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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君子如怒 乱庶遄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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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的时候未到,平启、赵悦、蒙猎果然带了十多名大汉来了,赵悦甚是机灵,听说要带生得凶恶的人来,便猜到伍封要大张声势,是以一个个穿着革甲,戴上铜盔,腰挂铜剑,手上还各拿了一支长长的夷矛。这一群人如狼似虎的,颇有些骇人。

尤其是那平启,他身高接近九尺,只比伍封矮半个头,却比伍封粗壮魁梧,满脸是硬得如钢针一般的短须,黑盔黑甲,就像山中跑出来的一头巨熊一般,恶狠狠地声势惊人。

伍封声对平启道:“平兄想不想看看那欲杀害父兄妹妹的田政出丑呢?”

平启愣了愣,笑道:“这是最好了,哼,这样的人一剑杀了最好。”

伍封对他声吩咐了一阵,命家将带他到厢房中去了。

伍封又对蒙猎道:“蒙兄带几个人去,到淄水边上将一个叫迟迟的女子带了来,免得去晚了她会走脱。拿到那女子之后,再将长笑坊的老板许衡拿来,最后去将临淄城的几个契约官一起叫了来。”按宅契上的地址告诉蒙猎迟迟所居之处。

蒙猎最善拿人,此事由他办自是无虞,蒙猎带人去后,其余的人便由赵悦引着,站在伍封身后。

过了一顿饭时,楚月儿便带着子剑和恒素匆匆而来,楚月儿向伍封使了个眼色,伍封站起身来,道:“子剑先生、少夫人,惊动了二位的大驾了。”

伍封与楚月儿一起将子剑和恒素引进后室,妙公主和鲍夫人便在堂上等那些医人。

四人进了厢房,伍封请子剑与恒素坐下来,楚月儿坐在了另一边,伍封笑道:“子剑先生,在下有几招功夫想请子剑先生指点。”

子剑吓了一跳,手按剑柄,长身而坐。

伍封随手使了七八招空手搏虎的技击招式,子剑面色惊疑不定。

伍封走回席上坐下来,微笑道:“子剑先生,在下这几招功夫,是否有些眼熟呢?”

子剑奇道:“大将军从何处学来?”

伍封笑道:“这是在下家传的功夫,共分拳、脚、身三路,每一路四十九式。”

子剑当日为王子庆忌的亲随,听庆忌说过这一套空手搏虎的技击功夫,见伍封说得准确无误,大是疑惑,心道:“王子庆忌的空手搏虎怎成了你们鲍家的功夫?”

伍封道:“先生无须疑惑,这路功夫并非鲍家所传,而是在下先舅父的得意功夫,此中详情,日后自会向先生说明。”

子剑心道:“莫非王子庆忌是你舅舅?”点了点头。

伍封道:“在下以前不知先生与先舅父是旧识,是以多有得罪,如今看着舅父之面,将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先生以为如何?”

子剑此刻自然知道伍封是庆忌的外甥了,只是不知道庆忌之妹怎嫁到了鲍家,不过此刻也无暇细问。庆忌在他心中如同天人,正后悔与庆忌之甥结仇,听伍封这么一说,笑道:“如此最好,从此我鲍恒两家再无仇隙了,日后大将军有用得上恒某之处,尽管吩咐便是。”

时人最重信诺,子剑话一说出来,伍封便知与子剑的仇恨得以化解了。

恒素却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不过,她本就极反对与伍封结仇,还曾责备过父亲和兄弟,此刻也放下心来,问道:“大将军请我们父女来,是否善又闯了什么大祸呢?”

伍封叹了口气,道:“我们两家既是世交,在下说话也就不必转弯抹角,做些表面文章了。恒善的事可大可,但有一件事,务必在相国到来之前先弄清楚。”

子剑和恒素见他神色凝重,心中暗暗吃惊。

伍封道:“右司马从王城回来,一入齐境便被人伏杀,少夫人难道不觉此事有些奇怪么?”

恒素心中一凛。

伍封道:“若说是强人埋伏,右司马与四姐逃入林中前,辎重尽数扔下了,强人要是为了金帛财物,大可以抢了辎车便走,又何必赶尽杀绝?何况箭头染毒,那可不是一般的强人,而是有意要将右司马置诸死地了。”

恒素点头道:“妾身与夫君、相国也议过此事,知道绝非强人所为,只猜不出夫君与谁人有如此之大的仇口,以致凶手非要杀他不可。”

伍封微笑道:“其实每一件出人意表之事,用一种简单的法子去想,便可知其大概,一般这种猜测十有都是准的。那就是说,每件事生后,谁是最大的得益者,此人的嫌疑便是最大!右司马一死,谁最得益呢?”

恒素与子剑对望了一眼,脸上变色。其实他们与田盘也曾密议,怀疑是田政所为,只是无甚证据而已。

伍封道:“在下不喜作伪,有话便直说了。相国还未立嗣,若要立嗣,右司马与政大夫二者只有其一,此事临淄城中无人不知。按理说,右司马的确实归期,恐怕只有相府中人才知道,若非相府中人,如何能算计好了设伏?何况右司马曾先后派了三人回府求援,这三人理应回相府报讯才是,但相国与少夫人为何却不知道呢?那就是说,这三人实际上已被人制住或者被杀了。这就有些疑问了,三人单身在路上走着,有谁认识他们是右司马的人呢?恐怕只有相府中人吧!”

恒素与子剑一起点头。

子剑道:“既然大将军不当我们父女是外人,恒某也直肠直肚说了,其实恒某早就疑心田政那子了,与素儿盘儿也曾商议过,虽然都疑心是田政,可惜并无证据。那日在林中伏杀盘儿留下的尸体都是莱夷的夫余族人和东屠族人,也不能证明他们与田政有关,只好暂忍下来。”

恒素叹道:“此事是田氏的家事,说出来有些不大好听,既然大将军并不见外,妾身便直说好了。其实外子和那田政并非一母所生,外子之母虽是正妻,却颇为善妒,相国甚不喜欢,后来外子之母死后,便立了一个妾为正妻,田政便是这妾之子了。”

伍封心道:“怪不得那日田恒对公主不善妒甚是赞赏,原来如此。”

恒素道:“按理说,相国要立嗣,自然是身为长子的外子。外人虽然人颇精明,又会用兵,但他太重感情,说话又不会转弯,偶尔还与相国有些争执。田政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却是最会油嘴卖乖,常常将相国哄得十分开心,田府上上下下,除了貂儿和燕儿外,都喜欢他一些,再加上他母亲日日在相国耳边念叨,以致相国暗暗有了立田政为嗣的心思,私底下还曾问过貂儿和燕儿,幸好貂儿和燕儿反对立田政,才拖了下来,至今未决。”

伍封叹道:“怪不得四姐与右司马一起,他也毫不在意,仍能下得了毒手。”

恒素又道:“如今齐国并无战事,是以外子的本事便不甚突出。最糟糕的是外子出使周室,近一年来不在相国身边,而田政三天两头往府里跑,说尽好话,弄得相国有些乱了方寸。”

伍封道:“家事最是难搞,以相国之精明,有时也免不了有偏心的时候。”

恒素道:“那日有人在临淄城外虚张声势,相国在城头亲守城池。谁知那田政三言两语,相国便将守城兵权交给了他。田政不谙军事,那时逆叔叔与闾邱明又宿醉未醒,大将军和妾身又远在画城,城中真是无人了,若真是有人攻城,岂不糟糕?妾身一闻此讯,便知相国心中已有决定,那是要立田政为嗣了。”

伍封皱眉道:“既然相国有心要立他为嗣了,他还何必大施杀手呢?”

恒素道:“只因貂儿说外子还未回府,便瞒着他立嗣,实在是取乱之道,相国便说等外子回来再立嗣。恰好那时田政之母又一病不起,田政多半是怕其母死后,相国耳边少了个说话之人,便索性下手杀人了。如今只要有确切证据,定可拆穿田政的恶行。”

伍封缓缓道:“你们可知道阚止当日训练的三千死士,后来由任公子和颜不疑引着,先后要埋伏杀害相国和在下?那批死士自阚止事败后,便一直躲在安平!”

子剑与恒素动容道:“什么?”

伍封道:“有一个董门中人那半年中一直与任公子一起藏身安平城中,与田政也认识,此人几乎死在了宋国,是在下将他救了回来,如今已投在下府中为客,是以所知甚详。”

恒素忙道:“这人若能指证田政,便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大将军若能在此事上相助外子,妾身与恒氏一族日后便任大将军驱策。”

伍封见她一心为夫,与田盘夫妻情深,颇令他感动。

子剑道:“既然大将军说我两家是世家,日后大将军便当恒某是一家人便是。”

伍封叹道:“本来相府的家事,在下也懒得去理会,但右司马与在下一见如故,昨日到相府探视过四姐,见她仍然卧床不起,思之恻然。这便罢了,今日田政竟然当众打了在下的两个侄子,霸占鲍氏之宅,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在下今日非将此事搞清楚不可,因为在下不久前才知道与恒家其实是世家,是以一早打算与恒家做朋友,才预先给子剑先生和少夫人打个招呼,免生误会。”

子剑与恒素脸露喜色,心道:“幸好这田政奇蠢无比,竟惹了你这最难惹的人物,否则,你怎会理会相国立谁为嗣,卷入相府的家事?”

伍封道:“在下已经安排妥当,田政过了今日,恐怕再也无法与右司马争竟了。不过,此事因在下的两个侄子而,恒善不知就里,竟与田政混在一起,还动了手。”

子剑与恒素脸色甚是难看,子剑怒道:“善太不像话了,与田政搞在一起去,连鲍家的人也敢打?幸好他不知详情,否则,恐怕素儿和盘儿也要被他所累哩!”

伍封道:“恐怕是田政故意与令郎交好,以打探先生与少夫人的虚实吧?”

子剑与恒素心想定是如此,恒素皱眉道:“大将军心中,欲如何处置善呢?”

伍封笑道:“既然我们是世交,在下这次便会放过他,只要他乖乖地实话实说便了,定会无事。”

子剑与恒素明白了他的用意,知道他一言九鼎,放心告辞走了。

伍封与楚月儿将他们送到门口,再回到大堂上,只见堂上高高矮矮站了二十多个医士,以他们的身份,自是不能设座与公主面前。

妙公主对伍封道:“华神医已先来了,正在里面为二位贤侄瞧病。”向伍封使了个眼色,自是说已吩咐好了。

众人故意都板着脸,弄得气氛甚是紧张。

忽见田恒与田盘不等通报,气急败坏地赶上大堂来。鲍府大派人手将城中医士请到府上,这事早就惊动了临淄城上下,田恒在城中耳目众多,又怎会不知道呢?得知鲍琴与鲍笛竟是田政使人打伤的,更是大惊失色了。如今鲍府请这么多医士,多半鲍琴和鲍笛伤势严重,生死不知,万一有人伤势不治,那就非同可了。若是鲍息在家中,这人稳健持重,事情还好商量,如今鲍家主事的人是伍封,这人的心智剑术厉害无比,少年气盛,又不怕惹事,后果难以预计。是以二人匆匆忙忙赶到鲍府上来。

还在大堂之外,便见伍封沉着脸迎了出来,进了堂中,一眼便见赵悦带着一群家将顶盔贯甲,手执长兵站成一排,吓了一跳。

他们二人来得匆忙,未带多少人来,如今随他们入府的只有五六个人。若是一旦噩耗传出,伍封贸然难难的话,恐怕两人都会命丧鲍府之中了。

田恒与田盘对望了一眼,左手不自主地按在剑柄之上。

二人向妙公主施礼后,伍封请二人坐下来,还未及说话,却见华神医摇着头从后面转了出来。

伍封沉声问道:“华先生,二位贤侄如何?有无大碍?”

田恒与田盘的眼光立时向华神医扫了过去。

华神医接过侍婢送上的淡酒,饮了几口,叹道:“从表面上看,二位少爷似是些皮外伤,无甚大碍。”

田恒父子立刻放下心来。

谁知华神医接着道:“不过,老夫见他们二人眼带青色,隐渗血汗,恐怕还有内伤暂未现于脉象之中,又细细检视,才知二位少爷因伤血逆,上不得越,下不归经,淤血留积于胸膈之间。这种淤血不与好血相合,反与好血不相能,或壅而成热,或变而为痨,或结瘕,或刺痛,日久变证,如不及时医治,恐怕有性命之忧。”

田恒与田盘的一颗心立刻又吊了起来,脸色凝重。

鲍夫人听他说得严重,暗自害怕,问道:“如此可有得医治?”:

华神医摇头晃脑道:“颇有些难以措手。大凡一切不治之症,总由不善去淤之故。淤者,坏血也。凡治血者,必先以去淤为要。血喜温而恶寒,是以难以用药。若用寒药,则冰凝其内,若用热药,则火载血中。”

妙公主大感兴趣,问道:“先生,用温药又如何呢?”

华神医大摇其头,道:“这就是良医与庸医之别了。世间庸医遇此症,多用温药使伤者服用。温药虽载血行,却会蓄滞于中,病从表面看来暂缓,实则气血相脱,血愈行之,气则愈虚,病日愈深,致为窠囊,病不治矣。”

妙公主又问道:“良医则如何呢?”

华神医道:“血之行者,以气为要。若是老夫治之,则暂不用药,先以针通其经,以灸活其络。经络通后才能用药,此时用药又有讲究,效有先后,药必为温性。先用川芎、姜黄、莪术破血行气以化其淤,再用地黄、当归、阿胶以补其血,最后以孩儿参、重楼、黄芪以补其气。最后服三天肉糜以补脏腑。如此一来,几可无虞矣。”

他这么一说,后面站着的那些医士尽皆附和,摇头晃脑地大赞华神医针药之妙,一时间阿词如潮,不一而足。

伍封脸色稍平和下来,点头道:“华神医的确高明,请略用淡酒。非是在下信不过你,只因事关重大,一时情急之下,又请了这许多医士来,也不好赶他们走,便让他们也去看看。华神医可先去准备针灸药方,一阵便可用了。”

华神医得过妙公主的叮嘱,自去准备不提。

这时,晏缺、田政、公子高、闾邱明等人都闻讯赶来,子剑与恒素也揪了恒善再来,招来和叶柔跟在后面,见堂中兵甲屹立,杀气森森,暗暗心惊。

那些医士纷纷进去,又6续出来,一个个都是一脸严肃之色。他们并未诊出鲍琴和鲍笛有何严重内伤,但华神医是临淄城的第一名医,他断了出来,自己断不出自然是因为医术不及了。他们口上自不会承认医术有欠,纷纷依华神医之前说的话而表见解。

一人道:“这胸膈之间,甚难措手,若不用人家传的一字针法,恐怕难生通经之效,人这便与华神医去商议。”

另一人道:“初病肿痛无形,久则形坚似梗,是初为气结在经,及则血伤入络。如今二位少爷身有青瘀,脸有疙瘩,那是经络均伤了。人颇赞成华先生之诊断。”

又一人道:“内伤即是蓄血,初受伤时不太有所察觉,过至半日或一二日者有之,十数日或半月、一月者也有之。二位少爷昏昏沉沉,恐怕蓄血奇多,以至作得快。”

还一人道:“这昏昏沉沉是大有讲究的,人见二位少爷两眼翻白,恐怕蓄血之外,连脑也跌伤了哩!人若伤了脑,轻则痴呆,重则丧命,后果大是堪虞。”

接着一人又道:“依人之见,二位少爷的蓄血虽在胸膈,却大有下坠之势,若真是下而坠之,必入膏肓之间。一旦病入膏肓,即淤已入骨。腠理之间,汤熨所及,血脉之间,针灸可治,肠胃之间,酒醪堪用。若入了骨,神仙也难救。今日若不为二位少爷医治,休怪人医者直言,恐怕二位少爷的性命就在这三日之间了。”

这班医士纷纷纭纭,越说越是惊人。他们越到后面越是在想,别人都能断出,为何偏是自己断不出呢?自己想想也害怕,是以将前面人说的话另加自己的见解,再说出来,自然就越说越严重了。

说到后来,仿佛鲍琴与鲍笛此刻便是摔破的瓦盆再拼起来的一样,稍稍手指触及便会散架似的,好像顷刻之间,这两人的命便会不保了。

鲍夫人听他们越说越严重,早以分不出其中真假了,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往鲍琴和鲍笛二人房中奔去。

田氏父子也未有疑惑,这么多医士异口同声,自然无人能想到其中有诈。

众人见伍封越听脸色越沉了下来,最后变得脸色铁青,众人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伍封怒哼了一声,手按案面,霍地站起身来,众人忽觉一缕强大的气势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便如无数口剑从他身上长了出来,越伸越长,最后变成了长矛大戟,向周围慢慢地刺了开去。只见他浑身上下精力弥漫,如一头饥渴已久的豹子一样,人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这时楚月儿也站了起来,又一股气势漾开,便如将一颗石子扔入了水中,激起涟漪,虽然柔和,却让人心中寒。

他们二人在鲁国得到孔子的指点,又练过吐纳术,悟得如何自造气势之妙法,是以气势惊人,让人不自禁地生出惧意来。

那群医士吓得早闭了嘴,大气也不敢出。

恒善虽然预先得了子剑和恒素的吩咐,知道伍封不会对自己下手,也还是吓得一张脸也变白了。

田政坐在父兄身旁,早已是面无人色。他虽指使家人打了鲍琴和鲍笛,但预先也吩咐不要下重手,谁知这二人恁地不经打,竟然伤重至此。偷眼向田恒和田盘瞧去,却见二人正怒瞪着他,忙低下头来。

忽听“喀喀喇喇”几声响,伍封身边的那张木案缓缓裂开,最后变成无数碎片跌落了一地,显是伍封先前按着站起时,手上的神力所至。

此时人人都明白伍封已是怒气勃,心中生了杀机。

田氏父子更是心下惴惴,不要说伍封,就是楚月儿动起手来,也是非同可之事。临淄城中谁不知道这丫头最听伍封的话?万一哪天伍封说月亮是方的,恐怕楚月儿也会说月亮不圆了。只要伍封向楚月儿使个眼色,恐怕这丫头的剑便会如箭一般飞将出来。

伍封沉声道:“我鲍家兄弟二人,仅鲍琴和鲍笛二子,虽然他们不成器,终是未犯死罪,政大夫如此毒手相加,是否想让我鲍家绝后呢?”

众人见他说得如此凶狠,人人都吓了一大跳。

晏缺不知内情,见田政不敢说话,怕伍封一怒之下大开杀戒,刺激了田氏,连忙打圆场道:“大将军,如今众医在府,琴和笛暂时无事,先勿着急,此事慢慢再说。”

伍封道:“吾兄领兵在外为国效力,二侄竟招人毒手,吾兄不日回来见此情景,在下有何面目去见吾兄?”

田恒道:“儿无知,竟伤了大将军之侄。大将军尽管放心,如今公主和晏大司寇也在此,当如何处置,便由大司寇所决。本相绝不会偏袒,因私而毁公。”

晏缺点头道:“此事要从长计议,先等鲍琴和鲍笛伤势好转了再说。”

妙公主正色道:“相国和大将军都是国之柱石,此事既然闹得如此之大,自要认真处置。不过,此事是二府后辈弄出来的,相国与大将军作为长辈,既不能因私毁公,偏袒子侄,也不能不问是非曲直,处置过重。”

众人一向当这公主只会胡闹,不料她竟说出这么一番在情在理的话来,登时肃然起敬。

田氏父子见妙公女不因鲍琴与鲍笛是伍封之侄而失了分寸,立时点头,道:“公主言之有理,但听公主吩咐便是。”

田政登时宽下心来,心道:“若论是非,言辞之辩,我又怕谁来?如今宅契在迟迟手上,用的又是迟迟之名,大可以一辩。”

妙公主又道:“不如一起去看看琴和笛的伤势,也好确定处置的法度。”她听众医说得严重,不知这二人装出一副什么模样来,极是好奇,早就想去看一看了。

伍封与楚月儿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其实他二人也大感有趣,想看看鲍琴鲍笛是何要死的模样。

田恒点头道:“此议甚好。”

众人一齐到后院去了,伍封、楚月儿、田恒、田盘、恒素是双方府中之人,妙公主、晏缺、公子高、闾邱明是见证之人,子剑因身份地位然,自然也跟了去,只留下恒善对着赵悦那一众恶狠狠的家将和一干不知所措的医士,不免心惊肉跳,幸好有招来和叶柔在旁,恒善不至于屎尿迸流。

众人还未进后室,便听鲍夫人正在房中哭着,进房走到二人床边,见二人满脸青瘀,各有肿块。伍封分别揭开二人身上的狐皮大被,便见二人先前由医士诊断时,已解开了衣带,只见他们肥肥的白肉上,赫然有着数片大不一的青黑瘀痕,这自是他们用青齑在身上擦出来的了。

这两个子偏又会作伪,脸上不知弄了些什么搞得灰扑扑的,面无人色,两眼翻白,嘴唇似合似闭,鼻息时有时无,完完全全是一副死气活样的神气,十分吓人。

伍封与妙公主、楚月儿强忍住笑,不免有些脸色古怪,好在众人都低头看鲍琴和鲍笛,不知他们心中有鬼。

伍封不敢让他们多看,忙给鲍琴鲍笛盖上狐被,免被人看出了破绽。众人却只道是因天寒,他这二叔怕冻坏了两个侄子。

众人出了房来,一个个脸色凝重。待走回大堂时,田氏一家心神不定,均觉此事大大不妙。

众人坐在堂上面面相觑,也不知应如何开口。

伍封道:“公主,你和月儿留在堂上招呼各位,这些医士也辛苦了,给他们赐坐,送些果品点心来,大家先胡乱用一点,再作商议。”

他从腰间解下了那口“天照”宝剑,众人心中不免一跳,却见他将剑交在赵悦手上。

伍封道:“相国、右司马,这是我们两家后辈闹出的事,我们做长辈的先到厢房略作商议,请随在下来。”

众人这才明白,他解下了佩剑是表示他并无恶意。

田恒与田盘见他解了剑,放心跟他到厢房之中。一进厢房,便见房中早有一条大汉等着,浑身黑色盔甲,如一头黑熊似的,二人吓了一跳,不料伍封预先埋伏了人手在厢房之中,仔细看时,却见这人身上并无兵器,一条大殳和一口佩剑远远地放在屋角。

伍封请田恒与田盘坐下,田恒看了那人一阵,忽地惊道:“你是平启?!”

平启赞道:“相国好记性,人的确是平启。”

伍封让平启坐在身边,道:“平兄原是董门中人,如今已投身在下的府中为客。”

田恒奇道:“原来平先生并未死于阚止之乱中。”

平启笑道:“这都是拜相国手下那犰委之所赐了,人受了伤,被侍卫送到城中就医,不在宫中,是以次日能逃过了大乱。”

田恒问道:“平先生怎会投到封府中去呢?”

平启道:“那日在鱼口设伏,人便在设伏之人中。那日与公子交手几招,公子不忍心杀了人,人自是记此恩德。从董门出来后,人便投身公子府中,以报此不杀之恩。”

田盘讶然道:“我听田力说过,大将军在鱼口林中剑下留情,饶了一人性命,原来就是平先生!”

平启道:“就是人了。”

田恒沉吟道:“这么说起来,平先生自阚止之乱后,一直留在齐国?”

平启道:“人跟随着任公子,一直与阚止的三千死士藏在安平城内。”

田恒与田盘大惊失色,骇然道:“你们一直在安平?”

平启点头,将所知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如何在安平训练、如何在鱼口设伏、如何在宋卫之境截杀赵鞅父子,连他如何被任公子加害也说了出来,还说了许多田政在安平的起居爱好。

田恒与田盘越听越是心惊,对望了一眼。他们二人智虑过人,平启所说事情的真假当然瞒不过他们,尤其田政这人的生活习性是连伍封也想不出来的,一听便知毫无虚言。

田恒恨恨地道:“这个畜生竟敢与外人一起串通弑害父兄,真是该死!”

田盘皱眉道:“政怎会这么做呢?他若与任公子串谋,任公子所提出的条件定是惊人了。”

田恒摇头道:“任公子能找一个与公子高样貌相似的人,自也能找人扮成你或者这畜生的模样,到时他说不定将你们二人到杀了,自己以假乱真,先不动声色夺了田家,再设法夺了齐国。这人的诡计好生厉害!”

伍封叹道:“那日在宫中议事,他处处与右司马作对,在下就觉得奇怪了。不论兄弟间有何不和之处,也不能在宫中当着各位大臣表现出来啦!不过,他连父亲也要加害,还有何事做不出来?右司马一入齐境便被人加害,恐怕也与他有关吧。”

田恒长叹道:“定是如此了。”

田盘忽地流泪道:“我们是嫡亲的兄弟姐妹,他怎忍心用毒箭对付我们?燕儿几乎因此丧命,至今还不能下床。他若是怕我继承田家,对付我一人便是了,怎会连燕儿也不放过?”

伍封看得出田盘其实是个颇重感情的人,那日在林中田燕儿血流不止,他就曾真情流露,可不是假的。

田恒渐渐镇定下来,道:“田政既然与任公子搅在一起,自然与颜不疑也是一伙的了。那日蒙先生到府中察探后,说被杀的那三人被人一剑洞穿,偏又身手较弱,事那几日田政便在府中。本相当时就有些疑心在他的身上,他从并不曾习武,不谙剑术,他的佩剑是本相给他的一口‘秋望’铁剑,极为锋利,是以背后杀人,一剑致命。”

伍封想起一事,问道:“蒙兄那日曾按墙上的足印做了一个模子,乌荼当日随在下赶往宋国,不知那模子交给相国没有?”

田恒点头道:“乌荼走时将那块用竹片刻出的模子交给了本相。本相看过那模子之后,更生疑心了,田政在本相眼皮底下长大,他脚的大本相又怎会不知呢?也是本相心软,不敢追究下去,恐怕真的查出是他,不好自处,便将那模子偷偷烧了。”他此刻直接称田政之名,自是不认这个儿子了。

田盘恍然大悟,拭泪道:“怪不得听府中人说,前些时乌荼不在府时,他房中常有人影出现,后来乌荼死了,别人便说那是闹鬼。”

田恒道:“定是这畜生也知道蒙先生做了足模,见事未败露,以为乌荼走得匆忙,未将足模交给本相,才常到他房中去找。乌荼不在家,其房中常有人影,自然奇怪了,乌荼这一死,别人便联想起来,以为乌荼是撞鬼了。不消说,定是田政找乌荼索要足模不得,才杀了他灭口。”

田盘道:“阚止的三千人前往安平,又移往鱼口,人数也不少了。逆叔叔在城外四处都了哨探,终日在临淄城附近四下巡视,怎会不知呢?”

田恒哼了一声,怒道:“你以为田逆是个好人了?那日送颜不疑出城,是他代向国君告辞,说颜不疑生病,要回国医治,又将马车驶入馆中,将颜不疑直接放上马车,用单盖住,闾邱明连颜不疑之面也未见到哩!出了城,又是田逆要喝酒,从颜不疑车上拿出酒来,结果两人都不醒人事,弄得素儿等了一整日取不到兵符,那兵符还是素儿偷出来了。他们这么做,自是希望本相死在在鱼口罢!本相罢了他的兵权,但对此事隐忍不说,便是怕坏了田家的名声。”

田盘惊道:“原来田逆与田政早就是合谋好的!怪不得阚止三千死士的行踪,连他也查不出来,其实是故意为之。”

田盘问道:“今日之事,大将军想如何处置田政呢?”

伍封道:“在下想过两种方法。若是要杀了田政,只须让平启将全部事情说出来,在下有办法让田政自己供出实情。不过,这么做法,恐怕会对田家的声誉有损。”

田恒忙问道:“大将军还有什么其它的办法?”

伍封知道他顾忌田家的声誉,何况田政再不成器,毕竟是他的儿子,若真要杀了,多半会心痛。便说道:“第二种方法,便是就事论事,从田政打了鲍家子侄为由,依律处置,这样一来,既平复了鲍家之怨气,也让其余的卿大夫不怕日后田家欺侮到头上。如何处置便由相国决定,这样还可以向齐人作出表率,让天下人知道相国和右司马是铁面无私,对子侄并不偏袒。何况,田政虽打伤了人,毕竟说不上是死罪,还可以留田政一命。”

田恒与田盘一起点头,暗暗佩服伍封想得周到。

伍封正色道:“相国,右司马,既然话已说得如此透了,在下还有一言要说。”

田恒与田盘见他神色凝重,不知他要说什么,也正色凝听。

伍封道:“其实齐国如今的形势,国君、相府、晏家、鲍家以及公子高心中都明白得很,只不过不好说出来罢了。国君与晏鲍两家如今联起手来,非要建一支新军,其实并非为了与田家为敌。如今田家有倾国之势,执有全国之军政大权,虽然相国和右司马并没有其它的心思,但我们就象有猛虎在侧一般,心中不免有些惊惧不安。”

田恒与田盘见他说得露骨,脸上颇有些不自然起来。不过,他们心中都明白,若是换一个位置,他们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伍封又道:“或者在下这番言语说得混帐了些,但将话说清楚总比藏在心里好。若是心中互相猜忌,最容易闹出误会来。就想今日田政与在下侄子之事,在下就觉得甚是难办,一个弄不好,便容易弄成田鲍两家公然交兵之势,后果恐怕极为严重。在下请相国与右司马先来商议,便是为此。”

田恒与田盘都不住地点头,知道今日之险。

伍封道:“在下与相国和右司马都是共过患难的人,相国与右司马也应知道在下的为人。在下直肠直肚,诡诡谲谲的事在下是不做的。只要国君和公主、鲍家、晏家和我家里人无伤,在下绝不会与田家作对。若是有人害他们中间任一人,在下就算追到天脚底,也会将仇人一剑格杀了。哼,在下的本事虽然未必很高,但就算屠龙子支离益来,在下打不过他,相信躲还是能躲开的。”

田恒与田盘知道他的剑术计谋,知道此人的厉害,若是真的要杀一个人,恐怕这人就只有准备好棺椁等死了,不禁心中一凛。

田恒沉吟片刻,点头道:“与大将军说话倒是痛快得紧。实不相瞒,若非有大将军周旋与国君、本相、晏家、鲍家之间,恐怕今日之势也并非如此。所谓一山不藏二虎,田家虽然势大,但也太过招人现眼,正如目标越大,越易成为箭靶。我田氏先祖本是陈君之后,到齐国来后苦心经营,才成今日局面。所谓创业难,守业更难,一方面怕它家妒忌,暗中险害,另一方面又怕招了国君之忌,横下毒手。是以这田氏一族之长,甚是难为!本相四十八岁始掌田家,至今也才五年有余,但这五年多来,每日睡觉从未出两个时辰。本来依本相的谋划,在本相死之前,齐国将只有国君和我田家!”

伍封心中吓了一跳。

田恒道:“若非有大将军出现,恐怕本相早已开始有所动作了。或是天意如此,齐国竟出现了大将军这样的人物,对我田家上下有几番救命之恩,是以本相迟迟不忍下手。今日大将军将话说明了,本相便冲着大将军的金面,为大将军设誓:本相有生之年,绝不会与国君和大将军为敌,只要鲍家与晏家不害田家,田家也绝不会向鲍晏两家下手,有违此誓,如同此珩。”他从腰间解下了玉珩,“叮”的一声,扳成两段。

他腰间革带上,挂着左右两套杂玉,用丝系着,上面是弧形的玉珩,珩两端各悬一枚半圆形的玉璜,中间缀着玉琚和玉禹,两璜之间还有一枚衡牙。

田恒解下玉珩后,这套杂玉便散落下来,抓着手里,塞进了袖中。他将一截玉珩交给伍封,以作日后见证。

伍封点了点头,接过半截玉珩藏好,自己也解下了玉珩,依前言设誓,也将玉珩折成了两截,将一截交给了田恒。

田恒扭头对田盘道:“盘儿,你也设一个誓吧!”他自知年纪大了,日后他死后,万一子辈不成器,恐怕反会栽到伍封之手,是以让田盘也设誓。

田盘愣了愣,便知父亲心意以决,要立他为嗣了,否则,他既非田氏之长,与伍封设誓有什么用?当下也如田恒之言,同样设誓,解下了玉珩折成两截,也将一截交给了伍封。

三人对望一眼,微微一笑,此时话都说透了,时人又重誓言,既已立誓互不加害,便再无隔阂猜忌,人人心中反而轻松下来。

平启在齐国近年,齐国之势自然清楚得很,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见伍封只不过与二人说些话,便使齐国势力最大的田氏父子甘愿立誓,对伍封的心计言辞和气度威势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田恒站起身来,拍了拍平启得肩头,道:“平先生是忠义之士,便是我们三人今日立誓的见证了。”

时人立誓之时,见证之人若是不多,必定就是德高望重抑或是大有身份之人,若有人违誓,便由见证人追究。

平启初入伍封府中,便见证了三个在齐国能左右形势要人的誓言,立刻觉得任重责贵,表情肃穆地重重点头。

这也是田恒因爱子心切,此刻被伍封先声夺人,以厉害的手段逼着田氏与他立下誓言,无异于被人大军临城,而立城下之盟。

伍封、田恒、田盘、平启四人走回大堂之时,堂上众人立刻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来。

他们见伍封与田氏父子入内之后,良久未出,不知在里面做些什么,唯恐几人大打出手。他们都是齐国如今能左右形势的重要人物,真的闹得僵了,恐怕整个齐国也会因此而动荡不安。

也有细心的人见他们身上的佩玉都少了一边,自是猜不透因为何故,也没有人敢问。

待平启挂剑执殳走进赵悦一众人中时,晏缺等人才现伍封他们出来时多了一人,大为惊奇,不知原由。

田政看着平启,忽地脸色大变,手中的铜觯坠在地上,出了一声脆响。

这时,蒙猎从赵悦手上接过了“天照”宝剑,走上前为伍封恭恭敬敬地挂在腰间,向伍封使了个眼色,伍封便知不仅契约官被叫来,那名叫迟迟的女子已被蒙猎拿来了,顺手拍了拍蒙猎的肩头,以示嘉许。

除了妙公主和楚月儿外,其余人都有些摸头不知脑。先前蒙猎顶盔贯甲走进大堂时,众人早就疑惑了,此刻见平启出来,田政连手中的铜觯也握不住了,更是诧异。

伍封命人将鲍夫人请到堂上,坐在妙公主与楚月儿中间,然后又对晏缺悄悄说了几句话。

晏缺神情大定,道:“田政打伤鲍琴鲍笛之事,涉及田鲍两家,虽是普通的打斗,若不查清楚,不免让百姓胡言乱语,反生出事端来。今日既然两家均在,又有诸位贵卿大夫和德高望重的子剑先生在此,本大司寇便只好暂借这鲍府大堂,审结此案。不知各位是否同意?”

田恒道:“正该如此,大夫夫便依律而行便是。”

伍封命人抬了一张大的书案置于堂中,又铺好两层厚筵,再加上厚席,扶晏缺坐在案后。

晏缺道:“此事既然是鲍琴鲍笛被打伤,按我齐律,自然由苦主先说。如今鲍琴鲍笛在床,生死不知,只好请鲍夫人将事情始末先说一遍了。”

鲍夫人便按二子之言,将事情说了一遍。伍封待她说完,将那份竹刻的宅契交给了蒙猎。

晏缺道:“让众位看看上面的签字。”

蒙猎上前接过,先递在众人面前在堂中转了一圈,让众人仔细看清楚“迟迟”二字之后,才交给了晏缺。蒙猎任巡城司马多年,常参与审案,是以暂充了晏缺的官属。

众人见她慈眉善目,风采雍容,连鲍笛在长笑坊看中歌姬的不堪之事,以及他并未伏案歪歪斜斜签字之细节也照说出来,自然没有所言不实之处了。

众人一起向田政看去,眼露鄙夷之色。

田恒和田盘这时才知道事情始末,大为恼怒,心道:“我田家之产,几比国君,这家伙竟然会为了占一点便宜而打鲍家的人,委实丢脸之极。”

晏缺又问田政道:“田政,此事是否如此呢?”他因是在审案,而田政又是当事人,自然不能称他的官名,只能直呼其名了。

田政强辩道:“事情大致是如此,不过,鲍夫人所述,其中也有不实之处。这当然不是鲍夫人故作伪言,定是鲍琴和鲍笛当着鲍夫人和大将军之面,不敢实言相告。”

他这人的确口才了得,众人一听,也觉甚有道理。若真是鲍琴与鲍笛的不是,在鲍夫人和伍封面前多半会说得不尽不实了。

晏缺点了点头,问道:“不知有何处有不实之辞呢?”

田政道:“其实淄水边上的那座宅子,是在下为迟迟姑娘所买下来的,当时还立有宅契,一式两份。一份由契约官留在府中备察,另一份交给了迟迟姑娘。可惜那日迟迟随在下迁居之时,鲍琴和鲍笛走了上来。也是在下不好,一时忍不住气,与他们大起争执。唉,在下身为临淄的都大夫,竟与他们争风吃醋,确是有些不该。后来还是闾大司空的公子闾申经过,才劝开了鲍琴和鲍笛。等在下与迟迟姑娘到了宅子时,才现那份宅契丢失了。细想起来,多半是鲍琴和鲍笛与迟迟姑娘拉拉扯扯时遗失了。只不知后来如何会到了鲍琴和鲍笛手中。”

晏缺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鲍琴和鲍笛手上有一份宅契?如何迟迟手上也会有一份呢?连上契约官备案的一份,岂非有了三份?”

田政道:“的确是有三份。按我齐律,若是宅主遗失了宅契,可在契约官处照备案再出一份,是以次日在下便代迟迟姑娘找契约官重制了一份。拿到新补的契约后,迟迟姑娘才搬进了宅子中,不算违律。”

晏缺点头道:“既然各执一词,便将那名叫迟迟的女子带上来。”

田政脸色略变。

蒙猎走下堂去,将五六个契约官与迟迟带了上来,全部跪在堂中。

众人向那女子看去,见她十七八岁年纪,生得貌美如花,风姿绰约,的确是美艳之极,其美色虽然比不上楚月儿和妙公主,但有一种柔弱的楚楚动人之处,让人一看便生爱护之心。

晏缺看了看众人,对迟迟道:“你名叫迟迟?这名字何以如此古怪?”

迟迟道:“女子正是叫迟迟。只因家母生女子之时,怀胎十一月才生下来,是以起名叫迟迟。”

堂上众人立觉有趣起来,坐在众人后面的那些医士能与公主和一众贵卿大夫同处一堂,那是天大的荣耀,早已是心花怒放,此刻听迟迟这么说,有人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忙用手掩嘴。

晏缺也微笑起来,道:“你父母倒是有趣之人。迟迟,你手上那份宅契是从何处而来?”

迟迟道:“禀大司寇,在份宅契是政大夫给女子的。政大夫说女子无依无靠,寄居于长笑坊中,时间长了免不了会有之虞,是以特为女子买了一处宅子,还将宅契给了女子,是以搬了去住。”

晏缺奇道:“原来你不是长笑坊中的女子?”

迟迟道:“女子其实是晋人,父母亡故之后,被人拐卖到鲁国,以歌舞为生。后来被柳下惠大夫买回府中,柳下惠大夫送了女子一些金帛,命女子到齐国来投奔封大夫。”

伍封大吃了一惊,道:“什么?”堂上众人也大感奇怪。

妙公主和楚月儿都大感好奇,妙公主问道:“封大夫如今是大将军。柳大夫为何非要你投奔大将军呢?”

迟迟道:“柳大夫是有道理的。有一日叔孙氏到了柳府,柳大夫命女子为他唱曲,第二天叔孙氏便派人来接我到他府上去,柳大夫便让女子到齐国来。他还说女子没有别的本事,但歌喉却是百无一见,正配得上封大……噢,正配得上大将军的萧声,是以非让女子来找大将军不可。”

晏缺笑道:“你认识大将军么?”

迟迟摇头道:“女子到齐国后,才知大将军去了宋国,眼下不在齐国。”

晏缺奇道:“大将军的府第临淄城中无人不知,你只须随便找人问一问,便可找到大将军府上去,为何要寄居长笑坊呢?”

迟迟叹了口气,道:“女子被人拐卖过一次,吃了不少苦头,也不知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既然他不在府中,女子这么厚着脸皮找上去,恐怕被人见笑,以为女子是不知羞耻的女人。在长笑坊去不同,虽然那里皆是些风月声色,女子却最能一展所长,以歌舞娱人。他人看我或是有些自甘堕落,但对女子来说,却是靠自身的本事吃饭,不必厚颜混在大将军府上。”

众人对她立刻生了几分敬意。

田政插口道:“大司寇休怪在下多口,迟迟以歌舞娱人,却能自守其贞,长笑坊的老板许衡虽然曾逼过她,却也被她拒绝。因她的歌声的确与众不同,许衡也不敢得罪了她,免得少了不少生意。迟迟连在下和鲍琴鲍笛的面子也不给,也正因如此,反而引我们喜欢,以至于起了争执,闹出事来。”

众人闻言,心想多半是如此了。田政和鲍琴鲍笛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以他们的身份,居然会为了迟迟公然争风吃醋,正是因为未曾得手。男人对女人越难得手,自然越是想得手,是以许多失态之事常常由女人引。堂上大多都是男人,自然深知其中道理。

晏缺点头道:“迟迟,你可将这份宅契带了来?”

迟迟点头道:“今日两位鲍少爷被政大夫打了后,女子便知此事多半不会罢休,便将这份宅契带在身上。”

晏缺道:“你将宅契拿给本大司寇看看。”

迟迟从大袖中取出了竹契,蒙猎上前接过,又在堂中转了一圈,让人看清“迟迟”那两个字后,再交给晏缺。众人都看出这份宅契与先前伍封所拿出来的宅契有些不同。

晏缺仔细看衲宅契,又对照了伍封给他的那片宅契,点了点头,问迟迟道:“迟迟,你是否认识契约官呢?”

迟迟道:“女子并不认识,立此契约时女子也不在,是以今日鲍少爷又拿一份出来时,女子还大感诧异。政大夫说他们是恶霸强人,假做了一份来骗占宅子。女觉得甚是奇怪,不知何人竟然连政大夫的宅子也敢骗哩!政大夫说他们是大司马的儿子,是临淄城中的两霸!”

伍封与鲍夫人立时大怒,田政这么做显然是故意败坏鲍家的名声。鲍琴和鲍笛虽然不成器,却也不过是花天酒地,沉湎于声色犬马而已,并非持强凌弱的人,哪里说得上一个“霸”字?

妙公主娇叱道:“胡说!胡说!”将迟迟吓得一哆嗦。

楚月儿忙安慰道:“迟迟姑娘,公主不是说你哩!”

公子高等人不禁莞尔,觉得伍封身边这二女十分趣致,一个娇纵得有趣,一个却温柔得可爱。

晏缺摇头道:“田政这话说得过份些了。你可知道两位鲍少爷是大将军的侄子?”

迟迟愕然摇头。

晏缺问道:“迟迟,这份宅契是田政何时交给你的?”

迟迟道:“好像是三日之前吧,当天女子就搬进了宅子。”

晏缺又问田政道:“田政,你说早将宅契给了迟迟,后来与鲍琴和鲍笛争执时遗失了。为何与迟迟所述不合呢?”

田政皱眉道:“这个……,在下先前说得快了,或是有误。其实这宅契那时还在我身上,争执时遗失了。”

晏缺哼了一声,又问迟迟道:“迟迟,你既然坚守贞节,为何会由得田政安排,住进宅子呢?”

迟迟道:“政大夫对女子说,他跟封大……将军是好朋友。若将女子带进大将军府中,因大将军未回府,而大将军府上的门客家将多是些粗人,说不好会占女子的便宜,到时候大将军回来,也不好做人,是以先另派住所,等大将军回来再说。”

平启与赵悦等人大是不悦,赵悦重重地“呸”了一声。

迟迟颇有些惊惧,续道:“政大夫还说了,女子既然是投奔大将军,便是大将军的人,他是大将军的朋友,所谓‘朋友妻,不可……’”,说到这里,脸上绯红。

伍封满脸尴尬之色,妙公主大恼,又叱道:“胡说!”

迟迟这次知道妙公主说的并不是她,又续道:“政大夫说了好一阵,女子见他说得有理,便答应先住下来,等大将军回城。”

晏缺问道:“迟迟,你可知大将军早就回来了?”

迟迟面露惊奇之色,道:“政大夫说过,大将军一回来就马上带女子去找他,是以女子也未曾向人打听,不知道大将军已经回来了。”

晏缺又问:“你与政大夫认识多久了?”

迟迟道:“怕有近两个月了吧!”

伍封心道:“柳大夫命她来找我,这是我们从鲁国回来后的事了。”

公子高忍不住道:“这就是政大夫的不是了。政大夫与迟迟认识才几天,大将军便已经回来了,为何一直不说,要瞒住迟迟呢?”

迟迟愕然,偷偷看了田政一眼。

田政脸上甚是尴尬,一时语塞。

晏缺点了点头,道:“看来此事迟迟一直蒙在鼓里,怪不得她。”让蒙猎带迟迟在一旁坐了下来。

晏缺喝了一声,道:“将那长笑坊的老板许衡带了上来!”

蒙猎将那许衡带上堂跪了下来。那许衡生得肥肥胖胖的,给人一种油乎乎的感觉。

晏缺喝道:“许衡,迟迟在你这长笑坊寄居多久了?”

许衡战战兢兢地道:“回大司寇的话,好象有一个多月吧?”

晏缺又问:“她为何要寄居在长笑坊呢?”

许衡道:“人听她说过,她是来投奔大将军的。”

晏缺哼了一声,沉声道:“大将军的行踪,临淄城中几乎人人都知道。既然大将军早已回府,你为何不告诉迟迟呢?”

许衡道:“不干人的事,政大夫吩咐过人,不许将大将军回来的消息告诉迟迟姑娘。若是走露了风声,便拆了人这长笑坊。人只好叮嘱坊中上下人等,不许将消息告诉她。”

田盘大为不悦,瞪了田政一眼。

晏缺又喝道:“将那一干契约官带上来。”

那一班契约官上来之后,晏缺喝道:“迟迟这份宅契,是谁制的?”

契约官中有两人答道:“回大司寇,是人制的。”

晏缺奇道:“为何有两个人呢?”

其中一人道:“禀大司寇,是人补制了一仿竹契。”他是个的契约官,面对众多贵卿大夫,却不卑不亢,神色自若,与那一班面无人色的契约官大不相同。

晏缺也觉此人与众不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忙答道:“人名叫吴舟。”

晏缺喝道:“既然原契不是你制的,你如何敢去补制?”

吴舟道:“那日政大夫拿了一份备案来,说原来那份遗失了,命人补制了一份。他是临淄都大夫,人是他的属下,不敢不听。”

晏缺对另一人道:“原来那两份是你制的吧?”

那人道:“是人张平所制。”

晏缺喝道:“宅契究竟是谁的?”

张平偷偷看了田政一眼,道:“是……是政大夫的。”

晏缺哼了一声,道:“那份备案带来了没有?”

吴舟答道:“备案在人这里,政大夫那日让人补制后,忘了拿走,被人带了来。”

田政重重地哼了一声,吴舟却不理他。

伍封见吴舟并不隐瞒,田政是他上司,他却毫不畏惧,是条不畏强权的汉子,对他心生好感。

晏缺道:“将宅契呈上来。”

吴舟从袖中拿出了刻着宅契的竹片,交给蒙猎,蒙猎依规矩拿给堂上人看。

晏缺道:“各位看清楚了,这份备案上的笔迹与先前那两份相比,与哪一份相同。”

田政面如死灰,偷偷向父兄看去,却见田恒和田盘对他毫不理睬。

众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份备案上的“迟迟”二字与伍封先前拿出的那一块笔迹似是相同,与后面迟迟拿出的一块是的字大异。

晏缺问吴舟道:“你补制的宅契上,‘迟迟’两个字是谁写的?”

吴舟道:“禀大司寇,是政大夫亲笔所写。”

晏缺又问张平道:“你说两份原契是政大夫所制,上面签字自然是他的了?”

张平嗫嚅半晌,口中也不知说些什么。

田政道:“大司寇多半是见签字有些不同吧?实不相瞒,在下会写多种字体,是以后补的和原件忘了用同样的字体所写。”

晏缺哼了一声,道:“是么?”

伍封笑道:“大司寇,不如就让田政如原件字体般再写‘迟迟’二字罢。”

晏缺点头道:“也好,拿笔砚来。”

有鲍府家人拿来了笔研和竹简交给蒙猎,蒙猎放在田政面前的案上。

田政沉吟摆晌,在竹简上写了“迟迟”二字。

蒙猎拿着竹简又让大家看了一遍,众人觉得这两个字与先前伍封拿出竹简上的字也略有些像。

竹简到伍封面前时,伍封笑道:“田政,你的记性倒不错哩!居然还写得有一点像,不过,有一件事你却不知道,笛这人善用左手,用膳写字都是用左手。是以常人写字时,笔划是从左到右,笛写字时,笔划是从右到左。其中的分别,当然是行家才能看出来。不过,正因为笛的笔划从右倒左,是以先横后竖相连时,便只得作两笔来写,你用右手,自然是一笔带过。嘿嘿,你仿写得再象,这一点终是露出破绽来。”

蒙猎又将备案的那份与竹简放在一齐,给众人看过,众人便看出其中的分别来。

那张平见事情败露,忙叩头道:“启禀大司寇,那两份原契确是鲍笛少爷的。”

晏缺喝道:“你先前如何要说是田政的呢?”

张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道:“不干人的事,政大夫早就吩咐,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他的。人是他的手下……”。

晏缺喝道:“慢慢再同你算帐。恒善!”

恒善虽得过子剑与恒素的吩咐,仍然吓得脸色青,走到堂中跪下。

晏缺道:“恒善,你与田政在一起,此事究竟是如何呢?”

恒善忙道:“其实将并未与他常在一起,只是偶尔饮酒说话而已。”

晏缺道:“迟迟之事,你是否知道?”

恒善道:“人也知道一点,只是不知道迟迟是大将军的人,否则,定会设法将迟迟送到大将军府上。”

晏缺冷笑道:“是么?”

恒善道:“其实大将军以前与将有些仇隙,将因行事不慎,犯了军令,曾被大将军责打。本来,人或以为将会因此而计仇,实则不然。将常想,若非大将军责打,将恐怕会闯出大祸来。何况向来无人敢责打将,大将军却敢打我,将反而觉得大将军与众不同。”

众人人尽皆愕然,却见子剑和恒素含笑点头。

晏缺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不过了。那你今日为何和出人呢?”

恒善满脸惭愧之色,道:“本来,今日田政约了将到迟迟家去饮酒,快到那宅子时,远远便见有两人在责骂迟迟,迟迟却未敢说话,将心中,不免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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