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初露端倪,阳德之夜(1 / 2)
rad2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从左翼的林子里扫来阵阵枪火,腥红的流弹轨迹覆盖了前方的车队,喷射的子弹不仅把双方间的大树拦腰打断,就是2、3号车也被射成了蜂窝。
湛江来猜的没错,林子里确实是一辆英军丘吉尔级坦克,也许是伏击之前履带破损了,这辆坦克并没有发起有效的机动射击。湛江来爬起来的时候,三班已经在前方与敌人交火,这时石法义和佛爷跑了过来,和湛江来一起趴在公路旁的排水沟中。
他盯着坦克旋转的炮塔,由于坦克所处的位置是稍高的滑坡,坦克的炮嘴转动的最大火力范围只能打到3号车的位置。看着凶烈的扫射,湛江来猜测三班估计是出现伤亡了,他对两人喊道:“一班跟我走!老石你和二班疏散医疗队!让司机把车停到右翼!等我命令再行突击!”
石法义去了后,佛爷带着一班跟在湛江来身后,趁着黑夜向漆黑的林子里摸去,等他们绕到坦克右侧的时候,才发现滑坡的后面全是鬼子!
他们心惊胆颤下数了数,足足有一个排的兵力!湛江来想起石法义提起的南朝鲜游击队,看来不光是大同江南岸有敌人的踪迹,就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有鬼子蹲点。
枪嘎子看着与三班交火的鬼子,不由暗自捅了捅湛江来:“连长,我怎么感觉有日本人呢?”
湛江来一惊,顺着枪嘎子指点的方向望去,在枪炮往来的空隙依稀听到了几句日本话,他抬了抬狗皮帽子,骂道:“欸你妈的,这是撞到老冤家了?”
湛连的老兵们在当时并不知道,这一个排里不光是南朝鲜和英军士兵,还有一支秘密调往朝鲜扫雷的日本老兵,如今相见自然是感慨万千,他们听到久违的日本话多少有些热血沸腾。
“真是要过年了,都来吃饺子呢!”湛江来嘀咕着启开枪保险,招呼一声后,这些老兵们就和湛江来从侧翼冲了上去;电光火石下,手里的波波沙像扫帚似地打了出去,窝在滑坡下的鬼子本以为就是支普通的运输队,根本没想到横里杀来一队人,惨叫四起之时,首先抱着脑袋跑的就是成群的南朝鲜士兵,接着英军士兵也往后撤,剩下的日本鬼子却戳在那里不动弹。
这一刻的景象极其诡异,该跑的都跑了,坦克还在那扫射,日本人手里还没有常规武器,投降也不是,跑也不是,这让湛江来等人很郁闷,眼张就喊道:“缴枪不杀!”
可是日本兵没武器,几个当官的嘀咕嘀咕,就把唯一的手枪扔在地上。佛爷和两个老兵爬上坦克,撬开仓盖后俘虏了四名英军坦克手。这时杨源立领着三班跑了上来,他满脸怒容,一看日本鬼子还跟着参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等他们把俘虏的武器都收缴后,意料之外的事突然发生了!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他们所遭遇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排,而是一支在第二次战役期间被打散后,又纠合在一起的联军混合部队!
南朝鲜和英军士兵撤退后,敌军的后续连队就重新压了上来,只见几道转瞬即逝的弹道轨迹划过后,包括眼张在内的三个老兵便一声没吭地倒在了地上,随后,特有的狙击步枪的枪声才姗姗传来。大家惊慌地伏在坦克四周,等缓过味来的时候,只见坡顶上人影憧憧,陆陆续续冲来的敌兵快逼到面前了。
湛江来心里“咯噔”一下,凭他多年来的直觉,知道这一次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老谢扑在被击中的眼张身上,心里像滴出了血,他怒道:“连长呀!跟他们拼了!”
这一刻的决定,是九死一生的,如果按当时湛连的实际情况判断,敌人敢于在志愿军实际占领区域发起冲锋,不论是精锐程度还是武器都占据一定优势,另一个致命的原因就是身后的医疗特遣队,湛江来根本没有本钱死磕在原地。
所以在瞬间,他有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一班撤走!三班跟我留下!”
佛爷盯着坡上射来的流弹轨迹,不禁上去扯住湛江来道:“大头!可不敢呀!我们都走!”
这时已经由不得说话了,逐渐清晰的射击轨迹已经集中在他们所在的滑坡前,湛江来突然攥住佛爷的衣领:“老班长,你走……把他们送到阳德!”
身旁的杨源立深深看了佛爷一眼,说道:“把王德带走,告诉蛮牛别等我们!”
佛爷在这一刻几乎要掉下眼泪了,他知道这一走,湛江来和杨源立这几个弟兄就算交代在这里了,他无奈地捶了捶湛江来:“你可别犯驴!兄弟们阳德见!”
“阳德见!”
在随后激烈的交火中,佛爷带着一班将中弹的战友背到了公路上,在特遣队的帮助下,大家纷纷上了汽车,苏垛哭嚎着被佛爷按在车里,在那个平常而又惨烈的凶夜,湛江来看着车队飞驰而去,耳边依稀还回荡着苏垛凄厉的呼唤。
之后,湛江来及杨源立等六条汉子,在这个不知名的低洼地区压下了第一波冲击,原先俘虏的敌方士兵已经不见了踪影,在他们坚守了半个时之后,敌人的第二波冲锋在半途折了回去,杨源立细察了战士们的情况后,靠在湛江来身边说:“死守不是办法,我们弹药有限,得想法子边打边撤,拖也把他们拖死在林子里。”
湛江来将一枚枚子弹压进弹仓,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这帮犊子机动能力强,敢到这里撒野肯定有自己的退路,如果现在撤的话,凭他们的四个轮子早晚能撵上车队。”接着他看了看坦克,续道,“叫人去里面看看,能卸的就卸了,我们再坚守个把时车队就没危险了。”
杨源立点了点头,忽然一把搭上湛江来的手,他说:“兄弟,我们是战友对吗?”
湛江来微微一怔,沉吟了片刻说道:“说什么傻话,别搞的那么没劲,咱死不了。”
随后两人在相视中各怀着心思笑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山林中颇显得几分突兀。杨源立亲自带人检视了坦克后,竟然把炮塔转了过去,这个原国民党宪兵精锐调准炮口后,在阴森诡异的山林中,稀稀松松的散兵又靠了上来。
杨源立打了一炮,死寂的冬夜又掀起阵阵枪声。对于联军来说,这一次的冲锋格外凶猛,不到十五分钟,敌人的前锋便扎进了滑坡!敌众我寡下,三班的战士和敌人拧在了一起。
湛江来端着波波沙扫着如蝗的敌兵,在弹盘打尽后又操起步枪射击,直到汹涌的敌兵近在咫尺,他嘶吼间操着步枪迎上去与敌人翻滚在雪地上,后续扑上来的敌兵将他踹翻在地,湛江来掏出盒子炮顶在敌兵的胸膛打了一梭子,接着又操起步枪和敌人混战在一处。
步枪打折了,他拎着刺刀一瘸一拐地去掏身上的手榴弹,一个南朝鲜士兵挽着他的手腕将他压在地上,湛江来在地里呛了好几口雪,挣扎地抬起头时,寒光闪闪的刺刀扎了下来!他用手掌托上刺刀的尖峰,刺穿掌心的痛楚让他撕心裂肺,他流着眼泪咬住敌人手腕,像头原始的野兽将他们一一掀翻,手中的刺刀四处扎着敌人的躯体,血光四溅下,在浓重的呵气中他咆哮着冲到滑坡,扑在机枪上压制后续冲来的敌兵。
杨源立在坦克中激射着枪弹,在三班誓死抵抗下,敌人的第二波冲锋结束了,那些冲锋的敌兵发疯一样逃了回去,他们不知道一支的运输队为何要这样抵抗,以至于一百多人的敌军连队在日出之前都没有再发起像样的冲锋。
三班的战士在之后的交火中全部牺牲,杨源立背着奄奄一息的湛江来边打边撤,在清晨的时候,两人在山林中迷了路,在走过一道雪坡的时候,两人踏破了埋在雪里的松枝,翻滚着跌下六十多米的山坡。
山上的追缴部队向下开了几枪后,便转过头不知所踪。杨源立跌得满脸都是血,他爬着凑近湛江来,此刻的湛江来伤痕累累,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从口中涌出了股股鲜血。
“老弟你别说话!哥明白的!”
等把湛江来拖到一个浅显的山洞后,杨源立扒开湛江来的棉袄才发现不仅是左手上的刀伤,胳膊也中了一枪。
杨源立皱着眉头把他抱在怀里,说:“鬼子在上面,老哥等会背你出去,你可千万挺住喽!”
此刻的湛江来失血过多,新伤加旧伤已经一条腿迈进阎王殿了,他嘴里吐着血沫子,紧紧攥住杨源立的棉袄,有一句没一句地问:“日记……日记……是你……还给我的……”
杨源立紧咬着腮帮,握住湛江来的手说:“不错,是我还给你的……在德川追鬼子回来后,我在被你爆破了的工事捡到的。”
湛江来紧紧盯着杨源立,咳着鲜血说:“你……你就是九虎头……”
杨源立叹了一口气,说:“老弟,我确实看了你的日记,可是我真的怀疑,事隔十多年你怎么就肯定这个叛徒就在朝鲜?我看苏大夫说的不假,你确实是疯了。”
“我没疯。”湛江来颤抖着支撑起身子,像摇摇欲坠的山石,他掏出驳壳枪顶在杨源立头上,也不知道是痛彻心扉留下的汗珠还是冤屈的眼泪,此刻在他的双目中缓缓流了下来。
“你……你是九虎头。”
“你凭什么说我是九虎头?”
“因为只有你能!只有你能在辽沈战役的时候带着一个营拖住半个师团!你就是那个营长!”
这一声嘶吼过后,山洞里静悄悄的,杨源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望着湛江来口中不停涌出的鲜血,一把握住顶在眉心的枪管说:“如果是为了当初那场战役欠下的债,你可以把我毙了,我姓杨的不在乎枪子,可是你不能冤枉我!”
湛江来呛着满嘴的血水笑了:“你不是说没杀过自己人吗?冤枉这俩字你他妈也敢说出来?十年了!我不是人不是鬼地找了你整整十年!”说着他戳开枪保险,“一枪下去,一了百了!”
“老弟,你真的没疯?”
“我没疯!”
“那你打死我吧。”
湛江来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在脑海中回闪着驴皮血书、以及母亲遭遇毒手与百名革命党人的惨死屠场,如果还有什么理由让他坚持到现在,那就是面前的这个老冤家。此刻,他只是抿着双唇,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他本以为会随着枪声了结半世的恩怨,在死之前与早该了结的叛徒化尸于这个无名的雪山洞内,可是,他的枪却没有一发子弹。
湛江来只觉眼前一黑,便无力地瘫倒在杨源立怀里。这个时候,穷追不舍的敌兵从山上绕了下来,杨源立将湛江来捆在背后,端着两具步枪杀出洞外。在接下来的残酷追杀中,杨源立背负湛江来跌滚于山川之间,在淌过数道河后,这个浑身僵冷的汉子终于摆脱了敌兵。
他蹒跚着,在一处背风的深峡放下湛江来,此时的极温让他手脚麻木,而对于湛江来的伤口却起到了缓解的作用,鲜血已经不再向外涌了。
杨源立找了些树枝和凝固的松油,拧开子弹点了一堆火,他用刺刀挑出湛江来胳膊上的子弹,将收集来的敌军大衣撕作一片一片裹住伤口。在这个极寒的夜晚,这个铁汉再一次背上湛江来,顺着指北针的方向摸索着向阳德走去。
也许是大难不死,就在两人快要彻底冻僵的时候,从松林里前往阳德的一支北朝鲜游击队在山谷中发现了两人。他们一路护送到阳德,等到了阳德,一批闹开了锅的老兵正要回去寻找他们的连长,等他们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眼含着热泪把他们抱进了阳德的医院。
据阳德的战区大夫回忆说:两个人的生命顽强得令人惊讶,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杨源立的冻伤比较严重,湛江来则失血过多,两人不同程度地陷入深深的休克之中。
前苏联的一些精神学家说:当人类处于深度休克之中,大脑的潜意识会本末倒置,他们会在病体发声中述说自己最真实的经历。
在此后的两天中,湛江来不停的说:你就是九虎头——杨源立却重复着:我不是。
两个人在昏迷中有板有眼的对话可把大家吓坏了,像两具尸体在那斗嘴。可是在苏垛的眼中,他们只是睡着了,毫无顾虑地张着嘴巴说着梦话,仿若盛夏时节西瓜地里的老农憨憨的自顾沉睡,说些豪不靠谱的废话。
石法义却比任何人都痛苦,当时两个人还没回来,被狙击手击中的三个老兵死了一双,就剩眼张的半条命了,之后挣扎了半宿也牺牲了。
他本来担心老兵们会杀回原地去解救连长和三班,如今出现了这样一个奇迹,相对来说平安无事就催促着大家再次上路,老兵们和苏垛的医疗特遣队依依不舍地继续南下谷山,随后也没了音信。
事隔七天后,既1950年12月24日,这个被西方人称为平安夜的晚上,一辆吉普车飞沙走石地从前线开到阳德,在阳德的医院停下后,从车上下来的一干人等急匆匆地跑进了医院。
当时值班的大夫看到这些血气方刚且风尘仆仆的战士吓了一跳,以为前线又送下来伤员了呢,就和护士们围住了他们。为首的是个近两米高的彪形大汉,他扯着大嗓门子吼道:“我找我连长!我连长呢!你们把他藏哪去啦!”
“我说侬这个同志喊什么嘛,这里有很多个连长,侬找哪个呀?”
大汉看了看这个上海大夫,狗皮帽子下的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就急道:“姓湛的!我连长叫湛大头!”
“哪个湛大头嘛,有没有名字呀?”
大汉一把拎起大夫,像拎个母鸡似的嚷嚷道:“你存心找抽啊!湛大头你没听说过?就是在德川顶住千八百敌军的湛江来!他人在哪儿呐!”
他这么一嚷嚷,医院的警卫就围上来了,可巧的是,这个驻扎在医院的警卫连头子,就是在横村的那个油光粉面的年轻连长;他跑上来一看脸都绿了,这大汉对他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喂喂,我说你怎么到哪儿都像个土匪似的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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