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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463高地,铁幕穹苍(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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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成班在夜色中疯狂地挖掘掩体,有时挖到战友的遗骸就抬到一边,到了风雪大作的午夜,敌我难辨的尸体摆成了长长的一遛。

湛江来知道这个事后,带着石法义一行人来到279高地,他写了一份草书交给石法义,然后让他对着铁皮喇叭用英语念出来。

于是在大雪纷飞的午夜,敌我双方在群山中听到了这样一段话——联合国的士兵和长官你们好,做为这个阵地的指挥官,我向你们致敬。虽然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彼此也无法静下心畅谈各自的理想与认识,源于我们肤色不同,我们语言不通,我们成见不一,但是我们却有个一致,那就是每个站立在这个战场上的士兵,背后都有一个家。在中国,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支撑自己生命的全部,它包含了很多,父母、妻儿、兄弟姐妹。我们懂得亲情和友情的伟大,这也是我们军人奋战到底的勇气与信念,同样,我们也尊重死者的荣誉,我们要把这些战死在这里的烈士安置到别处,你们的战士遗体也会放置到279高地前沿二百米处,如果我们互相尊重,请在两时内暂停开火并接收遗体,给死者的家属一个安慰。

石法义念完之后有些半信半疑,仗打到这份上还能停火吗?

湛江来木然地望着黑漆漆的山下,淡淡地的说道:“如果死去的战士还要承受炮弹的鞭笞,我们打这场仗还有什么意义……”

湛江来的意思很简单,他望着那些敌我难辨的尸体依旧要承受几次的炮火摧残,那是对死者的不尊,不论是哪个国家的战士,都不应该在牺牲后再次被战火凌虐。

联军在二十分钟后有了答复,他们同意针对463高地两时的停火协议,感谢463高地上的指挥官,并致以军礼。

得到回复消息后,大家出了一口长气,这两个时实在太宝贵了,他们开始吃缴获来的饼干,也有的倚着枪支呼呼大睡,还有的一根接一个根抽烟,然后望着天上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完这场雪。

湛江来不敢松懈,463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但是36八高地下的公路要提高警戒。然后他亲自下去帮着抬联军尸体。

上来的美军医务人员很敬业,他们向湛连的战士敬礼,然后说了些听不懂的话就忙碌着辨认尸体,一个美军上尉递给湛江来一块巧克力,然后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石法义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这样的:我们都在这该死的地方,如果换个地方喝杯咖啡该多好。

这时其他高地开始了激战,在相对平静的463颇显得诡异,那个美军上尉又说:我们都想回家。

湛江来对石法义说:“告诉他,战争不是你我说得算,咱们明天见吧。”

“明天”这一个名词并未坚持到第二天,在停火两个时之后,联军再次对279高地发起了猛攻,这些开始习惯夜间渗透的敌军竟然从北峰绕上了463阵地。

书里乖和老树皮的连部机枪班在北峰顶打退敌军后,山下的279高地再次被联军攻陷,随后,连部仅有的五门60迫击炮开始火力还击,配合覆盖的是雷泽生反攻的手榴弹。

在反复争夺到天亮的时候,279阵地再次回到了湛连手中。

2月14日清晨七点四十分,同样的标准轰炸时间,同样的联军火力配置,同样的覆盖面积,再一次将279高地重新犁了一遍。

湛江来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他放下望远镜无力地瘫倒在工事中,他知道279阵地再也守不住了,被炮火不断翻过的阵地已经成为了不可修复的平直山坡,整个山体的外形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血肉之躯已经无处可藏了。

1951年2月14日,老宋在蓝皮日记中这样记载:中午,我右翼友邻高地被联军攻占,扯火闪去侦察的时候,友邻的一个加强排已经尽数牺牲在阵地上,这意味着我们的463高地成为了孤峰。279阵地已经不复存在,敌军的坦克可以直接冲上36八阵地,二排在继续坚守,我们的弹药所剩无几,没有补充,伤员也陆续回到一线阵地,我觉得大家的时间不多了……

午后15:22分。

王德双手抱膝在战壕中呆望着天空,他的耳朵除了嗡嗡的响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其实他早就听不到了,在临津江南岸的肉搏让他丧失了听力,也许是精神上的自我闭塞,也许是自己不想再听到这个世界的哀嚎,他只想保持这个姿势,逃避杀戮所带来的悲痛。

而且,他想戳瞎自己的双眼,然后不闻不问这个地界上所发生的事,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他麻木的瞪着眼睛,机械地摇晃自己的身体盯着来来往往穿梭的士兵,当他看到有人在向他招手就像个行尸走肉地跑过去,然后把肠子塞进去,重复几千次几万次做的急救动作。

——他够了。

每当这些熟练的急救动作做下来的时候,那个所熟悉的战士早已经牺牲了。

于是他去抢救下一个,再下一个,可是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带给他持续不断的精神折磨。

有时他庆幸自己的失聪,那样就不会听到爆炸声,也不会听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流弹声,更不会听到死亡前的哀鸣。

可是眼睛所看见的事物,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似乎更加让人联想到残忍和无助。

当王德跑到36八阵地的时候,盯着满目的残肢断臂决定了一件事,他向铜炉要了一颗手榴弹,然后在敌人攻入36八阵地的时候冲入了敌群。他什么也听不到,可是他记得自己在喊什么,在他拉下引信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然后便可以不去理会这个世界的纷争,然后自己的灵魂便可以回家。

可是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额头却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翻身仰望着天空,淅淅沥沥的雪一瓣一瓣的洒下来,有些像漂浮在空中慵懒的鹅毛。这些雪白的鹅毛让人不忍心去触摸,可是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的时候,却还是和浑浊的战场融为了一体。

王德手里攥着那颗拉断引信的手榴弹有点像孩玩的拨楞骨,也有点像邻家姑娘捣蒜的木槌,他把手榴弹放在眼前看,手榴弹是哑弹,已经坏掉了,于是忽然间,王德委屈的哭了。

死——对于他来说竟然是这么难。

山风股股的吹,他耳边似乎听到了什么,然后他好奇地爬了起来,在他身边掠去无数个端着冲锋枪的乞丐,那些乞丐手中激射的子弹在扫射,然后他听到了越来越响的流弹声,接着一声剧烈的爆炸把他震醒了!

“王德!你他妈的给我滚回来!”

他愣了愣,回头一看是雷泽生在向他呼唤。

王德流下的眼泪止住了,似乎在一瞬间又有了求生的欲望,他在浓烟中跌滚着爬回36八阵地,然后捂着脑袋缩在掩体中,联军的炮火再一次覆盖了阵地表面。

不断的巨响像锥子似地扎进耳朵里,浓密的烟尘让人喘不上来气,他张开嘴想呼吸一口空气,却被一蓬蓬的沙土堵住了口鼻,这就像淹没在泥沼中,恐惧和窒息在逐渐吞噬他的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德从土堆里钻了出来,然后听到坦克履带的碾压声,他知道鬼子又上来了,便四下寻找自己的战友,可是战壕里除了凌乱的肢体什么都没有,他只好爬在滚烫的炮弹坑中寻找武器。

步枪、手榴弹、甚至是刺刀,只要能和鬼子拼命的东西都可以,可是在烟尘中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就连一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他悻悻地靠在土堆上,猛然间却发觉自己的后腰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王德掏出来一看,竟然是那枚拉断引信的手榴弹。

他觉得自己被命运愚弄了,哽噎着无能为力,当美军在坦克的掩护下冲到36八高地的时候,几个美国兵围住了王德,他们的眼睛盯着这个因为没有武器而沮丧的志愿军卫生员,在飘零的雪花中互相嘀咕着什么。

然后一个美国兵掏出手枪,近距离向王德的头部开了枪……

午后15:59分。

36八高地被联军攻占,从阵地上撤回到主峰的战士只有七个人。

湛江来的望远镜在一次轰炸中摔坏了,他趴在工事的瞭望口盯着山下,那些占领了36八阵地的联军鬼子没有攻上来的迹象,也许是山坡太陡让坦克的机动能力受限,也许是463高地所承载的轰炸没有达到联军的预期值,总之这些联军士兵没有一鼓作气攻上来。

老宋把伤亡名单递给湛江来,哑着嗓子想说什么,却张着嘴巴说不出来。湛江来拍拍老宋的肩头,他在工事中徘徊,眼睛从一个伤员跳到另一个伤员的身上,忽然看到佛爷撑着自己浑身是血的身子在寻找自己的武器。

他右边的脸被燃烧弹烧毁了,为了不让伤口感染,王德在下主峰阵地之前找了一张防毒面具套在了佛爷头上,这让湛江来看不到佛爷的眼睛,他不知道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在想什么。

“大头……我带人下去……”

湛江来不忍再看他脸上的防毒面具,转过头望着山下,他说:“谁也下不去了,把手里的子弹都归拢归拢,一会我要点名。”

这个时候,扯火闪和几名侦察兵从山下架回来几个伤员,其中一个是铜炉,另一个是雷泽生。

原来在36八阵地被炮火覆盖后,铜炉被埋在了土堆里,接连不断的轰炸将山体炸松动了,零碎的山石卷着他和两个战士滚到了山下,七十多米的滑坡跌得他们头破血流,等到扯火闪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而雷泽生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他下半身都烧焦了,等拖到主峰之后,湛江来就握着这个老红军的手泣不成声。

雷泽生在弥留之际只说了一句话:叫我一声老哥哥,我就生是湛连的人,死是湛连的鬼,一辈子知足了。

如今在463高地上,能喘气的一共五十一条汉子,在公路上潜伏的7班、八班以及反坦克组也面临着弹尽粮绝的危险。

此时在西汉江流域,几段汉江水已经开始解冻,在汉江南北桥头堡防御的部队无不为三十八军捏把汗,从阻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从前线送下来的伤员和阵亡烈士就没有间断过,眼看着全军都要打秃在南岸,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惨烈战斗才刚刚开始。

1951年2月15日,东线军团进攻砥平里的部队原于通讯技术落后,延误下,几个师团与联军的坦克群搅击在了一处,战役进展的极其艰难,分分秒秒都伴随着志愿军战士的伤亡。直到傍晚,东线军团被迫停止攻击,从而结束了第四次战役阶段上的战略行动。

而西线战场从15日开始,联军的进攻已经达到高潮,凶残的地空轰炸几乎没有停歇过。

在463高地坚守的湛连为了守住山下的公路,阻滞北上装甲部队快速机动到汉江江岸,用仅有的意志和血肉死死钉在这关键的防御区域内,这不仅让三十八军大部队逐渐脱离区域战场,还在时间上拖延了联军北反的步伐。

这支王牌连队在坚持到16日凌晨的时候,最后留在汉江以南阻击的两个团也陆续撤到了北岸,整条汉水以南,仅仅剩下了湛连。

这一天下午,老兵们在顶下第七次围攻后,坚守在主峰的弟兄已经不足三十个人了。

书里乖和老树皮在阵地外收集枪械和手榴弹,两人破衣烂衫地在烟尘中缓缓挪动躯体,整个山体在不断的轰炸中,土质已经十分松软,一股股刺鼻的硫磺味让书里乖有些犯呕。

这时一架飞机从头上掠过,这让书里乖有些不快,他看飞机晃着翅膀飞来荡去,有点像自己出生的那个村里的地主婆,挺粗个胳膊,整天倒提着鸡毛掸子在农田里骂娘,他怀疑这个飞机里的驾驶员就是那个臭婆娘。

于是他四下寻找重武器,想把这架狗日的飞机打下来,可是满目都是打废的机枪,要不就是零散在地上的部件,连个像样的枪型都没有。

真他妈的晦气。

书里乖只好由着那满天飞的臭婆娘散发着劝降传单,然后捡两张揣在怀里留着给自己卷旱烟。

这时老树皮吹响口哨,书里乖抬头望去,这家伙已经爬到36八高地附近了,还在兴致勃勃地向他挥手。

书里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真他娘的疯了!眼看鬼子轰炸的点子就要到了,这王八壳子爬那么远搞什么呀!他就在地上像个蛤蟆,急的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最后逼得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爬了过去。

“你疯了撒!不要命咯!”

老树皮没工夫搭理他,扒开松土竟然拽出一整箱手榴弹,他咧开嘴乐道:“够打一圈的!抬回去!”

书里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他说:“没那个力气了,拖着走。”

于是两个人在布满尸体的阵地上拖着弹药箱往山上爬,眼看着要爬到463高地了,忽然听见天空响起嗖嗖的破空声。

书里乖和老树皮面面相觑,随后猛地跳了起来,抬着箱子往山上跑。联军的轰炸又开始了,在两人身后的天空像是下了一层弹雨,追着他们的足迹就爆炸了。

在凶烈的火焰中,两个人一前一后扑进了阵地,滚滚硝烟刹那间淹没了463高地,轰炸持续了十分钟后,联军的榴弹炮向阵地发射了烟雾弹,书里乖盯着白烟弥漫开来,端起枪喊道:“快起来撒,鬼子上来了!”

可是老树皮没反应,书里乖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老树皮的背后血肉模糊,已经牺牲了……他口袋里的红辣椒洒了一地,看上去像一片片鲜红的花瓣。

书里乖颤抖着双唇捡起辣椒往嘴里塞,辛辣的滋味从喉咙一直辣到了心里,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心里难过,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摔打了下来,他喃喃道:“老哥哥,别怪我贪嘴撒,我们一会就相见喏……”

当敌军从烟雾中冲上来的时候,机枪班仅有的三挺轻机枪展开了火力打击。迫炮班的炮弹早已经打光了,刘三处带着弟兄们去撬抬上来的弹药箱,他每人发了四枚手榴弹后,老兵们便各自散在机枪班周围打援。

老宋在蓝皮日记中这样记载:一直打到天黑,敌人才从463高地退了下去,坚守在公路的三排和反坦克组击毁敌军北进的八辆坦克后,连长命令三排长炸毁了公路,这用尽了我们所有的炸药……

当时大家都知道,炸毁公路的同时就预示着全连到了最后的时刻,只是谁都没有说破,在寂静的463高地上,他们已经听不到汉江南岸的枪炮声了。

由于通讯器材在轰炸中损毁,湛连的老兵们还不知道撤退的命令,而面对这样一支死钉在主峰阵地上的志愿军将士,身在一线的敌联军将官已经彻底地暴怒了!

这个几百平方米的山峰难道是硫磺岛?

难道是奥马哈海滩?

整个汉江南岸几乎被炮火炸翻了!志愿军大部队都已经向北撤退,为什么这个弹丸之地还在抵抗?

山上到底有多少人?

是一个营还是一个团?就算是萝卜也早该拔除干净了,这个该死的463一定被撒旦诅咒了,山上的士兵不是人,是死不完的红魔鬼!

到了16日晚19点,联军终于停止了炮击,他们尴尬地发现在几天来的轰炸中,成吨的炮弹根本起不到大面积杀伤的效果——不论是燃烧弹、子母弹还是集束炸弹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于是在汉江南岸,这座最后在抵抗的阵地成为了联军研究的目标,他们要把这支坚守在463高地上的“秃子连”作为一个课题,详细地剖析中国军人的综合素养。联军的作战参谋们提到作战心理和精神意志,还迷信的认为这些不吃饭不睡觉的家伙一定吃了什么致幻药物,他们的神经中枢被催眠了,他们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甚至于,中国人感觉不到炸丢的胳膊或大腿,只要血还没有流尽就会继续面不改色地作战。

在这激烈而又富于幻想的讨论中,整个机动在西线战场的联合国军队开始向北进发,463高地就像洪流中的一叶孤岛,在暴风雨来临之前默默地坚忍着。

当主攻463高地的联军指挥官们终于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们放下了热气腾腾的咖啡,决定在凌晨之前组织最后一次进攻,哪怕是把整座山抹平了,也不能让463上的魔鬼露出鄙夷的笑意。

寒冷的山峰上,湛江来没有力气露出鄙夷的笑意,这个被联军指挥官称为魔鬼头目的基层指挥员在防空洞中沙哑着嗓子,一个一个点着名字,炸丢的和牺牲的要按先后顺序念一遍,每当念到一个名字的时候,他就说一些关于此人的陈年旧事。

那种悲情的气氛让老宋觉得有些残忍,他想捂上湛江来的嘴巴,却被石法义拦住了,后者摇了摇头,默默地靠在洞壁上倾听曾经熟悉的名字。

石法义觉得,那些绕过来绕过去的幽魂似乎就在眼前飘荡,他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一个政治工作者走到一线部队所要经历的军魂轨迹,从第一次战役到现在,他终于明白湛江来念这些名字的含义,那不是单纯的呼唤,而是一种招魂。

这种古怪的仪式很简单,却让石法义不堪记忆所带来的伤痛,他愿意接受这种不堪,他觉得人活在世上最难面对的就是自己做过的错事,尤其是一个基层指挥官,每当坚持一种固执的时候,这个固执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同袍的牺牲,于是他想起德川之战,想起湛江来攥着他的脖领子说的那句话:你给我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每一个人……

石法义在这一刻理解了湛江来,他理解了湛江来在当初说这话的含义,他想静静地听这些名字的生命轨迹,想知道这些被自己从生死薄上轻易勾画掉的名单中有怎样的故事,同时也是他拦住老宋的原因。

湛江来在昏沉的工事中一张一张翻开士兵的简历,然后在雪夜中自顾自的说着。

“王晋昆,祖籍福建,一九二二年生人,十八岁参加百团大战,四五年任七大警卫人员,后调往东野参加辽沈战役,五零年末入朝作战,军直属侦察连及突击连战士。”

湛江来在空白处填补道:“五一年元月与湛连阻击于463高地,阵亡,拟革命烈士,战斗英雄等级商酌。”

“潘常春,祖籍广东,一九三四年生人,新兵,优迹考核甲种,预备役抽调军直属侦察连战士……”湛江来伸出舌头顶顶钢笔尖,然后在空白处填补道:“五一年元月与湛连阻击于463高地,阵亡,拟革命烈士,战斗英雄等级商酌。”

“赵征良,祖籍四川,一九二四年生人,原国民党第五军少尉,昆仑关战役指挥其部英勇作战,政治面貌甲,一九四三年投诚,划归华东野战军参与淮海战役,后转调东北边防军,入朝初期划归十三兵团三十八军军直属侦察连……”

湛江来声音开始哽咽了,他在空白处填补道:“五一年元月与湛连阻击于463高地,阵亡,拟革命烈士,战斗英雄等级商酌。”

“陈树育……”

“老湛呐!”

老宋哭着扑上来,他把湛江来手中的花名册抢过来死死抱在怀里,哭着就跪在他面前了:“俺求求你了!别念了!俺求求你了!”

湛江来扫视着防空洞中的兄弟,杨源立、佛爷、枪嘎子、扯火闪、磨盘、沈二转、书里乖、刘三处、蛮牛、宝力道,还有奄奄一息的铜炉和七名志愿军战士……湛江来艰难地架起石法义走到工事前,将骨灰袋放在了地上。

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拆开后一支一支发给大家,低声说道:“不念了!要上路了,旁的话也没什么说的了,抽完这支烟就当香火,走的路上有个照应。”

老宋呛着满眼的泪珠站了起来,他不是为了即将战死在高地上哭泣,而是为连队的宿命感到悲壮,这支头戴狗皮帽子的秃子连在全军独树一帜,从抗日到解放战争,从撤销番号的边缘到军直属突击连,面对无数惊涛骇浪都像一颗的钉子屹立在最前沿——他们没弯过腰,也没低过头,至始至终挺着脊梁浩然而立。

而今天,是终结吗?

老宋望着工事外黑漆漆的虚空,突然明白了湛江来的笃定,那是比自己这个指导员更深刻的理解与信仰。

1951年2月16日晚,20点整。

联军的炮火从279高地开始覆盖,持续了十分钟后又掉转炮口轰炸36八高地,随后出动两个轰炸机中队向463主峰投下凝固汽油弹。

在接踵而至的地毯式轰炸,破天荒地持续了四十分钟。

多年后,一位曾经在攻击463高地的美军退役老人,在华盛顿朝战纪念馆参观的时候半途退出了会场,这位老兵自己转动轮椅来到洗手间潸然泪下,当他的家属和亲友围上来的时候,这个历经当时当地的老人只说了一句话——我看到了黄皮肤的上帝……

“——嘎子!左翼!”

“左翼呀!”

湛江来在爆炸中跳进战壕,他抬起狗皮帽子,不知道自己的命令是否让枪嘎子听到了,整整四十分钟的爆炸已经让他的耳朵震出了血,如果喊出的声音自己都听不到,那么谁又会听到呢?

他焦急地在战壕中盯着左翼,黑夜中弥漫的硝烟让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也许枪嘎子上去了,也许没上去。湛江来不喜欢这样猜测,他转过头叫来扯火闪。

“左翼!找不到嘎子就给我钉在那里!”

扯火闪点着头就去了,湛江来忽然拽住他,盯着他的眼睛嘶哑道:“好娃子,老哥对不住你,来世吧。”

扯火闪咧着满口白牙笑了,点了点头就翻出了阵地,在凶烈的火焰中,这个灵巧的贵州兵转眼间就不见了,湛江来感到心里空空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人生中的全部。

这个时候,十多颗照明弹照亮了463高地,烟雾弹和曳光弹随后打在了阵地表面,湛江来缩在工事中,一声声榴弹炮破空而来,他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听天由命。

这是洒在463高地最后的燃烧弹,当联军纠集一个联队的兵力冲上来的时候,463高地只传来微弱的枪声。与此同时,联军的广播伴随着枪炮在半山腰传来蹩脚的中国话。

“今天是二月十六日,你们的部队已经败退到国内了,中国士兵们,联军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们是朋友,请放下武器一起……”

“呯”地一声枪响,老莫辛发出的子弹像流星一样滑了过去,将戳在几百米外的喇叭洞穿了,在半山腰待命的联军士兵开始向左翼射击。

湛江来听到老莫辛的枪声,从战壕中站起身嘶吼着喊道:“湛连的!攻击!”

没有排山倒海的气势,在463高地射击及近战肉搏的老兵们很快被联军的冲击淹没了,就在湛江来被三个美军踹倒在战壕中的时候,几个伤兵冲了出来,这些残肢断臂的兄弟默默扯开集束手榴弹扑出阵地,跌滚着向山坡滑去,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抱着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连串的爆炸将美军的冲锋队形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湛江来在战壕中割下最后一个敌人的喉咙,呜咽着端起波波沙站在阵地之上。

那一刻,夜空被五彩斑斓的照明弹和信号弹撕裂了,湛江来射光子弹后,榴弹炮的破空声呼啸而过。

他站在阵地上望着苍穹寂静如墨,铁幕一般的弹雨凌空洒下,密集的弹道轨迹盖过了目所能及的一切!

湛江来对迎面而来的弹雨喃喃着——来吧,给爷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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