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六十五章 不愧于天 不畏于天(2 / 2)

加入书签

这时,鲍琴与石朗、赵悦、蒙猎率左军、田盘率右军分别由左右两营杀出,齐人三军并进,待迫近越营时,三军将士齐声呐喊,声震于天,此时越营中已经是火光冲天,士卒正忙乱,大军杀到,越人全军皆惊。

远远便听到东西两方也有喊杀之声传来,想是楚、燕、郑三国之军也尽皆动手,伍封挥舞大戟,摧动士卒杀入了越营。这两军混战,人头涌涌,这些死士十分勇猛,在越营中硬生生冲出一条路来,伍封率大军四下冲杀,远远见柳下跖的大旗在越营后方时闪时没,正是敌营南门的方向,猜想柳下跖应该已经接应上柳下惠了。

伍封率着中军往越王勾践的大帐方向冲杀过去,临到勾践大帐数十步时,无数越人拥了过来,这些人奋不顾身,死命挡住齐军。伍封见他们抵抗甚烈,知道这就是勾践的君子之卒,是越人中最为悍勇善战的,连忙冲了上去,铁戟如飞,见到越人便刺,鲍兴挥斧狂劈,不管越军是人是车是马,见了就是一斧子劈下去。君子之卒虽勇,但无人能敌伍封和鲍兴,被伍封二人来回冲杀,直杀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刺倒了多少人,这些越人才渐渐溃散,此时伍封和鲍兴的这乘兵车几乎已经被染成红色,连铁戟上也溅得全是血,有些湿漉漉的了。

伍封用大氅擦了擦铁戟,猛见不远处勾践乘车闪过,大喝道:“勾践休走!”圉公阳连忙驱车上前,鲍兴大笑道:“勾践,吃我兴儿一斧!”大斧早已经高举。

勾践仓惶之下,扭头看了过来,伍封见他满面惊色,笑道:“大王不如乖乖下车,随在下到齐营去,免被士卒误……”,话未说完,便见颜不疑和石圃、条桑乘一车斜剌里冲过,勾践喜道:“王儿快来……”,颜不疑一车早已经由勾践车旁掠过去,直往后营而走。

勾践怒道:“这个畜牲!竟然弃寡人不顾!”他咬牙喝道:“既然撞上了龙伯,寡人便与龙伯决一死战吧!寡人决不能束手就擒!”他挥着长矛,让驭者驱车迎上来,两车相交,伍封手快,未等勾践的长矛刺来,早已经一戟将那驭者刺落车下。

勾践连忙挺矛相刺,虽然他矛法精湛,但今日伍封之武技已臻化境,在他眼中,勾践之矛便如果儿弄草一般,随手一抓,便将勾践的长矛抓住。勾践大惊,急往后拔矛,却如同拔山一般,丝毫不能动弹。

伍封正想劝勾践束手,鲍兴在旁哇哇大叫,挥斧向勾践劈了下去,伍封忙道:“不可!”可鲍兴的大斧已经劈下,这人家伙的斧头向来是能不能收,是以凶猛无匹却难留活口。这时由旁边猛地飞出一根长矛来,“叮”地一声,格住了鲍兴的斧头,可当不上鲍兴斧上的神力,一矛一斧仍往下沉落,只是减慢减弱了许多。

此时伍封的铁戟早已经伸过去,将这一矛一戟格住,此时鲍兴的这柄大斧离勾践只有四寸许,差一点便将勾践的头颅劈成两片了。再看时,那持矛者正是鹿郢。原来鹿郢由乱军之中觅来,随手捡条矛来交战,正见到鲍兴斧劈勾践,仓惶相救。其实鹿郢的武技要胜过鲍兴,只不过力气有所不如而已,再加上适才鲍兴是奋力下劈,鹿郢是仓悴之下,由旁边横插长矛来格挡,才会如此。

鹿郢弃下长矛,张开双手挡在伍封车前,道:“师父,战事是两国之事,并非王爷爷与师父的私仇,难道真的要将王爷爷杀死不成?”伍封止住鲍兴,叹道:“我并非杀害大王之心,只想请他到齐营去。”鹿郢垂泪道:“王爷爷性情刚烈,若入齐营,便不愿意生而受辱。”伍封心道:“当年他在吴国为奴,受辱甚矣,我请他到齐,以礼相待,难道他还会自杀不成?”转念又想,尽管今日之勾践与那时之勾践不同,受辱于吴时的勾践,国弱民贫,又是为王不久,年轻而有远志,才会忍辱偷生。如今这个勾践却是灭吴侵越,威震东南的大国之主,而且他年纪大了,性子也倨傲,但要说他会自杀,这个恐怕不大可能。

伍封摇头道:“公事在先,私谊在后。鹿与我虽有师徒之情,故人相托之义,但我不会因私废公,今日事已至此,那是大王命当如此,怪不得人,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对大王以礼相待,决不会让人辱及你们祖孙。”鹿郢放声大哭,挡在伍封车前。

勾践喝道:“鹿,不必求他,寡人宁死决不受辱。”由腰间拔出那口“属镂”剑来,横在颈上。伍封大惊,连忙按戟道:“不可。”鹿郢踉跄向勾践车上扑过去,脚下不心,几乎被拖在地上的缰绳绊倒,他顺手抓住缰绳,上车道:“王爷爷,大局为重,我们……”,伍封叹道:“大王,在下不会让人……”,话未说完,便见鹿郢猛地拨过马头,勾践将长剑在马股上深刺,战马负痛嘶鸣,足急驰,径自向后狂奔而去。

鹿郢一边驭车,一边回头道:“师父,对不住。”鲍兴愕然道:“咦,原来是想逃!嘿,这祖孙二人好生狡诈!”伍封嘿了一声,心道:“鹿与勾践、支离益和颜不疑在一起久了,也学得如此擅于作伪。”正想追去,忽然心中一凛,便觉背后隐约有劲风袭来,暗吃一惊,急扭身相避,便听箭矢破风之声甚急,两支长矢一前一后,由身侧擦了过去。

伍封惊道:“此箭劲力非常,放箭者决非常人。”若非他神功盖世,预先有所感应,必定被这二箭射中,虽然他身上有铁甲护身,但看这箭矢之,便知道这两支箭必能透甲而入。

鲍兴扭头后看,只见黑压压人头涌动,到处是齐兵和越兵杂在一起混战,根本看不到是何人放箭。再看勾践那乘车时,早已经消失在乱军之中。

鲍兴问道:“龙伯,要不要追?”伍封道:“算了,再追也不大容易。”鲍兴叹道:“勾践是敌军之,今放了他,岂非是放虎归山?”

伍封道:“如果勾践被我们杀了,越人仇齐甚矣!再要谈和,只怕大有障碍,日后齐越之仇,恐怕百年难消,必使两国之民饱受兵祸,还是留他一命最好。”鲍兴点头道:“龙伯说得是。”伍封笑道:“燕军一入卫营,越人东逃琅琊之道便被隔断,勾践要逃,唯有南下徐州。我让月儿杀退越军弩卒后赶往徐州道上,只怕已经是预先到了,勾践未必逃得过月儿之手。”

虽然伍封是谋定而动,出奇不意,但越人数万精兵极擅夜战,又悍勇无畏,负隅顽抗,直到天亮时,越人才彻底溃败,战事渐歇。

伍封将兵车停在勾践的大帐之前,这时哨探消息传来,说越营一乱,晋、宋、卫三军俱无斗志,楚、燕、郑三军均是大获全胜,晋、卫、宋三国之军大败而逃,弃下营寨、辎重、兵车无数,残部皆逃往徐州而去。燕、郑两军均忙于抢掠俘获,并未追赶,唯有楚军分作三队,一队收拾俘获,另两队分左右二支南下,追逐晋人去了。

鲍兴道:“还是楚人擅战些,燕、郑远不如他。”伍封点了点头,道:“楚王有远识,决非郑燕可比。我看楚军这两队,一队固然上追击晋人,另一队恐怕是南下江淮吧。”鲍兴吃了一惊,道:“如此说来,我们是否也该派人南下江淮争地?”伍封苦笑道:“楚助齐破越,乃得江淮,这是早已经议定的事,只好由得他了。我本想派一军南下江淮,断越人归路,既然楚军先动手,我便算了。江淮本非齐地,何况以我们齐国今日之势,得江淮之地,却多了楚国这个大敌,福祸难测。”心道:“如果我是国君,自然不会让江淮之地让人唾手得去。”鲍兴默然,缓缓点头道:“也是,要说齐国得了江淮,还不如说是田氏得了江淮。”伍封拍了拍鲍兴的肩膊,赞道:“今日之兴儿大有见识,兵法也颇熟,已非昔日之兴儿了!”

正这么说时,果然楚惠王派了吴句卑来道:“大王见越人擅战,恐齐军难以分兵,故使得胜之师,南下江淮,为龙伯断敌归路,特令在下来告知。”伍封是诸卒的统帅,楚惠王自然要派人相告。伍封笑道:“既有前约,在下无话可说。大王智谋过人,的确非他人可比,楚人有此君王,实乃国之大幸。烦楚师谨守江淮,勿令越人逃过了。”吴句卑笑道:“龙伯果是信人,在下这便去禀告大王。”

这时众军打扫战场,清点俘获,同时准备早饭,楚月儿率军回来。伍封问道:“可曾擒到勾践?”楚月儿叹了口气,道:“我们埋伏杀散了越人弩卒,然而赶往徐州路上。夫君所料不错,勾践果然逃往徐州,因鹿奋力抵抗,月儿一时心软,未下杀手,耽误了些时候,却被镇守徐州三千越军赶来,将勾践等人救走了。”伍封愕然道:“徐州不知道前方战事,怎么能赶得及派出援军?”楚月儿道:“我擒下了一二百个越卒,详细问过。原来范相国离开大营之后,曾去徐州,说越人危甚,令徐州守将心防备,士卒和甲枕戈而眠,多派哨探,打探龙口消息,一旦有变,便引军救援。正因如此,徐州越军才会行动快捷,救走了勾践。”伍封叹道:“范相国果然智谋过人,他还在徐州么?”楚月儿摇头道:“越卒说过,范相国安排诸事之后便西去了,或是去了宋卫之境吧。”

伍封与楚月儿等人休息用饭之时,伍封告诉楚月儿楚惠王求娶鱼儿一事,楚月儿也十分高兴,这时楚、燕、郑三国之军派人来报战果。连同被楚月儿杀散的越军,此战越军阵亡两万三千余人,受伤被俘的越人、夷人、吴人各逾万余人,君子之卒和神弩之卒大半伤亡,经此一战,越军之精锐可说是十去其七。晋、宋、卫三营的伤亡俱在万人以上。楚、燕、郑三国也有三四千伤亡,齐军伤亡近万人,正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齐人所对付的是最厉害的越军,面临的抵抗也最烈,是以伤亡不,闾邱明、恒善亡于战阵,闾申受了些伤。伍封让人将闾邱明和恒善的尸体心装敛运回营中去,见此战伤亡极多,虽是早有预料,仍感恻然,心道:“此战或是这数十年间最为惨烈的一战吧!”

田盘兴冲冲跑来道:“龙伯,我们是否乘胜追击,一举攻下徐州?”伍封叹了口气,道:“穷寇莫追,徐州城高池深,我军新创,强要攻城或能攻下,但伤亡必然比今日更盛。齐国饱受战祸,元气大伤,实在不宜再战。”田盘默然退下。

伍封留下鲍琴清点战场,自己一众先回伍堡,向齐平公报捷。齐平公喜不自胜,大笑道:“甚好,越军终败矣!封儿功勋盖世,几比仲父,寡人一定要厚加封赏、厚加封赏。”伍封摇头道:“虽然击退越军,但我军伤亡不介和盘丁也向伍封道贺,伍封道:“日后之事,便要天使多多费心了。等在下收拾士卒南下徐州,成威逼之势后,太子便可入城说和。”他颇为细心,提醒齐平公派个使者赶回临淄,向田恒报捷,如此大事不派专人去报,田恒日后必然不悦。齐平公会意,派了个使臣往临淄报捷不提。

这时,柳下惠、柳下跖兄弟率众到大营来,原来柳下惠等人在营中放火之后,藏身一旁,等柳下跖的铁骑冲破越军,接应上后,便一齐出了越营,饶道淄水之旁,赶了回来。兄弟二人与伍封和楚月儿见面,自然是十分亲热。

柳下跖道:“兄弟,我们回来途中遇见一人由越营逃出,随手擒来,你道是谁?原来是司马豹。”伍封道:“田豹?原来他投奔了越人。”柳下惠道:“这人好丑是田氏的人,大哥怕龙伯与田氏生隙,便让二弟将田豹在淄水边上斩了。二弟也正好除掉了这个搅乱中山的贼子,派人将田豹级送回中山去了。”伍封道:“这个田豹早就该死了,杀得好!”

午饭后楚惠王、郑声公和姬克都赶了来,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伍封声问楚惠王道:“大王,江淮之地颇为要紧,你竟然放心而来,究竟派何人为将去收江淮?”楚惠王笑道:“寡人让司马子宽为将,此人晓勇擅战,精通兵法,必能成功。”伍封愕然道:“原来子宽也来了,为何我没见到?”楚惠王笑道:“实不相瞒,寡人怕战事万一不顺,楚军无退身之处,是以早让子宽密领一军,藏于山中,万一战事不谐,可来接迎大军,故而不这寡人营中,无法引见。非是寡人信不过龙伯的本事,而是战场之事瞬息万变,难以预料成败,龙伯不可怪寡人多心。”伍封怔了怔,才知道自己仍是瞧了这个楚惠王,忍不住赞道:“大王用兵如此谨慎细致,实在难得!鱼儿得你为婿,诚为幸事。”

晚间齐营广设酒宴,犒赏三军,庆贺大捷。虽然此战伤亡极多,但这些年列国争战厮杀,见惯了伤亡,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自古皆然,人人都知道经此一役,单是所擒东夷之人便有三万余人,吴地之人也上万,越军自然已经无法整戈再战了,因此众人并不因己方有伤亡而减了喜庆之意。篝火堆堆,鼎缶处处,齐平公等人也将酒宴设在帐外,与士卒同乐。

中间用长干围出的大席之上,齐平公、田貂儿、伍封、楚月儿、田盘、鲍琴、鲍笛乃至鲍兴、石朗、石芸、赵悦、蒙猎、闾申等人均列主人席上,连圉公阳、庖丁刀、旋波也有席位,客人席上有姬介、楚惠王、郑声公、姬克、柳下惠、柳下跖、盘丁、游参、吴句卑、招来等人,鱼儿此时未嫁,自然不能坐在楚人席间,便坐在伍封和楚月儿身旁。

此次大战,双方动兵二十余万,参与之国有齐、越、楚、晋、宋、卫、郑、燕、鲁、中山以及东夷诸部,天下为之而动,伍封一战成功,威震天下,声威之盛,天下间再无人能及。席间伍封自然是酒宴之中心人物,众人纷纷劝酒不迭,誉辞如潮,以致鲍兴等人也觉得大有荣焉。伍封总觉得此战伤亡甚大,虽然与众人欢饮,也不觉得十分快乐。

齐平公和伍封举酒向楚、燕、郑一一道谢,谢其兴义兵救齐之难,又向姬介敬酒,谢天子专程派程使来谈和。诸般礼数,不一而足,二人回到席上,齐平公见闾申暗自垂泪,遂道:“闾邱明奋勇杀敌,不幸丧亡阵中,寡人深为心痛,今赐闾申下大夫,领司空之职,使复闾氏,赐邑百里。恒善亦追授下大夫,以大夫之礼厚葬。”本来他想将闾氏之地尽数赐还,这这些地半数已入了田氏之邑,尚余百余里,是以将这百里赐给闾申。闾申出席叩拜,想起这些年闾氏之兴衰,不禁放声大哭。伍封将他劝住,拉他回席,闾申哽咽道:“若非龙伯,闾氏焉有复兴之日。”伍封让坐在其旁边的蒙猎开解他,自回席上。

楚惠王见伍封隐约有不乐之意,遂举酒道:“诸位,乘今日酒宴之乐,寡人有一事相告。”众人都停爵看着他,楚惠王道:“寡人欲娶龙伯爱女伍鱼儿为夫人,已经向齐侯和龙伯下聘求亲,齐侯与龙伯均已经答允了。今日破越,楚军逐晋师于齐地,固然是件喜事,但在寡人心中,还不如此事之喜。”

这事除了伍封、齐平公等数人知道,余人都是第一次听说,惊愕之下,纷纷向楚惠王和鱼儿道喜,席间更见热闹。鱼儿虽然大方,但这么多人拥上来相贺,不禁也面色绯红。

伍封饮了不少酒,此时颇有些醉意,持爵走过去,分开道贺之人,道:“鱼儿,为父……”,才说出几个字,隐约便听“嗤”的一声,一缕寒意袭背而来。伍封心中一惊,他虽然酒醉,身手却仍然快捷无比,脑中还未有所盘算,身子自然而然已有所动,附身下去,双脚离地,身子平平在空中一个翻滚,便如水中之鱼打了个翻身一般,姿态美妙而雄健,而两件寒意森森之物由身旁掠了过去,钉在长干之上,看时才知道是两支长矢。

众人见伍封身法极美,这时不禁同声喝采。楚月儿身形漾动,早已经凌空跃起,一飞一飘之间,在不远处的营帐之后揪出一人,提着回来,扔在席间空地上。这人被楚月儿一抓之间点了要穴,无法动弹,他身着齐卒服饰,俯身于地,长拔散在脑后,一时也看不出是何人。

鲍兴抢身出来,怒喝道:“是个什么家伙?今日在越营之时,龙伯厮杀正急,也有人放箭由背后暗算,手法如出一辙,自然也是这家伙!”伍封忙道:“不要理他。兴儿,你将他提回帐中去,暂不可伤了他。”田盘在一旁道:“龙伯,这人竟敢在战阵之上暗算主将,其罪滔天,决不能轻易放过。”齐平公也点头道:“寡人也想看看这人是谁。”

伍封闻齐平公也这么说,叹了口气,道:“若论射艺,最了不起的是昔日吴国的王子姑曹,能一三矢,三矢力道不同,厉害无比,其人已死,除他之外,便以展如的一二矢最为了得。这人一二矢,箭分先后,力有阴阳,必是展如无疑。”鲍兴翻过那人来看时,果然是水蛇展如!

鲍兴忆起当日展如在海上暗算之事,怒气勃,叫道:“原来是你!”口中夹七缠八地一阵怒骂。周围众人许多人不知道展如在海上暗算伍封等人之事,此时由鲍兴的怒骂声中听出了一个大概来,七嘴八舌地道:“如此人,居然还暗算龙伯与王姬,正该杀了!”展如叹了口气,垂头不语。

伍封想起死于海上的铁卫,以及当日众人飘荡在大海之上的惊险与苦楚,心中对展如自然是大有恨意,但他瞥了一眼旋波,见她低垂着头,叹了口气,道:“展如之事,宜暂缓之,没的被这些烦恼事搅坏了各位宴饮之乐。”

齐平公在一旁忍不住道:“寡人知道封儿向来待展如甚厚,视若亲人,家人来往不拘,但这展如三番数次要加害封儿,总令寡人大惑不解。”鲍兴问道:“莫非是有人指使?”众人心中暗惊,寻思这指使之人,说不好就是田氏。

田盘忙喝道:“这个展如十分可恶,只怕是越国的奸细也未可知。”鲍琴道:“听说颜不疑杀了展如全家,颜不疑是越王之子,展如怎肯效越国?”田盘冷笑道:“谁知道当日是否颜不疑与展如串通好了,行苦肉之计,以对付龙伯?”伍封摇头道:“越人不必用此方法来对付我,再说展如也决非弃家性命不顾的人。”问道:“展如,胜大哥是不是你杀的?”展如默然点头。

众人七嘴八舌说话,展如却低着头,沉默不语。这时旋波上来,向伍封叩头,泣道:“波儿求龙伯放过展如,我夫妇从此离开齐国,隐居山中,终身不出。”伍封叹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他,但因他之故,我等多历艰苦,属下铁卫也丧于海上,胜大哥也死于他手上,如果我不加以惩治,怎对得住死去的胜大哥和下属?”旋波放声大哭,道:“这事都怪波儿不好,若非我藏他于帐中,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龙伯要杀,便将波儿一起杀了。”楚月儿本想劝伍封放了展如,但毕竟有人因展如而死,也觉得左右为难。

展如忍不住道:“展某本就该死,龙伯要杀就杀,波儿不必求他。”楚月儿摇头道:“当日展爷在绛都、成周之时,我们何等亲善快乐?本来好好的,怎会如此?”鲍兴道:“肯定是有人许以重酬,这家伙才会如此而为。当日展如在海上加害,本就是有人指使……”,田盘不悦道:“早说过这是田逆和田豹所为,纯属误会,鲍将军怎么还提此事?”展如哼了一声,道:“要杀龙伯,只是展某自己的想法,倒不干他人之事。”

伍封愕然道:“这就奇了,在下自问并无得罪展兄之处啊?”展如嘴唇动了动,欲说又止,眼睛却向旋波看过去。伍封心道:“这事竟与波儿有关?”姬克见展如眼光有异,想起姬非之事,恍然道:“难道展如是因其妻旋波之故,乃下毒手?嗯,旋波本是越人派到吴国的奸细,或者越人让她投奔龙伯,寻机加害。”郑声公点头道:“此事大有可能。”

旋波连忙摇头,展如忍不住大声道:“非也非也,我杀龙伯,纯是自己的事,只因我不杀龙伯,波儿便始终不能全心待我!”楚月儿恍然道:“原来如此。”伍封却不解道:“这是何道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楚惠王笑道:“寡人也明白了。是否旋波虽嫁展如,心中喜欢的却是龙伯?展如因嫉妒而生恨,才会对龙伯有加害之心?”众人不住点头。

伍封颇为尴尬,向旋波看去。只见旋波脸上红晕上来,垂下头去。伍封心道:“怪不得阳说起旋波时,总是话里有话,原来他也看出来。”叹道:“在下心中始识视波儿为兄嫂一类,展兄这纯属误会。”

旋波缓缓摇头道:“展如倒也不是误会。波儿的确是喜欢龙伯,可惜身份低微,配不上龙伯这样的英雄。只是料不到展如会因此对龙伯有加害之心,这些事全因波儿而起,不能全怪展如,只盼龙伯能看着波儿面上,不再恨他。”说完轻哼一声,软绵绵倒在展如身上。

展如大叫一声,楚月儿见情况不对,忙上前将旋波扶起来,只见地上一滩鲜血,原来她说话之时,悄悄用短匕刺入腹中,此刻已经气绝而亡。楚月儿垂泪道:“波儿,你何必如此?”周围众人都忍不住叹息一声。

伍封心中伤痛,上前将展如的穴道解开,道:“展兄,波儿以死相求,在下便放你走。”展如缓缓坐起来,俯在旋波身上放声大哭道:“波儿,你这几天总说要与我离营远去,隐居山中,我早该听你的话的。”哭着哭着也倒了下去,原来他袖中也暗藏着一只利矢,自刺入胸而亡。

伍封不禁垂泪道:“唉,这是何苦!日后我见了姊姊,如何解释?”楚月儿让人将二人尸体收走,众人见好端端的庆功宴会,被这么一搞,弄得十分无趣,齐齐摇头,郑声公等人何曾在意旋波和展如之死,见气氛不好,忙举爵往楚惠王处去相贺,身边众人呼喝热闹,片刻后便将旋波和展如之事抛在脑后。

伍封心情颇差,举爵痛饮,直至大醉,旋波和展如的后事自由楚月儿安排不提。

次日快午时伍封才起身,用过早饭出了寝帐,见齐平公、姬介、盘丁、鲍琴早在大帐相候,惭愧道:“在下贪睡,累国君和各位久候了。”齐平公笑道:“无妨。寡人等也是才来。嗯,晋、宋、卫三国已经派了使者来,一早就等候着了。”伍封笑道:“让他们多等等。”

这是战后必然的事,依其时之例,战败之国自然要接受处置,是以派使者来听候处罚。

盘丁上前道:“龙伯,在下离家已久,如今龙伯大功告成,在下却帮不上手,好生惭愧,便想离去回家,以免族中人久望。”伍封点头道:“太保是一族之长,想必族中许多事都等族长回去处置。”他与齐平公商议了几句,由俘获之中取了铜制金甲和革甲各五十具、铁刀二十口、长矛百条相赠。盘丁大喜,逊谢良久收下。伍封和楚月儿又准备了两车礼物交盘丁带给西施和商壶,下午将盘丁一众人送走回夷洲去。

送走盘丁后,楚惠王、郑声公、姬克、柳下跖、柳下惠等人都来了,伍封心知大战之后,这几位跑来自然是商议如何平配战果。商议到半夜,方定下协约,大致按伍封的考虑,江淮之地由楚国自取,郑国得宋国二百里之地,中山得卫地百里,越人所侵鲁地交还鲁国,被俘夷人中的四成也归鲁国,燕国得剩余六成夷人俘虏,与齐国再立盟,永为兄弟之国,其余的俘获皆归齐国。其时人力珍贵,鲁、燕虽然未如楚、郑、中山般得地,却各得一万多东夷人,所获未必不如得地。其实伍封早就盘算好了,宋国偿郑二百里,实则有百里之地是以前宋国所侵的郑地,实际所损也只有百里而已,而各国之军除中山外,都有俘获,这些他们也不会上缴,自然是各国自取了。众人都十分高兴。

伍封将晋、宋、卫使者叫上来,将上述之事说了,道:“晋国虽无地域之损,就请于军中搜金帛战甲六车,以谢我齐、楚、鲁、郑、燕、中山六国联军。”其时晋强,虽然偶败,但也不能因此而让它割地,否则早晚又会被他们起兵取回,届时兵革大起,胜负难料,是以众人商议只要晋国偿些金帛就成了。

晋使见所偿如此之轻,心中大喜,立刻点头答应,宋、卫二国各有百里实地所损,自然肉痛,可战败之国又能抗辩甚么?何况晋使答应了,二人也只好点头,说是回去禀报,好在百里之地并不算多,条件也不算苛刻。

三使走后,众人在帐中畅饮,静候消息。天亮时晋、宋、卫三使又来,晋人早准备了六车礼物送来,其余宋卫二国也画好了图简,只等郑、中山派人去交割。郑声公派了游参、柳下跖派了鼓扬到宋、卫去受地,晋、宋、卫三军当日便退军回国,伍封到晋营与赵无恤等人见个面告别,智瑶等人都是面有惭色,匆匆带兵走了。赵无恤留伍封饮酒话别,次日也回国去了。

一连忙了三日,晋、宋、卫三军已经退得干干净净,郑声公道:“龙伯,寡人等是否也该回国了?”楚惠王笑道:“眼下越人未退,勾践十分悍勇,我们联军势大,暂不可退,否则勾践说不好又另平想法。再说我们各有所得,但齐鲁之境实还未复,我们需留些日子,等勾践退出齐鲁再罢兵不迟。”姬克点头道:“大王言之有理。”郑声公呵呵笑道:“其实寡人也不愿退兵,只是胡姬素来受寡人喜爱,这次没带来,好生牵挂。”齐平公哈哈大笑道:“既是如此,郑伯何不派人去接了胡姬来?”郑声公笑道:“正该如此,反正也没什么仗要打了。”

正说话时,一个郑卒来禀告道:“游少正派人护送胡姬到营中了,说是擅自而为,大有罪责,请国君责罚。”郑声公大喜道:“这个游参好生机灵!寡人责罚他干什么?这次大仗他立功甚著,回去后寡人要大加封赏!”他匆匆告辞回郑营而去,柳下跖笑道:“游参好生了得,日后必然是仕运亨通!”众人都点头称是。

柳下跖道:“眼下勾践率越军退守徐州,当如何将他逐回越国老家去?”伍封道:“如今勾践军势已去,然而越人势大,若再有一二月收拾败兵,再从后方补结兵源,势力必会再振,虽不如以前气盛,但有吴越之地,仍是当世大国,不可轻忽。勾践颇重颜面,以他的性子,自不愿大败回国,说不好会来拼死一战。在下的意思,是想请天使赐他为侯伯,全其颜面,让他可以光彩回去。”

楚惠王皱眉道:“越王败军,不足言勇,仍赐为伯,只怕列国不服。”伍封笑道:“这个侯伯有些讲究,天使可赐之为东方之伯,楚、燕、郑、中山不属东方之国。”田盘道:“这个东方,大抵是指吴越以及泗上诸国而已,连我齐国也不算东方之国吧?不过外人看起来,以为齐鲁也奉其为伯,似乎于我齐鲁二国面上有损。”柳下惠道:“其实只要平息干戈,我们鲁国便尊越国为伯也无所谓,无非是个虚名而已。”伍封点头道:“正是。”齐平公点头道:“也好,只要越人退回吴越,齐国便尊其为东方之伯,嘿!”

姬介道:“晚辈离开成周之时,父王说齐国是姑丈外家之国,诸事要听从姑丈安排,晚辈可便宜行事。既然姑丈这么说,晚辈便去见一见勾践,赐他为东方之伯,请他退兵。”伍封道:“勾践这人颇为性强,未必便退,明日我们联军南下五十里,逼近徐州,以成兵临城下之势,再与勾践说话,事情便易成功。”柳下惠道:“这自然是好,不过兄弟是联军主帅,虽然列国联军集于徐州,但以在下之见,还是先请兄弟去见一见勾践为好。越人新败,伤亡惨重,说不定全军上下大有报仇之心,勾践既重颜面,兄弟便以联军之主帅的身份前往劝说,一来越人脸上有光,败辱稍减,二来以兄弟之声威,方能震住越人的报复之心。”

众人都不住点头,楚惠王道:“柳下大夫言之有理。”伍封道:“大哥之言正合我意,便这么办。”

次日联军相并,挥师南下,得胜之军,自然是格外的精神,只见旌旗蔽日,车马如潮,长戈似林,一直逼近徐州城外,这才在徐州城东、西、北三面扎下营寨,各寨相连,人喊马嘶之声不绝,威势惊人。不消说,伍封猜想徐州城内的越军必然是人人惊惧。

午后伍封带着鲍兴、石朗和十个铁卫到了徐州北门之外,只见城门紧闭,城头越卒如临大敌,附守甚严。鲍兴仰头大声道:“龙伯求见大王,请开城门。”城上一片寂静,过了许久,便见颜不疑在城头出现,他低头看了一阵,只伍封人少,令人将城门开了半面,石圃带了几个士卒出门,请伍封入城。

伍封带着鲍兴等人入城,石圃让士卒关上城门,这时颜不疑从城头下来,道:“龙伯此来是何用意?”伍封道:“在下来求见大王,商议罢兵议和之事。”颜不疑面露喜色,道:“龙伯愿意议和?”伍封点头道:“正是,双方鏖兵已久,百姓不安,如今冬寒,大军久战不利,正该罢兵。诸般细节,还要与大王商议。”

颜不疑道:“这个可不巧了,父王自兵败之后,便卧病不起,病势甚重,无法见人。”伍封道:“那么太子鹿郢可在?”越王病了,军中之事自然由太子主理,是以伍封这么问。颜不疑脸色一沉,叹了口气,道:“鹿受了些伤,也在卧床将养,眼下军务皆由在下打理,议和之事,龙伯与在下说就成了。”

伍封点了点头,道:“这也好,但大王是贵人,鹿也毕竟曾是在下弟子,既然他们伤病在卧,在下按礼需去探视一番,再与颜兄商议军务。”颜不疑忙道:“这个……探视颇有些不便。”伍封奇道:“怎么?”

石圃在一旁插言道:“龙伯有所不知,大王之病本不甚重,但他大败之余,羞于见人,龙伯前往探视,大王必不愿意相见,徒自没趣。太子之伤颇重,早先已服良药,此药服后须昏睡数个时辰,是以不易打搅。”伍封怔了怔,心道:“怎会如此?”

只好随颜不疑入了城中官署,双方谈及罢兵的事,颜不疑甚是爽快,道:“既是如此,我们数日内便尽数退兵回国,父王之意亦是如此。”伍封连东方之伯之事尚且未说,寻思:“颜不疑答应得甚是容易,但以勾践之性子,怎会如此轻易退兵?”

伍封随便说了几句,起身告辞,带着鲍兴等人出城回营。田盘和鲍琴问起,伍封将上项事说了说,楚月儿道:“这事极好,只是不大合乎勾践的性子。”伍封点头道:“正是。我看这中间必有缘故,颜不疑这人有些信不过,他的话作不得准,非要听勾践或鹿亲口说才行。”鲍兴道:“可勾践和鹿病卧不见人,又怎生好?”伍封微笑摇头道:“勾践是当世枭雄,与他人不同。他大败之余,或会羞于见人,但羞见的只是越人,我去见他,他反会相见,以示越人虽败,斗志犹盛。说鹿服药昏睡还有可能,说勾践不愿见我则是内有缘故。”楚月儿点头道:“不如我们夜间偷偷入城,探访勾践,看看颜不疑搞什么鬼。”伍封笑道:“月儿之言正合我意,晚上我们便去一趟。”

晚间天黑之后,伍封和楚月儿装束停当,施飞行之术,悄悄入了徐州城。二人在官署内四下找寻,始终找不到勾践之所在。按理说勾践是很好找的,这人是一国之君,所居之处自然是宫女侍卫成群,火烛如炽之地。

二人寻觅半天,又在空中俯视良久,在伍封白天曾来的官署后院落身下来。这座官署原是齐国徐州城大夫之所,前署后院,建得也算精致。甫一落地,便听脚步声由前院与后院相隔的月门处传来,火光渐渐移近,伍封和楚月儿连忙闪身,藏在院中假山之后,便听人声传来:“桑儿,这事可全靠你了。若非你那‘温柔香’,还真是难办。”伍封听出是石圃的声音,寻思:“原来是石圃和条桑。”便听条桑格格笑道:“幸好计然遗下了不少奇药,勾践老了尚好对付,鹿郢身手了得,没这‘温柔香’,怎能让他乖乖地束手就擒?”

伍封和楚月儿都吃了一惊,他们原想这徐州城中有些古怪,还道是勾践有何计谋,想不到勾践和鹿郢原来是被石圃和条桑制服擒住了,不消说,这必是颜不疑指使的。

石圃道:“是啊。”条桑道:“眼下可有些难办,勾践和鹿郢一个是王子不疑之父,一个是其子,虽然制住,但伤又伤不得,放又放不了,终不成整日这么困住,我那‘温柔香’可用不了几天了,我们二人也不能天天为他们送饭啊。谁让勾践一入城便要治王子战阵上擅自逃离,弃王不救之罪呢?也怪不得王子会生出歹心。”石圃冷笑道:“嘿嘿,就算勾践不治王子不疑的罪,王子也会这么做。这些年他想这越王之位可想得疯了。”

石圃举着火把,条桑端着食案,二人一边声说话,一边由院中穿过。伍封和楚月儿心蹑步跟随,他二人的身手胜石圃和条桑百倍,石圃和条桑自然是浑然不觉。

穿过长廊,转到一条窄廊,到了左手一间的侧房之外,石圃开了门,先将火把往内探了探,然后与条桑进去,条桑将食案放在地上,随手关上门。

楚月儿指了指屋顶,伍封点头,二人飘上屋顶,楚月儿轻轻拨开屋顶的茅草,二人凑眼下看。只见室中甚黑,除石圃和条桑外再无一人,正狐疑间,便见石圃由地上掀开薄席,露出一块木板,他将木板揭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石圃将火把往洞口内探了探,笑道:“大王,下面尚暖吧?”便听勾践有气没力的声音由洞内传上来,道:“哼,无耻贼子!”条桑格格笑道:“大王请用饭,眼下兵临城下,城中无甚美食,今日桑儿杀了两个城中齐人,才找来一瓮好酒,大王请用些许,以御寒气。”原来洞口有几条绳子系着一个木盘,她将食案放在木盘上,将绳子缓缓放下去。

过了好一阵,便听勾践道:“你这酒中,没有放甚么‘无生水’吧?”条桑笑道:“王子念及父子之情,不许我等伤你,大王尽可以放心。”勾践道:“他要是无心伤我,便不会暗算寡人。嘿,他想当越王,那就非伤寡人不可,这酒水寡人是不会碰的了,寡人若能出去,必杀此子!”石圃嘿嘿笑道:“大王当真多疑,这酒可是来之不易。”

说了几句,二人盖上木板,掩好薄席,出了此室,又往窄廊右手而去,到尽头一间室,开门进去。伍封和楚月儿早见条桑手上的食案有两份饭食,给勾践送了一份,手上还有一份,猜想是送给鹿郢的,是以在屋顶心移过去,依前法掀开茅草下看。

同样的这室中有个地洞,石圃才掀开木板,便听鹿郢的喝骂之声传上来:“石圃狗贼,你还来做甚?”石圃笑道:“人送饭来给王孙,王孙何必责骂?”鹿郢喝道:“不吃不吃,你们也不必送饭了。”条桑道:“王孙数日不食,想不到精神倒好。只是再这么下去可不行,王子可耽心得紧。”鹿郢冷笑道:“他耽心我什么?你们在这酒中放了‘无生水’,以为我不知道么?”

石圃和条桑吃了一惊,石圃道:“这个……王孙必是误会了。”鹿郢道:“你们忘了我是谁人的弟子?我师父龙伯虽不大懂毒,但师母月公主却是此中好手,计然的那些毒物配制、辨察之法都曾教过我,是以一见便知酒中有毒。你们这些手段,怎能瞒我?”伍封心道:“原来月儿教过鹿毒物的学问。”向楚月儿看去,楚月儿却摇了摇头。

伍封寻思道:“鹿只是以此吓诈石圃,并非真的能辨毒。”石圃和条桑互换了一下眼色,石圃叹道:“想不到瞒不过王孙,不错,这酒中的确有毒。实不相瞒,王孙如果不死,王子便当不上越王,这事当真是无可奈何。”鹿郢叹道:“想不到竟会如此!”

伍封心道:“这颜不疑……”,忽觉远处有细微的声息传来,循声看去,只见一人白衣飘然,手上抱着一大团物什由廊外走过来,这人脚步轻盈,飘飘忽忽,形如鬼魅,天下再有如此身手的人极少,自然是颜不疑。

如今楚月儿的身手也远胜颜不疑,自然也察知其脚步,远远看见。倒是石圃和条桑二人身手差得太远,浑然不觉。

石圃叹道:“王孙说错了几件事。第一,这酒中有毒,但并非无生水,王孙毒物之学尚未学得精深。‘无生水’是计然先生研制的诸毒物之中最厉害的一种,中毒者先会浑身骨软,数日之后便口不能言、目不能识、耳不能听,成为废人,偏又不会死。如此毒物,来之不易,用于大王身上才合适,有他这废人在后,王子便好当越王,越人还以为是大王传位。如此一来王孙可不能留,人皆知道王孙是太子,王孙不死,大王自不会传位给王子不疑。第二,人知道王孙精细,未必饮酒,是以在食水之中也下了毒,只是怕口味有异,毒下得少,只要王孙每日饮些,七八日也就一命呜呼了。”

伍封听说鹿郢中毒,心中暗急,转念一想,鹿郢说话中气充沛,精力旺盛,想是中毒不深,现有楚月儿在此,多半能够化解。又听条桑道:“我们与王孙无怨无仇,犯不上杀你,是以王孙九泉之下,要怪便怪王子不疑吧!”

这时便听颜不疑在门外大喝一声:“什么?你们要毒死鹿?!”他的声音本来就尖细,此刻怒喝起来,更是尖利。石圃与条桑吃了一惊,回头看时,见颜不疑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抱着一床厚褥,原来他爱惜鹿郢,怕天冷冻着,故亲自来送褥子,恰好被他听见石圃和条桑的说话。

石圃忙道:“王子勿怒,在下全是为王子着想,王孙如果不死,王子便当不了越王。”颜不疑怒道:“王位之事固然要紧,但我反复说过,我仅此一子,无论如何不可伤了他,你们居然擅施毒杀,欲令我绝嗣!”石圃叹道:“这事王子切不可妇人之仁,鹿郢如果不死,什么事都难以施为。”

颜不疑道:“鹿若死,我这王位得来何用?日后又传给谁人?”这时鹿郢在洞中道:“父亲得了王位,想是要立条桑为后。嘿,这石圃与条桑勾搭已久,日后条桑生子,自然是石圃的子嗣,他们若用‘无生水’将父亲害成废人,恐怕这越国王位便归于石圃之子了。”他这言语甚是利害,颜不疑、石圃和条桑三人脸上尽皆变色。

伍封曾听过石圃与条桑说过这事,见鹿郢所料大致不差,暗道:“鹿果然是个厉害人,他平日少言寡语,实则心中大有计谋,智虑不在勾践之下,相比之下,颜不疑身手高明,政事计谋却远不如鹿郢。”

颜不疑冷冷看着石圃和条桑,道:“原来如此!”石圃道:“王子休要多疑,王孙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颜不疑瞪着条桑,喝道:“条桑,你说!”条桑惊得倒退数步,不自禁地向石圃身后缩过去,嗫嚅道:“这个……”,却向石圃看过去,眼光中大有惊惧之色。

颜不疑并非蠢人,此刻见到条桑的神色,料想鹿郢之言大致不差,怒气勃,手按剑柄,杀气陡生。

石圃大骇,连忙道:“王子,这事大有误会,千万不要……”,话音未落,便听远处有人高声道:“王子,王后已经入城!”

颜不疑等人吃了一惊,想不到越王后远在吴中,怎么突然间到了徐州,而守城的将士也不来通报。颜不疑来不及处理石圃之事,喝道:“怎么不通报便放进城?”伍封见那禀报的士卒不敢走入,只是在月门边远远说话,猜想颜不疑必有怕人知晓勾践和鹿郢被他困在后院,曾严令诸人不得入后院来。

那士卒道:“南门守将也这说要禀告,却被王后一矛刺死。无人敢阻,眼下王后已经入城,到营中去了。”越王后强悍果敢,无人不知,颜不疑大惊,连忙将厚褥扔下洞中,道:“鹿,等我处理完事再来。”瞪着石圃和条桑道:“这事日后再算,先随我出去应付王后,这个……可有些不妙。”

石圃向颜不疑做了个杀人的手势,道:“王子……”,颜不疑吃了一惊,又缓缓摇头,带着二人出门。

伍封和楚月儿见颜不疑三人匆匆离开,连忙跃下屋顶,赶到洞边,伍封道:“鹿,我救你出来!”鹿郢喜道:“师父!”伍封将放食物的绳索垂下去,将鹿郢扯上来。

鹿郢道:“师父、夫人!”楚月儿早拿火把过来,在鹿郢面上照了照,皱眉道:“鹿果然中了毒,好在中毒不深。中了此毒不宜行动,否则毒随气血入心,便难救了,须得先解其毒。”一边说,一边取随身的银针等物出来。

伍封点头道:“也好,你先为鹿解毒,我去救大王出来。”闪身出室,赶到困押勾践的室中,将薄席和木板揭开,还未说话,勾践在洞内斥道:“你们又来干什么?”伍封道:“大王,是在下来救你。”勾践怔了怔,愕然道:“原来是龙伯!”

伍封将绳索放下去,勾践道:“寡人数日未曾进食,无力攀绳。”伍封笑道:“无妨。”跃下洞去,将绳索系在勾践腰中,然后再跃出洞外,双手将替,将勾践由洞中拉扯出来。数日不见,只觉勾践须又白了许多,不知道是因兵败心痛还是因被困黑洞所至。

勾践苦笑道:“想不到竟是龙伯前来相救,寡人真是惭愧之极。”伍封道:“在下是来城中议和,未见大王和王孙之面,心有所疑,遂潜入城中察探,不料大王和王孙竟被颜不疑囚困于洞中,委实意想不到。”勾践长叹道:“不疑加害父君,与畜生何异?寡人之子竟然如此,令寡人心痛无比,若是有子如龙伯,寡人便……,唉!是了,鹿未知被困何处,想是离此地不远处,可曾救出?”

伍封点头道:“已经救出。石圃在食水中下毒,鹿中了毒,月儿正为他化解。”勾践道:“少年人忍不住饥渴,比不得寡人。寡人当年在会稽为奴,忍饥挨渴也是常事。是以范相国常将己食让与寡人……”,他想起了范蠡,不禁又长叹一声。

伍封见他口唇都起破损起泡,自是数日未饮之故。看来这勾践也异于常人,若换了他人,数日不食尚可,数日不饮食水,早已经萎顿昏沉了,怎似勾践还头脑清明。

伍封由腰间取下翡翠葫芦递给勾践,道:“大王数日未饮,在下有酒,能否饮得?”勾践略一迟疑,伸手接过,道:“甚好。”他先用酒润湿了嘴唇,再咂几口,每咂一口,则瞑目稍停一会儿,如此咂了六七口后,再狂饮起来,将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面色也红润起来,赞道:“好酒!或是寡人数日绝水之故,只觉此酒是天下绝品,寡人一生从未饮过如此美酒!”将葫芦递给伍封。

伍封将葫芦系在腰间,他见勾践饮酒之法甚怪,问道:“大王这饮酒之法颇奇,以往未见过。”勾践笑道:“寡人数日未尽食水,这酒毕竟是激性之物,不能骤然狂饮,是以要先咂入腹,使肠胃适应后才能狂饮。”

伍封点头道:“原来如此。大王是否走得动?”勾践道:“应是无妨,寡人……”,才走一两步,却踉跄欲跌。

伍封道:“还是在下负大王走吧!”他将勾践负在背上,大踏步向楚月儿和鹿郢那房中去。勾践伏在他背上,缓缓道:“此刻若是寡人持利刃由龙伯颈上插入,龙伯就是神仙只怕也难逃一死。”  filsarilhl072134八7hl

:。:3v

rad3

sr="ggdlgdjs"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