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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没有番号,在这雪寂的全茅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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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d21950年11月27日清晨,从25日开始的第二次战役,在短短的三天内彻底改变了世界对中国的看法,从雪片一样的西方报道可以看出,言过其实的麦克阿瑟在这万分凶险的时刻不仅没有“敢于站在前线”,还飞到离前线战场上千公里之外的东京展开战争讨论会,这位被称为一生都在演戏的五星上将在此刻的心情,似乎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糟糕至极。

在27日这一天,远在北京的毛泽东发给三十八军一封电报,除了指示之外,便是电贺三十八军于德川歼灭南朝鲜军队一部;而紧接着,三十八军第一一三师开启了一个战争奇迹,就是短短14时内翻山越岭,在擦着敌人鼻子尖的险途上急行军七十多公里,经由船街里、仓洞抢占战略要地三所里、龙源里;其他军内各部如一一四师做为前卫部队抢攻夏日岭,并与土耳其旅遭遇。

而一一二师由于战线过长,兵员几乎都在路上的情况下,那位曾经在飞虎山阻敌的虎将范天恩,带着三三五团飞驰来援,并在一一二师师长的命令下,死死钉在了松骨峰。

当然,这一切都是第二次战役中后期的军事行动,而人们永远不会知道,在战役前期运动筹备中那个由一百九十一位铁汉组成的秃子连。在此时此刻,在没有明确记录番号的情况下,在这座曾经被称为德川城的废墟上,他们用仅有的意志和血肉阻挡了南逃的敌军,并为全军顺利穿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1月27日凌晨5时,燃烧了整整两天三夜的大火逐渐在绵绵雨雪中熄灭,已成一片废墟瓦砾的德川城像一头千疮百孔的怪物坍塌在群山中。

渺渺硝烟中,从德川以西通往夏日岭及南下船街里的公路上,三十八军一一二师的最后一支部队正涉过大同江,准备继续向西穿插。

在德川城街道及公路两侧,到处都是呻吟的伤兵,朝鲜人民军游击队和后勤人员穿梭在城内寻找着生还的士兵,一批批南朝鲜战俘由一一二师留下的一个步兵营看管,在这个阴霾寒冷的清晨,战争遗留的萧瑟让人无比茫然。

由于巷战过于惨烈,后勤收容人员感到异常的压抑与痛苦,有的志愿军战士牺牲在残墙断瓦之间,手里紧攥着敌兵的眼球,也许是临终前的意志力,也许是天气过于寒冷,怎么掰他的手指都掰不开,还有的战士头部中弹血肉模糊,只能从系在脖子上的围巾依稀看到他的中国名字。

根据志愿军收容规定,每一具烈士遗体都要净身净面,并力所能及地找到他的名字,可是在德川城的废墟之间,湛连老兵的遗体却怎么也凑不齐,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囫囵的半截血肉仅能从帆布鞋看出是志愿军的。

到了清晨6时,天还是阴沉沉的,不知道是硝烟未尽,还是烟尘作故,眼张的脸上有种凝重,在朝鲜中部山区的涡旋气流肆虐下,他的脸泛着酱紫色,此刻,他呼出浓重的呵气,在满地的死尸中寻找一种铁器。

这时一支执行穿插任务的连队开过,眼张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一样走了过去。

“有枪管吗?”他问。

“有没有口径的?”

“我要口径的!对!口径的!”

“枪管!就要枪管!”

没有人搭理他,一一二师余部正跋涉于大同江,在急匆匆的人流中,眼张感到几许尴尬,他咬着下唇有些哽咽,转回头在废墟中继续摸索,在成片成片的尸体中,他似乎扒开了什么。

“张?”

那不是东西,是人。

老谢在废墟中直起身,望着部队向西南急速挺进,不由问道:“这是去南京哈?”

“老傻子!这是朝鲜!”

“我们赢了?”

“没!”眼张从他身上搜出药布说,“炸懵了吧?连夫子庙在哪都不知道了?这不是南京!是朝鲜!”

“哦……连长呢?”

眼张扯着纱布说:“没了!”

“怎么能没了呢?进了德川就没见他了呀?又泡人家文工团的大闺女去了?”老谢抹了抹满头的鲜血,“不易啊,不易!爷们总干这事。”

“你临老了抽疯呢是不?人家苏大夫是卫生院的!”

“哦……”老谢思索了片刻,感到脑袋嗡嗡作响,他是被炸断的墙壁埋在了下面,这也是他最后的记忆,他抬头望着大路上的部队,不由喃喃道:“你瞅瞅这些娃,走的多带样。”

眼张回头看了看一一二师,不屑一顾的说道:“屁!我们连都打秃了!这帮王八犊子捡现成的,有能耐让他们打打试试!”

“连长到底哪去了?”老谢盯着急行军,眼神中有些空洞,他又接着问:“连长真没了?”

眼张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下来了,他说:“连长肺部积血,想要活命就得在胸口凿个洞,咱得把他肺子里的血抽出来。”

“可是他妈的找不到导管!”

老谢一嘴巴就拍在他脸上,说:“找爷呀,我有。”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枪管说:“插上去!抽血!”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湛江来身前,后者炸的满身狼藉躺在泥湿的雪地上,鲜血和肺液不住涌了出来,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守着他的佛爷歇斯底里地对路过的士兵狂叫:“卫生员!卫生员呢啊?都他妈一个部队的!咋就没人管!”

“你吵吵什么!”石法义喝道,“部队有任务要穿插!千万别搅了大局!”

“什么鸟局?我就知道湛大脑袋要死了!怎么着?我这是找卫生员还是找活爹呀!姓石的!你别他妈跟我装爷们,连长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刀豁了你!”

石法义直起身将头上的狗皮帽子摔在地上,冲着擦身而过的部队,指桑骂槐地嚷嚷道:“你把老子活剐了吧!老子压根就没想活!如果连长这条命丢在德川!老子也不干了!”

佛爷愣了愣,等他吼完,见急匆匆的人群中挤来一个卫生员,大眼瞪眼地问道:“哪个连长?出什么事了?”

眼张帮老谢压住湛江来,一听之下抬起头哭道:“我们是三三八团前卫连的,兄弟你看看咱们连长,他肺子充血要憋死了!”

“俺们连都打秃了,连长要是没了咱都成了野鬼,兄弟你是菩萨,行行好把俺们连长抢回来吧?”

那个卫生员看了看伤口,随后俯下身去吸湛江来嘴里的淤血,他吸了几口黑血吐在地上后,扒开湛江来的眼帘说:“瞳孔反应比较正常,是不是被炮弹炸到了?他内出血比较严重。”

老谢的额头一直在冒血,他不停地擦抹流进眼睛里的血水,嘟囔着:“说别的也没用,你俩把他压住了,我把他胸口透开。”

佛爷瘸着脚不住摸着秃脑袋,看老谢握着枪管要戳湛江来的胸膛,就急道:“真管用假管用?你个老瘪犊子别把连长戳死了!”

“要不你来!死子就不能积点口德?亏你还是吃素的佛爷呢!”

“行!你插!”佛爷不忍再看,泪水涌出不由喃喃道,“牛犊子上炕头一回,我他妈走到今天也没看到湛大脑袋遭这么大罪呀……”

石法义上前抱住他说:“别急!脑袋命大,我亲眼看到他被崩到地上,就那个分量不死也得扒成皮,可你看他还动弹呢,他命大你相信我。”

佛爷听完唔唔地哭开了,他捏住石法义的棉袄,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流着鼻涕一字一字说道:“湛大头活的不容易……弟兄们死就死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他记性太好,这么多年就算他做梦都能把弟兄们的名字再念一遍,我就怕他自己不想活了。”

“你明不明白?我是怕他自己不想活了呀!”

“你相信我。”石法义紧搂他的肩头,也有些鼻子发酸。他哽噎道,“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冷静冷静,你是我们连最沉稳的老战士,千万别在这里犯糊涂呀。”

这时那个年轻的卫生员摇摇头说:“在胸膛上开洞肯定不是个办法,这里没有血浆供应,我看还是把静脉挑开,先把血放了再说。”

眼张一愣,愕然道:“那不是更危险?连长不是牲口!这血放是放了,止不住咋整?”

老谢却点了点头,说:“这娃说的不赖,开胸脯子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接着他问,“兄弟你说怎么办?”

卫生员说:“生堆火,找绳子,我要一把锋口锐利的刺刀。”

佛爷哭得大鼻涕一把一把的,嚷嚷道:“你他妈是不是卫生员呀!这还用生火?整个德川都是火堆!”

卫生员扭头瞪了他一眼说:“要新生的火,这废墟的火有毒!”

石法义又按住佛爷,交代一声便去寻找可以生火的木头。卫生员也没作声,他抬头看了一眼老谢,说他头上有弹片,先把自己的伤料理好再处理湛江来的事。老谢这才想起自己也受了伤,一旁的眼张翻开老谢的狗皮帽子,果然看到一截弹片,他掏出白酒洒在老谢头上,然后揪出弹片啧啧称奇:“我说兄弟不赖呀,放血这招我就没想到,你是哪个部队的?”

“三四零团的。”

“一一四师?”

卫生员皱起双眉有些痛苦,持续不断的穿插使得这个卫生员紧跟在部队后面一路收治遗留下来的伤员,过度的疲劳让他有些恍惚,血肉横飞的战友和垂垂而危的眼神已经令他感到麻木了。

“嗯……我们团还在往西穿插,大部分伤员都留在路上了……”

老谢问:“打下德川了还往西插?再插就插进大海里去了。”

卫生员铁青着脸说:“这是朝鲜中部,离大海还远着呢。”

“你这娃挺有意思,叫啥?”

“王德。”他刚说完,佛爷就咧着嘴嘟囔道:“我说姓王的,再不动手人就翘辫子了,他们要开膛破肚,你又怎么说?”

王德又瞪了他一眼,将湛江来的棉裤扯开,又顺来眼张手里的白酒倒在大腿内侧,淡淡道:“简单,挑了静脉放血。”

眼张瞅了瞅老谢,还是感到不安,他低声说:“我咋感觉不对呢?静脉和动脉有啥区别啊?这要是挑开了,血肯定止不住啊。”

这时石法义点了堆火,从腰间抽出一把刺刀交给王德。他说:“连长的命就交给你了。”

佛爷转过头不敢往下看,可就在这一扭头的瞬间他竟然看到了九死一生的枪嘎子,这子让蛮牛背着,凑到一起后他看了看连长,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他!”

佛爷摆摆手:“别问!也别说丧气话!脑袋死不了!”

枪嘎子咬着嘴唇四下打量,包括他在内,他们连总共也就七个人在这里戳着,他抹着泪水问:“人呢?咱们连的人都哪去了?”

佛爷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瞅着大路上的部队问:“在这里的都是一一二师的,当初顶在塔楼的就剩你俩了?”

“还有书里乖。”

佛爷一听有些安慰,他说:“就合计这个湖北佬死不了,他人呢?”

枪嘎子抽噎着说:“他领赏去了……”

枪嘎子的这句话虽然说的低沉,但在场的人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在湛连几乎覆灭的情况下,这子竟然还有心情去领赏?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枪嘎子急忙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救了我和蛮牛两条命呢,而且还俘虏了一百多个鬼子!”

“我操,你唬谁呢?就他还能俘虏一百来号鬼子?肯定是哪个走霉运的伤兵落在他手里了!”

枪嘎子没作声,蛮牛从怀里掏出个冻土豆,一边啃一边眼圈泛红,佛爷瞅他那熊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哼哼道:“还真他妈有心情吃呢!就着冷风别噎死你个饿痨鬼!”

蛮牛嚼着满嘴的土豆呜呜地哭了,他一口一口往下咽,呛着冷风说:“别他娘的损我,我的弟兄顶在塔楼个个都是爷们,你们当初谁去支援了?谁他娘的问他们一声死活了?一个班的弟兄啊!我现在不是给自己吃!我是他娘的替他们嚼一口,饿个瘪肚子就那么躺在这里了,我给他们嚼暖和一点让他们上路!怎么了?我他娘的碍着你了?”

“去你妈的!你一个班算个屁!老子一个排都搭进去了!谁给他们嚼一口了?”

佛爷从打日本鬼子到现在,一直就是个不爱放屁嗑的人物,他这么一嚷嚷,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曾经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佛爷能骂出这种话,显然是因为湛连的牺牲太过残酷而流露出的真实感情。

可谁又能责怪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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