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明明在下 赫赫在上(2 / 2)
伍封道:“兄弟与董梧一战之后,董梧羞惭自杀,他是二哥的师兄,兄弟有些过意不去。”
柳下跖摇头道:“兄弟无须介怀,董门中人我最不喜欢的便是董梧和朱平漫。董梧这人行事护短,又傲慢自大,生性凶残。凡有人找上门去比剑都被他杀了,唯一留下一个活口,便是齐国的玄菟灵。二哥身为大盗,还知道人命珍贵,这人却暴虐成性,不像个宗师的样子。”
伍封道:“董门中人各有不同,二哥行事光明,任公子政事兵法通达,凡事以大局为重;颜不疑冷酷无情,颇能记仇;市南宜僚心狠手辣,计然狡诈多智,朱平漫凶残横暴,这三人都被我所杀;南郭子綦却最为淡泊,与其他的人不同。”
柳下跖叹道:“要说淡泊,南郭子綦怎比得上老子?虽然人人知道老子在成周,可能见到者少之有少,二哥当年也曾悄然拜访,却未能见到。这次我本有拜访老子的想法,但王子仁告诉我,前些天老子与关喜已经辞官西去,不知所踪。”
伍封想起自己与楚月儿天天见到老子,却是面对面也不能认出,道:“其实见过老子的人肯定不少,只不过就算见了面,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老子罢了。”
柳下跖道:“兄弟定是见过老子了?”
伍封点头道:“不瞒二哥说,兄弟和月儿一直练着老子一门的功夫,这次蒙老子不弃,承认我和月儿是他老人家的弟子。”
柳下跖愕然良久,喟然叹道:“原来如此!兄弟既是老子的弟子,家师早晚会来找你试剑,可要心!家师早就说过,天下虽大,但能与他抗手的便只有老子,是以创出了屠龙剑术。虽然我想劝劝家师,但他绝不会听我之劝而罢斗。这件事二哥无法阻止。兄弟虽然能胜董梧,可家师的剑术要比董梧高明十倍,只盼兄弟心为上,能避则避。”
伍封道:“兄弟就听二哥所劝,能避则避,不过以剑中圣人的本事,兄弟就算想避,只怕也避不了。”
柳下跖叹了口气,甚是耽心。
次日一早,伍封冒雪赶到城北,与姬仁等人一齐将柳下跖送走,这才回齐舍,姬仁自然也跟了来,向伍封学艺。
由于风雪甚大,伍封与姬仁便在大堂上练剑。楚月儿等人无所事事,自然跑来看伍封如何教姬仁剑术。
伍封道:“王子,我的学问自然比不上令妹梦王姬,也未必比得上你,不敢厚颜以教。不过我在剑术上略有所得,在晋国曾答应过要教你剑术。你先将本身的剑术使一遍我瞧瞧。”
姬仁站在场中使了一套剑术,伍封见他的剑术实在平平,不过根基较为扎实,想来是自便练剑的缘故。
伍封看了好一阵,心道:“王子仁性格沉稳,使起剑来太过中规中矩,缺少变化,以他的体格,也练不了我冲杀决荡的剑术。”
姬仁练完之后,心看着他,问道:“师父,弟子的剑术是否太差了?”
伍封沉吟了一阵,道:“幸好王子的根基不错,是否从练剑呢?”
姬仁道:“弟子自十岁时便向宫中侍卫学剑,至今练了三十二年,未遇明师。”
伍封道:“我看你的剑术,非攻即守,招式太过分明,不过以你的性子体格,倒适合这么练剑。只不过你一剑一式之中,攻则不够凌厉,守则略欠周密。这套剑术你练了三十多年,再新学剑术反受束缚。不过我有办法,可将你的剑术提高不少。譬如你这一招前刺,然后往上格挡,再收剑横削,攻守分散而少力,可以先前刺,然后借转腰之力横削,剑势收回时改为往上格挡,攻势便凌厉得多了。”
当下一招一式,就着姬仁剑术的原意加以修改,将次序略为变更,守式便借鉴董门御派的剑招,攻势则用上叶柔和公良孺那一路剑术中的相近招式,自己和楚月儿凌厉的剑招中也有两三式可用,一并融入姬仁本身的剑招之中,不拘一格。
这些剑招变化不大,招式与姬仁以前的相似,姬仁使了许多遍,终于将剑术改了过来,防守相当严密,而攻势也强了许多,尤其是那几招由伍封和楚月儿剑术中改进而来的招式,威力相当惊人。姬仁越使越快,觉得这改进过的剑术顺手之处,反而胜过自己练了三十余年的剑术,心中大喜。
到了午饭之时,姬仁便留在府内用饭。他学得兴起,匆匆用过了饭,又自去练剑。伍封见他练熟,又教他快剑之术,并授以孔门公良孺那一路造势之法,到晚间时,姬仁使其这套剑术来不仅快了一二倍,还堂堂正正,气势甚雄,颇具王者之意。
楚月儿等人在一旁大为惊异,她们早间见姬仁的剑术古板而寻常,偏他又练了三十余年,要重新练来不免积习难改,属于最难造就的那一类。不料伍封仍能别出心裁,依着姬仁的体格心性,在其本身剑术上只做了少量的改动和调整,居然让姬仁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剑术增进了数倍。
晚饭之时,姬仁叹道:“弟子曾向南郭先生求教,南郭先生说我积习难改,颇难有成,不料龙伯还能因材施教,使弟子大有进境。”
伍封笑道:“王子这剑术还未练好,须知一套剑术练得熟了,只是熟悉了招式,真要用于实战却还不成,非得要与人拆招不可。王子无甚实战经验,这几天王子只要有暇便来,由兴儿陪你拆招。兴儿的剑术不好,不过先只能与他试试,胜得过兴的剑法后,我和月儿便会陪你试招。”
姬仁十分高兴,又道:“今晚家姊府中有酒宴,师父要不要去?”
伍封摇头道:“算了,王姬府上我便不去了。是了,这些天为何不见王孙?”
姬仁道:“眼下已到年底,在下派了介儿处理邑收去了。”告辞回府不提。
次日开始,姬仁便来与鲍兴拆招,三四日后,鲍兴用剑便敌不过他了。然后由伍封或楚月儿与他试招,试招之余,又让展如、春夏秋冬四女、庖丁刀、鲍兴、铁勇等人与他对拆,由于众人的兵器不尽相同,有剑有刀,有钺有布,甚至还有鲍兴的大斧,姬仁有三十余年的剑术根基,在伍封和楚月儿指导下,用这套剑术应付不同的招式兵器,数日内经验大增,不知不觉中剑术大进,比以前厉害了六七倍,已经比得上展如的剑术了。
这几日伍封一直教姬仁剑术,也不曾出府,不过姬仁每日都告诉他城中的消息,譬如宋、卫、鲁、郑、邾、莒、蔡等国的使者6续到了成周,不过这中间并无伍封的熟人,伍封也不在意。最难得的是秦国派了世子赢利为使者,也来向天子贺寿,秦国向来不通中国,这次派世子为使者,十分难得。
一日,圉公阳与商壶带着寺人赶到成周,伍封问起了商卿的丧事,圉公阳叹道:“丧事都顺利,不过老商却怪了。他在其父亲棺前只是唱道:‘嗟来父兮、嗟来父兮,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然后不哭不笑,坐了二三十天,饿了就吃,乏了就睡,总之不离棺前,其他人都以为老商是个呆子。”
伍封长叹一声,道:“老商更近于无为之道,这是他的天性。在他的眼中,人的出生如同生疮,死亡如同疮破,因为他知道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所以不在意生死的先后。”
楚月儿点头道:“怪不得接舆师父对他甚是喜欢。他未必能吐纳,却只能习练玄菟法师一门的奇术。雪儿暇时,可授他养颜增力之术。”冬雪点头答应。
商壶笑道:“姑丈、姑姑,你们说的是老商么?”
自此日开始,冬雪便教商壶玄菟灵一门的养颜增力之术,商壶练时如鱼得水,武技剑术又因此大增。
这日,姬仁练完了剑,道:“师父到成周快两个月了,有何不去舍妹府上看看?”
伍封道:“我也没有事情要找梦王姬,若仅为应酬,便不必去了。”
姬仁道:“眼下列国使者,或是过境的使节,只要舍妹一设宴便巴巴地跑了去,唯有师父与众不同,师父到成周以来,舍妹今日已经是第八次宴客了,居然一次也没有去过。”
伍封笑道:“梦王姬宴客,除了饮酒说话外还干些什么?”
姬仁道:“舍妹喜欢与人述谈,譬如治事之道、兵书战策、列国轶事、施政心得,音律、杂玩、农艺,甚至剑术,无一不包,谈事毕后,抚琴待客。非是弟子夸口,舍妹的琴曲委实是天下一绝。”
伍封奇道:“王姬也擅剑术么?”
姬仁道:“剑术倒是不会,不过她见识不凡,与许多剑术大家谈起剑术时却另有一番别出心裁的见解,譬如智瑶、豫让、南郭先生、柳下惠、颜不疑、玄菟灵……”,伍封惊道:“玄菟法师?”
姬仁不知道他为何吃惊,道:“是啊,玄菟法师甚得舍妹敬重,法师还教过舍妹驻颜之术。”
伍封笑道:“玄菟法师是我的岳丈。”
姬仁道:“原来如此。智瑶到成周以来,每次舍妹宴客都去,这人的确才智卓绝,舍妹对他有些另眼相看。听说这人想向父王求亲哩!”
伍封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你三番数次问我何不去梦王姬府上,原来是耽心智瑶将她娶了去。这干我甚事?”问道:“王子是否想我横里打岔,坏了智瑶的好事?”
姬仁面带尴尬之色,道:“天子之女,向来嫁给列国之君,上次嫁给晋世子已经是受晋所迫,不得不然。不过世子是储君,也算合礼。智瑶终是晋臣,怎能嫁他?”
伍封叹道:“这么搞法,梦王姬再嫁便难了。那智瑶气宇轩昂,智勇足备,三十多岁还未娶亲,正是良配哩!”
姬仁声道:“那日舍弟也这么说,父王却将他大加斥责,后来曾对我说,智瑶自恃其才,目无君父,早晚必生大祸。”
伍封道:“原来王子厚想与智瑶结亲。不过就算智瑶求亲,天子也大可以拒绝,就说天子之女只嫁国君世子就行了。”
姬仁道:“智瑶早放了风声出来,说晋国世子未继位时只算晋臣,世子是晋臣,他也是晋臣。”
伍封皱眉道:“这人倒能自圆其说。当初他想娶赵大姐,赵氏未允,将大姐嫁给代君,如今心思又转到王姬身上,天子何不为王姬再觅佳婿呢?眼下列国世子中多半才俊不少,未必尽不如智瑶。”
姬仁叹道:“父王也是这么想,但这人需得让舍妹看得上眼才是。这数年之间,往来求亲者络绎不绝,像宋、陈、邾、薛等异姓之国的世子等等。前年燕世子姬克曾来过成周出使,这人气度宽弘,为人仁厚,父王对他另眼相看,若非他是同姓,父王定会将舍妹嫁给他。眼下曾来求亲的各国世子都已经娶了亲,父王常常遗憾,说舍妹眼界太高了。”
伍封咂舌道:“梦王姬名满天下,除了因其美貌文采之外,只怕与这眼界也有关。”
姬仁道:“这也说得是。眼下智瑶之事甚是难办,偏偏舍妹又对他十分看重。”
伍封笑道:“不过这男女之事我可帮不上忙,王姬怎会听我这粗人之劝?”
姬仁道:“舍妹的心思我倒有些明白,其实自从晋世子病故之后,舍妹并无再嫁之念,要嫁的话早就嫁了。但舍妹喜欢学问,凡有学问见识者她都另眼相看,对智瑶便是如此,未必真是喜欢他,不过接触久了,说不定会被智瑶所惑,有些不妙。”
伍封与姬仁说了这许久的话,反觉得有些含糊不解,问道:“既然王姬不想再嫁,王子又何必耽心智瑶呢?智瑶若是真的厚颜求亲,大可以凭此推脱。”
姬仁叹道:“父王和我当然可以推脱,但我们却盼舍妹终能觅一佳婿嫁了,若推脱了智瑶,日后怎好嫁其他人?舍妹我十五岁,从便美丽可爱,幼时我常抱她四处游玩,可不忍心由得她孀居一生。”
伍封点了点头,道:“这也怪不得,若换了我恐怕也会这么烦恼。”
姬仁道:“其实以弟子的想法,舍妹若真的要嫁时,师父才是真正的良配,像师父这样的少年英雄还从哪儿可以找去?”
伍封吃了一惊,忙道:“梦王姬怎看得上我?再者说了,我已经有了嫡妻,天子之女自能与我为妾?何况我的身份也不合适。”
姬仁叹了口气,道:“这就叫造化弄人了。父王对师父十分喜欢,若非身有微恙,定会每日将师父招进宫去作彻夜之饮。”
伍封道:“听王子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兴趣,今晚我去梦王姬府上坐坐,看看名满天下的梦王姬是何模样。”
姬仁喜道:“正好,弟子便作向导,带师父前往。”
用过晚饭,伍封与楚月儿等人说了一会儿话,换了身白衣,披上黑色的狐裘,由姬仁引着,乘车径往城东的王姬府。离府还有数十步,便见府外十余支大烛立在大门两侧,远远地笑语欢声传来,姬仁先下了其车,等伍封从铜车上下来时,让御者带着鲍兴将车驶到侧门的车院之中。
伍封见府门口站着八个雄壮的家将,由一个白须老者迎着,在门外接待宾客。
姬仁道:“这老者是舍妹府上的总管,名叫庄城,原是楚人。舍妹从生下来时便由他带人服侍,随舍妹陪嫁到晋,又跟着回来,十分忠心。”
两人说话等着,鲍兴与姬仁的御者出来,四人一起向府门走去。
庄城见到姬仁,笑道:“王子今日来得晚些。”
姬仁道:“庄兄,这位便是我的师父、名震天下的齐国下卿龙伯。”
庄城见伍封年纪轻轻,生得罕见的高大,微微有些惊异,笑道:“原来龙伯如此年少,真是稀客哩!”
伍封笑道:“在下这种粗鲁客人还是稀些好,免得冲撞了王姬的文秀。”
庄城道:“听说龙伯早来了成周,不过今日是第一次到王姬府上,人领二位进去。”
众人跟着庄城往内走,姬仁随口问道:“今日来了些什么人?”
庄城道:“王子厚一早便陪了智伯前来,秦国的世子利、宋、卫、蔡、莒、邾、鲁、郑各国的使者均已经来了,另外还有刘公、单公和梁婴父先生,十分热闹。”
伍封道:“庄兄,可否觅个不显眼的地方,我们悄悄坐下去而不让人知道?”他见姬介对庄城十分尊敬,故而也唤他为“庄兄”。
庄城不解其意,愕然道:“龙伯是大国贵人,理应上座才是。”
姬仁笑道:“庄兄,师父不喜欢应酬,我好不容易才请了他来,找个僻静处也好。”
庄城点头道:“人便带你们由侧厢进去,坐在两柱之间的暗淡处,这便没有人注意了。”
他们由庄城带着由侧厢转进去,坐在右侧两中柱之间坐下,鲍兴和那御者便坐在他们身后的席上。两柱之上的大烛甚亮,不过他们身处中间,正是最暗淡处。
本来,这位置虽然仍能看到整个堂上的光景,但处在堂中最暗的地方,向来没有人喜欢此处,每每空着,堂上众人正欢笑说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这时候便听姬厚在大声说话:“依在下之见,如果列国都像秦人一样不许吏人带剑,人们便不会这么好勇斗恨了,天下岂非安定了许多?”
智瑶道:“王子说得有理,不过这佩剑之举乃是礼仪中的一项,不全与好斗有关。”
梁婴父笑道:“只要佩了剑,便不能不学些剑术,否则佩剑干什么?大可以佩美玉铜镜。”
一人问道:“以智伯和梁先生之见,天下间的剑术,以何国为?”伍封见这人生得粗壮结实,容貌颇有凶恶之意,声问姬仁道:“这是何人?”
姬仁道:“他便是秦国的世子赢利。”
便听梁婴父道:“若说剑术之高,推剑中圣人屠龙子支离益。以国而论,剑术至高之地也在代国。譬如天下高手除支离益外,董梧、任公子、颜不疑、市南宜僚、南郭子綦、东郭子华、朱平漫等人都出身代国,任一人都可与列国的一流剑手一争短长。”
赢利却摇头道:“剑术第一高手或是支离益,但其他的人未必极高,在下听说董梧、计然、市南宜僚、朱平漫都死在齐国龙伯之手,任公子和颜不疑也多番败在龙伯手下。这诸多高手都败于一人之手,恐怕齐国的剑术才是列国第一吧?”
伍封见他们说到了自己的身上,与姬仁对视了一眼。
智瑶点头道:“龙伯自然厉害,支离益更是了不起。不过要说哪一国的剑术厉害,却不能因一二人来衡量。譬如齐国除了龙伯之外,其余高手仅玄菟灵、田恒这一二人,那位子剑先生名气不,其实剑术并不甚高。以国而论,剑手之多、剑术之高自然是以晋国为。不过各国人材辈出,譬如卫有浑良夫、孟厌、石乞三大剑手,浑良夫被杀,孟厌、石乞死于楚国,只道卫国再无剑手,偏偏又出了个石圃大夫,石大夫,你说是不是?”
伍封暗暗点头,他与许多高手比过剑术,也看过许多人的剑术,的确以晋国的剑手普遍高明些。这些人中又以智瑶最高,梁婴父虽然名列晋国第二,却比智瑶差得远了。
便听一人道:“智伯过奖了,在下是后生晚辈,剑术只怕不及智伯一成,何足道哉?”
伍封见这人生得精瘦,年纪才二十五六岁,却显得十分干练。姬仁向伍封道:“这人是卫国的石圃,一直在晋国为质,据说剑术仅次于浑良夫,还在孟厌和石乞之上,前不久才回卫国去,这次任卫使来贺寿。”
智瑶笑道:“石大夫正当年少,剑术便称雄卫境,再练剑十年,只怕要胜过智某多矣。”
石圃叹道:“眼下卫国正是多事之秋,在下还哪有余暇练剑?”
这时,本来嘈杂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便闻香风扑鼻,耳中环佩声响,十二个白衣美婢拥着一女出来。
伍封仔细向这女子看去,只见她长眉细如柳叶,凤眼微微斜往上飞,鼻挺而窄,美丽之中带着飘然之意。
姬仁声道:“师父,这就是舍妹梦梦。”
梦王姬微笑道:“各位久等了。”声音清脆有如银玲,令人觉得带着和蔼而生亲近之意,在众人七嘴八舌地答应声中,梦王姬缓缓坐在中间的席上,此刻她眼珠往场上扫视了一遍,虽然相距颇远,伍封仍能见到她眼角中两颗漆黑的眼珠如明珠般晶莹而清纯。
伍封见梦王姬之美色直逼西施,心中不禁一动,声叹道:“世间传闻不错,王姬果然是天下罕见的美女,怪不得一听说王姬宴客,人人都急癫癫跑来。”他这话当然是对姬仁而说。
梦王姬忽然向伍封看了过来,笑道:“龙伯甚不易来,既然来了,为何静悄悄坐在昏暗处?”
伍封心中微惊,不料自己在这里悄然坐着,连智瑶也不能觉,这梦王姬一眼就看到,还将他认了出来。自己与她素未谋面,她又怎会认识自己呢?
堂上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一起向伍封看来,智瑶愕然片刻,笑道:“龙伯何时来的?此处佳客甚多,怎不来打个招呼?”
伍封苦笑道:“在下正是见此处太多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若是人人哼哼哈哈,‘阁下别来无恙乎?’抑或是‘久闻大名’云云,只怕要闹一整晚去,不免误了诸位的谈兴。只好鬼鬼祟祟地往这里一坐,本想胡乱混在人群中听王姬抚琴,不料被王姬认了出来,可谓壮志未酬。”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哄然而笑。
梦王姬格格轻笑,道:“龙伯倒是个爽直的人,都是梦梦不好,坏了龙伯的计谋。既然如此,还请龙伯和仁大哥上坐。”
伍封只好与姬仁移席前列,姬仁执意不肯坐在伍封上,伍封便坐在左手的第一席上,与智瑶相对。各国使者都在席上与伍封拱手致意,忙了好一阵。
梦王姬对伍封虽然客气,却不甚在意,此时问那卫使石圃道:“石圃大夫先前说卫境多事,贵国庄公新丧,公孙般师已经复了君位,正是修政养兵之际,未知还有何事?”
石圃道:“卫人虽然复立了公子般师,但上月齐国田恒亲领大军入卫,般师被擒,立了公子起为君。国君继位次日便派了在下为使,在下一路兼程赶来,想是这消息还未传到成周,难怪王姬不知道。”
伍封暗暗吃惊,自己不在齐国,想不到出了这事,转念又想:“卫事全看齐晋二国,般师是晋人所立,出奔后又再复位,这卫国便成了晋人的势力,怪不得田恒会带兵擒他。不过齐人立公子起为卫君,晋国又会不悦。”
梦王姬叹了口气,道:“当年卫懿公好鹤,厚敛于民以养鹤,狄人伐卫,卫人毫无斗志,以致卫灭。卫民集于曹邑而重立,卫文公初立时,民五千人,车三十乘,后来迁于楚丘,奋图强,败狄灭邢,卫文公晚年时,国有车三百乘。本来卫国复比于宋、鲁,不料因庄公蒯瞶之故,齐晋相与插手,政事交错,君位轮换不迭,只盼再出个卫文公,否则卫事就难办了。”
众人纷纷迎合,道:“王姬言之有理。”
智瑶点头道:“卫君若能勤修政事,练养兵锐,国势未必不能复振。”
梦王姬问道:“石大夫为卫国重臣,未知道有何策复兴卫国?”
石圃道:“以在下之见,当除苛刑,修仁政,轻赋税,施爱于民。”
智瑶却道:“卫国甚弱,恍如重病之人,卫大夫之策虽然甚好,毕竟缓了些,智某以为,除修仁政之外,此刻最要紧的是整兵备武,练天下悍勇。”
梦王姬点了点头,问道:“二位之言有理,卫国境民少,该如何整兵?”
伍封一直静听他们说话,此刻心中一动:“周与卫国境相仿,梦王姬每七日便宴客,常与人谈论政事,莫非是想觅个重兴王室的方策?”
梁婴父插口道:“如要整兵,自然是觅良将练习兵车战阵,教以剑术箭艺,再配以利锐厚甲,使士卒一可当十,便成了天下精兵。听说越王勾践集宗族子弟六千,习巧艺、佩利器,称为君子之卒,为越军之最强。”这人并非卿大夫,却能在众人面前插言,可见他在成周的地位甚高。
单骄不住点头,道:“士卒之技击最为要紧。昔日吴王阖闾也曾练勇士为前锋,用于荡阵决机,十分了得。”
赢利却道:“技击固然要练,不过最要紧的却是军令。注重一卒之能,不如放眼一军之强。为将者军令严整,一军使动如臂使指,这才算得上强兵。”
一人抚掌笑道:“世子利之言颇合兵法。当年孙武初入吴国,阖闾却不信其本事,命他训练宫女为卒,以二姬为领。孙武颁行军令之后,众女不听号令者三,孙武杀吴王二姬,众宫女肃然,俨然训习多年的士卒。由此可见军令最为要紧。”姬仁声告诉伍封,这说话人是郑国使者,名叫游参,是郑国的公族。
智瑶道:“各位所言均有道理,不过有一点最要紧的没有提到,那便是士气。士卒无斗志,就不会苦练技击,军令也不易整肃。譬如卫懿公好鹤之时,卫人深深怨恨卫君,不愿意为卫君效力,此时就算以天下高手授士卒以技击,以兵法大家令行军法,只怕也无甚效果。”
伍封暗暗点头称是,知道智瑶这番话很有道理。他自己喜欢以少胜多,以精锐之士卒行奇兵诡谋,的确与士卒的士气大有关系。
梦王姬不住点头,道:“上施仁政,使君民士卒一心,下练士卒,使技击兵甲精强。诸位之言,大致是如此吧?”
众人都点头称是。
智瑶道:“眼下各国之君都说要施仁政,但究竟如何施政才可称为‘仁’呢?单是这一点便众说纷纭了。以智某之见,要使士卒斗志旺盛,便要励士卒,这才是较实际的做法。”
伍封心道:“怪不得梦王姬对智瑶看重,这人果然有点名堂,注重实际。”
梦王姬问道:“智伯以为,应当如何奖励士卒?”
智瑶道:“智某之政,便是选天下精卒,技击、体格极强者赏以田宅,免其赋役,虽死不收,又视其战功而封赏,这样便使得人人乐为士卒,苦练技击,从而军强莫敌。”
梦王姬道:“此法果然比较实际。”
伍封却暗暗摇头,认为智瑶这法子不大妥当,不过他不愿意与人争辩,也不说话。
姬仁见他不以为然,问道:“师父久历争战,破桓魋、灭群盗、伐越都、定中山,想来极有兵政心得,对于兵阵之事,师父又觉得如何呢?”
伍封摇头道:“诸位都是高论,在下也没有什么特异的见解。”
梦王姬问道:“龙伯如有妙论,不妨直言。梦梦府上虽然常作舌辩,却是雅而无伤,就事论事。”
伍封道:“既然王姬相询,在下也不好不答。不过在下之见,与诸位并无多少出入,只不过诸位所言虽然有理,但除了智伯外,都显得略微有些空泛。在下以为,要使国强兵精,只有四个字:‘赏耕励战’。赏耕之举,各有各法,譬如如晋国四家之邑便各有不同,在下也不好妄加评说。何况在下的职司以武事为多,政事非在下所长,只在‘励战’之上略有心得。”
梦王姬道:“龙伯以为当何以励战呢?”
伍封道:“励战要从赏功责罚入手。其实诸位都已经说过了,只不过在下与智伯的想法略有不同。”
智瑶忍不住问道:“龙伯以为如何去做最好?”
伍封道:“智伯之法是选精卒赐以田宅,死后仍由子孙相继。这办法定能振备出精兵来,果然有效,只不过时间长了却不行。譬如智伯之精卒,十年之后年岁已长,不复为精卒,而不能收税赋,所赐田宅也不能收回。再练精卒,又须如此,以免坏了前制,士卒生怨。眼下智伯地广民少,还可实行,但二三十年后,满目老弱之士卒,地宅尽赐了出去,赋税日减,国内少人耕养多人,国力必危。从此国由强而变弱,由富足而变贫穷,绝非长久之计。”
梦王姬微微一惊,沉吟道:“龙伯所言甚是,为政者施政当以长远计,不可只顾眼前之势利。”
智瑶问道:“若不如此,莫非还有其它的法子?”
伍封道:“在下也知道励战之要紧,是以重于军功之赏。”
智瑶皱眉道:“赏军功与选精卒有何不同?岂非还是要赐田宅、免税赋?”
伍封摇头道:“谁说一定要以田宅和免税赋的法子?在下赏励军功是无功则不赏,赏则用金帛和民户,徭役和赋收可免,税不可不收。如此一来,既不损国之大利,不留后患,又可激励士卒奋勇。”
梦王姬道:“世人所求无非田宅,以金帛和民户相赐固然有效,但恐怕不如赐田宅为好。”
伍封笑道:“施政当按实际情况而行,眼下列国之中,许多地方户少而地多,这赏赐民户便十分重要了。立功者得了民户,要想年收更丰,自然会设法鼓励生育,使丁口激增。由于他们只免役赋,不免税收,国用自然也大增,如此一来,国与士卒均能有益。再者说,他们丁口激增,田宅不敷,便会使人加恳荒地,以为其田,田有所增,一国之税也增。如此励战之余,又能使国用日盈,一举而两得。”
众人都不住点头,其实伍封所说的并不是什么极高明的道理,而是符合实际又较易推行的方法,此刻连智瑶也暗暗赞许。
梦王姬点头道:“龙伯这法子的确更符合实情。是否还有更多的办法呢?”
伍封心道:“我所说的办法,适合于莱夷这民少地多的地方,也可用于列国,不过王畿内田壤肥沃,无甚闲地,且民户甚足,便不能用我这法子了,怪不得你心有不甘要问。”
他道:“在下的法子或可使良田丁口多增,不过长期下去,还须有它策配合。譬如数十、数百年之后,民户极多、荒地尽垦,便要另觅它法。按在下的心思,依然是赐以金帛民户以励战功,但其时得另行一策,便是允许百姓以金帛购买良田,此时所赐的金帛便有大用了。当此之际,表面上看起来是商货兴盛,实则仍是奖励耕作。譬如某人以百金得千顷良田,自然要尽地力以求收获,使每亩之收更增。这样国税仍能因此而增,况且百姓互购良田,只当求于官属见证,也正好以此略收其交易之税。境内良田互购日多,国收也能因此而增。”
梦王姬眼中一亮,道:“龙伯这法子大有新意,且较易推行,是确是妙策。”
众人心中也十分佩服,心忖这人年纪轻轻,居然在政事上颇有见识,他只以励战为话头,实际上涉及了国政大事。虽然说不上极为高明,却十分符合实际。
此刻众人已经饮了不少酒,智瑶见人人的注意力都在伍封身上,暗暗不悦,打岔道:“王姬今日是否会抚琴呢?”
梦王姬道:“今日宾客甚众,诸位使者远来不易,梦梦准备了《鹿鸣》一曲。”她身边一个侍女抱了一具琴上来,梦王姬轻理琴弦,便听“叮咚叮咚”数声,极为悦耳,伍封心道:“这琴声极美,定是那一具‘凤鸣’。”
堂上众人都知道梦王姬的琴声天下无双,极难听到,无不屏气息声,堂上忽地变得极静。
这时,梦王姬身边的十二个美婢走到了堂中,便听琴声悠然鸣响,美婢翩然起舞。
这琴声与众不同,伍封初听时,恍如一个亲厚的老者在向人娓娓说话,过了一阵,又像一个顽皮的少女在身边跳跃轻笑,至于琴声中的美妙之处却是无言可以说出来、无物可以比拟出来,只觉得一颗心活泼泼地跳动,如同大寒天有和暖的春风吹拂一样,浑身暖洋洋地充满了喜悦之感。
琴声响了一阵,堂下丝竹齐声相和,众婢妙曼旋动,环佩声声,香风阵阵,便听众婢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示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待唱到第三遍时,姬厚忍不住走在堂上,舞着大袖,随琴声歌声同舞,片刻之后,单骄也上前去同舞。此时众婢渐渐跳到堂上众人之身后,在四周盘旋。
伍封见姬厚和单骄如此,微感愕然,想起姬仁曾对他说过,周人喜欢歌舞,每每和歌而舞,看来不像其它地方的人,自重身份,以为歌舞是姬人女优的所为。
这时姬仁忍不住击案唱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连刘卷这老头儿也举声唱和起来。
这么一来,堂上众人情绪激昂,那鲁使、郑使都上前随舞,在座的也不禁摇头晃脑,连智瑶也笑吟吟地随着歌舞摇晃着头,神情甚欢。
伍封暗道:“怪不得人人都喜欢往王姬府上来,如此绝妙的歌舞谁能抵御?再加上众情激动,怎不热闹欢畅?”心中大悦,仔细看着堂上歌舞,忽见美婢从众人身后舞上来,纤足惊弹,飘素回风,其中有些动作似曾相似,立时让他想起迟迟来。
如果迟迟未故,只怕自己时时守着她妙绝的歌舞,如今却是人鬼殊途,梦魂牵引处也难见到。由迟迟又想起叶柔来,此女精明干练,善解人意,可惜一生甚苦,嫁叶公之子还未入门,夫君就病死,后来好不容易许嫁自己,又因孔子之丧以至好事不谐,她在吴国之时助自己甚多,尤其是那日中了越王勾践的诡计,若非她引府内之卒突出奇兵,自己与楚月儿便大有危险了,想起她临死前终于忍不住叫了自己两声夫君,眼下想听一声也不可得。再想起赵飞羽远嫁时的笛声,田燕儿香车上的哭泣,西施的寂寞,蝉衣的热血,渐觉伤心起来,眼眶也渐渐湿润,忍不住狂饮了几爵酒,不觉酒中醇厚的浓香,只觉此中的苦涩,黯然。
也不知何时歌舞已毕,在众人的赞叹之声中,梦王姬问道:“龙伯神情落寞,是否应歌舞不好?”
伍封暗赞此女的细心,叹道:“歌舞甚妙,正因为歌舞太好,令在下想起了一些往事,心情抑郁难解。”他将爵中的酒一口饮尽,起身告辞,道:“在下有些心思不属,这便告辞,日后有暇再来拜访。”
众人尽感愕然,此刻尚早,眼见人人兴致才起来,这人却要回去,不知何故。
姬仁也起身道:“弟子送师父回府。”
伍封摇头道:“王子请留下欢饮,在下自行回去便了。”出了府中,上了鲍兴的铜车回齐舍。辚辚车声中似乎仍能听到梦王姬府中的丝竹,不过他眼前晃动的却是迟迟、叶柔、西施、赵飞羽、田燕儿和蝉衣的身影。
这几日周敬王又病势稍重,姬仁天天在宫中陪伴照顾,无暇来练剑,伍封与楚月儿便往大典之府阅籍。
这日午饭之后,楚月儿见伍封心情不好,知道他记挂着妙公主,便道:“夫君,听说这成周与各地不同,我们不如出去走一走,也不用车马,看看此地风俗。”
伍封道:“眼下大雪纷飞,你们怕不怕冷?”他知道楚月儿与自己一样不惧寒冷,是以向春雨等人询问。
春夏秋冬四女见他有意也带自己出去,十分高兴,甜笑道:“我们穿着这么厚的熊裘,怎会怕冷?”
伍封点头道:“熊裘不如狐裘,莱夷家中的狐裘有十多件,可惜未曾带来。既然你们不觉得冻,这就好了。要看风物,非得到市肆去瞧瞧。若有何好玩的东西,我们便买些来。”
鲍兴在一旁道:“龙伯,虽然不用车马,仍当由人带些人手侍候保护吧?”本来府中人一直称伍封为“公子”,眼下伍封年纪渐长,完完全全已经是一家之主,是以府内人都改了口,称他为“龙伯”,就象智瑶的人称智瑶为智伯一样。伍封这“龙伯”这是天子赐爵,叫起来更是名正言顺。
伍封笑道:“这些天你留在府中哪儿都不要去,多陪一陪红,顺便盯着老商,勿使他乱跑。哼,你们成亲这许久,也不见红有孕,是否你不甚争气?”
鲍兴呵呵笑道:“龙伯说得有理,这些天人便多使些力,勿让龙伯失望。”
红在一旁满脸绯红,狠狠瞪了鲍兴一眼。
伍封笑吟吟又向展如和旋波看了一眼,旋波立时脸红起来,展如也嘿嘿地有些不好意思。伍封口中虽然未说什么,但他的眼神谁都瞧得出来,自然是希望展如也多多努力。
鲍兴又道:“夫人她们都的天下少见的美人儿,听说周人又纵情声色,万一有些市井人觑觎美色,不知好歹上来找便宜,总不成由龙伯亲自出手吧?”
伍封笑道:“就让刀和阳跟着便成,以他们的身手又怕了谁?何况要买卖物什的话,还非得他们出面不可。若换了月儿去买,只怕人人都会争着免费相送,就算太贵重了送不得,多半也会大打折头,我们岂非搞坏了天子脚下的市肆规矩?”
楚月儿听他口中说得甚甜,格格轻笑,心忖这位夫君许久未这么口花花地讨大家开心了,看来此刻真的是有了兴趣要逛市肆,才会忘了不快之事。
伍封带着五女出府,圉公阳与庖丁刀背着盛了金贝的大盒在前面引路,众人一路踏着雪说话,只觉在飞扬的大雪中另有一番情趣。
虽然大雪,但成周城中仍然十分热闹,道旁闾里时有丝竹之声,途人也是笑语不断,似乎人人都透着精神。
楚月儿道:“我们去过许多地方,似乎以成周的人看起来最为开心。”
伍封点头道:“王畿少有兵祸,良田一年两熟,民较富庶,况且往来商旅甚多,物货丰盈,民用足而自然快乐。”他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雨儿,你们四人来自燕国,听说燕世子十分仁厚,你们是否见过他?”
春雨点头道:“我们到齐国之前在宫女当宫女,时时见到。燕世子为人十分和气,对我们甚好,叫得出我们的名字。有一次春祭之时,还亲自教我们弓箭。”
伍封道:“你们在燕国叫什么名字?”
春雨道:“便叫春、夏、阳、冬,到齐国后四姐才给我们的名字添了一字。”
楚月儿问道:“燕国的雪也这么大么?”
冬雪道:“雪看起来差不多,不过时日甚长,且十分寒冷。若在燕国时,这么大雪便不能出门,否则很容易冻坏人。”
秋风道:“是啊,尤其是燕北之地,多是风沙之地,林木极少,一到雪天便白茫茫一大片,不说冻死,在雪地走得久了还会目盲。”
楚月儿咂舌道:“那岂非无法住人?”
夏阳笑道:“人倒是可住,只不过雪天不出门便了。阳儿的老家便在燕北,一年仿佛只有两季,夏天倒好,野草旺盛,牧养是最好不过,但天开始转寒时,便要积草存粮,雪天人畜皆不能出外,不过也较轻闲。”
众人说话之间,便来到了市肆,只见市中十分热闹,商人极多。
众人一坊一肆随意看着,众女买了不少丝帛玉饰,信步到了一家铜坊之地,众女见铜器甚多,叽叽喳喳东拿一件,西看一件,坊中那老板见这些人气度不凡,衣饰华贵,知道是贵人,不敢怠慢,细心向众女解说诸般物什。
这时,冬雪拿了个黄灿灿的薄铜面具在脸上比了比,只见这面具是个狰狞的虎面模样,眼睛处留了两个大孔,鼻尖处也有两个孔。
众人见冬雪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在面具后面转动,虽然面具造型狰狞,众人反觉得她十分可爱,无不失笑。
春雨等人也各拿一个来玩,楚月儿道:“这面具老商定很喜欢。”
伍封见她们喜欢,心忖:“这面具买多几个,日后在府中捉迷藏只怕有趣。”圉公阳问明价钱,十个才值一金,伍封让他给了五金买下五十个。
庖丁刀和圉公阳是市井之人出身,到这市肆之中如鱼得水,这时圉公阳顺嘴问道:“有没有什么较特异的东西?”
那老板点头道:“有倒是有,不过甚是贵重。”
庖丁刀在一旁道:“有便拿出来瞧瞧。”
老板从室后抱了个木盒出来,打开时,只见里面黄灿灿的有两面铜镜。
楚月儿顺手拿了一面铜镜,觉得镜甚明亮,照时十分清晰,不像寻常的铜镜有些模糊,又看镜背的纹饰,道:“这铜镜甚好,尤其是纹饰古怪,与众不同。”
老板赞道:“夫人甚有眼力,此镜可是件宝物,名曰透光之镜。”
楚月儿好奇道:“为什么叫透光之镜?”
老板道:“让人拿着给夫人瞧瞧。”他从楚月儿手上接过铜镜,将镜面对在外面的雪光,镜背移近木盒,道:“夫人请看这木盒上的影子。”
众人探过头去看,只见木盒上映着诸般图纹,清晰可辨。
楚月儿“咦”了一声,接过铜镜,看了看背面的图饰,然后又映在木盒,赞道:“这铜镜背面的纹饰怎能够映上去仿佛日影一般,况且还纤毫不失?夫君你瞧,这麒麟的鼻尖都看得十分清楚。”
伍封赞叹道:“铜镜居然能透光,这可意想不到。”接过铜镜,对着外面雪光看时,却不见丝毫缝隙。
老板道:“可惜没有日光,否则更能映得远些。”
秋风甚感兴趣,从伍封手上接过铜镜,也去映时,却要离木盒寸许方能见到,奇道:“这就怪了,为何在夫人手上,离木盒近两尺也能照出来,到我手上却不行?”
楚月儿好奇道:“怎会如此?”探头看时,那影子立时清晰起来。
伍封忽想起来,笑道:“这是因为月儿颈上挂着的那颗夜明珠之故,只是这夜明珠晚间可比的火把,但日间并不见有光,想不到因这铜镜便看出来,原来日间也有光的!”
原来楚月儿颈上挂着的那颗大珠子甚是晶莹透亮,她探头弯腰时,珠子便垂下来到铜镜之前。她这颗夜明珠每到晚间便莹莹光,虽不算极亮,却能照出近两丈远,只不过平日众人见惯这珠子,未曾想到此珠其实日间也有效用,只不过肉眼不见而已。
那老板叹道:“原来这便是夜明珠!听说夜明珠有蓄光之效,不分日夜,只要有光便可聚蓄起来,无光时再放出来,可谓天下至宝!不过更难得是夫人雪肌如玉,更胜过此珠。”
庖丁刀叱道:“你是何身份,怎敢没大没乱说?!”
那老板连忙请罪,便要跪下来。
伍封伸手拦住,对庖丁刀笑道:“无妨,他是市井之人,不懂得礼仪,何况他也没有说错。”他见楚月儿喜欢这透光镜,问那老板道:“这镜不错,拿十几面出来。”
老板苦笑道:“这种宝物哪里会有多的?天下仅有两面而已。”
伍封惋惜道:“只有两面?我还想给她们一人一面哩!”
冬雪笑道:“这倒用不着,铜镜是拿来照的,只要清晰便成,是否透光却不甚相干。”
楚月儿道:“为何只有两面?既做得一面出来,自然可以做十面百面。”
那老板道:“也难怪夫人不知道,这透光镜只有一人识做,且是因淬火制镜时无意中做出两面来,这人数十年前就死了。这两面镜被王子朝得了去,后来王子朝之乱后便不知所踪,早间有个人拿来给人,人还甚是惊奇,不知道他从何处得来,这人也不肯说。夫人要是明日来,只怕已经给人买了去。”
伍封也不在意,点头道:“既然有两面当然要买下来,给月儿和公主每人一面,拿来玩最好。”
楚月儿笑道:“我不用它,给公主便成了,另一面夫君大可以拿去送人。”
春雨点头道:“如果要送人,送给梦王姬便最好不过。”
伍封奇道:“为何定要送给梦王姬?”
春雨道:“早间红从府外回来时说,梦王姬后日寿诞,眼下城中各国使者都寻思送什么礼物哩!”
伍封道:“原来王姬的寿诞与天子同月,不过早二十多天,也好,我们明日先送礼,免得后日与其他人赶在一时,备礼之时,将这铜镜也送给她罢。”
圉公阳问那老板道:“这铜镜价值几何?”
老板道:“每面本是百金,不过看在夫人面上,只收八十金算了。”
众人“咦”了一声,想不到伍封大有先见之明,这人居然因楚月儿之故,自行打了折头。须知此时各地的市肆都讲究实价,货贸以信义至上,都是一口价,比不得后世奸商如潮,纷纷乱开价。
庖丁刀拿了一百六十金给他,这一金为一缢,每缢合有二十两,相当重了。其实八十金至少可买寻常铜镜数百面,这八十金一镜算是极贵的了,不过伍封府中富豪,人人都不在意。
那老板叹道:“其实这透光镜极其珍贵,每镜价值千金以上,不过送镜那人只要八十金,买得甚贱,人百思不得其解。”
楚月儿奇道:“你八十金买给我们,岂非丝毫无赚?”
老板道:“各位想必是贵人,人怎敢有赚?何况千金之物只卖八十金,只怕来路有些不正,人一时贪心接了下来,颇为后悔,自然急于脱手。”
伍封心中一动,问道:“拿镜给你的是什么人?可知他住何处?”
老板道:“人也不认识,不过听他的口音应当是齐人或卫人,虽然齐人与卫人口音相若,这人的齐语浓些,但人觉得他多半是卫人,这些天有不少卫人跑来王畿之内,说是国内有变。人猜想他或者也是从卫国来,不知道他住在何处。”
伍封心想:“卫人逃难而来,眼下是大寒之天,定会到处觅地而居,南郭先生的旧宅空无一人,只怕会被人占住,万一九师父这些天赶到赴父丧,见旧宅被人占用,有些不像样子,须得派些人手看住才行。”问那老板道:“那人还拿了什么?”
老板道:“那人除了拿两面镜来,还拿了一口剑,但人不能收。”
伍封问道:“你为何不能收?”
老板道:“那剑的剑刃赤红,虽然只索五百金,但人没那么多金在手。”
秋风道:“龙伯的天照宝剑微带红色以是少见,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赤红之剑。”
老板道:“人也觉得甚异,此剑锋利异常,切玉如泥,理应是无价之宝,那剑柄上有‘昆吾’二字。”
伍封大吃一惊,道:“‘昆吾’?!”
众人不知道他为何吃惊,伍封声道:“‘昆吾’是天子的佩剑,当年周穆王伐西戎,戎人献此剑给天子,此后‘昆吾’便成了天子之剑。”
那老板吓得变了脸色,伍封声对他道:“此事与你不相干,你勿须害怕。不过下次你见到这人,设法问一问他的姓名,若能查知他住在何处,到齐舍报讯,你便立了大功,日后天子对你也定有赏赐。”
老板听说天子赏赐,立刻精神大振,点头道:“人理会得。原来贵人是齐使,莫非便是龙伯?”
伍封点头道:“是我,你怎知道?”
老板忙跪地施礼,道:“龙伯到成周许久,城中人人皆知。只是这市肆之中除了有些贵人子侄偶来走走,向来没有什么贵人亲自来,否则人早就从龙伯口音中猜出来了。”
伍封道:“此事不可泄露出去,免得招来大祸。”
那老板不住点头:“人理会得。”
众人出了这铜坊,又在市肆中走了一回,买了若干物什,见天色已晚,这才徒步回去。
晚间伍封叫了十名倭人勇士,让他们带上铜炉、床褥、酒肴及必用什物到城郊的南郭旧宅守住,别让流民进去。倭人勇士走后,伍封又命鲍兴到王宫将姬仁请来,鲍兴在宫门传话进去,不一会儿姬仁便出宫,随鲍兴到了齐舍。
伍封向他说起日间之事,问道:“‘昆吾’是天子佩剑,怎会落到他人之手?”
姬仁满脸惊异之色,道:“当年王子朝之乱时,此剑遗失宫中,被王子朝所得。后来王子朝事败,携了大量典籍和宫中珍宝逃往楚国。王子朝死后,老子在楚国觅到典籍,带回成周,但那些珍宝却不知所踪。后来才从王子朝余党口中得知,王子朝逃时,那些宫中珍宝却没有带走,被他掩埋于某处,多半是在王城。舍弟这些年在王城中四处寻觅,一直未能找到。想来这‘昆吾’剑和透光镜都在其中,不知如何被人找到了。”
伍封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两面透光镜便请王子带回宫去。”
姬仁摇头道:“透光镜是王子朝之物,非宫中所有,师父既然买了来,自然是师父的,弟子有何道理拿走?”
伍封道:“这也说得是,只盼那卖剑之人仍能到市肆去,只要觅到这人,必能找到宫中遗宝。”
姬仁道:“宫中遗宝能否找到并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那九座宝鼎务要找到。”
鲍兴在一旁好奇道:“什么宝鼎?”
姬仁道:“当年禹王收荆、梁、雍、豫、徐、扬、青、兖、冀九州贡金,各铸成一鼎,每鼎重千钧以上,大者据说有六千钧许,载其本州山川人物及贡赋田土之数,以九鼎象征天下各地。夏传于商,为镇国重器。武王克商之后,置于镐京。后来平王东迁,随迁往雒邑。因为鼎重,迁移时徒卒牵挽、舟车负载,如同九座铜山似的,十分不容易。不料王子朝之乱后,九鼎不知所踪。这九鼎是天下之象征,周失宝鼎,震动天下之心,这些年遍寻不得,如能找到则是天下的最大的喜事。有人说王室益弱,便因九鼎之失。”
伍封道:“王室渐弱并不在于九鼎,不过这九鼎干系重大,王室无鼎,不免让列国有些人以为周室天命已尽,另打主意,生不臣之心,如能找到,则可振奋人心,利于天下百姓重生尊王之意。”
姬仁叹道:“当年楚灵王灭陈蔡二国,迁许民于东夷,又迁弦、黄、胡、沈、黄、申六个国之民于荆山之地,其势之强,天下莫能当之。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后来这位好细腰的楚灵王使人到周索要九鼎被拒。其实在此之前,楚庄王伐6浑之戎,观兵周郊,曾问九鼎之大重量,天下为之震动。”
楚月儿吐了吐舌头,格格笑道:“本来月儿也想问这九鼎有多重,听王子这么一说,却是不敢问了。”
姬仁失声笑道:“楚庄王问鼎,是轻忽王室;楚灵王索鼎,实则有代周之意。幸好其子伐之,楚灵王自杀,楚平王立,陈蔡才能复国,可惜上年陈国仍被楚国所灭。月公主问鼎,那是好奇,与楚庄王大不相同。不过这九鼎向来无人能移动,只知道每鼎在千钧以上,每钧三十斤,即每鼎在三万斤以上,而且每一鼎的重量又有不同,委实不知其实重几何。只知道禹王铸鼎时,鼎的大相同,但重量不一。每鼎代表一州,州大则鼎重,故而以豫鼎最重,雍鼎最轻。”
楚月儿问道:“豫州比荆州要,雍州比豫州、兖州、青州大,为何豫鼎最重,雍鼎会最轻?”
姬仁道:“禹王时的九州与眼下不同,其时的荆州主要在江北,不算江南之地,是以不大,而原来的雍州本来只是镐京一带,其地甚,平王东迁,将其地赐给了秦,秦人逐群戎,开地上千里,雍州才会这么大。”
伍封点了点头,想起一事,问道:“听说明日是梦王姬寿诞,为何王子未曾见告?”
姬仁笑道:“此事怪不得弟子。只因父王与舍妹在同一月寿辰,故舍妹之寿诞向来是淡而化之,不敢盛贺。这次舍妹见列国使节渐来,特地叮嘱不要外传,本想只在府上家宴便罢,不料此事被智伯知道了,传扬开去。”
伍封道:“想必是王子厚告诉他的罢,智伯既要讨好王姬,怎会放过这机会?”
说了一会儿话后,伍封将姬仁送出了府。 filsarilhl07213461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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