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4月4,番号撤销(1 / 2)
rad21951年2月17日凌晨。
463高地像一块蛋糕,由北向南的山体被几天来倾泻的炮弹一口一口咬掉,千疮百孔的阵地死寂无声。
湛江来命令突围后,仅存的老兵们筹措弹药,在联军新一轮炮火覆盖之后准备从北峰下山。为了在火力掩护下顺利突围,磨盘与书里乖将反坦克组遗留的雷管加固在463高地之上,由书里乖亲自负责,提着导线轴一直排布到北峰山下一百多米的地方。
石法义在湛江来宣布突围后就一直琢磨这事,他有点别扭,心想这个蛮牛到底跟湛江来嘀咕什么了?人人拎着脑袋准备玉石俱焚,怎么就在这个决死的关键时刻轻言撤退了呢?
这不就是逃兵吗?
漆黑的山下响起坦克履带碾压的声音,他咬着牙凑近湛江来,说他不走,死就死在阵地上,要不然没脸去见马克思!
湛江来没搭理他,憋着铁青的脸像是在合计什么,后来他说:“马克思不在463,你要是想壮烈我也不拦着。”
这么长时间以来,石法义在基层连队摸爬滚打,不断的伤亡令他感到死亡只不过是一种过程。他想,既然没有生的希望为什么还要突围?
显然,按照石法义的逻辑是将牺牲的地点上升到了一种觉悟的程度:死在山上是烈士,死在山下不成尿炕的孙子了吗?
湛江来回头瞥了一眼蛮牛,对石法义说:“既然要突围就别想没用的事,你心里有个谱,什么事别犯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石法义见他那双眼睛泛着异样的神光,忽然间有点明白了,他隐隐感到湛江来在向他暗示着什么,于是在联军步兵摸上主峰阵地的时候,老兵们向山下潜去。突在最前面的是湛江来、杨源立、蛮牛、枪嘎子和扯火闪;中间的是老宋、石法义、佛爷和背着铜炉的宝力道;断后的则是磨盘、书里乖、沈二转和刘三处。
十四个人顺着拴在北峰的几条绳索走过最陡峭的山道,之后,美军士兵胆颤心惊地来到了463高地。他们忽然发现这个噩梦一般的巢穴、曾经殊死抵抗的赤色魔鬼已经不复存在了。身先士卒的敢死队戳在阵地上有些心情复杂,临上战场前的威士忌还在发挥作用,十字架被双手握的滚烫,依稀还在散发着余热。可是,这些黑头发黑眼睛的恶魔呢?
书里乖在导线轴的末端触发了机关……
当时的情景有些像火山爆发,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体都在剧烈地颤动着,飞溅的工事器械和美军士兵被气浪抛上天空,然后翻滚着跌落山下。
断后的书里乖等人险些被落下的石块砸中,两个美军士兵惨叫着擦身而过掉落深山,四个人不由面面相觑,其中刘三处有点后悔,早知道反坦克组剩下的雷管这么够劲,不如留几个下山用了,万一要搞个同归于尽的勾当,这种杀伤力足够毁掉半个排的。
当时大家也没想到生还的可能,每个人都知道下山后即将面对的命运,整个南岸都被敌军占领了,在漆黑的群山中只有钻林子一条路可以走。命大的话能避开敌军,要是踩了霉运,该壮烈还得壮烈。
于是在山体爆炸后的余震中,老兵们心情忐忑地冲到山下;从抗日战争到现在,这些经历过无数次炼狱的尖兵们似乎在此时有些异样,他们从来没有轻言放弃过,枪林弹雨没皱过眉头,可是现在执行突围命令,心里总觉得有点纠结,说白了不就是逃跑吗?
他们其实是在跟自己较劲,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甚至全军的撤退命令也不得而知,这些老兵只是在耿耿于怀中国士兵普遍的一种精神与行为习惯。
他们觉得自己的良心被拷问了。
这种迟疑和焦躁的心情让老兵们举步维艰,而他们潜行至北山脚下的封锁线后才发现,事实远比想象中复杂。
北山下戳着几个行军锅大的探照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打开。湛江来在林子里看得真真切切,恍然间不由得低声骂娘,这分明是联军部队准备在北峰偷袭463高地的工具,在南面的攻击部队仅仅是佯攻,只要酝酿成熟,几盏探照灯射向主峰阵地,他们在山上面对强光,很难看清山下偷袭的联军精锐。
只要时机成熟,联军就会在湛连的身后爬上高地进行两面夹击,而迟迟没有行动的原因也许是北峰那段五十多米的陡坡,几乎垂直的山体成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然虎口。
实在太侥幸了,不然这几条命搭在463冤也冤死了。
老宋盯着封锁线紧皱着眉头,想了想爬到湛江来身边,低声问:“大头啊,你说过得去吗?
“这个你得去问马克思。”
“都什么时候了?对面没有一个营也是个加强连!别废话了中不中?”
“你知道还问我,把铜炉护住喽,其他的别操心!”
老宋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他忽然问道:“究竟是哪路的点子?可以信任吗?”
老宋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在问蛮牛到底是什么人?短短五分钟迫使湛江来这样倔犟的指挥官做出决定、并且是挨千刀的突围命令,那来头肯定不能。
湛江来咬着腮帮子像是在犹豫,许久,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低声吐出了四个字:中央军委……
这四个字在一支的连队中出现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
老宋张着大嘴没吭出一个屁,他趴在雪地上感到脑袋里空空的,像是被坦克把脑浆子挤出去了。
湛江来看他的眼睛患得患失,知道这老子受刺激了。其实在463高地与蛮牛的私谈中他也是如此,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出来,盯着蛮牛手里的那张中央军委授权的信件像是在做梦。那一刻的震撼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甚至在当时,湛江来在463高地上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向蛮牛致以军礼。
上级的命令无论对与错都是必须执行的,作为一个基层指挥官他明白这个道理,尤其直面这种力量的存在后,一线战场的全部预置计划随时都会发生改变。
政治决定战争,政治目的左右战争。
湛江来在东北学习的时候觉着这句话与他这个基层指挥官相去甚远,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感到这种力量无比的强大。
这也是他在阵地上没有能力反驳的主要原因,此刻在封锁线之前,在这寂静而又暗藏杀机的雪海山林中,他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如果政治目的是需要生命坚守到最后一刻,那么政治目的远远孤傲地凌驾于苍生之上,这如果是一种悲哀,这如果是一种职业军人的悲悯诗章,那么或许太过残忍了。
湛江来只是个普通的连长,他如老宋所说,是个缺乏党性、缺乏军事民主的独裁者,他身上流的血一半是土匪,一半是义胆滔天的侠客,他对这些政治上的寅虎卯兔不敏感也不感兴趣,当时当地,他只是出于一个人应该有的矛盾心理。
弃守阵地,对不起死在高地上的兄弟;坚守阵地,对不起活在高地上的兄弟。
直到蛮牛的出现,以一种直接而肯定的政治诉求释放了湛江来的彷徨,他决定突围且不再犹豫。或许这也是一个指挥官抛去个人主观思想的体现;换句话说,如今趴在雪地里默默观望封锁线的湛江来,更像是一头寻找空隙的恶狼。这种凶狠与歹毒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指挥官所必须具备的,既然蛮牛有政治身份,既然政治目的需要保护某种存在,他凭什么还要死堆在463高地?
所以他说:“还想什么呢,现在的任务是设法回到北岸,其他的都是扯淡。”
老宋把嘴合上,听湛江来这么决断才恍恍惚惚地缓过味儿来:“好……好……俺们回北岸……”
湛江来怕他癔症了,一把拉住他,语重心长的说:“老哥哥,我带你们回去,咱们都能活着回去,你可千万别想别的。”
老宋哭了,在这寂静且又肃杀的雪地上哭了,他趴在地上抽噎着点点头,和多数同袍一样知道战场上的命运,只是生与死的变化让他觉得倍受煎熬,一会生一会死,多舛的命运一遍又一遍左右着老兵们的神经,此刻面对封锁线,生的希望又变得极其渺茫了。
摆在老兵面前的是一支驻扎在北峰山脚下的联军混合部队,从灯火隐隐、杀意蒸腾的封锁线到汉江南岸一公里内,到处都是暗堡和堑壕。工业能力超群的联军部队将坦克作为固定炮群驻扎在前沿阵地,以“双扇面”坚守形态防御在南北之间。
左翼的山道有零星的坦克移动,从南到北不断开往汉江前线,由于山道崎岖难行,有几辆坦克在泥泞中争抢狭窄的山道困在一起,在风雪中隐隐可以听到敌军互相咒骂的声音。
在右翼的封锁线上,恶狗在咆哮,巡逻的联军士兵在雪花飘飞下隐若隐现,他们不时向北峰塌陷的山石张望,不知道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湛江来瞄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封锁线,忽然觉得突围只是一种非常奢侈的愿望,里三层外三层到处都是敌军,以463高地为中心的半径内,全部都是实际意义上的敌占区域,而且都是他妈的重兵。
他回头望了望趴在雪地上的汉子们,心里涌现的一个突围计划让他在此时有些哽咽。
在撤到北峰下的山林后,他对老兵们说:“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往东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游击队,在敌后打几年没关系,只要还活着就能走回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吱声,湛江来摆弄着波波沙,续道:“第二条路就是突破眼前这个封锁区,鬼子不少,没有侧翼掩护,没有主阵地的火力支援,咱们十几个人硬穿过去不太现实……”
“老湛!这两条路都是死路,我知道你心里有谱了,你就直说了吧!”杨源立盯着湛江来,似乎知道他在揣着什么明白不肯说出来。
湛江来说:“不错,这两条路都得让咱们撂在这,不过我下的命令是突围,就是不择手段突围到北岸。”他顿了顿,“我需要一组轻火力引开敌军,其他兄弟去扒山道上的坦克,然后直接开过封锁区钻林子,现在把这事说明白喽……吸引火力的肯定走不出去了,能不能劫住坦克就看老杨的了。”
当时都知道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石法义是唯一会说洋文的,扒几件南朝鲜鬼子的衣服就能胡弄过去,杨源立和刘三处都会驾驶坦克,只要劫持山道上的坦克完全可以有惊无险地突破封锁区——而谁都知道,在侧翼吸引火力的就算交代了,那是兔子引狼的自杀行为。
谁能提供这样一个战术保证?
大家沉默了半分钟,佛爷举手说:“我来吧……这里会玩机枪的不少,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是我近战能力强,没了机枪我照样收拾鬼子,到时候我钻林子,自己一个人脱身没问题,你们就别跟我抢这个事了……”
“去你大爷的!”磨盘吼道,“你半边脸都伤成这样了!眼睛都看不清还怎么脱身?老子留下,剩下的都给我滚蛋!”
石法义看了一眼林外,低声怒斥道:“你他妈疯了!这不是你家炕头!骂什么大爷!听连长的!”
湛江来走到磨盘身前,拎过他手里的机枪说:“都别争了,我去吸引火力,我走后杨源立和老宋负责。”说完走到老宋身前,看了一眼蛮牛后将红皮日记递给老宋,“老哥哥,带他们走,我是连长,这是我最后的命令。”
“俺不走!”
湛江来盯着老宋想说什么,却被老宋抢先说了:“大头,俺是个指导员,俺的党性早已经决定了俺的生死,这不是你这个连长说留下就留下的事,俺决定——”
“啪”地一下!老宋被湛江来劈晕了过去,他将老宋软绵绵的身子递给磨盘,转头说道:“老杨,湛连的底子交给你了,给我带出去。”
“连长啊!”
枪嘎子和扯火闪泣声跪倒在地:“还是让我们留下,我们死了是湛连的鬼,可你是湛连的魂!谁都能死,就是你不能死!连长我求求你了!
湛江来怒了,骂道:“瞅你们一个个德性,也他妈配叫湛连的鬼?湛连的汉子就没长过膝盖,走路横着走、活着没低过头、死了也是仰脸瞪着老天爷,都他妈给我滚边去!”
老兵们心里清楚得很,与湛江来掰扯什么道理都没有用,这一刻是决别了,大家知道这个全连之魂的决定就是嵌进去的钉子,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湛江来授权杨源立按计划突围后,拎着机枪走到蛮牛身前,他注视着这个背景复杂的硬汉,在林外恶犬咆哮之际说道:“老李,这事没完,你等我回来。”
蛮牛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等你回来,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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