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人之好我 示我周行(2 / 2)
伍封道:“既是如此,在下若要上山看看,是否可以呢?”
兵尉笑道:“这稷王山是赵氏的邑地,别人不能上去。龙伯却是无妨。何况人等守了多日,也想知道神人是何样子,龙伯也是神人,想来可以见到这稷王之神。”
伍封心道:“好端端地我怎又成了神人?”与楚月儿相视一笑,道:“既然无恤兄怕人毁了这山上的清静,我们这么多人上山只怕不好,我和月儿上山去瞧瞧,田兄与兴儿将车上的酒肴拿出来,与这些士卒饮酒说话,等我们下山。”
兵尉忙道:“人们奉了八少爷之令守山,不敢饮酒。”
伍封道:“无恤兄军令甚严,我也不好坏了他的军令。这样好了,你们不饮酒,用些蔬果菜肴总是可以的吧?”
兵尉点了点头,与铁勇席地围坐,伍封见商壶无甚所谓,田力和鲍兴夫妇却满脸失望之色,知道他们也想上山看看神人的模样,声对他们道:“我便不大相信这山上真有神人,先与月儿上去瞧瞧,说不好是俗人误传。若真有神人,我再唤你们上山。”
田力等人只好留在山下,伍封向兵尉问明了上山之径,比楚月儿步行上山。
这条山径颇窄,弯弯曲曲向山林之中延伸,两旁竹林之中蝉鸣雀唱,细水淙淙,阳光由叶间洒落,映在地上如同满地的金片,周围之景幽然而雅致。
伍封与楚月儿循着山径一直到了山顶,却未见神人之影。
山顶上松竹相间,郁郁葱葱,清幽得十分迷人。伍封站在山顶下看,想起一事来,道:“这山上若真有神人,怎会住在山径上让人随意瞧?定是躲在山林深处,我们一路沿路上来,自然是见不到了。”
楚月儿道:“我见那片竹林中十分繁茂,若我是那神人,必定选在那林中长住,不如去瞧瞧。”
二人看准了方向,向林深处走过去,越走越觉得渐渐茂密,甚为昏暗,连日头也看不真切,只是一路摸过去。
伍封一路辨着方向,笑道:“看来我们的目力也大有长进,如此昏暗的林中也能视物,只怕快及得上招兄的夜眼了。”
楚月儿道:“月儿在海里细心看时,其实也能看到数尺外的东西,只是不大真切。”
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眼前开始变得明亮起来,林木渐稀,猛地里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地。
这平地三面被密林围绕,一面却是山壁。地上满是浅草,有一道溪在旁边流过,林周处尽是些奇花异草,斑斓眩目。
楚月儿指着山壁道:“夫君,那儿有个山洞。”兴冲冲向山洞跑过去,这丫头胆量既大,好奇心又重,忽见这地方有个山洞,便寻思洞中恐怕真有神人,忙跑过去瞧瞧。
伍封忙道:“心,这山洞中说不定……”,一路追过去,忽觉身后风声疾响,仿佛有人闪过一般,伍封吃了一惊,冲出数步,回头看时,却不见任何人影。
伍封心道:“莫非我听错了?”见楚月儿已经入了山洞,连忙追上去,谁知道才走出几步,又听耳边风响,眼角似乎瞥到一条白影在身旁闪过,回头看时又不见踪影。
伍封大惊,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事情,心道:“天下间哪有身法这么快的人?”他缓缓拔出剑来,手中捏着尺余长的剑柄,才觉手心已沁出满把冷汗来。
他怕楚月儿遇险,叫道:“月儿,快出来!”凝神觉察,只觉四周凉风习习,似乎连叶落之声也听得见,却并不见有人或神在附近的迹象。
便在这时,忽然耳边又一声轻微的破风之声,这声音与先两次不同,伍封与人交手无数次,这种声音最为熟悉不过,正是高手出剑的风声!
伍封只觉一缕寒意向背上袭来,其快得惊人,不及回身,猛地向前窜出去,长剑由前向后顺手撩起,只听“叮”的一声,长剑碰到一物,似乎是口长剑,他虽是随手出剑,剑上的劲力却甚大,可双剑相触,剑上的力量却如同击在空处,手上有毫不着力之感。惊骇之下,便觉对方的剑弹了起来,又向背上刺过来。
对方出剑之快是伍封平生仅见,他连回头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向前急窜,重剑随手在身后挥动。平时他与人才交手都凭眼所观,用心指臂来运使剑法,此刻却只能全凭感觉,只听“叮叮叮”数声,双剑连交九次,对方的剑便同附在背上一般,仍然向他刺来,迫得他连转身之暇也没有。
伍封此刻已知道遇上了一生中从未遇过的剑术高手,对方用剑之妙,更胜过颜不疑数倍。他心念一动:“这人是董梧还是支离益?”
此刻他已经窜到了林边,对方的剑尖仍在背后,他无暇转身,心思忽动,左臂振处,袖中的龙爪向上弹出去,勾在一棵粗竹之上。他剑往后刺之时,脚尖却向竹根处踩下去,左手龙爪下拉,这根粗竹立时弯了下来,伍封脚点在竹上,以龙爪的铁链吊着受力,身子忽地平躺在离地二处高下之处,仰头便看见了身后这位剑术惊人的高手。
这人衣衫褴褛,披头散乱的白在飞中扬动。伍封还未看清这人的面容,适才刺出的这一剑又被这人挡住。
这人赞道:“好!”手微微一侧,长剑顺着“天照”重剑的剑脊披落下来。重剑有粗圆的剑格护手,倒不虞这一剑能伤到了手。不过这人虽然未将伍封的剑格开,却凭这一剑披落,将伍封剑上劲力化开,转到了另一方去。
伍封见这人的膂力远远比不上自己,却能轻轻松松将自己剑上的劲力化开,其运剑之妙比自己强得多了。
眼见这人出剑奇快,自己虽然平躺在空处,这人剑尖上撩,仍然是简简单单一剑向自己背上刺来。
伍封喝了一声,脚急弹开,如弯弓般的粗竹猛地弹起,其力之大,带着伍封向天上射出。伍封左腕上扣着龙爪的细铁链子,飞到尽处时也只是离地数丈,但他却感觉仿佛如在云中,借脐息之妙化解此竹弹射之力,在空中飞一般地以竹为中心转了个圈,长剑带着一圈森森的寒光,向这人拦腰斩下。
这人又赞道:“好!”他也不躲闪,只是一剑向竹上劈去,“喳”的一声,粗竹断为两截,幸好伍封已将竹射之力化为横旋,不过这竹一断,伍封剑上的力道便微微失准,重剑只是从这人身边扫了过去,圈起一道电光。
这人哈哈大笑,缩身退开,伍封左手轻抖,龙爪弹入袖中。此刻他已与这人对面站着,大喝一声,长剑劈面而下。
只听“铮铮”剑鸣,这人随手挥洒,一连格开了伍封七剑,虽然他的劲力比伍封差得甚远,却能借运剑之妙化解剑上的巨力,一个力大,一个剑快,二人顷刻间交手了三十余招,不分胜负。
伍封心中越骇异,这样高明的对手可从未见过,不过这三十余招下来,也看出这人剑下处处留了手,并非想杀他,否则以他奇快的剑术,至少可以寻隙还击,断不会只守不攻。
这时,便听楚月儿道:“师父!”伍封吃了一惊,连忙止住了剑。
楚月儿抢了过来,扑倒这老者怀中,笑道:“师父,你怎在这里?”
伍封插剑入鞘,搔头道:“原来是接舆先生,晚辈可认不出来,多有得罪。”
接舆扔下了剑,向伍封笑道:“这也怪不得你,封儿名震天下,是我想试试你的剑术。”
伍封心道:“接舆是老子的高足,专研老子一门的剑术,怪不得剑术如此高明,胜过月儿十倍。”他满脸惭愧之色,道:“晚辈只当自己的剑术已经勉强能与天下下高手一争短长,谁知在师父面前,竟然如此狼狈。”
楚月儿白了他一眼,笑道:“这人脸皮颇厚,居然也叫起师父来。”
接舆哈哈大笑,道:“其实封儿的剑术相当高明,只不过还有些地方未能领悟,再有十年功夫,恐怕我在封儿剑下十招也使不出来。我虽授月儿剑艺,却未曾正式收她为徒,封儿叫我什么也不相干。”
伍封擦汗道:“这稷王山之神原来就是师父,这真是意想不到。”
接舆笑道:“神是人,人是神,无人就无神,无神也无人,何须区分?我到这稷王山,只是觅个葬身之地,谁知道人会说我是稷王山之神?”
楚月儿扶他坐下来,道:“月儿见到洞中的摆设,便知师父在这里,只是一眼没看到的功夫,师父便与夫君动上了手。”
接舆道:“封儿是你的夫婿,我不看看他的剑术,怎能放心让他与董梧交手?”
伍封和楚月儿大吃一惊。
接舆道:“封儿杀了朱平漫、市南宜僚、计然三人,董梧早就勃然大怒,前些时他解散了董门,声称‘董门与龙伯不共戴天’,我便知道他会来找封儿,是以先找上门去,与他比试剑术。”
楚月儿惊道:“师父与董梧比过剑术?”
接舆道:“我虽然未正式收你为徒,但你叫我为师父,我向来当你是自己女儿,封儿是你的爱婿,我怎能让人伤了他?”
伍封与楚月儿甚是感动,伍封笑道:“想来董梧不是师父的对手,否则师父怎会在这里?”
接舆摇了摇头,他解开衣襟,伍封和楚月儿见他胸口上有一道尺余长的创口,看创口上的红肉,便是愈合不久。
伍封惊道:“这是,这是被董梧所伤?”
接舆点头道:“董梧的剑术比我高明许多,幸好我的轻身本事远胜过他,才能逃了出来。本来我是想趁天年尽前替你们除一大敌,可惜技不如人,反被他伤了心脉。眼下外使虽愈,内伤却是一天比一天重,也没有几天日子了。”
楚月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接舆道:“人总有死,月儿也不必哭。”
伍封垂泪道:“师父放心,晚辈必定杀了董梧为师父报仇。”
接舆点头道:“再过三年,封儿或可比董梧一战,五年之后便能杀得了董梧,可惜董梧不会等你这么久,他连董门都解散了,可见他杀你的决心。何况董梧之后,还有个天下第一高手支离益,就算你逃得过董梧之手,也避不开支离益的神剑。”
楚月儿哭得更是厉害,既为接舆伤心,又为伍封担心。
伍封心中凛然,点头道:“我们杀了董梧的儿子,他自然会不顾一切来报仇。既来之则安之,董梧若来战我,我便尽力与他一战。打不过便走,大不了数年之后再找他算帐便是。我才不会为了意气之争而与他硬碰硬送死。”
接舆呵呵笑道:“这就是封儿与众不同之处,你人有机变,剑法也能灵动。我这些天在稷王山养伤之时,想起了当年向师父老子学剑之时的事。”
他顿了顿,道:“封儿,我问你,见敌之动,你会如何?”
伍封道:“自然是一剑刺出,就算不能料敌之先,至少也能格挡。”
接舆道:“若敌人的剑法比你快呢?”
伍封想了想,道:“那便改用守势,要不然就以攻代守,求个两败俱伤,敌人若无拼死之心,必会退避,我便有机可乘。”
接舆摇头道:“当年老子问我时,我也是这么说,老子却不住地摇头。其实这是赌命而非比剑,非剑术之道。敌人的剑快,难道你不能更快么?”
伍封愕然道:“晚辈自觉剑法已经够快了,从未见人有师父般的剑快,晚辈便不知道还能如何更快。”
接舆道:“我的剑术不及董梧快,何况我心脉已伤,剑上力道不足,更不如董梧。大凡人之用剑,眼见敌动,立时映入心里,由心指臂,由臂运剑,这叫作反应。封儿,你拔出剑来指着我。”
伍封拔出了剑平指,接舆缓缓站起身,从地上拾了一片竹叶,放在剑尖上面左侧一寸处,道:“我将竹叶放下时,你能否用剑接住?”轻轻松手,伍封手腕微抖,将剑尖移过去,谁知剑尖接了个空,竹叶飘落地上。
伍封和楚月儿都大为讶然,心忖这落叶并不甚快,何以接不到?伍封连试三次,仅最后一次剑尖碰到了竹叶,竹叶被剑上劲力所击,变得粉碎。
接舆叹了口气,道:“当年老子也是这么做,我根本连竹叶也碰不到,封儿的剑尖能击到竹叶,已经是极快了,胜过我年轻之时。”
他缓缓坐了下来,道:“若是竹叶由上而落,大有余暇,一剑斩过去,自能调整剑的方位角度,可将竹叶斩开,但竹叶离剑尖寸许,落叶不过是瞬间功夫,运剑的本事便体现出来了。四十年前我离开师父老子时,老子便这么做,我以为是因我不习吐纳的缘故,是以偷学吐纳,结果一事无成。二十年前再见老子,老子问我:‘剑由何?’我说:‘常人乎臂,高手乎心。’自以为剑术中最奥妙的道理已是如此,结果老子仍然摇头,道:‘有心之剑,怎敌无心之剑?’”
伍封眼中一亮,心有所悟,将剑插入鞘中。
接舆道:“你们看见叶落,眼传入心,心指挥手,手再挥剑,这过程虽在一瞬之间,却也慢了这一瞬。若想胜过董梧,便要胜在这一瞬之间。”
伍封道:“师父是说,眼见敌动,臂便出招,千招万招都不从心中而过?”
接舆眼露赞许之色,点头道:“先前我从你背后出剑,你随手而挥,那九剑运剑之还胜过与我面对面时,便是不由心之故。”
伍封惭愧道:“其实我只不过下意识挥剑而已。”
楚月儿道:“月儿明白了,是否高手的剑术便在‘下意识’三个字上?”
接舆笑道:“譬如你们行走之时,忽然摔倒,便会下意识用手支撑,免得碰伤了口面。如果你们摔倒时想一想:‘我用手撑好些还是用肩承地好些?’你们若这么想时,肯定会摔个鼻青脸肿。”
伍封与楚月儿对视一眼,便觉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崭新的天地。他二人的武技剑术和吐纳功夫多是自悟,向来无人指点,听接舆这么一说,只觉受益匪浅。
接舆道:“无论何种剑术武技,真正的厉害之处,无非是‘快、准、狠’三个字。‘准’即出剑的方位角度,你们练剑多年,‘准’字还做得到;‘狠’指的是剑上的劲力,你们习吐纳已经到脐息境界,‘狠’字也还过得去。”
楚月儿忍不住问道:“到了脐息之境,还不算吐纳有成么?”
接舆摇头道:“我虽练不成吐纳,却向师父老子仔细询问过,吐纳有‘龟息’、‘蛇隐’、‘龙蜇’三境,都可谓道。你们初习吐纳,是为龟息,以细密之息调动全身气血,去旧换新,气、血、髓为之一变,全靠天赋所就,与习练之时日毫不相干。龟息一成,便能驻颜,你们日后的模样怕是不能变老了。这龟息是第一境,其实也是最难的一境。封儿得王子庆忌之遗法,月儿是跟我学的,我的吐纳也是学之于柳下惠,所以你们一开始用的都是王子庆忌传给柳下惠的那一种五呼一吸的法子。”
伍封点了点头。
接舆道:“如果你们无此天赋,便练不了吐纳,五呼一吸只要持续十几次,便会头晕脑胀,强行练下去,不仅习之无成,还会伤脑,我便是如此。你们习之无碍,反觉清爽之极,那便是天生习练龟息的料子。”
伍封道:“不过后来变成了九呼一吸,月儿变成七呼一吸,自然而然变成了脐息,呼吸与初学时不同,是何道理?”
接舆道:“此之谓得道。道这东西是不可言传的,道同,道又不同。同者是道,不同者是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道。譬如封儿九呼一吸是封儿的道,月儿七呼一吸是月儿的道,道同而人不同,因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道。你们能不自禁的调息,我便不能,数十年苦练五呼一吸,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道,即是毫无道根。”
伍封道:“这是否说,道只能自悟而不可言传,便是因为道虽为一,但因人而有万千,硬生生以言相传反会失道?”
楚月儿道:“五呼一吸只是法,用此法相试,无道根者便有法也不得道,平道根者用此法便可自悟其道,有了道便可弃法,是不是这么领会?”
接舆呵呵笑道:“你们果然有道根,便是这样子。唉,师父老子见了你们必定欢喜,他老人家活了百余岁,也只找到一个柳下惠能够五呼一吸的人,封儿的九呼一吸和月儿的七呼一吸都胜过了他。”
伍封愕然道:“这有区别么?”
接舆道:“当然有区别。九呼一吸胜过七呼一吸,七呼一吸又胜过五呼一吸。柳下惠数十年下来,仍不能脐息,这与他的天赋有关。”
楚月儿问道:“师父,脐息属于哪一境的吐纳?”
接舆道:“一旦能脐息,便是‘蛇隐’一境,到此境之时,身形灵动,气力与日俱增,且感觉极为敏捷,此时气血已经与外隔离,周身上下成为天然浑沌之状,毒入体内自解,邪恶之物自然相避。此时,道已经臻入化境。”
伍封道:“怪不得我中了毒,却能自行化解,蛇儿见了我们也避到一边去,原来如此。”
接舆道:“最高明的道是龙蛰。到了龙蛰之时,道便到了神境。”
伍封问道:“师父,如何才能到龙蜇神境?听柳大哥说是以毛孔呼吸,但如何去做呢?”
接舆笑道:“封儿又忘了,道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何况我连龟息都不会,怎知道龙蜇?你们练成了龙蜇神境,自然也不怕董梧,连支离益也不用怎么怕了。”
楚月儿道:“支离益和董梧如此厉害,他们也懂得道么?”
接舆笑道:“他们怎懂得道?天地有正邪,正即是道,邪即是魔,支离益所悟的便是魔。”
伍封点头道:“我看天地有魔和道,人心也有魔和道。”
接舆道:“封儿果然聪明。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能长久,却比不上魔的狂暴。支离益从邪径入手,能另辟奇门用于剑道之上,厉害之处,恐怕非我们所能想象。这次我到代国,见董门之人为支离益四下寻觅毒蛇,我捉了一人来询问,原来支益益要找一种两头蛇。”
楚月儿惊道:“两头蛇?楚人传说这两头蛇是不吉之物,见者必死。”
接舆道:“当年楚国有个孙叔敖,少年时与母隐居梦泽,一日荷锄而出,见田中有一条两头蛇,心想自己见此蛇必死无疑,又怕日后有其他人见到,也会因此而死,便挥锄杀蛇,深埋田岸。其母说他一念之善,天必相佑。后来楚庄王派人相请,拜为令尹,执楚国之政。可见这两头蛇未必真是见者必死。”
伍封问道:“师父,支离益要两头蛇干什么?”
接舆摇头道:“这个连那些董门弟子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两头蛇十分灵异,且无毒性,其他我也问不出来。”
伍封想起颜不疑的“蜕龙术”来,道:“颜不疑用毒蛇和少女之血摧练蜕龙术,能激生气力。这蜕龙术是支离益所创,他寻觅两头蛇,只怕又是想出了什么骇人的功夫。”
楚月儿点头道:“颜不疑的蜕龙术诡异神妙,由此便知道支离益的邪门之处。”
接舆道:“相对来说,入魔容易,得道却难。魔凶猛而邪恶,道平和而纯正。”
伍封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做坏人容易,做好人却难,只怕便是这道和魔之区别。”
正说着话,便听竹林中脚步声响,三人看时,却见商壶从林中出来,这林中甚幽,难觅路径,想不到商壶却也找了来。
楚月儿问道:“老商,你怎来了?”
商壶笑道:“老商见姑丈和姑姑上来了许久,有些不放心,趁兴儿和红不在意时溜了来。”
他一眼见到接舆,“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楚月儿道:“我就知道老商的身法必是师父所教。”
接舆见了商壶,呵呵笑道:“老商,你过来,怎么你成了封儿和月儿的侄子?”
商壶道:“不是的,姑姑是老商的师父,却不许唤作师父。”
接舆哈哈大笑,道:“这真是巧了,其实你救我一命,我本想收你为徒,可惜时不我予,月儿收你为徒,正合我意。封儿,月儿,你们可不要觑了他,我养伤的时候,全靠他极高明的打猎手段。这人头脑虽然不甚灵光,其实与月儿一样心思纯净,学东西反而快捷得多。他极有天资,你们如果调教得法,可以助你们不少。”
伍封和楚月儿都点头称是。
接舆道:“你们要胜过支离益和董梧,便要从道上下功夫,不过这一点我比不上你们,无从教起。从剑术上来说,你们的‘准’和‘狠’上面都有些把握,唯有这个‘快’字须大大改进,董梧何日找上门来还不知道,不过必定是代王大婚之后,你们时间不多,唯有多练练这个‘快字的要紧之处,便在于无心,董梧虽快,却胜我不多,还是有心之剑,你们若能悟到无心之剑,便是真正知道了这一个‘快’字,如此方能与董梧一战,这就是快剑的诀窍,可谓‘无心之诀’。由董梧而知支离益,要胜过支离益,还要从道上面下功夫。孔子是一代圣哲,他称师父老子为神龙,支离益便创出一套屠龙之术,其实是针对老子。他敢与老子为敌,可见其入魔之深,也可见其魔性之厉害。”
伍封与楚月儿一起点头,商壶对接舆十分尊敬,跪在一旁。
接舆叹了口气,道:“董梧伤我这一剑,让我懂得了数十年未明的道理,这些天我正想找你们,不料你们能自行找上来,可见这道之精微之处,我向你们说了这些话,也可以安心去了。”
伍封与楚月儿都流下泪来,商壶虽然不大懂得接舆话中之意,却忽感心酸,伏地大哭起来。
接舆缓缓道:“我要走了,一阵我回洞中之后,你们便封了洞口,免我受俗人打搅。”说着站起身来,向洞中走去。
楚月儿哭道:“师父,莫非这心脉之伤便不能医么?”
接舆笑道:“人生在世全在乎心,心死则人亡,我活了这六十年,能明白魔道邪正,总算不枉此生,此时此刻,生死有何差别?”
他入了洞中坐定,道:“封儿,闭了洞口,我去也!”
楚月儿放声大哭,伍封见接舆寂然不动,知道他已经去了另一境地,不禁泪如泉涌。虽然他与接舆是初次见面,却如同相识了数十年、数百年一般。他牵着楚月儿走出了山洞,拔出剑来,猛地向山壁上劈了下去,只听“轰”的一声,山壁巨石如雨般落下,灰尘四扬,片刻间这山洞便没于土石之中,浑然天成,再也看不出此间曾有一个山洞。
商壶见伍封一剑之威如此厉害,惊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伍封和楚月儿对着山洞叩了几个头,商壶自然也跟着叩头,三人在山壁前坐了良久,伍封叹道:“月儿,老商,我们走吧。”
楚月儿点了点头,对商壶道:“老商,你不可说出这事,免得有人来吵闹。”
商壶点头道:“老先生受伤将养,自不能告诉别人。”
鲍兴等人见他们三人下山,一起围了上来,鲍兴问道:“公子,夫人,可曾见到神人?”
伍封叹了口气,道:“他已经走了,这稷王山之上,恐怕从此再无神人。”
众人愕然不解,本想追问,却见伍封和楚月儿二人脸上仍有泪痕,不敢问下去,遂将商壶好一阵埋怨,说他擅自上山,惹得众人耽心。
商壶道:“是老商不好,不过老商忽然觉得非上去不可,这才上了山,下次决不敢了。”
伍封叹道:“我们回去吧,我和月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无暇理会它事。”
伍封与楚月儿回府之后,立时到了后院厢房之中,闭门不出,除了让圉公阳和庖丁刀二人送饭外,什么人也不见。
如此三天,府中上下无不惊讶,不知道这二人在干些什么。到第四日时,赵飞羽上门来访,田燕儿带着田力、平启、鲍兴、圉公阳和庖丁刀在堂上接待。
赵飞羽好奇道:“龙伯和月儿这几天闭门不出,究竟在干什么?”
田燕儿摇头道:“府中上下都在猜测,谁也不知道。这几天他们只见老商一人,连雨儿她们也弄不清楚为何如此。”
鲍兴道:“那日公子和夫人到稷王山去过后,回来便是这个样子。依人的想法,定与稷王山之神有关。”
赵飞羽讶然道:“稷王山之上真有神人么?”
田力道:“听龙伯那日的语气,他们见到了神人,不过说神人已经走了,或许不会再回来。这几日人在城中听说,自那日开始,果然稷王山上再无歌声了。”
众人尽感愕然,赵飞羽向商壶询问,商壶道:“这个老商可不知道,只见姑丈和姑用手指捏水珠。”
圉公阳道:“人和刀在门外侍侯,公子和夫人让我们将门窗以布帘封住,里面不露一丝光亮,黑黝黝的,又让我们拿了数盆水和空心竹管进去,时时听见滴水声,有时听见击掌声,阳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赵飞羽点头道:“他们定是在练什么厉害的本事,这本事只怕与稷王山之神有些干系。”
众人恍然,平启奇道:“什么本事要用这么古怪的方式去练?”
众人七嘴八舌说话,秋风忽地跑来道:“公子和夫人出来了,眼下正在练武场上。”
众人忙赶了过去,便见伍封与楚月儿拳来脚往,斗得甚是紧凑,最奇怪的是他们二人都闭着眼睛,仿佛是随手而,但度之快捷是众人平生仅见。
旁边众人之中,以赵飞羽剑技最高,她看了好一阵,叹道:“想不到龙伯和月儿的拳脚本事也如此厉害,飞羽就算提着剑上去,最多与月儿的空手相敌,但怎也敌不过龙伯这双手。”
伍封与楚月儿试了一阵新悟的“无心之诀”,睁开眼睛与众人打招呼,伍封道:“月儿,我们再试试剑术。”
二人无暇与众人说话,各自拔出剑来,众人只见剑光大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听见双剑相击了七八次,细看时,只见他们剑术快捷如电,令人目不暇结,似乎是随手挥洒,却包含着二人剑术之精粹。
商壶看得面如土色,噫哦连声。
平启叹道:“他们这剑术招式未变,不过出剑快了数倍,这种快剑本事太过厉害,人只是看看也心生寒意。”
众人心中都有同感。
过了良久,二人插回了剑,伍封笑道:“月儿聪明得恨,这无心之诀比我还先悟得。”
楚月儿嫣然笑道:“其实夫君心里放着的事多,不象我心无旁骛,不过我也只是先悟一个时辰而已。夫君只用了三成之力,再加一成力时,月儿恐怕最多三十招便败了。”
二人携手走回来,与众人打招呼,伍封笑道:“这几天我与月儿啄磨些功夫,以为还要多费几天,幸好你们都没有来吵我们,总算练成了这‘无心之诀’。若是公主在这里,以她的好奇,定会每日入室问一问,我们肯定没这么快练成。”
鲍兴讶然道:“公子每每悟出新的本事,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这一次整整用了三天,怪不得这么厉害。”
赵飞羽好奇问道:“这是稷王山之神所教的么?”
伍封含含糊糊道:“这种奇术不好言传,若非他提醒,我们也悟不出来。”他不敢说出那“稷王山之神”其实是楚月儿的师父接舆,否则传到人耳中去,说不定会有人为了觅剑诀剑招的简册,跑到山上去掘接舆的尸骨出来。
赵飞羽本想再问,却见楚月儿双眼泫然,寻思这位“稷王山之神”必定与他们二人大有关联,便没有问下去。
伍封怕人追问,问道:“这几天有无事情生?”
田力道:“赵、智、韩、魏四家都曾来请公子到府赴宴,韩公与魏公还亲自上门来,都被人托辞推脱了。不过以人之见,他们可不好得罪,龙伯是否该上门去走走?”
伍封点头道:“上门去走,还不如请四家过府上来,今晚我们便在府上设宴,请他们来坐坐。”
赵飞羽点头道:“龙伯与燕儿到绛都好些天了,请他们来宴饮也是应该的。”
庖丁刀道:“人便去准备菜肴美酒。”
伍封道:“田兄与阳到各府去走一趟,以我和燕儿的名义请老将军和无恤兄、智伯、韩公、魏公赴宴。”
赵飞羽道:“智瑶的师父梁婴父从成周回来了,智瑶今晚若来,梁婴父必定会随来。”
伍封问道:“梁婴父真是支离益的亲人么?”
赵飞羽道:“好象是吧,不过他与代国有些恩怨,前些时到代国去,似是为了阻止……任公子即位。”她提到任公子时,不禁顿了顿。
伍封愕然道:“任公子即位与他何干,非要去阻止?”
赵飞羽道:“也不知道梁婴父与任公子有何不妥,说不定这事与智瑶有关。”
伍封道:“我来绛都有好些天了,一直未见过梁婴父。原来他先在成周,又去过代国,这人在成周干什么?”
赵飞羽道:“六卿之乱后,梁婴父求卿位不得,便到成周设了个剑馆,他是晋国第二大剑手,又是智瑶的师父,名气比南郭子綦要大得多,是以他的剑馆一开,门徒如云般拥上门来,连刘、单二卿也将子侄送入馆中,声势之大,南郭子綦远远比不上他。梁婴父的门徒时时找南郭子綦挑衅,欲打倒他而声名鹊起,听说都是梁婴父的耸恿。这人收徒不重视人品,是以门下恶霸强徒不少,成了成周刘、单二卿之外的另一大势力。”
伍封道:“我府上有个九师父,是月儿的姐夫。南郭子綦是九师父的父亲,上次他到莱夷去时,我到鲁国拜祭外公孔子去了,未能见到。”梁婴父人品颇差,又故意与南郭子綦作对,伍封心中自然对这人大有恶感。
田力和圉公阳正要出府请人,这时晋定公派了几个侍卫来,说是晚间在宫中设宴,请龙伯、田燕儿、四卿和晋国的诸家大夫入宫。
伍封道:“既然国君设宴,我们便要入宫去,今日也用不着在府中设宴了。”
赵飞羽讶然道:“国君这些年向来不理事,今日居然会设宴请人,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伍封愕然道:“他好歹是个国君,虽然比不上你们四卿势大,但请臣子宴饮是极正常之事,有何意外?”
赵飞羽摇头道:“你不了解晋国的事,智瑶将妹妹和一个侄女嫁入宫中后,公宫之中有七成以上是他的人,国君眼下处处要看智瑶的脸色,不要说宴请群臣,就是在宫外走一趟,若未得智瑶默许也是不敢。如今四家势大,智瑶是怕晋君一个不心,走到了某家之中,与他家搅在一起。”
伍封目瞪口呆,良久方道:“想不到这位晋君的处境,比我那国君老丈人还差得多哩!”
赵飞羽笑道:“晋国境广人多,四卿之中每一家的势力均比得上一个越国,情势复杂之极。”她远远地看了田燕儿一眼,声道:“齐国只有田氏一家,龙伯的势力比田氏得太多,又与田氏交好,田恒这人颇重声名,自然用不上智瑶这种手段。”
伍封道:“你们赵、韩、魏三家在宫中也有不少眼线吧?”
赵飞羽笑道:“当然都是有的,不过我们没有智瑶那么横蛮无礼,在宫中的人数比他可差得远了。”
伍封叹了口气,让众人各去忙碌,自己带着楚月儿、赵飞羽、田燕儿、春夏秋冬四女、平启和鲍兴夫妇入房说话。自入晋以来,府中的大事情他都交给田力、圉公阳和庖丁刀打理,此刻便由得三人去款待侍卫去。
入房坐定之后,伍封问道:“大姐,这晋国之事我有些不甚明白,向向你请教一二。”
赵飞羽愕然道:“龙伯入晋之后,对晋国的事漠不关心,今日怎会忽然感兴趣起来?”
伍封叹道:“以前我与月儿在水中嘻戏,大海表面上平静如水,底下总是潜流急涌,暗藏危机,到绛都这些天我便有这种感受。我在这晋国不过是匆匆过客,但田燕儿日后这数十年却要生活在此,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燕儿打算。能避免的便避免,不能避免的便要留些分寸,若是我处置得不好,只怕会给赵氏和燕儿带来后患,不可不防。”
田燕儿忽地泪如泉涌,放声大哭,楚月儿上前不住地安慰,忍不住叹了口气。在楚月儿的心中,向来无甚畏惧和愁闷,即使是与乃姊楚姬逃出田府困于闾里之中,她也是顺其自然,后来迟迟、叶柔、蝉衣等人先后去世,她虽然伤心,但她对生死之事看得比较透彻,也不会将世事看得灰淡了些。此刻明知田燕儿喜欢的是自己夫君,却不得不嫁给赵无恤,且这送亲之使还是她喜欢的人,对这件事伍封和自己却是束手无策,楚月儿此刻也不禁有些无奈的伤感。
赵飞羽心有所感,眼眶也不禁渐渐湿润起来,过了好一阵,待田燕儿哭声渐弱,才说道:“晋国之事,全在赵、智、韩、魏四家。以实力而论,智氏强将谋臣最多,邑地也最大,是以智氏的实力远胜于赵、韩、魏三家,单单以实力而论,智氏与任一家兵戎相见,胜算都在七成以上。”
伍封道:“我只道智氏略胜与你们一些,想不到他强横至此!怪不得这人行事如此嚣张跋扈,不将你们三家放在眼里。”
鲍兴问道:“那天人随公子到赵府赴宴,智瑶居然用斗勺将八少爷脸上至砸破流血,无礼之甚!当时公子想上前找智瑶算帐,却被八少爷大使眼色制止。是否因为智瑶实力太强的缘故?不过这人如此横蛮失态,或者只是个粗蠢莽夫罢。”鲍兴虽然为伍封掌车,其实如今他这伍封府上的身份甚高,执掌亲卫铁勇,又是伍封的心腹家臣,在府中的地位早已经与平启相仿,甚或更为亲厚一些。他这么插口相询,并没有逾越其身份。
赵飞羽摇头道:“兴儿有一点可说错了。无恤隐忍不,故然是因为智氏势大,犯不上以耻而大动干戈,不过智瑶这人并非莽夫。他的剑术是从梁婴父处习得,却能胜过梁婴父,冠绝晋国一境,由此可知这人聪明绝顶。智氏出生于荀氏,世代为晋将,家传兵法十分高明。当年晋国六卿之中,有智氏、中行氏二家都是出自荀门。智瑶多技艺、善良谋,家父对他向来十分忌惮。这一次他在赵府击伤无恤,看起来是酒后失态,飞羽和无恤却疑心他是故意为之。当晚无恤派人探察,才知智瑶埋伏大批高手在府内,他早些天便调了三万多人驻于屯留,一旦城中生变,三万人迅南下,赵氏便大难临头了。我们赵氏的士卒大多在晋阳,城中不到三千人,晋阳离绛都数百里,等赶来时已经不及。”
伍封惊道:“原来如此。那天他若是动手,定可大获全胜,他既擅用兵,为何要弃此良机呢?”
赵飞羽道:“这就是晋事的与众不同之处。晋国表面上各家能相安无事,全在‘始祸必诛’四个字。当年六卿在世,便互相忌惮,在国君面前立下‘始祸必诛’之誓,范氏和中行氏灭后,四家重又立下此誓。智瑶若向赵氏动手,韩、魏必不敢坐视,定会夹攻智氏,再加上赵氏的余勇,智氏自不能以一敌众,也免不了覆灭一途。智氏虽比韩魏每一家都强,却比不上韩魏联手。何况绛都赵府被难,晋阳还有长兄伯鲁之子赵周,只要智瑶不乘胜攻晋阳,赵氏也不算尽灭,仍有东山再起之机。”
她停了片刻,笑道:“智瑶、韩虎、魏驹都以为无恤会因辱难,无恤受辱只是意气之争,智瑶不算先动兵戈,如果我们赵氏动手,这便是‘始祸必诛’,智瑶大军西来攻赵便顺理成章,韩魏也不好助赵,其实也不敢助赵。智瑶攻占了绛都赵府,再调集大军北上晋阳,说不好还会以‘始祸必诛’的理由逼韩魏助兵,许以瓜分赵地,韩魏本就惧怕智氏,此时既得理又有地,多半会欣欣然派兵助智攻赵。当晚智、韩、魏三府的使者如穿梭般出城,各往邑地,忙碌之极,无恤却是毫无动静,智瑶之谋便落空了,昨日屯留的三万人才突然离去。这次他当众击伤无恤,更加深了三家对他的避忌,费力而不讨好。”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伍封初到绛都的第一晚,便有如此大事生,恍如积薪在侧,又有儿执火在旁一边,一不心,这绛都城便陷入兵戈之中,情势凶险至此,众人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伍封叹道:“原来晋国这么复杂,在下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四家若是大动干戈,我们这区区人数不说是相助赵氏,就算自保也不容易。身处如此危境,我还每日四处游玩,真是险得很了。”
赵飞羽笑道:“不过龙伯这些天这么大张旗鼓地四下闲逛,却助了我们赵氏不少,也免了若干祸事。”
伍封愕然道:“怎会如此?”
赵飞羽道:“智瑶逼无恤动手的计谋不成,自然会打龙伯的主意。龙伯虽然厉害,比起无恤来便要冲动许多,智瑶只须找几个人逼龙伯比武,设法激你怒,有了些冲突,赵氏不好不管,他便可以向我们动手了。我们早查得清楚,桓魋从宋国出走后,便投奔了智瑶。智瑶先派桓魋加害你们,同时又调三万人到屯留,自然是早有图谋,不可能轻易罢手,从龙伯身上激起事来,正是最恰当之举。”
伍封笑道:“原来桓魋真是智瑶的人!这个便不用怕他,我虽然冲动些,却不会轻易与智氏交恶。”
赵飞羽道:“多过些时日你便不会,龙伯前晚刚见了他伤过无恤,想来怒气未息,若是次日一早智瑶便遣人挑衅,龙伯说不定会动手。不过我看他定会先找上兴儿或其他人,兴儿他们若被人伤了,龙伯定会为他出气,智瑶的计谋便成功了一半。你送燕儿来与无恤成亲,赵氏若坐视你被智氏所逼,怎也说不过去。眼下过了几天,你的怒气也消了,便不会上他的当。”
伍封道:“这也说得是。是了,那天在酒宴上智瑶对我傲慢无礼,说不定是故意想将我激怒,幸好我没有在意,席上溜了出去找老将军说话,这人定是失望得很。”
赵飞羽道:“想是如此,他若是直接激怒无恤,毕竟不大象样,自然是从你身上着手为好。不过你次日带了兴儿入宫见国君,正是极妙之着,一来避过智瑶的挑衅,二来以龙伯的性子,就算是泼天的怒气,过得六七个时辰也会消了。那日你才入府之时,我故意对平爷说话,请平爷提醒你到公宫去,便是考虑得多了些。不过龙伯早有打算,早就准备好入宫,我也不白白担心了。这些天家父和无恤不住地在背后夸你,说你虽然年轻,可政事通达,谨慎守礼,出人意料之外。”
伍封心道:“怪不得平兄从来不多口的,那日竟想到劝我入国见晋君,原来是你从中施法。”这么想着,心中老大没趣:“我一入府中你便来了,我以为你来瞧我,原来是这么打算。”叹道:“怪不得人说大姐是天下奇女子,我才入绛都,便能猜到当晚智瑶会对我无礼,连我次日的行动也盘算好了。次日大姐早早便到府上来,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吧?”
赵飞羽见他脸色不虞,猜到他的心思,道:“飞羽固然是为了大事考虑,不过也想见见故人,否则就会让无恤来了,犯不上自己大婚在即,还要跑来跑去。”说着脸色微微一红。
伍封心下立时宽了,笑道:“这也说得是。你说我助了赵氏不少,又是何故?”
赵飞羽笑道:“龙伯这些天出城闲逛之事,飞羽手下的人便乘机随我出城,与城外的人互通消息。我们被智瑶盯得很紧,寻常派人出城都有人尾随,何况是这几日之中?前天九弟赵嘉带了数万士卒在晋阳城外大举围猎,便是我们赵氏对智瑶的回应。智瑶想是得到消息,昨天终于将屯留的大军调回了邑地,绛都城的这场危机总算轻松化解了。”
伍封心道:“原来我邀你出城散心,你也在利用我。”语中不悦道:“这些事大姐何不早说?非要瞒着我不可呢?”
赵飞羽道:“龙伯若有心对付别人,便会诡计多端,人所难测,不过平日为人却爽直,尤其是敌友未明之时,不太会掩饰。飞羽才会隐忍不说,龙伯请勿见怪。”
楚月儿格格笑道:“飞羽姊姊对夫君的了解可深了,连他的怒气过几个时辰才会消都知道,当真了不起。”
赵飞羽脸上飞红,伍封心道:“我与飞羽交往并不多,若非她曾真心对我,怎会对我的性子如此了如指掌?”心下一热,呵呵笑道:“大姐果然厉害,你们姊弟二人都是人中之杰,我可比不上。”笑了一阵,忽叹道:“大姐智谋深远,得大姐一人胜得三城,怪不得任公子和智瑶都抢着来求亲。”他心有所感,语气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意味,还真如赵飞羽所说,只要不是有心对付人时,便不大会掩饰。
赵飞羽脸上更红。
平启在一旁道:“既然智氏势大,这一次计谋未成,日后说不定还会寻机下手,大姐不可不防。”
赵飞羽道:“我们防了他这么多年,总算一切平静,无事生。待下月之后,我们有齐国、代国为友,便不怕了智瑶,除非智瑶有把握同时灭了赵、韩、魏三家,还能抵挡齐国和代国的大军,否则就算给他个天作胆,也不敢公然伐赵。是以赵氏一众大可以放心了。”
伍封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赵氏一向有灭代之念,与代人还有杀子之仇,怎会如此顺当地抛弃仇怨结下姻亲?”
赵飞羽叹道:“以势而论,亲代不如灭代。与代国结亲,不过是多一外援,国事诡诈,外援有时候可能会因利所使,反戈相向。灭了代国,外援便成了内势,当然要好一些。可惜有智氏在侧,代国的骑兵十分精良,又有支离益、董梧等高手为将,灭代便不十分容易,战事只要拖上一年半载,不要说智氏,就是韩、魏二家只怕也会另打主意。考虑再三,无恤才定下亲代之策。”
伍封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他仍为赵无恤将乃姊嫁给代国之事有些不悦。
赵飞羽道:“晋国四卿自从六卿之乱开始便与齐国交恶,后来晋齐又为卫国之事鏖战多年,都想立卫君,企盼卫君以国附己。家父知道国事出自多家,齐晋之间难以盟好,遂不管智、韩、魏三家的想法,与田相结亲,这是二家结亲,非齐晋二国之亲事,智瑶也无可奈何。不过谁都知道齐国之政以田相和龙伯为出,赵田结为儿女之亲,齐国又派了龙伯为送亲之使,这一门亲事实则得了一个齐国为我赵氏之助。不瞒龙伯说,这件事家父谋划已久,他自知年事已高,无恤还年轻,便要为赵氏立一大援,以保全我们赵氏。”
伍封道:“如此一来,齐晋之间还是敌意未解,不过赵氏与齐国却成了姻亲,赵氏与三家为恶,齐国正好助赵抵御三家,若两国盟好,反而就不大方便了。若是两国为盟,还不如将燕儿嫁给晋国世子。”心道:“田恒自然也是出自私心,万一哪天田氏失政,国君与齐臣联手对付田氏,田氏还有晋国的赵氏相助。怪不得他口口声声说要与晋国盟好,至今却不见动静。”
田燕儿和赵飞羽这两头亲事全是政事之产物,无一是真心从二女的终身大事上考虑,想想也甚是没趣,伍封叹了口气,不住摇头。
众人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禁摇头。
楚月儿见田燕儿又伤心流泪,忙打岔道:“飞羽姊姊,韩虎、魏驹两家又如何?他们与智瑶好些,还是与你们赵家好些?”
赵飞羽道:“四家的实力以智氏为,赵氏居次,韩、魏两家便弱一些,不过他们自知其弱,早就连手一气,韩虎的姊姊嫁给魏驹,魏驹又将其妹妹嫁给韩虎,两家亲上有亲。他们二家这一联手,实力便远胜过智瑶,更不用说我们赵氏了。他们虽是守望相助,幸好他们各自为自己打算得多些,早些时为了邑地边界还有过一些争执,总之是并手攻人不易,但一家被攻,另一家必然援手而无疑。”
伍封笑道:“韩魏结亲,赵氏又与齐国结亲,这么说起来,智瑶在大势上岂非反而要弱一些?”
赵飞羽摇头道:“不然,智瑶也有其法子,他将妹妹和侄女嫁入公宫,眼下智瑶的妹子便是晋国的君夫人,由此控制了国君,所政令全是打着国君的旗号,名正言顺,我们三家在表面上无从抗驳。另外,智瑶插手周室,刘、单二卿虽然彼此争斗不休,他却能与两家同时结好,借刘单之斗来维持两家实力的平衡,以至这二卿谁也不敢得罪他,谁也不敢离开他。此外,智瑶又大力扶植王子姬厚,助以兵甲锐士,使王子厚在成周和王城势力颇大,再加上梁婴父的剑馆勇士,群公子无力相抗。其实王子厚为人残暴,远远比不上其兄王子姬仁的贤明,天子一心想立王子仁为太子,却担心王子仁被王子厚所害,又不敢得罪了智瑶,是以自先太子亡后,一直不敢立王子仁为太子,这太子之位空到了现在。王子厚正因为有智瑶之助,看来这天子之位,早晚要落入王子厚之手。眼下周室甚弱,不仅传国九鼎一直未能找到,连天子的‘昆吾宝剑’也不见,王权不彰,偏还有王子厚这样的人争权夺利,令人生憾。”
伍封道:“以周之弱,王室的事晋人可以插手,晋国之政周人可帮不上忙,一旦晋国内乱,智瑶势弱,王子厚和刘、单二卿又能干些什么?如此外援不足为虑。”
赵飞羽道:“这当然算不上什么外援,不过智瑶将其姊姊嫁给了秦君,秦国羡智瑶势大,立智瑶之姊为君夫人。秦国之境有一千多里,秦人勇悍好斗,不可觑。”
伍封道:“我听说秦人地大而人少,虽然勇悍,风俗却朴直,向来不通中国,日后虽然难说,不过眼下未必甚强。”
赵飞羽点头道:“秦人至今仍用人殉,信奉诸神,祭白帝、宝鸡、大梓以奉皇天,祭黄帝、炎帝以侍后土,每有水,便弃公主于水,声称嫁河伯,其中大多来至于戎俗。至今为止,秦国还不许吏人佩剑。剑不普及于士人,何以技击?是以秦人虽然悍勇善战,却无人善用。秦眼下虽弱,毕竟国境甚广,比我们三家中的任一家也不会差了,多年来秦国是晋政之中的极大变数,是以智瑶因智夫人而有秦人为援,非同可,我们三家绝不敢轻忽。”
伍封沉吟半晌,忽地脸上变色,道:“智瑶那日伤了无恤兄,智赵两家想要和好只怕是不可能了,智瑶理应知道这一点。这人既想对付赵氏,眼下更不会轻易放弃此念。如今赵氏即与齐国和代国结好,我若是智瑶,便要趁这些天婚姻未成,设法破坏了赵氏的外援,日后便设法联结韩魏二家,同灭赵氏。”
赵飞羽吃了一惊,道:“龙伯是说,他会派人对付你们?”
伍封叹道:“我们在绛都城中,有赵氏保护倒还好些,听老将军说任公子已经即位为代王,要亲自来迎亲,智瑶若在途中加害任公子,这便麻烦了。他能遣桓魋加害燕儿,为何不会派人对付任公子?”
赵飞羽惊道:“智瑶这么做,不怕赵氏与代国联手报仇么?”
伍封道:“赵氏与代国有旧怨,智瑶若命人扮成赵氏士卒,沿途加害任公子,再放些谣言出去,代人多半会以为赵氏以结亲为由,诱杀其王,智瑶大可以与代人联手伐赵。”
赵飞羽惊得变了脸色,猛地站起来,道:“智瑶在屯留的三万人既能攻赵,为何不会攻杀代人?任公子若入绛都,必过长平,屯留离长平不到二百里,兵车行不用四个时辰,可谓朝夕至。何况屯留之兵昨日便已经离去,谁知道他们躲在何处设伏?!”
伍封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任公子死了,飞羽岂非就用不着嫁到代国去了?”才这么一想,心中便暗骂自己卑鄙无耻,此刻居然会产生这种念头。他见赵飞羽如此着紧,暗暗叹气,不论此女担心的是赵家抑或任公子,此刻所想的定不会是自己,心道:“飞羽是做大事的人,在她心中,赵氏的安危永远是第一项要考虑的,其次才是我或者任公子。眼下赵氏的安危与任公子连在一起,自然想着任公子多些。”
赵飞羽怎料得到此刻在伍封心中转着的居然是这些念头?见伍封脸色变幻,以为他为任公子的安危着急,便道:“不成,我得带人出城迎接任公子,免他被人暗算了,日后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唉,我只怕赶不及。”
伍封忙道:“任公子极有谋略,又精通兵法,他一路上怎会不心行事?若按行军之法,他会派哨探四下探索前进,智瑶的大军真想一即中,便要避开哨探,潜伏在更远之处,待哨探过后才会下手,何况他不能公然动手,只能将大队人马分成若干股,扮作行商之类,大军分分合合需要好些天,理应赶得及。不过大姐千万去不得,这么跑出去接未来夫君,岂非让人见笑?”
赵飞羽道:“此刻无恤绝不能离开绛都,家父又有恙在身,我不亲自去,谁能当此重任?”
伍封叹了口气,道:“那当然是我去了。”心中却酸溜溜地甚不是滋味。
赵飞羽摇头道:“你若走了,万一有人加害燕儿怎么办?智瑶敢向任公子动手,当然也敢派人对付你和燕儿,赵氏与代国的亲事他能捣鬼,与田氏的亲事又怎会放过?”
田燕儿道:“龙伯今晚还要去宫中赴国君之宴哩!”
赵飞羽恍然道:“我明白了,国君今晚的宴饮必定是智瑶特意安排的,龙伯与任公子是朋友,智瑶怕龙伯离开绛都去迎接任公子,有龙伯牵涉在内,事情就复杂得多了。”
伍封道:“说不定智瑶不想我离开绛都,是因为他在绛都有对付我之策。”心中忽地一凛,与楚月儿对视了一眼,同时想起一个人来:“董梧!”
赵飞羽道:“我却担心这是智瑶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将龙伯骗出绛都加害,龙伯若出了事,他再派人入府加害燕儿就容易得多了。齐国比代国强大得多了,智瑶心目中的第一个目标理应是燕儿,而非任公子。”
伍封暗暗吃惊,道:“这也有理,不过大姐若忽然带了人马出城,必会惹人生疑,说出去也不好听,沿途也会有人阻止。”
赵飞羽道:“其实我不必要带大队人马去,只要悄悄赶去与任公子汇合,再公然露面,智瑶便不敢动手了。我若死在任公子军中,谁都会知道这是智瑶的诡计。智瑶怎敢冒此‘始祸必诛’之险?”
平启在一旁慨然道:“公子,人欠了大姐一条命,不如让人护送大姐去吧?何况任公子对人有授艺之德,人也不能眼见他被人所害。”
伍封点头道:“我正想让你带了三十铁勇去,上次在吴国时你与任公子一洗前隙,那是因为他看在我的面上,又有大事要办,这一次你送大姐见他,他便会感念你的忠义,真正地释怀。这样也好,免得你一想起任公子便心中憾然,也算了却你一桩心事。”
平启点头道:“公子尽管放心,人会拼死保护大姐周全,大姐如果有失,人绝不生还!”
伍封道:“一阵大姐回府准备,再扮成卒,悄悄随平兄出城。平兄就说你们要回齐国报讯,你们只有三十余人,就算有人生疑,总也想不到大姐竟会与你们在一起。”
赵飞羽道:“事情如此急切,我也不用回府了,就这么去吧。一阵龙伯派人向无恤送信,让他心提防便是。”
众人见她十分果敢,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均想:“此女人称为天下奇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赵飞羽和平启准备了十一乘兵车,带着三十铁勇匆匆出府。 filsarilhl0721345八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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