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之子之远 俾我独兮(1 / 2)
入朝之时,只见火光通明,群臣毕集殿上。长公主和柳下跖走入臣列之中。中山王让侍卫拿了厚席,请伍封和楚月儿坐在他的左右,自己才坐了下来,接受群臣礼拜。
群臣不知道伍封和楚月儿的身份,见楚月儿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大王之旁,无不大为惊讶。一向站在群臣位的大夫司马豹未见,换之以长公主站在朝臣之前,这女人站入臣班是他们从未见过之事,无不面面相觑,脸上变色。
中山王道:“这么晚了,寡人招诸位来议事,诸位自然猜得出是件大事情了。寡人身边这二位是大国贵人,这一位是齐国下卿,齐、楚、吴三国君王亲赐‘龙伯’之号的伍大将军;另外这位是楚国的月公主。今日他们二人到我们中山国来,正是天大的喜事。”
长公主和柳下跖带着众臣向伍封和楚月儿揖礼,二人连忙还礼不迭,谦让了几句。
中山王又道:“今日大夫司马豹谋反作乱,借围猎之名,暗调三千士卒将寡人扣押,想要加害,又派人埋伏城外,欲袭杀长公主和大将军,意欲杀人夺国,幸亏长公主和大将军奋勇,又有龙伯和月公主仗义相助,杀退了司马贼子一党,救寡人脱险。”他按照伍封的意思,没有说出司马豹的真名,假装糊涂,免得传了出去,有损齐国和中山的盟议。
群臣无不大骇,纷纷耳语。田豹谋反之事才生不久,事情还未及传到他们的耳中。有些与田豹交情好的臣子早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中山王道:“长公主和大将军擒下了数百名参与谋反的士卒,方能洞悉司马豹的奸谋。寡人对司马豹向来看重,未料到他会谋反,今日还与他一同出猎,险些招其毒手。现在想起来,这人极善伪饰,不仅骗了寡人,连朝上各位也一同骗了,也怪不得你们未能预料其乱。”
他这么一说,群臣立时宽了心,纷纷道:“大王说得是,这人假情假义,的确骗了臣等。”
又有人道:“微臣有时也觉得这人有些不妥,却想不到他会谋乱。”
更有人道:“其实微臣早觉得司马豹有谋反之心,但他是朝中要人,群臣之,微臣苦无证据,只是与他虚与委蛇,想找出了破绽来。”
还有人痛心疾地骂道:“司马豹本非我鲜虞人,大王却对他推心置腹,委以重任,这人居然要加害大王、谋反夺位,简直是畜牲也不如。”
另有人道:“我中山是天赐给鲜虞人的家国,大王是天生的圣人,眼下更有长公主和大将军为左右护国神祗,司马豹居然敢造反,当真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之至,合该他自取灭亡!”
群臣纷纷说着,伍封心里暗笑:“司马豹平日跋扈嚣张,你们多半是巴结奉承,此刻他败了,便什么话都说出来。”
这时有几人道:“大王,司马豹谋逆犯上,罪大恶极,理应族诛,请许微臣携家兵到灵寿去捉拿其家人党羽,以绝后患。”
中山王摆了摆手,群臣都住了口,一齐看着殿上。
中山王道:“大将军,寡人便派你领本部士卒,朝议之后,连夜赶往灵寿,捉拿司马豹的家人党羽,你平乱有功,司马豹手下的民户便赐给你。”
柳下跖答道:“多谢大王赏赐,微臣领命。”
不少臣子脸上显出失望之色,也有人甚为羡慕,田豹手下有三万余户,如今尽由柳下跖所得,加上他原有的一万户,几乎有半个中山便到了柳下跖的手中,群臣怎不妒忌羡慕兼又失望?
这时,侍卫领了招来、招怀兄弟上殿,那招怀身材瘦,果然天生腿疾,行走不便。
中山王道:“招怀被司马豹诬陷谋反,此事已经查得清楚,招怀的兄弟招来是龙伯家臣,今日随龙伯平司马豹之乱,立了大功,寡人便升招怀为千长,大将军收司马豹的民户之后,择一千户赐之。至于招来该如何赏赐,寡人还得与龙伯商议。”
招来、招怀大喜叩谢,然后下殿。
中山王道:“司马豹谋乱之心早已经有了,否则也不会一心求为中山之嗣。这立嗣之事最为要紧,稍一不损,便会导致国生内乱。今日寡人便立长公主为嗣,寡人归天之日,长公主便是我中山之王!”
群臣愕然,脸上显出惊奇、诧异和狐疑之色,面面相觑,无人能说出话来。
伍封见群臣脸色怪异,知道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心知是自己该说几句话的时候了,当下笑道:“女主为王,的确是列国罕见。不过在下曾听说鲜虞人在数十年前有过女王,可见女人为王,也不算违了鲜虞祖制。相传盘古开天之后,先后有天、地、人三皇,然后有五龙氏、巨灵氏等等,待有巢氏、伏羲氏之后,有女娲氏练石补天,成为女主。其后才有黄帝轩辕氏、炎帝神农氏、尧、舜、禹等等。可见女主为政,自古也有之。眼下中山国境狭,又夹在大国中间,若因立嗣而内乱,必会使大国生灭国夺地之心,大王立公主为嗣,父女相承有何不可?”
楚月儿点头道:“正是。”
他们二人一话,群臣就算有些想法也不敢说,纷纷道:“长公主武勇精明,虽男子也不能及,又是大王唯一的直亲,理合为嗣。”他们七嘴八舌,都表示赞成。
中山王哈哈大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齐、楚、吴三国赐伍大将军为龙伯,寡人也想仿效之,龙伯救了寡人性命,从今日始,龙伯也是我中山国的龙伯。另外,赐大将军柳下跖为中山君,位于群臣之上,监察国事。王辖君,君管臣,为王者也轻松得多了。”
群臣心忖:“这中山君算是个什么爵位?”纷纷向长公主和柳下跖道贺,又按臣礼向伍封、长公主和柳下跖三人揖拜,诸多礼仪,不一而足。
后世列国各有封君,却少有人知道这封君之制源自伍封之议,又始自中山这鲜虞之国。
快天亮时,朝议才罢。柳下跖带了本部骑兵匆匆出城,向灵寿城进。
中山王和长公主将伍封等人留在宫中,又将招来请了来,设宴款待,然后在宫中安置下处,各自休息。
伍封和楚月儿由鲍兴夫妇陪着,带着两车礼物亲到招怀府上看视,招怀一家惊喜交集,招来不免感激涕零,忙了好一阵,伍封等人才告辞回宫中休息。
晚饭之时,柳下跖从灵寿赶了回来,中山王又设大宴,请伍封、楚月儿、招来、招怀、鲍兴夫妇等人以及众铁勇饮酒。招怀虽是新升的千长,毕竟身份低微,今日居然能与中山王一起饮酒,自然是因其弟招来的面子。
柳下跖说起去灵寿的事,道:“诸事都顺遂之极,那田豹曾回灵寿,将家眷接走,又将家中财货装了十余车,一路向西去了,我在路上撞到他,故意扮作未曾觉,放了他走。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我们是有意放他离开中山。”这人已经两日一夜未睡,居然仍是精神奕奕,天生的体魄精力过人,与众不同。
中山王放下心来,口中不住向伍封等人致谢,伍封笑道:“外臣与二哥中山君有兄弟之谊,大王早间已经谢了多次,再这么谢下去,便太过见外了。”
中山王呵呵笑道:“寡人并非仅为今日之事,日后中山之事还要靠龙伯多多看视,危难之时加以援手。”
伍封道:“公主与中山君若有事,外臣能帮上手时,必定来援,只是是否代表齐国便不一定了。”
中山王大笑道:“有龙伯这句话就够了。齐国与我中山向来交好,我们中山便如齐国的一臂,没了中山,齐国与晋国斗起来便难得多了,贵国的国君和田相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万一晋人侵我中山,只要龙伯在齐君和田相面前说几句话,齐国多半会兵相助。就算齐国不兵,龙伯只须派几个招来这样的勇士,领府中数百家兵来,也能助中山不少。再说这三十铁勇,一个个力大过人,剑术矛法能以一当十,可见龙伯手下的士卒的确是天下少见的精兵,无可比拟。”
众铁勇听中山王这么说,觉得脸上大有光彩。
招来逊谢道:“人不过是个粗鲁莽夫,大王过奖了。公子手下象人这样的人不计其数,人当真算不了什么勇士。”
柳下跖对招来道:“招兄过谦了。不过招兄说兄弟府上高手极多我是相信的,兄弟的剑术胜过在下多矣。月公主的剑术也极为高明,昨日全靠她救了我和大王,在下向来自负,不过以剑而论,在下却未必敌得过月公主。譬如这位鲍兄,虽然只是兄弟的亲随御者,但其铁斧之凶猛凌厉,在下见了都有些胆寒。由此可见,兄弟府上的高手不知还有多少。”
招来点头道:“公子和夫人的剑术天人相合,未遇敌手,另外的几位夫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剑术和刀法高手。这位鲍兄的斧法是公子亲传,厉害无比,人在他手下最多只能敌四十余斧。公子还有一位高足鹿儿更加厉害,刀法凶猛之极。还有公子的两位老岳丈玄菟法师和公冶先生算得上剑术宗师,其他还有平兄、赵兄、蒙兄、公良先生等人都是剑术好手。人这点微末功夫当真不值得一哂。”
中山王闻言,甚为羡慕,叹道:“我们中山的士卒十分勇悍,可惜除了跖儿外,便没有什么良将了。寡人当日排群臣之异议,将跖儿留在国中,以公主嫁之,除了因为跖儿救了长儿之命,令长儿倾心外,主要还是见人才难得。田豹行事跋扈嚣张,寡人却一再容忍,也是因此。自从晋国六卿之乱,中山助范氏、中行氏失败后,国力大损,这些中山便现出衰败之像,若不善用人才,中兴国事,恐怕过不了多久又会被晋人逼得迁国了。龙伯,寡人有个不情之请,未知龙伯可否答应?”
伍封笑道:“大王请说。”
中山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事寡人先前与长儿和跖儿悄悄商议过,有些难以启齿,跖儿,还是你说吧。”
柳下跖呵呵笑道:“兄弟,这位招兄是中山人,眼下我们中山可找不到这样的勇士,二哥想厚颜将招兄留在中山,兄弟是否愿意?这本是个不情之请,兄弟若不愿意时,我们绝不会见怪。”
伍封和招来都吃惊道:“什么?”
中山王道:“寡人见招来是个忠义之人,也想赐他为千长,命为寡人亲卫军之统领,日后也好保护长儿。他招氏兄弟二人都是千长,正好光大招氏一族。”
伍封心道:“怪不得二哥先前没口子说我府上高手多,原来打的是这主意。”他心中虽有些舍不得,但他生性豪爽大方,道:“招兄虽是我的家臣,但这事由招兄自己决定,我可不能当他是件物什般送人。招兄,你随着我终只是个家臣,若留在中山,一来可照顾母亲和兄长,二来可为国家效力,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虽然有些不舍,但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一方是情意深厚的主子,一方又是自己家国的君王,招来甚感为难。
伍封道:“招兄便留下来报效国家吧,若再跟着我时,便是误了前程,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招来忽地流下泪来,道:“人若非跟随公子,怎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公子处处以人为念,如此高义,人何以为报?人若就此留在中山,世人必定笑我贪恋富贵,弃旧主而不顾。如此没心没肺之事,人可不愿意做。”
伍封笑道:“这并非招兄弃我而不顾,你能说出这番话来,便见你是个忠义之人。”
长公主道:“长儿倒有一个主意,龙伯是齐、楚、吴三国的龙伯,也是我们中山的龙伯,父王不如在宫中为龙伯建一处宫室,龙伯若来中山,便居此室。这样一来,招来领亲卫之兵在中山既保护王宫,又为龙伯守府,他既是中山的统领,又是龙伯的家臣,岂非成全了招来的忠心?”
中山王掌拍大腿,赞道:“这法子极妙,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笑道:“便这么办,招兄无须推辞,就留在中山为大王效力吧。”
招来出座向伍封跪倒叩头,伏地大哭。
伍封将他扶起来,道:“招兄,日后你出使齐国,常来看看我就成了。我若不在国中,可找你师父子剑,或是直接入宫见国君,国君多少会看我的薄面,事情也好办得多了。”
伍封口中说的话,其实便是中山王、长公主和柳下跖心中所想的事。他们厚颜向伍封索要招来,一是看中招来的武勇忠义,二是因招来本来就是鲜虞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招来在齐国随伍封日久,与齐国上上下下多少有些交情,日后来往齐国和中山之间,事情好办得多。
伍封这人何等聪明,自然猜得出他们的想法。
是日酒宴甚欢。
伍封在中山王、长公主和柳下跖的强留之下,在中山呆了三天,第四日时非要回巨鹿不可了,中山王大赠宝货良马厚革狐裘,却都被伍封一一推脱了,中山王只好赏了鲍兴夫妇和三十铁勇许多金贝、兵器,伍封见他们一路辛勤,便让他们收下来。
长公主拿了块金牌上来,道:“这是父王让匠人赶制的,听说龙伯身上有齐、楚、吴国三国所赐的‘龙伯’金牌,我们中山也依样学之。”
伍封顺手接过,口中逊谢。
离城之时,中山王、长公主、柳下跖和招来与中山国群臣一直送到了三十里外,分手之时,中山王道:“寡人少年喜欢逞强,每每亲临战阵,负伤数十处,如今年纪高大了,旧患常,想是命不久矣!日后未必能再见到龙伯,甚是遗憾。”
伍封恻然道:“大王多多保养,少费精神,未必不能颐养贵体,外臣若有暇时,或会再到中山与大王饮酒。”
中山王道:“我们鲜虞人知恩必报,龙伯仗义相助,又不愿意要寡人所赠诸物。寡人无以为报,昨日大搜宝藏,觅得一物相赠,龙伯再不收时,寡人会觉得欠龙伯太多,终身不安于心。”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鸡卵大的珠子,道:“此物是寡人祖上传下来的,来自大上海之深处,名曰‘夜明珠’,不仅能在夜里放光,深入水中更如举火夜行,甚是奥妙。本来是一对,后来送了一颗给齐国田氏,还余下这一颗。中山之地无甚深水,这夜明珠没有什大用。招来说龙伯和月公主喜欢潜入水底为戏,这珠子或用得着。”伍封想起那日鱼口中伏回到画城后,他和楚月儿曾见过田恒颈上挂着的那颗“夜明珠”,能在黑处自行光,当时田恒说过那是中山人所送,本是一对,想必另一颗便是此珠。
伍封推辞不得,只好接过来,只见这珠子中间用细细的金链穿过,金链甚长,足可挂在颈上,心道:“水深难以视物,若带着这珠子入海,恐怕好玩得紧。”又想:“若是吴越和齐国有这宝物,倒不甚稀奇,中山离海甚远,居然有此海中宝物,确是件怪事。”
众人依依不舍地分手告别,招来奉中山王之命,领一千骑兵一路相送,到房子城时,楼扬出城相迎,也带了百余人相送。
众人一路说着话,快黄昏时到了中山边境。招来与鼓扬在野地里铺开革席,众人坐用晚饭,各饮了些酒,这才分手告别。
招来不禁又落下泪来,伍封叹道:“君子之交,贵在乎心。我与招兄日后虽然难以相见,不过只要心中互相有这个朋友,相隔千里也无妨碍。”
依依惜别之后,伍封等人离了中山,一路南驰。
楚月儿道:“这一趟中山可没白跑,夫君可算得上得了一国朋友。”
鲍兴叹道:“只可惜招爷随我们同去,却留在中山未回来。”
伍封笑道:“其实这是件好事,招兄本是鲜虞人,能在中山出任要职,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日后如果有人要重用兴儿,我虽然舍不得,但也会让兴儿答应下来。”
鲍兴忙道:“公子,这事可不能说笑。就算给兴儿一个天大的官儿做,人也不愿意离开公子。”
红笑道:“也没有人会给你大官做哩!”
鲍兴叹了口气,道:“做大官虽然有好处,但在我心中,怎也比不上情义重要。我自服侍公子,那是十余年的感情,一旦割舍,可真是难过之极。”
伍封也道:“说得也是,招兄随我的日子毕竟不太长,我便不十分难过,兴儿却不然,府中上上下下谁不喜欢?上次燕儿向我索要兴儿,虽然是开玩笑,但以我与她的交情,本该将兴儿送过去,可我着实舍不得,只好气一回,假装麻木。”
楚月儿笑道:“夫君若将兴儿送了人,月儿便不愿意了,只好回过头又将他要回来,何况公主和春夏秋冬四人也一定会找夫君算帐,夫君便讨不到好去。”
伍封呵呵笑道:“那是自然。月儿,我便先讨讨你的好,别动!”他从袖中取出那颗夜明珠,从马上俯过身,挂在楚月儿颈上。
楚月儿道:“这颗珠子怎挂在我颈上?”
伍封笑道:“此珠晶莹剔透,彩光四射,只有月儿这么美丽的脸儿才配得上,若挂在我颈上时,岂非太过娘娘腔了些?”
楚月儿格格笑道:“这珠子公主见了必定喜欢,不如送给公主好了。”
伍封道:“公主喜欢的物什可多了,她房中的宝贝多得很,怎象你房中清洁简单,除了我这一个宝贝外便没有它物?”
楚月儿啐他道:“嘻嘻,夫君算个什么宝贝?”
伍封笑道:“人是万物之灵,怎么算不上宝贝?不过这珠子由你挂着,我是大有道理的。”
楚月儿好奇道:“有何道理?”
伍封道:“你还记得田相颈上的那颗珠子吧?我们时时到水底去玩,公主便不能去,每每我带她潜入三四丈深处,她便受不住了,非将我扯上水面上去不可。那三四丈深处阳光可射到,用不上这珠子照明。我和你下潜到十余丈时,水底便一片漆黑,不能视物了。我们有了这珠子,大可以潜到海底最深处,看看水底是何模样。”
楚月儿喜道:“正是,我常想看看海底模样,却不能视物,只能到浅海处玩耍,少了许多乐趣。”
鲍兴问道:“公子,夫人,人有些不明白处,早想问一问了。”
伍封笑道:“兴儿想问什么?”
鲍兴道:“人也过学潜水,虽然能闭息下潜,可到一定深处,水便向耳中、鼻中直灌,且浑身如被挤逼,难过之极,只好上浮。人问过其他人,都是如此。公子和夫人却能深入海底,就算能闭气,可海水不会逼灌耳鼻么?”
伍封与楚月儿擅脐息之术的事,只有妙公主、春夏秋冬四女等几人知道,其他人却不甚明白,以为他们二人擅长闭气,才能久在水底,鲍兴自然也不大清楚。
伍封在学会脐息之前不曾游过水,便不知道鲍兴等人的感受,奇道:“原来你们是这样的,我怎不觉得呢?怪不得公主每每到稍深之处便要扯我浮上水面。”
楚月儿愕然道:“兴儿说得是,月儿以前游水也有这感觉,后来能入深水之处,只觉得的理所当然,未曾细想过。”
伍封与楚月儿对视一眼,心道:“这定是脐息的另一妙处,能够抵御水深之力,连耳鼻等处也能自动地御水冲击。”
鲍兴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
伍封和楚月儿奇道:“你知道什么?”
鲍兴道:“乘、虎和基都说公子是龙伯国之君,故是龙伯,夫人是龙伯夫人,龙能够腾云行水,下可入海,上可飞天,是以公子和夫人能上天入水,无所不为。下次兴儿觅一块大石给公子和夫人钻钻看,说不好能一透而入。”
楚月儿被他逗得格格娇笑,伍封哈哈大笑道:“岂有此理!我们闲得没事了以头撞石,你当我们是疯人么?”
众人一路说话,也不觉寂寞无聊,晚间便回到了巨鹿城中。
他们到中山几日,让田燕儿等人甚是心焦,见伍封等人回来,秋风抢上来埋怨道:“公子去了好几天,倒让我们好生牵挂。”
伍封笑道:“我走几天便这样子,日后我要远行,你们怎地好?”
冬雪笑道:“公子远行我们便跟着,也不怕你走到哪里去。是了,四姐这几天坐立不安,盼你们回来哩。”
田燕儿瞅了伍封一眼,幽幽地道:“龙伯是干大事的人,怎会将我放在心上?”
伍封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中山一国与齐国交好,却与晋国甚恶,四姐若到中山去,只怕晋人会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些难听的话。何况此次中山内乱,好生凶险,你们若去了,说不定会有闪失。”
田燕儿好奇心立时上来,问道:“什么内乱?”
这时商卿过来,将众人迎入府中,伍封简单将中山之变说了一遍,田力愕然道:“中山立女子为嗣,岂非日后便是女王?鲜虞人行事果然与他人不同。”
伍封笑道:“这中山王年纪虽大,却极为聪明。其精明老到之处,不下于赵老将军。”
春雨叹道:“怪不得未见到招爷,原来他留在了中山,少了他这双夜眼,日后可辛苦些了。”
伍封笑道:“无妨,眼下也无多少人敢来偷袭我们,何况我和月儿夜里睡得少,有何异动须瞒不过我们。”
田燕儿叹道:“月儿随着龙伯四处走,每到一处都能大建功业,燕儿当真羡慕得紧。”
伍封道:“燕儿若不是要嫁人,我也可以带你四下里走走,虽然辛苦些,却能长些见识,增添许多乐子。”
田燕儿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伍封向田力细问过路程,道:“天晚了,都早歇了吧。眼看要到八月了,我们才走了四成的路径,自明日起要加赶路,十日内赶到绛都去。”
晚饭之后,众人在堂上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房休息,伍封与楚月儿一入内室,便觉室中光莹莹地,近两丈内的物什清晰可辨,愕然之下,见这光是从楚月儿颈上那颗夜明珠上出。
伍封道:“想不到此珠光亮至此,比得上一根火烛。”
楚月儿道:“既然如此,日后室中便可不用烛了。”
伍封笑道:“此珠甚是珍贵,不过这夜明珠虽好,又怎及得上月儿的明媚动人?”
次日动身之时,商卿道:“龙伯,人有个不情之请,只是颇难启齿。”
伍封对这老人很有好感,问道:“先生请说。”
商卿道:“人有一子名叫商壶,认识的人都叫他商丘子壶,甚是顽劣,想请龙伯收留。”
伍封道:“令郎在哪里?”
商卿叹道:“壶儿不喜欢受据束,他有些蠢笨,喜欢闯祸,他十余岁便离开人流浪各国,前些日才回来。”
田燕儿道:“我们在巨鹿多日,怎么未见过他?”
商卿道:“人数月前派壶儿到绛都见八少爷,原想八少爷给他一个官职,让他收收心性,谁知道他才到赵府,未见到老将军和八少爷,就先与九少爷争执起来,还将九少爷打了个鼻青脸肿。”
伍封吃了一惊,道:“这个祸可闯得不!不过他不是赵府的人,算不上以下犯上,只是这么一来,他在晋国只怕呆不下去了。”
商卿叹道:“正是,人年纪高大了,快五十岁上才得此一子,自事事由他,想不到养成这么个顽劣的性子。眼下他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行事却如同儿,至今还未娶亲。不过壶儿虽然迕劣,却甚有孝心,剑法武技还过得去。他从赵府逃了出来,不知道在哪里混了些时候,才回到巨鹿,自然是怕九少爷派人到巨鹿来拿人,惊扰了人。”
正说话时,便听前院喧闹起来,红飞跑来道:“公子,兴儿与人打了起来,被人摔了好几个跟斗,谁也劝不住。”
伍封等人都吃了一惊,鲍兴力气甚大,伍封又教过他空手格击的本事,想不到会被人摔倒数次,看来他的对手十分不简单。
众人忙出了堂,果见前院中鲍兴与一人纠缠打斗,那人身高七尺许,头上随便挽了个髻,用一个铜环扣住,粗眉大眼,满脸青渗渗的短须,虽不及鲍兴之丑,看起来却十分凶恶。
商卿惊道:“这就是儿商壶!这个畜牲怎么与龙伯的人打了起来?!”便要喝止,伍封却道:“令郎这摔法有些古怪,我们先瞧瞧。”
只见鲍兴左手一拳击在商壶腹上,右手抓住商壶的厚肩,奋力一扳,伍封心道:“兴儿的空手格击颇有些长进。”
谁知道鲍兴这一拳力气虽大,商壶负痛,咧了一下嘴,却顺着鲍兴的一扳之势上跨一步,右腿插在鲍兴双腿之间,双臂抱在鲍兴腰间,大喝一声,奋力将鲍兴向上向后摔去。只见他双脚如同钉在地上一样,纯靠腰力,整个上身后仰到离地二三尺高处,鲍兴“哇”地一声,一头向地上载去,好在他见机甚快,双手撑地,奋力扭开,便听“砰”地一声,右肩撞地,摔了个大跟斗。
伍封见这一摔甚为高明,赞道:“好!”
鲍兴与商壶都是皮糙肉厚,虽然商壶也有些牛力,但比鲍兴要差得多了,好在他的技艺胜过鲍兴,一个力强,一个技高,是以不见有谁受伤。二人胸部起伏,不住地喘气,鲍兴揉着肩头,坐在地上咧嘴道:“老商,你这摔法甚是高明,又叫什么名堂?”
商壶也揉着腹道:“这叫背摔!你在我腹上捶了一拳,却被老商摔了个跤儿,谁也没占到便宜。”
鲍兴呵呵笑道:“正是,兴儿打了你九拳,你却摔了我九跤,这唤作势均力敌。不过我若拿了大斧子来,老商定要吃亏!”
商壶“嘿嘿”笑道:“这个却难说,你有斧子,我却有大叉,要不要比试一下?”
鲍兴笑道:“比就比。”
鲍兴拿了大铁斧,商壶却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柄大叉子来,这叉子是青铜所铸,有两个叉头,军中称为“牛角叉”,不过用者甚少,这叉有些粗大,看来是个沉重家伙。
伍封知道鲍兴的斧子一旦展开,便不知轻重,容易伤人,正想上前,楚月儿却早跑了过去,站到二人旁边,道:“你们比就比,月儿来作个见证!”
商壶看了她一眼,也不甚在意,恶狠狠向鲍兴道:“兴儿,你要心!”“呼”地一声,铜叉向鲍兴搠了过去。
鲍兴“嘿嘿”一笑,大斧扬起来,向商壶劈下。
商壶见铁斧甚猛,后先至,“咦”了一声,扬叉格挡,不料鲍兴斜上一步,又一斧横斩,商壶只好后退向避。鲍兴的铁斧一展开,势如破竹,才劈到第三斧,商壶已经退到了一丈多外,手中的大叉毫无所用。
等鲍兴第四斧下来时,商壶已经避无可避,赞道:“好斧!”奋力向斧上格去,虽然他知道挡不住这一斧,但总不能束手就擒。
商卿早看得心惊胆战,此刻还来不及惊呼,却楚月儿一闪身处,将鲍兴扯得错开了三步,同时纤足向商壶脚下轻轻一勾,商壶“卟嗵”一声跌坐地上。鲍兴这一斧也劈在离他四处许的地上,几乎整个斧头都陷入地中。
鲍兴收起铁斧扛在肩上,笑道:“老商,你敌不过我的斧子吧?”
商壶点头道:“你的斧法厉害,老商敌不过,不过若比剑术,你未必胜得了我。”
鲍兴笑道:“你的大叉甚差,想来剑术也平平,我便与你比剑。”他扔下了斧子,从腰间拔出剑来。
商壶站起身来,将佩剑拔出在手,道:“这一次你先!”
鲍兴点头,一剑向商壶刺下,商壶错开一步,横剑向鲍兴腰间斩去。伍封见商壶这一剑大有法度,步法又妙,暗暗惊奇。
顷刻间剑光霍霍,商壶的剑法古怪而飘忽,鲍兴的剑术本就不高,十余招后便退开,扔下了剑。
商壶停剑笑道:“你认输了么?”
鲍兴点头不迭,道:“兴儿认输了,不过你输给我的斧子在先,仍是势均力敌。”
楚月儿讶然问商壶道:“你这身法是从何处学来?”
商壶瞥了她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楚月儿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知道!”拔出剑来,剑尖向商壶右肩上点去。这一剑虽然只是点向右肩,可在众人眼中,商壶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剑尖指住。众人都以为商壶必会往左闪开,不料他脚底一滑,反向右闪,手起一剑向楚月儿横斫。
楚月儿微微一笑,剑尖移向商壶的手腕,商壶吃了一惊,如果他一剑继续斫过去,剑还未贴近楚月儿,自己的手腕便被洞穿了,连忙收剑,不退反进,腰身旋处,不仅避过了手腕被剑刺穿之虞,反借身旋之力剑往前推,向楚月儿左胁斩落。楚月儿左闪一步让开,剑尖却指向了商壶的前额。
二人战在一起,圉公阳和庖丁刀在一旁“伊阿”连声,看得大是惊奇。
先前商壶与鲍兴比剑时,伍封见商壶剑术颇好,不过比楚月儿差得远了,本奇怪楚月儿为何要与他比剑,此时看见楚月儿仅用剑势,却将商壶的剑术一招一式尽逼了出来,看了数招,笑道:“咦,月儿和商壶仿佛是出自同门。”
田燕儿剑术不弱,奇道:“燕儿觉得他们的剑术一点也不象,龙伯怎会这么说呢?”
伍封道:“燕儿,他们的剑法不同,身形步法却类似,你看,月儿刺他之右,常人必往左闪避,但商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往右闪,步法配合身形,便能将避让的招术改为进攻之势。攻右则右,击左便左,天下间只有月儿一门的身法是如此。”
田燕儿看了又数招,见果然如伍封所说,笑道:“怪不得月儿只是漫不经心试他的剑招,月儿这剑术可真好!”
商壶被楚月儿剑势所逼,出尽了招数也不能抵敌,就好像以剑斩水一般,毫无能为,心中焦躁起来,甚觉不耐,猛地跃开,大声道:“不打了,老商不打了!”
他见楚月儿笑吟吟看着他,道:“你的剑术厉害,我敌不过你。”
楚月儿柔声道:“那你告诉我,你这身法是谁教你的?”
商壶满脸沮丧,道:“前些时老商遇到一个老人被人追杀,这人十分厉害,不过受了点伤,我便杀了追击的人,将他安置在林中,足足一个多月,等他伤好才离开。临走时他教了老商这路身法,指点我配合在剑术之中。”
楚月儿笑道:“你是他的弟子么?”
商壶摇头道:“老商本想拜师,可他说有要事在身,不愿意教我,次日一早他便走了,四下里未能找着,老商只好回来。”
楚月儿点了点头,上下看着商壶,觉得大有亲近之意。
众人见他只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却总是自称“老商”,暗觉好笑。
鲍兴在一旁笑道:“老商,不如你拜夫人为师,日后你的剑术和大叉定有长进,兴儿也可以时时与你摔跤儿。”
伍封走上前,笑道:“老商,兴儿这提议有些道理,你这根基不错,不如拜月儿为师算了。”
商壶沉吟了一阵,摇头道:“拜个丫头为师,大没面子。”对楚月儿道:“先前你勾了老商一脚,让我摔了一交,除非你能够将我摔倒,老商便拜你为师。”
商卿抢上来骂道:“这畜牲好不晓事!夫人身份何等尊贵,怎可与你揪手捉脚地摔跤?”
楚月儿笑道:“老商,我便与你动手,不过你可摔不倒我。”
商卿愕然道:“这……,这怎可以?”
楚月儿笑道:“商先生放心,令郎可难碰到我。”
商壶满脸不信之色,道:“我这跤法是从林胡人处学来,向来无人能敌,老商便不信摔不倒你!”
他扔下了剑,一把向楚月儿肩上抓去。
楚月儿先前见过他的跤法,知道这人手指厉害,一旦被抓住,免不了被他摔个跟斗,轻轻闪身,手往商壶臂上一压。
商壶本来力往下抓,又被楚月儿这一压,力道便变得大了,打了个趔趄,向前撞了数步,早已经冲到楚月儿身后去,却被楚月儿脚下轻轻一勾,“扑嗵”一声摔了个嘴啃泥。
伍封见楚月儿向他学的空手格击用得极为巧妙,赞道:“好!”
商壶从地上爬起来,愕然转身,道:“夫人手上有些名堂,老商再试试!”跨上数步,双手又向楚月儿两肩上抓去。
楚月儿微微一笑,香肩下缩,却伸出双手,用手指在商壶肘上弹了弹,商壶立时双臂麻,力气不知道去了哪里,奇道:“古怪!”一个不心,又被楚月儿一脚勾倒了。
商壶跳起身来,道:“这一次不算,再来!”这一次不等他出手,楚月儿在他身边闪过,脚下一勾,手在商壶背上一推,商壶又摔了下去。
鲍兴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众人看得甚为有趣,眼见商壶起身又摔下,一连摔了次,弄得浑身灰扑扑的,双手却连楚月儿的衣角也没有捞倒。
商壶第十次被摔倒后,怔怔看了楚月儿老半天,爬起身向楚月儿叩头道:“师父!老商拜你为师!”
楚月儿格格笑道:“我收你为徒,不过你不许叫我师父,别人听见你这么叫我,一定会笑话你。”
伍封见她才收这徒儿,便为他着想,怕别人笑话他,失声笑道:“说得也是,不如便叫月儿为姑姑算了。”
商壶想了想,点头道:“老商知道了。咦,那我该叫你什么?”
伍封皱眉道:“这可没想起来,莫非叫‘姑丈’?”
商壶点头道:“是,姑姑,姑丈,老商从此就这么叫唤。”
田燕儿笑道:“你姑丈和姑姑都是你的长辈,怎好在他们面前自称‘老商’?”
商壶愕然道:“不成么?老商可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楚月儿性子最为随和,笑道:“那也不用改口,既习惯了便这么说吧。譬如兴儿算是夫君的徒弟,也没有改口。”
伍封笑道:“正是,老商起来吧。”
鲍兴上前在商壶肩上轻擂一拳,呵呵笑道:“老商,日后你与我在一起,正好时时玩玩。”
商壶声问道:“兴儿,你师父和我师父谁厉害些?”
鲍兴还未久说话,楚月儿便笑道:“姑姑的本事大多是姑丈所教,自然是姑丈厉害得多了,不过你大可以向姑丈请教。”
商壶脸上变色,瞧着伍封的眼光中大有畏惧之意,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等老商胜过姑姑后,便向姑丈学。”
伍封叹了口气,道:“你要胜过姑姑的本事可就难了,不过你这么说,显是很有志气。”
商壶呵呵笑道:“老商自便是这样子,谁的本事胜过我,老商便向他学。”
伍封道:“原来你的本事是这么学来。商先生,令郎今日便随我们去了,赵老将军那里我去解说,赵氏想来可以放过令郎。”
商卿在一旁大乐,本来他想让商壶给伍封当个从人,这便不怕赵氏找他寻仇了,眼下商壶成了楚月儿的弟子,伍封自然会保全他,不住点头,笑道:“只是儿是个浑人,若有得罪处,责罚之余,烦请龙伯和夫人宽待一二。”
伍封笑道:“商先生尽管放心,月儿的弟子我怎敢责罚?”
众人闹了这许久,才收拾行仗出,商卿早为商壶收拾好了东西,原拟伍封不肯收留的话,便让他逃出晋国去,此刻将商壶叫到一边吩咐了许久,无非是听话不要闯祸之类。
一路上众人驱车而行,星夜兼程,有田力指路,自然不会误入歧途,途中商壶与众人都混得熟络了,常与鲍兴一起闹出许多笑话来。他不喜欢乘车,最爱步行,一双腿如铜铁铸的,快捷如飞,终日不倦。这浑人有浑人的好处,一旦服了楚月儿,便是唯命是从,尤其是见了伍封便大生惧意,想是因为知道这位姑丈比姑姑还要厉害的缘故。不过说也奇怪,商壶与鲍兴格外亲厚不说,偏偏与鲍兴一样,也怕了红,每每二人撕闹不休时,红上前喝叱一声,两人都是面如土色,不敢说话。众人看在眼中,只觉极为有趣。
沿途66续续都有赵氏的族人士卒迎接,自然是热闹之极,只是田燕儿整日不从车中露面,楚月儿每每上车看她,都见到她在悄悄落泪,伍封知道后,也只能叹息不已,无计可施。
一路上天热,早已经入了八月,这日终于到了晋国的绛都。
赵鞅、赵无恤父子早已得报,先在绛都城外相候。许久未见,赵鞅显得苍老了很多,赵无恤也是锦衣华服,神采飞扬,与当日在临淄所见朴实无华的赵无恤叛若两人。以前他是英华内蕴,现在却是英气勃勃,看来他的身份地位高了,便多了一种随身份地位而来的泱泱大气。
伍封向赵氏父子施礼道:“老将军、无恤兄,好久未见了。”
赵鞅笑着还礼道:“龙伯这几年名震列国,老夫每每听到龙伯的消息,都是好生欢喜。”
赵无恤道:“龙伯一路上大显神威,不仅剿灭了计然和桓魋,还顺手帮助中山,平定中山的内乱。唉,龙伯所到之处,总是精采纷呈,令人羡慕。在下的婚事只不过是私事,却累得龙伯千里奔波,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赵鞅道:“那越王勾践太过可恶了,居然将主意打在燕儿身上,派了计然暗算你们,岂有此理!这次龙伯派张先生将大批俘虏战车押来,令晋人大为震骇,燕儿脸上也大有光彩。”
伍封道:“我猜勾践是想对付晚辈,因而才打燕儿的主意,幸好侥幸获胜,说到底,计然和桓魋这场祸事是因晚辈而起。”
赵无恤缓缓道:“越国未必只是为了对付龙伯,我看他们还有打算。若是他们计谋得逞,固然大大打击了龙伯,同时还挑动齐国和赵氏为仇,又让齐国的田氏因此与齐国国君交恶,这是一举三得的诡计。”
伍封点头道:“文种这计谋好生厉害。”
赵无恤道:“看来越国已经将灭吴之后的目标放在了齐国,吴国若灭,齐国必定会与越人交战,难以避免。”
伍封暗暗佩服赵无恤智虑过人,心道:“赵老将军立他为嗣,果然是选对了人,日后赵无恤必能光大赵氏。”声问道:“桓魋的部下之中是否真的有智瑶的人?”
赵无恤叹道:“张孟谈押来的俘虏之中的确是有智瑶的人,不过这件事说出来,智瑶大可以推脱,只说是这些人自行跑出去为盗,何况也无甚证据说明智瑶暗中桓魋,无法追究。”又道:“其实就算明知道是智瑶捣鬼也无可奈何,眼下可不能与他硬来。”
赵鞅道:“我们已在城南为燕儿准备了居处,等下月大喜之时再将燕儿迎娶到赵府。”
伍封点头道:“那么在下便为燕儿守府,等婚事成后再走吧。”
赵无恤笑道:“我就怕龙伯事忙,将燕儿送来后匆匆离去,既然龙伯准备在下月再走,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他声道:“既然你们在途中有人欲行加害,到了绛都未必没有人打这主意,龙伯人生地不熟,可要心。”
伍封呵呵笑道:“无恤兄自然不会眼看着我们被人害了,暗中必有安排,在下倒不怎么担心。”
张孟谈与平启从后面上来,向伍封和楚月儿施礼。
众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路入城。
伍封向城中四下看着,见这绛都与齐都临淄一样也繁闹之极,晋人喜宽服,乘高车,神态傲慢,与齐国人大不相同。
马车到了城南的一处府第前,众人下了车入府,只见这座府第虽然些,却布置得锦雕玉饰,十分华丽,显得格外精致。
赵无恤解释道:“此府是家姊往常所用,眼下家姊出阁在即,搬回府中,特地吩咐将这府第留给龙伯和燕儿暂住。平兄已在这府中住了数日,等候龙伯。”
伍封心道:“要是我的话,自己要另居它宅,也会选在自己家府第附近,飞羽居然选在离赵府如此远处,倒也奇怪。莫非他随孙叔叔练剑习兵便在这里?她学了几年,赵府居然毫不知情,想是因此缘故。”想起此女的奇特风采,恨不得立刻便能见到她。
伍封等人安置妥当之后,道:“老将军和无恤兄若有事情尽管去忙,不必理会在下。”
赵鞅笑道:“龙伯千里而来,若不相陪,老夫有些过意不去。”
伍封也笑道:“晚辈这这绛都还要打搅好一阵子,老将军若是日日相陪,岂非耽误大事?我看在绛都虽大,晚辈即便独自在外行走,也不致于迷失了路径。”
赵鞅点了点头,道:“也好。”又道:“智氏、韩氏、魏氏眼下都在城中府第,我们晋国颇多礼仪,龙伯若是有暇,最好亲自去拜访一下。还有一些公族大夫,龙伯派人到其府中奉上一份礼物也好。”
伍封道:“燕儿远嫁到晋国,自不能让人轻视了,晚辈早已经准备数十份礼物,只是不大愿意上门去应酬。”
赵无恤笑道:“龙伯实在不愿意时,在下派几个人打了龙伯旗号赴府拜访。”
伍封笑道:“在下倒有个主意,各府礼物在下派人送上去,不过还须无恤兄使人引路,致于智、韩、魏三家,便请无恤兄派几个人在其府外看看,若他们出府时,在下便上门去拜访,这样便少了许多罗嗦。”
赵鞅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韩虎、魏驹尚易打,那智瑶却傲慢得紧,龙伯远来是客,也不好得罪了他。老夫正好有事要见国君,这便去邀了智瑶、韩虎、魏驹入宫,乘他们不在时,龙伯便去打一个转。”
伍封道:“那桓魋在路上设伏,被他逃了,也不知道是否还在晋国,我想劳烦老将军和无恤兄查找这人的下落,若找到时,我便去对付他。”
赵无恤点头道:“这个放心,龙伯就算不说,我也会去查。哼,这人居然敢加害龙伯和燕儿,视我们赵氏为何物?”他说得虽然平淡,语气中却含着冷澈澈的恨意,让伍封也暗觉心惊。
伍封将商壶叫上来,命他向赵氏父子叩头赔罪。商壶也不认识这二人,不过伍封叫他叩头,他不敢不听。
赵鞅和赵无恤都不认识这人,愕然相询,伍封道:“这人名叫商壶,是巨鹿商卿之子,眼下是月儿新收的徒弟。这人是个浑人,听说他伤了九少爷,烦请老将军和无恤兄看在月儿面上,不与他为难。”
赵鞅愕然道:“他伤过嘉儿?老夫怎不知道这件事?”
赵无恤向伍封笑道:“原来他就是那‘老商’,怪不得!其实这是件事,在下听说九弟说过这事,商卿命他来拜见,在门口遇到了九弟,这人说话无礼,自称什么‘老商老商’的,九弟的从人便大声斥责,随后有些冲突,这人拳脚颇为厉害,将众人都打翻了。九弟见是商卿之子,上前相劝,也被他打了一拳。不过九弟是个厚道人,还特地说这是个浑人,叫我看在商卿两代家臣的份上,不要派人捉他。在下见是件事,便没有告诉家父。”
伍封笑道:“他在我们面前也是自称‘老商’,他自习惯了,只好由得他,幸好无恤兄和九少爷没有放在心上。”让商壶下堂去了。
赵氏父子先行告辞,伍封等赵无恤的人飞跑来报,智瑶、韩虎、魏驹已经入宫,伍封便带上了礼物,与田力一起在三家的府上走了一趟,家中主人不在,伍封不无须久坐,稍停了停便回府不提。又让田力带若干人带礼物到其它大夫贵族府上送礼,田力日后要留在晋国,是以非得弄清这些卿大夫的门户不可。
等伍封在城中转过一圈回府,府中早已经安置妥当,伍封拿块黄帛写了个短简,回到后院交给冬雪,让她放一只信鸽回莱夷,以报平安。府中收到信鸽,自会派人向齐平公和田恒禀告讯息。
这时鲍兴飞跑入来,道:“公子、夫人,赵大姐来了。”
伍封喜道:“我正想着去见见她哩,来了正好。”与楚月儿出了大堂。
便见赵飞羽带着四名侍女正站在堂前,看着天上的白云。她一身白衣,身材高佻,显得颇为清丽不俗。
伍封上前道:“大姐,在下正想到府上拜访,想不到大姐亲自过来。”
楚月儿也道:“夫君几番说起飞羽姊姊的授艺之德,想要当面致谢哩!”
赵飞羽瞥了伍封一眼,又盯着楚月儿细看,缓缓道:“那套戟法是龙伯家传的绝技,飞羽只不过是代家师所授,不算什么。龙伯和月儿容光焕,看来剑击矛法和吐纳功夫都大有长进了。”
伍封愕然道:“大姐怎知道我和月儿习过吐纳术?”
赵飞羽道:“此术飞羽曾听说过,曾想向老子求教,见了关喜之后,关喜说飞羽禀赋不足,不能习练。”
伍封见赵飞羽面色白晰,秋水般的眼眸中隐隐藏着一缕幽怨之色,令她越地显得风致卓然,忽地有一种将她拥体入怀的冲动,叹了口气,道:“在下早想到晋国来,可惜事情颇繁,唉!”
赵飞羽缓缓摇头,道:“飞羽早知道龙伯是个大忙人,不过龙伯终能守当日之约,到了晋国来。”
伍封道:“可惜来得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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