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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两个世纪的五分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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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前,如果不是湛江来发现了这个秘密,我想到现在也不会有人知道湛予香就义的意义。

可是对湛江来来说,这太晚了,也太过残酷,当一个人被表面所蒙蔽,被一个秘密折磨了十年,在要接近真相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那将会是一个令人崩溃的巨大打击。

但令人嘘唏不已的是,湛江来没有垮掉,他甚至得到了灵魂的解放,也许只有经历过大悲大喜、时刻徘徊于生死之间的人才有这种胸怀和气魄。

我不禁想到老宋在蓝皮日记中提到的一句话,他说湛江来是看透世间本质的一个人;我却觉得那是大彻大悟,是拿得起放得下。

想想让人惭愧,这种胸襟已经很少有人继承下来了。

我点燃了一支烟,感到湛江来带给我太多人性上的冲击,他的人生意义超脱了战争,从无力反抗宿命的禁锢到对灵魂的救赎,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之后是凤凰般的涅槃,我想到的是一个僧侣苦修正果的历程,而湛江来则是殊途同归。

随后我又想起了石法义,这个原军保卫处科长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幼稚的,这是个敢于揭开真相、敢于担当的一个人,主动请求下派到基层,抛开个人的职业生命去调查心中的疑虑,更多的是对信仰的负责,如今,这样的人更是少见。

相反对于杨源立,苏垛的直觉或许更加准确,这个人绝对是个深不可测的未知数,虽然他让湛江来看了后背,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默默地翻开两本日记,按照时间顺序开始查阅湛江来和老宋关于463高地之后的记载,但是很遗憾,红皮日记和蓝皮日记都没有相关记载。

也许他们遭遇了不测,也许战斗太过残酷而没有记载,总之在1951年2月16日之后就是一段相当长的空白。

我心有不甘,将目光落在了鲁夏的黑色笔记上,于是我带着侥幸打开了鲁夏的日志。

鲁夏的文风我不敢恭维,但是字迹比我写的要好看得多,由于我平时习惯用电脑,反而疏忽了手写的习惯,现在一比较我觉得自己应该从学一年级开始重新练起……

我找到鲁夏关于463高地之后的调查,是从笔记的中段开始的,前面我也翻了翻,都是前两天叙述的内容,大同异没什么区别。从中段开始,鲁夏对463高地的调查是由佛爷口述的,也记录了苏大夫所讲的内容,看起来非常丰富。

于是我呷了一口茶,追溯着时间的轨迹,阅读了鲁夏的记载。

1951年2月16日晚,联军在二十点发起的总攻依旧没有攻下阵地,当时在463高地上抵抗的湛连老兵,在激烈的厮杀之后只剩下了十四个人,大家衣衫褴褛血肉模糊,每个人都知道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他们能挺过总攻,完全是多年来的军事素养和过人的战斗经验,按书里乖的说法,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运气,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个老兵油子是想在这个凶险的阵地上给大家最后一丝慰藉。

磨盘的门牙在肉搏的时候被鬼子的枪托砸掉了,有一颗还咽进了肚子,他觉得挺憋屈,想找人散散火气,通常这个时候瞄准的目标就是书里乖,可是看到他挤眉弄眼地逗大家开心,想起即将面对的命运,忽然觉得这个王八壳子也有可爱之处。

书里乖是个挺不容易的人,总是在老兵们精神萎靡的时候找点笑料,不理解他的人以为是临死前的扯屁,理解他的人当然会知道他的不易,所以磨盘开始觉得书里乖挺讲究,多少也是条汉子,跟他死在一起不屈得慌。

于是磨盘拧开自己的宝贝水壶,对大家说,这是第二次战役之后一一三师师长赏给他的茅台酒,江师长在此之前一直都不舍得喝,走到哪揣到哪,后来他和老宋炸毁了武陵大桥,断了鬼子的退路,这个茅台酒再不拿出来就有点过分了,他就送给了磨盘。

眼下要走阎王路了,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他自己喝了一口后递给了书里乖。后者挺惊讶,按理说磨盘在连里最瞧不上的就是自己,别说喝第二口,就是能不能喝到最后一滴嗒都难说。

磨盘咧开嘴笑了,以前就是满嘴烂牙,现在缺了两颗门牙倒顺眼多了,他说他现在觉得书里乖挺尿性,对他脾气,临走之前套点近乎,万一到了阴曹地府也有个照应;这辈子杀的鬼子太多了,而且皮肤是五颜六色的,多个兄弟多个帮手,到了地方红旗不倒,大家接着干。

书里乖很感动,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一抹嘴交给沈二转,嚷嚷着可真香啊,临走喝口茅台酒算是知足啦。

之后,沈二转、刘三处、宝力道、佛爷、石法义都闷了几口,等传到老宋手里的时候,这位革命诗人长叹一声不禁泪如泉涌,他嘚嘚咕咕的说了什么,只是很可惜,大家都没听明白。

湛江来接过酒壶喂铜炉喝了几口,这个老宪兵全身上下九处骨折,不知道他是真感觉不到,还是瞪着眼睛在默默忍受;湛江来在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连日来不分昼夜指挥战斗,到现在一股火顶在喉头,咽口吐沫都直疼。他边喝边盯着左翼阵地,杨源立、枪嘎子、扯火闪和蛮牛都在那里,他想是不是应该把他们叫回来喝口酒,如今顶在前面就是脱裤子放屁——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巧的是,这个时候杨源立摸了回来,他抢过水壶仰头就喝,结果呛了一口吐了一地,这可把大家心疼坏了——妈的!这可是茅台酒!毛主席喝的!

杨源立以为是水呢,一听是茅台就捧着水壶又闷了一口,然后他拽着湛江来说,山下的鬼子准备进攻了,现在撤退的话可以从北峰杀下去,只要钻到林子里就可以设法突围到北岸。

湛江来和老宋面面相觑,对大家来说这个想法太诱人了,按他们的身手从北峰下山突围不存在问题,而是军人的职责容不得他们想这个逃生的念头。

463的意义已经超出了战略范围,而是象征着中国军人脊梁的所在。

湛江来不是傻子,从南岸高地稀松的枪炮声就知道大部队已经撤到北岸了,湛连坚守463的原因不是因为联络器材的损坏,而是一种军人的固执,如果我军有联络人员爬到463高地通知湛连撤退,湛江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弃守。

可是没有人通知他们,也许军委早就以为他们全部战死在463高地上了。

既然是死守,就一定要打秃在这里!

杨源立是职业军人,是接受过特种训练的精锐,他信守的作战准则建立在军事操守之上,他对湛江来说,湛连现在剩下的人是他一生都难得一见的尖兵,是活着的战争机器,就这么牺牲在这里太可惜了!如果撤回到北岸,这些老兵完全可以继续发挥战斗能量,甚至可以作为军事教员培养出大量精锐人员。另外他补充说道:他不怕死,是怕死的没有价值。

湛江来听完紧皱着眉头,出于客观考虑,这些从抗日战场到国内解放战争所磨砺过来的老兵确实是凭借作战经验堆成来的人尖,他也舍不得,但是有一点杨源立不知道,那就是人民解放军的气节,每一个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老兵都是这样前仆后继打过来的,如果都要保留,为什么国民党保留到台湾去了?

湛江来对杨源立说:“战争,打死的就是老兵。”

尔后,湛江来也考虑到了军事民主,他把继续在左翼阵地监视的枪嘎子等人叫了回来,然后举手表决,同意弃守突围的举右手,死磕到底的举左手。

结果只有杨源立举起右手,而这不是令大家惊讶的,最让人惊讶的是有一个人没有举手!

谁都没有想到,蛮牛,这个湛连三排7班班长,竟然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石法义是个不喜欢有第三种意见的死硬派,要么就是对,要么就是错,蛮牛搞这个七上八下的有什么意思?

大家都盯着蛮牛,刘三处甚至轻蔑地啐了一口,可是老兵还是有些诧异,蛮牛怕死吗?德川之战的时候,他率领7班顶在塔楼,那是没把命当回事的老枪杆子。抢滩临津江的时候冲出去五十米搞掉了敌人的重火力,子弹头上飞、手榴弹裤裆滚,他向来就没眨过眼睛呀!

蛮牛看了看漆黑的山下,随后起身走到湛江来面前,环望着老兵们说:“我要和湛连长单独淡淡。”

老兵们愣了愣,湛江来和老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了莫名的惊异。

而这不是最让人惊讶的,在短短的五分钟后,湛江来和蛮牛来到大家面前,在两人补充弹药后,湛江来宣布:全连弃守突围。

我看到这里的时候,震惊的程度已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

五分钟,是怎样的五分钟让一个恪守信仰的铁血军人宣布了这样一个命令?

蛮牛,这个鲁夏曾经轻描淡写过的老兵,究竟在这五分钟对湛江来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改变了老兵的命运?

我愕然地重新看了一遍鲁夏关于此处的记载——没有错!佛爷听到了蛮牛的那句话,他确实说“要和湛连长单独谈谈”。

我在反复读着这句话的时候忽然间呆住了,我不是一位军人,也正因为如此,在相隔许久之后我才想明白了其中的涵义。

他提到了三个字:湛连长。

这是一个陌生的口吻,是种上下级的语调,曾经和湛江来出生入死的蛮牛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那么蛮牛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个在上海跑过船帮当过打手的黑户到底是什么人?

我近乎疯狂地翻开红蓝两本日记,然后越过463高地的空白段落,再次惊诧地发现,湛江来和老宋在各自不同的日记中,开始恢复记载的日期竟然是同一天!

1951年2月22日22点整。

我浑身颤抖,这个数字太诡异了……两天前,我也是在22:22带鲁夏回的家。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惊得一身冷汗,接通电话后,那边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说:“不要再找鲁夏了,就当他没有存在过。”

随后电话挂断了。

我张着嘴巴完全呆住了,随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两本日记之上,就在这一波三折的时候,我发现日记上有被撕过的痕迹,对照页码,撕去的页面正是记录蛮牛与湛江来有过对话的内容。

我久久地坐在椅子里,久久的无法平静。

日记上短短的五分钟固然匪夷所思,而六十年后的今天,我此时所渡过的五分钟也是同样的骇人听闻。

我隐隐感觉到自己卷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而鲁夏在字条中所提到的那句话也在其后的日子里成为了我的口头禅:真相永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

层层迷雾犹如铁幕一般笼罩在朗朗乾坤之上,这个头尾牵扯的迷团占据了两个世纪,如果鲁夏是为了揭开最后的谜底而失去踪影,那么我又能做什么呢?

于是我从鲁夏的黑皮日志入手,从湛连开始突围的日子开始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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