富。田无宇又请景公之命,将高氏逐走的群公子招回,自出家财以赐,公室子孙无禄者皆以私禄养之,访国中贫约孤寡者供粟以生。借贷之时还以大量借出,量收入,贫而无偿者索性焚券不计,田无宇死后,其子田乞行事如父。其时齐景公刑重敛厚,国人苦之,自然是视田氏为再生父母。田乞死,田恒仍依其祖父之政。田氏有田无宇、田乞、田恒三代施德于齐民,齐民归附如流水,望之如父母,在齐国已是稳如泰山了。”

正说话时,鲍兴匆匆而来,道:“公子,越王后遇刺!”

众人大吃一惊,鲍兴道:“有人潜入越王后的馆舍中行刺,幸好被鹿少爷现,王后只是受了惊吓。”

伍封道:“那刺客是谁?快带了来。”以鹿的身手,吴国除了颜不疑、任公子、伯嚭、王子姑曹等人外,再无敌手,因此刺客遇到鹿,想来讨不到好去,多半被鹿所擒了。

鲍兴摇头道:“刺客有二人,脸上蒙着黑布,被鹿少爷杀了一人,另一人并未擒到,不过被鹿少爷赶走了,恰好人和阳儿奉夫人之命,为鹿少爷送酒肴去,正好碰上刺客,险些撞在刺客剑下。阳此刻追了上去,鹿少爷和刀怕王后有失,不敢离开。”

伍封惊道:“连鹿儿也擒不住,这人的身手不弱,阳未必是其对手,这吴都之中何来如此高手?这人向何方走了?此刻吴都紧闭,刺客出不了城,快备车来,我去拿他。”

鲍兴道:“鹿少爷也这么说,是以叫人来报讯,那人向东南方向而逃,人与阳追了一阵,到府前才分手,不过他无车无马奔走,未必能逃很远,最怕的是刺客如果另有接应,那就不妙了。”

伍封问道:“被杀的那人是谁?可曾认出来?”

鲍兴道:“那人是个女子,也不知道是谁。”

伍封愕然道:“是个女子?莫非是落凤阁的莠葽或萑苇?”

鲍兴摇头道:“不是莠葽。”

范蠡和陈音站起身来,道:“我们去保护王后,捉拿刺客就烦龙伯了。”

众人分头行事,楚月儿匆匆赶了来,道:“夫君,我们去捉拿刺客。”

伍封笑道:“区区一个刺客,怎劳得月公主大驾?交给为夫就行,月儿大可以留在府中休息。”

楚月儿笑嘻嘻道:“公主和柔姊姊说我是夫君的级侍卫,只要夫君出府,月儿便得跟着当车右。上次落凤阁未让我去,今次拿刺客理应去得吧?”

伍封皱眉道:“我看这多半是公主的主意,怕我在外面胡滚,让月儿做监视。月儿向来心思纯净,什么话一问便知。”

楚月儿笑道:“其实是月儿喜欢跟着夫君,时时冒一点险,找人厮杀比试,甚有乐子。”

二人到了府院,鲍兴已备好铜车,将车驶出了府,向南追去,道:“适才那刺客便向这方向走的。”

伍封奇道:“我们这府第已快在城南,刺客还往南走,莫非能越墙出这内城?幸好我整备了城郭守戍,此刻城郭已闭,刺客也逃不出城。”

楚月儿道:“夫君,在龙伯之府南边还有一座府第哩!”

鲍兴点头道:“那王孙雄为公子新建的府第便在城南,不过公子没有去住,听说此府眼下正由伯乙住着疗伤。”

伍封笑道:“好不好我们拜访一下伯乙?”

楚月儿道:“夫君这一去多半会吓住他。”

鲍兴道:“如今各国闾里管制极严,夜间怎也不敢放人进去躲藏,那刺客往城南而走,说不定到了伯乙府上。”

这时马车到了伯乙府第附近,圉公阳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声道:“公子,公主,那刺客到了此处便不见了,多半已入了伯乙府中。”

鲍兴将车停在巷中,伍封道:“刺客是偷偷进去,还是直走了进去?”

圉公阳道:“这就难说了,只因他入府之时,正好那伯嚭从府中出来,人怕被伯嚭现,躲在了一旁,伯嚭走后,刺客便不见了踪影。人早想进去看看,却不敢离开,既然公子和公主来了,人这便进府瞧瞧。”

楚月儿知道他擅长穿墙,越脊的本事却不如庖丁刀,遂带着圉公阳都墙边,握着圉公阳的腰带,挥手将他送上墙头,圉公阳身轻矫健,得楚月儿一臂之力,立时窜了上去,解下腰带系在墙边树枝上,滑入墙内。

楚月儿走回来,上车道:“这事巧得紧,莫非刺客与伯氏父子有关?”

伍封皱眉道:“伯嚭得了越人之贿,在朝上要议和,怎么又会与刺客勾勾搭搭,要加害越王后?那刺客可能入府,也有可能随伯嚭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圉公阳由墙内爬出来,沿腰带滑下,到车前道:“公子,公主,府中未见异常,只有那伯乙和他府中的人。”

楚月儿奇道:“你怎知道没有外人?”

圉公阳笑道:“那日伯乙从龙伯之府灰溜溜地搬走,那些家人人都见过,今日所见仍是那班人。”

伍封赞道:“想不到阳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圉公阳道:“不过那石番也在府中,或可算是个外人罢。”

伍封道:“石番是大王的车右,又管宫中的侍卫,晚间不在宫中当值,如今落凤阁也没有了,他跑到伯乙府上干什么?”

楚月儿道:“鹿儿身手不弱,那刺客竟能逃了去,这石番便大有嫌疑了。”

圉公阳道:“听说石番的拿手兵器是铜殳,不过那刺客手中的武器却是一口剑。”

楚月儿道:“刺客既然在脸上蒙上黑布,自是怕被人认出来,多半是个熟人。既然怕败露痕迹,便不能用独门的兵器了。”

鲍兴笑道:“譬如让阳去暗杀一个人,又不能让人知道,阳便不能拿你那支铁布,说不定也是随随便便拿一口剑。”

伍封眼珠转了转,笑道:“那被杀的女刺客若是萑苇,这个石番就大有古怪了。今日我们不管刺客是不是他,也到伯乙府上将他揪出来问问。”

鲍兴笑道:“这就最好了,那伯乙两三个月下来,多半伤势好了,人正好去吓一吓他,让他再病哼哼地躺回床上去!”

楚月儿笑道:“你不是又想去扮‘鱼仙’吧?”

伍封命圉公阳去将鹿唤来,认一认刺客是否是石番。

鲍兴将车赶到了伯乙府前,门前的家人认识他们,吓得脸色青白,鲍兴道:“去告诉伯乙,就说龙伯前来拜访。”

一个家人飞跑进去通报,伯乙拄着杖带了十数人出来。

伯乙脸上被伍封打过一拳,眼下伤已大好,但这张脸却鼻陷嘴裂的有些不成样子,不过他满脸的惊恐之色从残破的脸上还是看得出来,道:“龙伯到在下府上来,不知有何事指教?”

伍封问道:“城中有刺客要行刺越王后,逃到了你府上。在下是追凶而来,与你无甚干系。”

伯乙脸上更惊,道:“刺客怎会到在下府上来,龙伯说笑了。”

鲍兴道:“你这人行事胡涂,连自己的府第在哪里也分不清楚,家中跑来几个刺客也是等闲之事,不足为奇。”

本来伍封与伯乙说话,鲍兴是不能插嘴的,但此刻他们是存心来找岔,伍封便由得鲍兴胡说八道。

伯乙心惊胆战之下,不敢说话,向向身边的从人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人往后溜走,圉公阳和庖丁刀闪身上前挡住。

伍封笑道:“伯兄,你莫非想派人通报刺客?要不便是派人禀告令尊?”

伯乙其实也搞不清楚是否真有刺客到了他府上,只是以为伍封存心来寻事,想派人到太宰府上将其父亲伯嚭搬了来,但他的用意被伍封一语道破,也不知道该如何分说。

伍封道:“听说石番正在贵府作客,在下前来追凶,石番眼下肯定已经知道了,居然不出来拜见,当真是大胆之极!伯兄,烦将石番叫出来可好?”他一边恶狠狠地责骂石番,一边却对伯乙变得十分客气,倒令伯乙有些不知所措。

伯乙心道:“这人恶狠狠到府上来,我匆匆带人出门,石番也看在眼里。石番只是个的车右,虽然兼管宫中侍卫,其实连郎中也算不上。就算他是郎中令,见了这人也该立时上前拜见才是。这人是大王亲口封的龙伯,地位与王子相若,石番竟敢妄自尊大,这不是存心招惹这个祸胎么?”心中暗暗为石番担心,叫上一个家丁,命他去将石番请来。

过了一会儿,石番背上插着一只四尺长短的青铜殳,急匆匆从府中出来,向伍封和楚月儿施礼道:“龙伯,月公主,人石番拜见。”

伍封哼了一声,道:“石将军好大的架子!”他本来一直称呼石番为“石兄”,此刻却称他为“石将军”,石番听在耳中,便觉得杀气腾腾的,身上沁出了冷汗。  filsarilhl07213451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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