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大启尔功 为周室辅(2 / 2)
便听梁婴父的声音道:“只好尽力摆脱了,免得招祸。”
桓魋道:“也好。明日去将你那些弟子召回来,否则事情泄露了,我们无端端便要受他之累。”
梁婴父叹了口气,道:“世子利向老夫要二三十个弟子作护卫,谁知道他会干出这种事呢?这人杀了南郭子綦一家,万一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与他是一党哩!这人也甚是聪明,先杀了南郭子綦一家,过数日才到成周来,别人便疑心不到他的头上。”
伍封等人吃了一惊,想不到南郭子綦一家被杀,竟是秦国的世子赢利所为!
桓魋又问道:“刘始好像也是你的弟子吧?”
梁婴父道:“他不仅是老夫的弟子,还是王子厚的从人。唉,王子厚也太过份了些,南郭子綦现了宝鼎,要向天子禀告,却被王子厚挡了驾。”
桓魋呵呵笑道:“南郭子綦也甚是聪明,居然未告诉他内情,弄得王子厚心生疑窦,派人去窥探,谁知道反会被龙伯立了功。”
梁婴父叹了口气,道:“如此天大之功劳被这子唾手而得,想起来委实有些不忿!”
桓魋问道:“世子利前些年败在南郭子綦剑下,不料这人如此记仇,竟会杀了他一家大!若非他这么做,这子怎会误打误撞觅到了九鼎?”
二人不住地叹息,说过不休,伍封等人听了一阵,见再也听不出什么来,悄悄退到墙边,按进来时的方法出去,回到齐舍。
楚月儿叹道:“想不到南郭先生一家是赢利所杀,夫君要不要找他,为南郭先生报仇?”
伍封皱眉道:“这仇自然要报,不过他是秦国世子,就这么杀了他,必生后患,虽然齐秦相距甚远,但秦君若要报杀子大仇,未必不会兴兵伐齐。”
庖丁刀在一旁道:“要不龙伯和夫人偷偷到秦舍去,趁夜将他杀了,以龙伯和夫人的本事,也无人知道是我们所为。”
伍封摇头道:“我们可不能做这种诡诡谲谲杀人的事,否则与董门刺客何异?我得想个法子,如要报仇,便大大方方去做。”
四人商议了一阵,也无甚办法,伍封见天已晚,道:“要报仇也不在一时,这事情明日再说,我们先去睡觉。”
伍封一早起来,向楚月儿道:“我想来想去,却没有一个好的方法,既能为南郭先生报仇,又不让齐秦两国结怨,甚是苦恼。”
楚月儿叹道:“夫君现在虽然已经是龙伯,但还算得上是齐臣,对手又是秦国的世子,要想公私兼顾的确甚难。不过今日是梦王姬的寿诞,不宜惹事。”
用过早饭后,楚月儿见伍封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必是想着如何找赢利报仇,便道:“夫君,今日已经雪停了,月儿早听说城北邙山景致甚好,夫君是否愿意陪我出城外走走?”
伍封心知楚月儿见他烦恼,是以想借这个办法解闷,点头道:“也好,梦王姬的寿宴在晚间,白天既然无事,便去看看邙山。早就听说北邙山有天子的猎场,占地数十里,我们去瞧瞧。”
鲍兴便去备车,伍封叫住他道:“兴儿既要去,干脆也带上红,还是按以前的法子,让她穿上革甲,由你们二人御车。”扭头对春雨四人道:“我们若是尽数出去,府中便无人手,你们留在府中,万一有客来便有个照应。”
四人一车出了北门,远远见到那邙山,饶过南径,由山侧往北一路过去,到了邙山之北,果见一大片猎场,种了诸多草木,甚是气派。
看了好一阵,伍封道:“这是天子猎场,我们可不能随便进去,还是饶到山中去看看邙山风景。”鲍兴驾车饶过猎场,由北面山口入山,便觉山路渐险。
伍封道:“只道成周附近并无险地,想不到这邙山地势甚险。”
楚月儿问道:“这险地可以用兵么?”
伍封点头道:“还算过得去,若是有敌军攻城,这邙山之上可设一支伏兵,以为成周的外援。”
鲍兴道:“听说这邙山之上有一种雪貂,通体雪白,皮毛极佳,专在雪地上出入。”
红奇道:“咦,你怎知道?”
鲍兴笑道:“昨日我在王宫侧面的车室等候龙伯和夫人时,听见那梁婴父正与秦国赢利的御者说话,说过这雪貂是极其珍贵之物,若用那貂皮做披肩,不仅胜过狐皮,还十分好看,而且那貂肉也极美。”
伍封笑道:“那梁婴父怎有闲心与秦国的御者说话?这人自视甚高哩!”
楚月儿兴趣大生,道:“夫君,要不我们便去打猎,找这种雪貂?”
伍封笑道:“月儿想要那貂皮么?”
楚月儿摇头道:“貂皮我倒不想要,不过夫君喜欢美食,若将这貂儿拿回去,刀必能制成佳肴,夫君多半又要饮不少酒了。”
伍封立时觉得口内馋虫涌动,道:“这主意甚好,我们便去找一找。”
鲍兴叹道:“可惜老商未跟来,要说打猎,府中就数老商恐怕最为擅长。”
伍封和楚月儿听接舆说过商壶极擅打猎,伍封问道:“兴儿怎知道老商会打猎?”
鲍兴道:“他时时与兴儿说起,还说雪地打猎,极有讲究。”
眼见前面的山道狭长,铜车行动不便,伍封道:“我和月儿进去看看,兴儿和红在这儿等着,若现了雪貂,再来叫你们。”
鲍兴与红守在车上,伍封和楚月儿从车上拿了弩箭,负在背上,一路沿山径走过去,只见满山白雪皑皑,他们并未见过雪貂,也不知道是何模样,要找到那雪貂的确不容易。
走到间深处,渐听有人声传来,伍封奇道:“想不到这大寒天还有人在山中。”
二人渐渐走近,楚月儿忽地扯了扯伍封的衣袖,向山边一片灌木中指了指。伍封看时见有一物,体型甚,尖鼻红眼,通体白色,正盯着他们二人,模样看起来显得十分机警,猜想这或是那雪貂了。
二人不敢再动,伍封从背上取下铜弩,搭上了箭,瞄着那头雪貂,忽又寻思:“我若一箭射去,恐怕会射坏了貂皮。”将箭头移动,对准那雪貂的眼睛,正要射时,雪貂忽地一转身,向灌木中间倏地窜进去,度奇快。
楚月儿“唷”了一声,道:“夫君,快追!”
二人来不及叫鲍兴,足猛追。雪貂从灌木中闪出来,在雪地上电一般奔跑,二人见雪貂与雪地都是一般白色,仿佛与雪地融在了一起,眼光不敢稍离,唯恐一个不注意时,便找不到雪貂。这灌木林的另一边是一大片空旷的雪地,周围是较密的松林,若让在雪貂到了松林中便难寻了。
伍封知道楚月儿的身法比自己快捷灵动,向她打了个手势,想让她从侧旁饶到雪貂前面挡住。这时,前面人声忽地变得十分嘈杂起来,一人闪了出来,大声道:“这这里了,快来,快来!”倏地有许多人影窜了出来。
伍封和楚月儿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见十余人从四周出来,手执弓箭棍棒,为之人正是那秦国世子赢利。
赢利向伍封笑了笑,声道:“龙伯,月公主!真是幸会,等擒了这雪貂,在下再与二位说话。”他盯着那头雪貂,打着手势让秦人围成一圈。伍封和楚月儿自然不好与他争这貂儿,将弩箭背好,停步立在一旁。
那头雪貂忽见许多人出来,想是被吓住,竟然在雪地上停了下来,一双红红的圆眼珠正向各人瞧着。
伍封见到赢利,立时想起南郭子綦一家是被他所杀,忿怒暗生,寻思:“原来他带人来捉雪貂,我是否该躲在一边,偷偷向他射一箭?”略一寻思便改变了念头:“这么偷放冷箭成何样子?”
周围那些秦人纷纷张弓搭箭,要射那头雪貂,嬴厉声叱道:“不要射箭,别弄坏了貂皮!”
十余人放下弓箭,弯腰伸手,缓缓向雪貂围过去。伍封虽不懂得打猎,但见他们这架式,便知道这些秦人多半是些打猎的好手。
忽听弓弦劲响,一枝箭落在人围之中,插在那雪貂身边。雪貂受惊,倏地闪身,从一个秦人身下窜过去,那人双手急捞,却捞了个空,雪貂一闪便不见。
赢利怒道:“谁在放箭?”话音未落,便听“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枝箭由周围林中飞出来,向赢利等人射过去。
伍封大惊,立时想起那日在鱼口遇袭之事来,此刻来不及思索,虽然这些箭不是射他和楚月儿,他仍拔出了剑冲了上去,一边格打着飞箭,撞入人群,道:“世子心!”一把将他拉在身后。
楚月儿想不到伍封会去救他,微微一怔,也拔剑冲了上去,闪身到了赢利身体的另一面。
就这么一眨眼功夫,箭如雨下,那十余名秦人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全部已经中箭倒地,鲜血汩汩流出,雪地上立刻红了一片。
赢利急忙拔出了剑,心忖若非是伍封和楚月儿二人将他挡在中间,只怕早已经被射倒了。
伍封临战经验极为丰富,略一判断,见先前自己与楚月儿所立的方向来箭甚少,沉声道:“随我来!”
他挥动“天照”宝剑在前,楚月儿在后,赢利夹在二人中间,冒着箭矢,一阵风般向林中闯过去。
本来飞箭度奇快,伍封与楚月儿虽然多次遇过同样的事,但要将来箭尽数拨落是极不容易的事,不过他们练了“无心之诀”后,又练成了吐纳的“龙蜇神境”,眼疾手快,只觉箭比他们挥剑要慢得多了,自然伤不了他们。二人剑挥不止,片刻间冲入了林中,身旁遗落了无数被拨斩落下的箭矢。赢利也挥剑拨打箭矢,不过他的剑术比二人差得太远,无甚用处。伍封和楚月儿瞥见他的剑术是董门一派,暗觉奇怪。
只见林中有十余人正提着弓箭,三人一闯入林,这些人面带惊恐之色,四下逃散,伍封大喝一声:“休走!”长剑霍霍,微来追杀,眼下他的剑术几至大成,这些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一剑一个刺倒,无一人能挡住一剑。转眼间刺倒了七八人,还有几个逃得较远的,被楚月儿闪身上去一一刺倒。
赢利见他们二人穿梭般在林中倏来倏去,虽有松树隔阻,却恍如在空旷之地一般,形若鬼魅,不禁大骇失色。
伍封见敌人尽数已经被刺倒,提剑回来,见赢利肩上插着一箭,问赢利道:“伤得重不重?”
赢利道:“还好,多谢龙伯。”
伍封哼了一声,道:“月儿,你守住世子,我去四下瞧瞧。”他在周围林中转了一圈,见雪地上步迹狼籍,显是刺客见伏击不成,尽数撤走了。伍封暗暗吃惊:“刺客倏进倏退,一击不中便立时退却,甚有法度。”
林中那些人被二人刺倒,幸亏伍封和楚月儿只是刺在他们大腿上,行走不得,却未伤他们的性命,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赢利急忙出了林,看他那些中箭的随从,只见他们大多已经死了,只有二人还活着,但箭伤甚重。
伍封略一沉吟,道:“月儿,你与世子在此等着,我去去便来。”他急忙向适才入山之处跑去,见鲍兴和红正在铜车上嘻嘻哈哈打闹,上前道:“你们回齐舍,将铁勇和倭人勇士带来。”
鲍兴和红吃了一惊,不敢多问,急忙驭车回城。
等伍封回来时,见赢利已经裹好了伤,三四十个秦卒在周围守护忙碌,楚月儿提剑守在赢利身边,伍封心道:“此刻我若说报仇,月儿定会将赢利一剑杀了。”
楚月儿见他回来,插剑入鞘,道:“世子将他在山口守候的士卒唤了来。”
伍封道:“这邙山有几个山口?为何我们未见到他们?”
赢利道:“邙山有四个山口,伏击之人也不知道从西面逃走,还是从东面逃走,龙伯由北而入山,在下的士卒却在南面山口,都未能碰上。”
他脸色甚是难看,叹道:“适才在下已经盘问过这些刺客,都是秦人,共有一本多人,特地来伏杀在下。若非碰到龙伯和月公主,在下早已经被他们射死了。”
伍封沉声道:“既是秦人,为何敢刺杀世子?”
赢利叹了口气,道:“他们是鄙国的智夫人派来,想杀了在下而立公子栩为世子。”他见伍封和楚月儿又些不解,续道:“在下是嫡长子,这世子之位自然是非在下莫属。不过父君后来娶了智瑶之妹,生下公子栩。公子栩年方五岁,自然无所能为,但其母智夫人十分厉害,她仗着有智瑶为外援,在秦国弄权,想让父君废长立幼,改立公子栩为世子。父君年岁虽然高大了,行事常有糊涂之处,不过在这一点上却甚是清楚,知道废长立幼是生乱之举,一直未曾答应。这一次智夫人曾在下入周为使,暗遣刺客随来。只要杀了在下,父君便没甚奈何,只好立公子栩为世子了。”
伍封点了点头,问道:“智瑶眼下也在成周,他们行刺之事,智瑶是否知道?”
赢利道:“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这些刺客只是奉命行事,所知不多。”
伍封觉得这中间颇有些隐密难辨之处,忽想起一事,问道:“世子今日怎会到邙山上来,是否早就有这打算?”
赢利摇头道:“这却不是。在下前天听说梦王姬寿诞,寻思送一份与众不同的礼物,不过无甚准备,颇有些懊恼。昨晚听御者说起邙山雪貂,才想到捉一只雪貂,将貂皮送给梦王姬以为寿礼,是以一早便带人来山中猎貂。”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了一眼,知道这是梁婴父昨日与秦国御者大谈雪貂,便是为了今日之事。
楚月儿忍不住问道:“世子与梁婴父是否甚好?”
赢利道:“也不算太好,不过这人这些天时时巴结,还说在下侍从少了,借了二十几个弟子来当护卫。在下不知其心腹,并未重用,只让他们守护外宅。”
楚月儿又问:“世子是否认识南郭先生?”
赢利道:“他是在下的剑术老师,在下当然认识。在下此次入周,本就想将南郭先生一家接到秦国去,不料到了王畿,才知道他一家老被人杀了,只好到他的墓上祭拜数次。”
伍封奇道:“南郭先生似乎未去过秦国,世子怎可能拜他为师?”
赢利道:“在下的邑地便在秦国接近王畿之处,时时前来,后来认识了南郭先生,拜他为师。南郭先生本来不喜出仕,不过他说秦人粗俗无文,不通中国,长此下去,秦国必会沦成戎狄之类,再非天子属国,是以愿意到秦国去。”
伍封点了点头,叹道:“怪不得世子会董门剑术。幸好今日我们遇到了世子,否则必上桓魋和梁婴父的大当!”
楚月儿奇道:“夫君以为昨日桓魋与梁婴父的说话是故意认我们听到么?”
伍封道:“这都是我太过轻敌的缘故。我觅到九鼎,桓魋和梁婴父想是已经猜出刘始已经被擒。昨日放了刘始回去,就算他不说实话,以桓魋之才也猜得出这是我们故意将他放走,其后必有人尾随,是以才巧作安排,故意让我们以为南郭先生是世子所杀。昨日刀在墙后等我们时,桓魋带人巡查,想是已经现了阳,只不过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赢利在一旁愕然不解,伍封将昨日之事向他说了一遍,道:“若非今日碰巧遇到了世子被袭,还真不容易弄清楚这事。”
赢利变了脸色,道:“原来他们还想借龙伯之手杀在下!”想起先前伍封神出鬼没的剑术,背上沁汗。
伍封摇头道:“他们或猜到了我不会如此莽撞,贸然伤害世子,是以今日才会有这埋伏。只不过南郭先生一家被杀,早晚会有人疑心到他们身上,但在下爱管闲事,多半会在中间作个见证,为他们洗脱嫌疑,那时世子已经死了,自然是无法自辨。”
楚月儿道:“月儿看他们还有用意,秦国世子在成周被人杀了,自然要有人承担责任,这责任由夫君承担是最好不过的事。”
伍封点头道:“我要替南郭先生一家报仇,便有了加害世子的理由。这样一来,世子被杀之事,便不会有人想到智夫人和公子栩身上去。何况日后秦国要与世子报仇,必要伐齐,中间隔着晋国,秦国自然会与晋国联手。战事一起,代国、中山便不能幸免,只怕连赵氏也会因此被祸。嘿,这事情想得如此深远,想必那智瑶也脱不了干系。”
赢利咂舌道:“原来如此,幸好龙伯未中其诡计。”
伍封摇头道:“其实在下也中了计,曾有加害世子的念头,只不过在下不喜欢偷偷摸摸杀人,就算要报仇,也会光明正大的向世子下手,这么一来,这中间的疑处便会被在下察觉。桓魋与在下多番交手,对在下甚是了解,想是知道在下这脾气,是以派人向世子动手,不等在下找上世子。”
赢利叹道:“先前只要龙伯袖手旁观,在下便已经死了。”
伍封道:“这种埋伏杀人之举在下遇过好几次,先前见世子遇袭,一时间忘了南郭先生之仇,才会援手。”
赢利点头道:“好在龙伯有这番侠义之心,否则这日后之时,难以预计,弄不好会天下大乱。这救命之恩,在下必会报答。”
众人说了许久,不禁暗沁冷汗,心知若非伍封刚好撞到此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伍封叹道:“幸亏今日月儿要到邙山上来,要说这救命之恩,全靠了月儿。”
楚月儿叹道:“每每雪地打猎,便会见到刺客行刺。上次在牛山打猎,碰巧救了盘少爷;这一次却救了世子。下次打猎还会有谁被人行刺?”
伍封忍不住笑道:“这真是十分巧合。”
正说话时,鲍兴已经带着铁勇和倭人勇士赶到,商壶也拿了大叉跟来。
赢利愕然道:“龙伯派人带家勇前来,莫非怕人在沿途设伏?”
伍封摇了摇头,问道:“世子先前盘问过刺客,想来知道他们的隐身之所吧?”
赢利点头道:“他们在成周与王城之间的山中。”
伍封道:“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刺客伏击不成,又有人被擒,定会逃往他处躲避,若由得他们逃了,难保不会另施诡计加害世子。今日在下碰上此事,怎好坐视?我们便趁他们未及逃时,飞快赶上去将他们一举剿灭,为世子免除后患!”
赢利见人数甚少,道:“我们有一百数十人,刺客也有一百多人,要全歼只怕不易。”
伍封道:“在下这一百三十名勇士十分勇猛,若用得好了,全歼敌人也不甚难。”
赢利甚是感动,道:“在下与龙伯无甚交情,想不到龙伯会如此维护在下。”
伍封道:“天子脚下怎能由得刺客横行?为公为私,在下均不能放走刺客。”
赢利命人将伤者送走,自己带着剩下的秦卒二十余人跟随伍封,伍封让两个被擒的刺客在前面车上带路,前往刺客隐藏的山中。
一会儿便到了一座茂林前面,那两个刺客指着林中,道:“林中有处空地,设两个大帐,人尽在帐中。”
伍封见林中无法用车兵,让人将那两个刺客捆好,众人全部下车,令勇士与秦卒各执弓弩四面潜入,吩咐道:“我们埋伏在大帐四周的林中,为免自己伤亡,不能硬拼,先用箭弩射杀。一阵间听我的号令,箭射之后勇士再上去冲杀。世子受了伤,带秦卒在周围巡守,若有人要逃便擒住。老商是第一次临阵,兴儿可要盯着他。”
众人悄然入林,往林中行出了百余步,果然见林中有一处空地,方圆足有二百余步,空地有两座大帐,此刻那帐中乱成一团,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无非是收拾逃走之意。
便听帐中有人叱责:“快收拾了走,休要乱了!没用的东西放在帐中,等一会儿烧了这大帐,便无人知晓。”
伍封与楚月儿对视了一眼,听出是桓魋的声音。
伍封做了个手势,众铁勇提着刀剑各立树后。伍封看着帐上的积雪,暗暗摇头,若换到夏秋之际,只须放几支火矢,便可点燃大帐,可此刻却不能放火,隔着大帐虽可放箭,但不见目标,箭矢无甚准头,毕竟效用不彰。
伍封看了片刻,立时有了主意。他向楚月儿举了举左袖,露出袖中龙爪来,楚月儿立时会意,点了点头。
二人趁刺客尽在帐中时飞身过去,使出了“比翼双飞”之术,离地数尺飘过,双剑下探,将大帐底上拴在木桩上的绳索割断,每帐有四个桩,他们只割了其中两桩,然后握手上跃,袖中龙爪却已经飞射而出,爪在帐顶之上。
这时候林中朔风正烈,大帐去了两桩便有些晃动,帐内人惊呼声中,伍封与楚月儿在空中脚尖相点,二人疾地往旁射飞,臂上使力,便听轰然两声,两顶大帐竟被他们扯得帐脚挣脱,缓缓倾覆下来。
此刻伍封和楚月儿已经收回龙爪,各自落在离大帐数十步处。便见这厚布帐盖在地上,数十人头在帐中蠕动,惊叫不绝,乱成一团。
伍封喝了一声:“放箭!”话音才落,箭矢如雨般向帐中蠕动的人形射去,矢声铮铮,弓弦鸣响,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些刺客被大帐盖住,正忙着挤迫掀帐,看不见帐外,利箭透帐而入,纷纷被射倒,未被射倒的,又被其他的人牵手扯脚,甚是狼狈。
众人射了好一阵箭,伍封见帐内蠕动渐息,知道这些刺客只是一时间手足无措,再等片刻必会破帐而出,便喝道:“冲!”
箭矢立止,鲍兴、红和商壶带着勇士冲了上前,刀剑往帐中齐下,此刻鲍兴的大斧正合大用,连连向帐中蠕动处劈去,这斧刃甚宽,一斧下去便见鲜血溅开。商壶的大叉只顾向帐内搠下去,每一拔出便有血箭随叉头射出来。
那些刺客被裹在帐中,毫无还手之力,一百多勇士来往刺杀了一遍,帐中便只有极轻微的蠕动了。
伍封和楚月儿缓缓走上来,勇士四下围住,伍封正想让他们掀帐,忽见一口剑从帐顶突出来,“嗤”的一声,帐上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一条人影从这口子中闪出来,剑光霍霍,向勇士扑去,正是那老对头桓魋。
伍封大笑道:“桓魋,今日你休想逃了!”他还未及上前,楚月儿早已经闪身上前,只听“叮叮”数声剑刃撞响,桓魋哼了一声,肩上、臂上鲜血溅出。
楚月儿眼下的剑术已比得上董梧,桓魋怎是敌手?桓魋数招之间便伤了两处,心胆俱裂,知道再有数招必会死于这丫头剑下,闪身急退。
商壶正在其身后撞上来,怪笑道:“嘿嘿,老商在这里!”叉光暴闪,铜叉向桓魋右侧刺去。这一叉甚快,桓魋此刻已是惊慌失措,乱了手脚,急让时,恰好一个受伤的刺客从帐中爬出来,桓魋一脚绊上他,打了个趔趄,铜叉从他右胁刺了进去,最长的叉头由胸前透出来,商壶拔出大叉,鲜血射出,桓魋重重地倒地,一命呜呼。
战事已毕,铁勇清点人数,己方未伤亡一人,那些刺客死了三十余人,剩下七八十人都受了伤,轻重不一。铁勇和倭人勇士收拾俘获,将未死的刺客捆绑起来,伤者也包扎好,免他们流血而死,又将尸体堆在一起,用大帐覆好。赢利和那班秦卒见这些勇士悍勇无匹,训练有素,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看着伍封和楚月儿的目光不同,他们见过二人的比翼双飞之术后,不免对二人敬若神明。
伍封问道:“世子,这些秦人是否交由你带回贵舍处置?”
赢利心忖:“他们是秦人,又是被派来刺杀我的刺客,自然要由我处置,这何必问?”正想说话,忽然明白了伍封的用意:“我若处置他们,智夫人要害我的事别人或不会相信,若由其他人来盘问处置,智夫人的诡计便闹得天下皆知了。”笑道:“在下将他们带回去有些不妥,这是天子脚下,应交给周人处置,王子仁甚贤,在下信得过他,最好交给王子仁盘问。”
伍封笑着点头,先派了两个秦卒到城中向姬仁报讯。等收拾完毕后,众人押着刺客一路回城,弄得城中十分轰动。将刺客押到姬仁府上,姬仁早得了讯息,自去安排盘问,又命人到城外收尸不提。
伍封与赢利在姬仁府前分手,伍封道:“世子受了些伤,今晚王姬的寿宴去不去?”
赢利此刻心情大好,呵呵笑道:“在下自然会去,到时候再与龙伯饮酒。”
伍封等人回到府上时,已经是下午时间了。
展如听鲍兴说完了今日之事,叹道:“早知道如此,在下今日应该随龙伯出去立功。”
伍封对铁勇、倭人勇士、寺人、侍女等都赏了些金帛,从离开齐国到今天,视其立功的不同、赏赐自然有别,立功多的重赏,未出外立功的赏赐守府之功,总之是无人有缺。由其是鲍兴、红、商壶、圉公阳、庖丁刀这些天立功较多,更是重加褒赏,又赐了展如、旋波若干金帛。商壶对赏赐毫不在意,按例尽交给楚月儿,楚月儿让冬雪替他收起来。
齐舍中上上下下极为欢悦,展如见连那些寺人、侍女都有在沙家村剿敌之功,偏偏自己未建寸功,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可没有立什么功劳。”
伍封笑道:“如非展兄和波儿守府,我也不能放心外出。天子赐了在下伯爵,你们都有功劳。眼下在外面不便,等回到莱夷,在下还要对府中臣属一一封赏。”
旋波在一旁笑道:“这也说得是,龙伯的家臣日后大可以授些相国、太宰、司马之类的官属,才合乎身份。”
伍封哑然失笑,道:“我这伯爵只是个虚衔,怎能用一国之体加官授爵?”
鲍兴走上来问道:“听刀和阳说,梁婴父与桓魋是一党,我们是否要去将梁婴父擒下来?万一被他走脱到智瑶处,便不好拿他了。”
伍封摇头道:“这事情还急不得,此刻若是拿他,万一被他抵赖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当众说,某年月日,我们曾经偷偷摸到你的剑室,偷听你们说话,险些上了你的大当。”
鲍兴嘿嘿笑道:“这也说得是。”
这时,赢利派了几个人送了一车厚礼来,一是酬伍封救命之恩,二是相借商壶一用。众人大奇,不知道赢利借商壶干什么。
秦人道:“世子对老商的猎艺甚感兴趣,想与他述述。”
鲍兴笑道:“今日剿灭刺客回来,途中兴儿与老商说起猎雪貂的事,老商大说了一番猎艺,不料被世子听见。”
伍封道:“想来世子是个爱猎之人,老商便去吧。兴儿,你与红也同去,免得老商闯祸。晚间我到梦王姬府上赴宴,只带刀和阳去就行了。”
晚饭之时商壶等人还未回来,伍封带了圉公阳和庖丁刀到了梦王姬府上,庄城将他引了进去,安排在中央高台上就坐。
这高台是主人之座,客人座席应该在台下左右两排。伍封愕然道:“庄兄怎将在下带到此处?”
庄城解释道:“此乃王姬之意。龙伯之爵远高于诸客,王姬不敢坐在龙伯之上,是以将龙伯安于此席,龙伯的侍从只好委屈坐在台下了。”
伍封道:“到时候在下与王姬坐在台上,成何样子?”
庄城笑道:“不妨,王姬也请了王子仁和王子厚坐于台上。”
伍封暗赞此女想得周到,点了点头,见姬仁和姬厚都没有来,问道:“二位王子没有来么?”
庄城道:“王子仁已经来了,正在后室与王姬说话,王子厚却还没有来。”
正说着二位王子,姬仁和姬厚分别入了大堂,只不过一人是由前院而来,一个是由后宅中来。
庄城将他们引上台,伍封与他们见过后,坐在右,姬仁和姬厚坐在左,将中间主人席位留出来。
姬仁道:“幸亏师父今日救了秦国世子,否则,我们这麻烦可不,弄不好秦军会大举进入王畿。弟子盘问过刺客,他们的确是秦国智夫人所派来的。”
姬厚也点头道:“女人干这种事自然不能周密,更何况刺客不心遇到了龙伯。龙伯,在下昨日出言不逊,开罪了龙伯,龙伯请勿见怪。”
伍封与姬厚见过了数次,每次见他都是趾高气扬,今日难得他肯这么认错,笑道:“王子何曾得罪过在下?昨日说的也是实话,其实就算王子不说,在下也想试一下自己的气力去举鼎。”
姬厚见他对昨日的事不以为然,惭愧道:“其实在下曾经派人去过南郭先生的旧宅,那是一番私意。只因南郭先生被害的那日,他到王宫求见,在下见父王刚刚用药躺下,才问了问他,将他带回府上。南郭先生说现了王室旧物,不过并未说是九鼎。在下寻思派人到他府上去,谁知道当晚南郭先生便被人加害了。龙伯因此而现了九鼎,立下这天大功劳。在下不免有些嫉妒之意,昨日才会出言无状,幸好龙伯并未见罪。”
伍封和姬仁见他公然承认,齐感愕然。
姬仁本来疑心他与南郭子綦一家被杀之事有关,此刻却改变了想法。点头道:“厚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我原还疑心你与南郭先生一家被杀之事有关哩!”
姬厚忙摇头道:“我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杀害南郭先生一家对我有何好处?何况南郭父子剑术高明,要将他们全部杀了,我府中也没有这样的高手。”
伍封想想也有道理,姬厚府中有无高手他不知道,却知道他杀了南郭一家,似乎对他的确无甚好处。
姬厚声道:“我听说世子利被刺客伏击之事后,想来想去,觉得梁师父有些可疑,或与南郭先生一家被杀之事有些关系。他的剑术高明不说,以他剑室中数十弟子的能力,要杀害南郭先生一家是足够的。何况他是智瑶的人,我猜这事情与秦国之事有关。听说南郭先生收了世子利为徒,要到秦国去,这样一来,世子利的实力增了不少。”
姬仁忽然大悟,也声道:“南郭先生一家若到秦国,未必能增加世子利太多实力,不过世子利到成周来,南郭先生必定与他在一起,有南郭先生父子保护世子利,刺客要行刺恐怕就要难得多了。”
伍封点了点头,沉吟道:“或是如此,不过在下总觉得其中恐怕还有些内情。”
除了赢利外,各国使者渐渐都来了,他们都听说了赢利被人行刺一事,眼光不停地向伍封、赢利瞧过去,话也说得少了,显是各有主意。虽然出了这般大事,智瑶和梁婴父仍然赶来赴宴,神情自若,仿佛刺客之事与他们并无干联。
智瑶略坐了一坐,向庄城说了几句话,起身向高台过来,向伍封道:“智某有事想与龙伯一谈,龙伯是否有空?”
伍封道:“也好。”站起身来。
智瑶道:“智某向庄总管说了,借王姬府上厢房一用,龙伯请随智某来。”
伍封倒不怕他另有诡计,随他到了侧面的厢房之中,厢房中的侍女奉了美酒果品之后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二人在房中。
智瑶道:“听说今日有刺客行刺秦世子,龙伯恰好在场,那为之人真的是桓魋么?”
伍封点了点头。
智瑶道:“龙君定以为此事是智某所使了?”
伍封见他开门见山说出来,皱眉道:“桓魋似乎已经投奔了智伯,而派遣刺客的智夫人又是智伯的妹子,谁都会这么猜想。”
智瑶叹了口气,道:“不瞒龙伯说,智某的确有意对付赢利,不过今日之事智某却不知情。若是智某要杀赢利,必定会派豫让、絺疵来设伏,府中高手也会大举派来,不会这么轻易被龙伯所破,智某手下并非只有桓魋一个高手。”
伍封见他说得十分直捷,点头道:“这也有些道理。”
智瑶道:“秦国之事与龙伯不大相干,龙伯今日多半是仗义出手。智某之所以向龙伯直言,是相信龙伯不愿意卷入秦国的夺位之争。”
伍封道:“秦国夺位之事在下并不在意,不过有人在天子脚下行刺,在下怎也不会容忍。”
智瑶微笑道:“智某要想刺杀赢利,必定不会选在成周附近,眼下列国使者都在城中,人人都派出耳目散布城中,不易办得周密,更何况有龙伯在此,万一被龙伯知道了,就算尽出府内高手,只怕行刺之事也不易得手。如此蠢笨之事智某自然不会去做。”
伍封皱眉道:“智伯是说,行刺之事是粱婴父和桓魋自把自为?”
智瑶道:“自把自为却是未必,智某猜想他们是被人指使。”
伍封问道:“是令妹智夫人么?”
智瑶摇头道:“他们表面上是受舍妹所托,实则另有所图。龙伯试想,今日桓魋若是行刺得手,天子便要向秦国有个交待,必定四下搜捕刺客。桓魋故意告诉他们行刺是舍妹之令,这百余名身手并不高明的刺客早晚有人会被擒,说出内情,这样一来,鄙外甥公子栩想当世子也不可得了,秦国或会因此而乱,舍妹和公子栩在秦国怎呆得下去?唯有逃回晋国。”
伍封心中一凛,点头道:“智伯言之有理,在下本就有些奇怪,大凡这刺客行刺,必定是受金帛所驭,除了领知道主使之人外,一般刺客怎会知道详情?可今日盘问刺客,他们却能直接说出是令妹所使,不合常理。”
智瑶道:“舍妹若逃往晋国,秦人定会追杀,就算她们平安回晋,秦人未必会善罢干休,多半会大举伐晋。这事是因我们智氏而起,赵、韩、魏三家怎会为我们智氏虚耗兵革?定会三家联手,配合秦国伐我智氏。我们智氏力不能敌,又不在理,便会因此而灭。三家既救了晋国,又灭我智氏,然后将我们智氏的级送往秦国,再三分我们智氏之地。龙伯以为这事情会否如此生?”
伍封道:“莫非桓魋暗中受赵、韩、魏三家所使?”
智瑶道:“并非三家,而是赵氏一家。因为韩、魏两家亲智而慢赵,就算想灭四家中的一家,多半会先对付赵氏。”
伍封道:“依在下所见,赵老将军为人虽然广有智谋,却是个守礼厚道的人,怎会这么做?”
智瑶微笑道:“赵鞅为人十分狡诈,这种事情未必做不出来。不过以他的智谋,还想不出如此似是而非的诡计,智某猜想这必是赵无恤的谋划。”
伍封惊道:“无恤兄?”
智瑶喟然道:“智某知道龙伯与赵氏父子交好,对赵无恤也很有好感。不过在下与赵无恤相识得久了,对他的性子比龙伯更为了解。非是智某有意挑拨,龙伯毕竟年轻了些,把赵无恤想得太好了。譬如赵无恤将赵大姐嫁给代王之事,连赵鞅也被他瞒过了。”
伍封沉吟不语,他知道智瑶为人极其傲慢,自然不屑于在背后说人闲话,此刻当不是故意挑拨离间,必有用意。
智瑶道:“赵鞅有九子,赵无恤排在第八,上有兄下有弟,且出身颇贱,赵鞅却力排众议,立其为嗣,这当然并不是因为被离的神相之术所至。当初赵鞅有立嗣之念,将九子叫过来,说他在常山上埋了宝物,让九子去寻觅。结果九子都空手回来。其余八子均说没有找到,唯赵无恤说有宝,他道:‘常山上临代国,可以占代,天下之宝无过于代国者’。赵鞅因此才将九子带往齐国,立了赵无恤为嗣。赵无恤谋代之急,更胜过对付我们智氏。他将其姊嫁到代国,无非是为宽代人之心。”
伍封不以为然,道:“无恤兄不至于如此不顾亲情吧?”
智瑶冷笑道:“赵鞅的七子赵望镇守巨鹿,这人不服赵无恤,赵无恤将他擒住,软禁起来,赠以丝竹三队,美人数十,每日派人送酒十壶,赵氏族人还以为他这是爱护兄长,其实他这是故意以酒色戗害,前些天赵望因酒色过度而死,无人能查觉赵无恤之谋。智某手下的絺疵先生颇通毒物,曾使人偷了些酒出来,才知道那些酒中虽然无毒,却下有天然的催情草汁。单从此事便可以看出赵无恤不顾亲情。”
他见伍封仍有些不信,道:“龙伯或者不会深信,不过日后赵氏伐代之时,便会想起智某今日之言了。你想,他新婚之日便能弃新妇而不顾,月余方回到晋国,是惜亲情之人么?他哪里是想送赵大姐,多半是想趁未接掌赵氏一族,身份方便时探听代国的路径和虚实吧!智某以前与龙伯有些许冲突不和,得罪之处请勿见怪,不过无论是公是私,智某并非有心对付龙伯,所有的计谋,多是因赵氏而。”
伍封见他说得如此明白,道:“这个在下也理会得。”
智瑶道:“智某虽想与龙伯化敌为友,不过也知道一时间为友不易,但化敌未必不能。”
伍封道:“智伯在晋,在下在齐,就算是国事相冲,其实在下还没有将智伯当成敌人。”其实智瑶在殿上以屠岸夷来讥讽其父伍子胥,伍封心中早已经深恨智瑶,口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显出不耐之色。
智瑶暗生惧意,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讥讽伍封亡父肯定激怒了伍封,可惜当时话已经说出口,收回不得,心中叹息,假意呵呵笑道:“这就最好了,智某知道龙伯并非心胸狭窄之辈。”
伍封沉吟良久,道:“若真如智伯所说,桓魋是受了赵无恤所使,但这行刺之事须得随机应变安排,如果无人在此操控,只怕不易谋划,可赵氏并没有派人前来,否则怎也要见见在下吧?”
智瑶道:“赵无恤何须派人来,这各使之中便有他的人。”
伍封愕然不解:“它国之使,怎会成了赵氏的人?”
智瑶道:“那卫使石圃自在晋国为质,居于赵氏家中,因为他是质子,自然无人理他,恰巧赵无恤因出身不好,众兄弟也不愿意与他在一起。这赵无恤与石圃同病相怜,自玩到大,关系极佳,情若兄弟。这次石圃出使成周,却先到了绛都,在赵氏府中住了两日,这才到成周来。这些天桓魋和梁婴父不住地往卫舍行走,自然是日日商议。若非如此,智某怎猜得出其中的原由?可惜智某前些天未曾在意,以为他们是为了研习剑术,今日出了事,才慢慢推想出来。”
伍封道:“以智伯之见,那南郭先生一家被害又是谁做的?”
智瑶摇头道:“这件事智某可猜不出来,只因杀了南郭先生一家,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多好处,舍妹派人刺杀赢利,也不会节外生枝,先杀南郭先生。”
伍封道:“智伯以为日后是否还有人刺杀秦世子呢?”他问这句话,实际上是想问智瑶还会不会派人刺杀赢利。
智瑶道:“经过今日之事,赢利再杀不得了。相反,智某还得派人暗中保护他才行,否则无论是谁杀了他,别人都当是智某所为,此事甚为烦恼。何况有龙伯在周,谁也不敢在天子脚下生事。”
伍封点了点头。
二人说了许久,这才出了厢房,到了大堂之上,便见赢利已经来了,伍封看见他时,赢利笑吟吟向他打招呼。堂上众人不知道伍封与智瑶密议些什么,眼光不住在他们二人身上睃巡,却无人敢问。
堂上侍者往来穿梭,丝竹声声,竽笙相鸣,外面固然是寒风阵阵,但堂内炉火正旺,暖意烘烘,众人纷纷脱了裘服,相互间说话饮酒,气氛十分热闹。
伍封忽想:“怪不得梦王姬府上宴客,各国使者每次都赶来,原来他们固然是要见一见梦王姬,更要紧的是可借此机会述谈,展开各国的外交。列国之间或敌视、或盟好,若没有这个机会,相互间拜访得多了,免不了会被它国猜疑。”又想:“梦王姬想必也是知道此中道理,才会以宴客方式让各使交谈说话,这可免了许多私底下的国国交易和猜疑争斗。”他么想着,渐渐忘了烦琐之事。
正热闹间,梦王姬带着婢女从后堂出来。此时她穿了一身浅黄色的衣服,头上盘着乌黑的云髻,袅挪上了高台,与伍封等人点头致意后,坐在主人席上。
众人声音渐止,梦王姬道:“梦梦母难之日,难得各位贵使辱足,诸般寿礼足见盛情,梦梦受之有愧。”
众人纷纷出言:“王姬是天子之女,理当拜寿,些许寿礼更是不在话下。”如此云云。
梦王姬向伍封道:“龙伯诸礼之中有一面透光镜,此物甚难得到,多谢龙伯厚赐。”
伍封笑道:“其实此物在下并没有费多少气力,只是从市肆上购来,且仅费八十金,如此便宜之物充作寿礼,王姬不嫌在下不恭便好了。”
梦王姬笑道:“此镜价值千金以上,龙伯仅以八十金便得到,看来是家学源渊,精通货贸之秘。”
她转头向赢利谢道:“世子那一只雪貂更佳,虽然价值未必比得上透光镜,但世子为雪貂遇袭受伤,旋又返身去猎貂,此举甚为冒险,这番心意比天还大。”
伍封愕然,心道:“原来世子利与在下分手之后,又去了邙山猎貂。”
赢利呵呵笑道:“在下若不觅到那雪貂,怎好厚颜到王姬府上来?不过能擒这雪貂,龙伯也有功劳。今日全靠了龙伯的家臣帮手,才能擒到一只雪貂。我们秦人的猎艺在列国中出类拔萃,想不到猎艺的天下高手却是月公主的徒儿商壶。”
伍封心道:“原来你借老商去,是为了帮你捉雪貂。”
梦王姬十分细心,将各位使者的寿礼都夸了一遍,她见多识广,深知每一件异物的由来,当众将该物的珍贵之处说出来,自然令送礼者大为开怀,心忖自己辛苦准备的礼物,总算让主人体察到自己的心意,人人都觉得在梦王姬心中,自己所送的礼物珍贵之处在他人之上,一个个脸露笑意。
伍封心道:“此女很会说话,毕竟是天子之女,说话大方得体,三言两语便让人心中欢畅。”
这时候侍女们奉上食案铜鼎,匕俎爵壶,众人觥筹交错,听着廊下的丝竹,对饮不迭。
伍封向梦王姬敬酒,梦王姬略饮一些便止,姬仁和姬厚却扯着伍封对饮,众人渐生酒意,堂中越热闹起来。
此时那鲁使与郑使游参争执起来,便听游参道:“以阁下之见,唯鲁国是最守礼的地方,而我们郑国则最不守礼。此言岂非太过份了么?”
鲁使道:“并不为过。孔子之学问天下皆知,连他也以为鲁国是礼仪之邦。”
游参不悦道:“孔子甚有学问,毕竟有些迂腐,不能尽以其言作准。”
众人闻言而惊,连伍封也有些不悦,他向来敬重孔子,这游参居然说孔子迂腐,实在有些不恭。
蔡使忍不住插言道:“阁下为何以为孔子之言也不能尽数作准?”
游参道:“譬如孔子说,‘唯女子与人为难养也,近之则逊,远之则怨’。王姬文采风流,赵大姐精通兵略,越女善剑,若以此三女观之,孔子之言误矣。”
那鲁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虽然此时女子人不涉军政,且在坐诸位都有同样的想法,可梦王姬便在眼前,若附合孔子之言,只怕会惹得梦王姬不悦。
梦王姬笑道:“孔子未必有误,只因眼下之世如此,女子、人不理军政,若以事而论,自然难以沟通。昔日商王武丁有夫人名叫妇好,勇猛善战,商王以之为将,曾伐印方、尸方。孔子若当其时,便不会这么说了。孔子说这话时正在卫国,受卫灵公夫人南子所辱,是依时而言,非指万世之通理。”
游参又道:“王姬说得是,不过自古以来用人殉之制,眼下渐改为土木之俑陪葬以代真人,这是仁政之举。听说孔子反而有些不高兴,曾说:‘始为俑者,岂无后乎?’似乎仍想用人殉哩!”
赢利道:“这又有何不可?眼下我们秦国便以人殉。”
鲁使摇头道:“人殉太过残忍,秦制早晚要改之才好。不过孔子此言,只是推测为何会有人制俑,并非反对以俑代人。”
梦王姬点头道:“梦梦也是这么想。譬如从孔子之言,我们可以类比推想,譬如说‘始制剑者。其必士乎?’或是‘始试药者,其必伤乎?’只须这么想来,便知道孔子语意之中,并非坚持人殉。”
鲁使笑道:“王姬也这么说,可见孔子之言无误,是他人领会有错而已。鲁国有不仅有孔子这大贤,还是周公旦之封国,是列国中唯一得天子特许使用天子之礼乐之国,周礼是周公旦所制,怎比得郑国之无礼?”
游参不悦道:“郑国如何无礼了?”
鲁使道:“昔日天下尊王,唯贵国郑庄公时,公然割天子成周之禾、温之麦,又以军相向,臣军伐王,箭伤周桓王不说,还假王命伐宋,无礼甚矣。从郑开始,世人尊王之心大损。”
游参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觉颇难辩解,强道:“这是数百年前的事,当时实情如何,有谁知道?”
卫使石圃插言道:“要说最先失礼,其实是秦国,然后是鲁国。”
赢利不悦道:“此事与我秦国何干?”
石圃道:“秦之先人非子善牧,周孝王使之在渭水附近养马。周宣王四年时,令非子之后秦仲为大夫,使伐西戎,秦仲战死后,又封其子为西垂大夫,是为秦庄公,列为附庸。周幽王时犬戎攻镐京,庄公之子秦襄公勤王有功,被周平王封为伯爵,从此成为诸侯。因犬戎占歧丰之地大半,平王将歧丰之地赐给秦国。秦襄公逐戎,得歧丰之地,辟地千里,虽然将歧东之地献王,仍成大国。秦文公时,僭祀白帝。鲁惠公闻讯,僭用郊禘。这祀帝和郊禘都是天子之祭礼,秦鲁僭用在先,才有郑庄公之无礼在后。”
智瑶在一旁道:“秦、鲁、郑都有失礼之处,坏了天子之尊严,不过最坏周制的,当属楚国。楚为芈姓,又称熊氏。周成王封熊绎为楚子,其后楚子僭爵称王,到了周夷王时,楚子熊渠甚至还封其三子为王,后来熊渠怕周厉王伐楚,自去王号。到了周桓王时,楚子熊通见郑国箭伤周桓王,天子唯有默受,便又再僭爵,自立为楚武王,天子也不敢问。君臣名份从此混乱,诸侯敢与王争,卿大夫便敢与诸侯相争。”
伍封见众人在成周之地、王姬府上大肆谈论周室与列国之失,无人以为异,才知道正如梦王姬所说,在她府上常作舌辩的确是就事论事、雅而无伤,心忖在天下间只怕再难找到这么一个能放心直言之处了,想来各国使者爱到梦王姬府上来,这或者也是一个原因。
梁婴父大声道:“智伯言之有理。”他瞥了一眼伍封,笑道:“龙伯祖上是楚人,夫人之中又有楚国公主,未知对此事怎么看法?”
伍封道:“在下没什么看法,只是觉得自从宋灭曹、楚灭陈之后,日后各国事情多多,诸侯大夫难为得紧。何况各国民俗人情迥然不同,以致礼乐军政不同,孰是孰非固然要清楚,不过列国要强盛,先要尊王。礼乐自是重要,军政也不可偏废,只重军政而失礼仪也非强国之道。譬如鲁重礼而兵弱,楚、秦、越重兵而礼废,齐重技艺而流于空谈,晋人奢华而横蛮傲慢,王畿之人喜歌舞诗乐而不尚军事,郑卫不求自强而依附大国,各有其利弊。”
众人听他指点各国之俗,言语中的,暗暗佩服。梦王姬道:“此言甚是。龙伯转战列国,想来对列国士卒较为了解吧?”
伍封道:“在下是齐人,对齐人了解多些。齐人性情刚烈,仓廪盈富,但自景公时开始,君臣骄奢、轻忽民生,以致君位常换,政事多变,令不出于公宫,是以军心不齐、士气稍低。在下曾去过楚国,知道楚人性情柔弱,境大而富足,但王位嗣传无常制,常有弑王自立之时,世代贵卿大臣又厚敛于民,以致政乱,民力疲惫,士卒虽多却不能持久。晋人性情温顺一些,但傲慢而奢华,政事虽然平和,由于处中原之地,战伐过多,民疲于斗,士卒厌战,厌战则无斗志,傲慢则不敬将帅,奢华则贪心不足,因而士卒多而无大用。”
众人听他侃侃而谈,皆合于实情,敬佩之余,又暗暗心惊,梦王姬听得甚感兴趣,问道:“其余之国又是如何?”
伍封道:“国不论,秦国和燕国在下虽未去过,也略知一二。听说秦人性情强悍,地势险要,士卒好胜,因而甚有斗志,不过秦人上重武技,下不知兵,守有余而攻不足。燕人诚朴谨慎,好勇尚义,交朋友甚好,一旦有战事,便稍缺智诈,也是只能防守,攻则机动灵变不足。”以他的年纪,自然不可能对未到过的国家了如指掌,不过他曾与孙武深谈,听孙武说过,是以照样说出来,以致举座皆惊。
梦王姬叹道:“莫非在龙伯眼中,列国均无能战之士卒?”
伍封摇头道:“最能战的莫过于越国。越人虽然力弱于北人,但坚毅勇悍,又诡诈多智。士卒纯忠,大夫尚义,军令整肃,最能上下一心。在下与越人两番战事,知道越国士卒技艺装备并重,令之后,数万人行如一人,当真是天下少见的精兵。越国偏居东海,为楚、吴所阻,一旦被它灭了吴国、或是侵破楚国,兵锋北指,便如大河缺口,一而不可收拾。”
鲁、卫、莒等国使者暗生惧意,这几国紧邻吴国,一旦吴亡,后果堪虞。
姬仁叹道:“眼下列国相兼,兵戈不断,的确是件令人头痛的事。”
梦王姬叹了口气,道:“天子不许列国互伐,但在夷王之时,卫顷侯并邶、鄘之地,坏王制已经四百多年。其后这些年间,列国攻伐不绝。秦灭荡社、邽、冀、虢、梁、滑、芮等十余国;齐灭纪、郕、谭、遂、莱等三十余国;楚灭权、邓、息、申、弦、夔、江、六、蓼、庸、英、鸠、赖、陈、唐、顿、蛮等四十余国;晋灭耿、霍、魏、虢、虞、黄、鼓、肥、潞、甲氏、留吁、铎辰、6浑等二十余国;鲁灭项;郑灭郐、东虢、许;邾灭须句;卫灭邢;莒灭鄫;吴灭州来、徐;宋灭曹;狄灭温。这中间虽然有不少狄、戎、夷、舒、蛮族之国,但大多数是天子封国。另见中山数灭数起;陈三灭于楚乃绝;蔡亡再复;卫被狄人亡后复国;六先亡于晋,复立后又亡于楚;英亡于晋,复后改为蓼,再亡于楚。其中兵祸之烈可见。晋楚争竞,宋郑身处其间,所受战祸各达数十次以上,日后这大国日盛,必使国日衰,更不知有何国再上覆亡之途。”
此女学识渊博,记忆奇佳,众人听她如数家珍般将诸国兴亡之事说出来,无不佩服,莒、邾、郑、蔡等国的使者更是脸上变色,添了若干心事。
梦王姬见气氛稍有些低沉,改变话题道:“龙伯今日救了秦世子,又为天子立了一功。只是梦梦有些不解,龙伯为何在大寒天的也跑到邙山上去,终不成是与秦世子同样的目的吧?”
她这么一问,众人的注意力立时转到了伍封身上。
伍封笑道:“在下也是为了雪貂,只不过略有不同。世子利是冲着貂皮而去,在下却是冲着貂肉而去。不瞒各位说,在下并未食过雪貂之肉,听说其肉甚美,不免有些垂涎,谁知道貂儿未吃到,几乎惹了一身臊。嘿,若不是在下学过几招剑术,恐怕早就被刺客射倒在雪地上,来个‘呦呦鹿鸣’了!”
众人想不到“呦呦鹿鸣”在他口中还有这种用法,虽与《鹿鸣》诗意相距甚远,却十分生动,登时哄然大笑。 filsarilhl07213462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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