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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既敬既戒 惠此南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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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年约二十五六岁,生得矮瘦弱,穿着一身仆佣的衣服。

楚月儿大是奇怪,仔细瞧去,惊道:“原来是阳。”

那人叹道:“夫人,眼下我叫作圉公阳……”

楚月儿道:“夫君,当日族中送了姊姊给钟大夫,姊姊将我带到钟大夫府上,钟大夫派了几个人来服侍我们。这阳便是其一,当年在宫中最会养马。”

叶柔道:“月儿,那位钟大夫可是钟建?”

楚月儿点了点头,道:“钟大夫是师父接舆先生最佩服的楚人,当年接舆先生曾在钟府住了两年,收了我为徒。”

伍封道:“接舆先生是世外高人,连他也佩服的人,这钟建想来十分了不起了。”

叶柔道:“钟建是有名的鲁直好人,当年吴军攻入郢都,楚昭王仓惶之下,连夫人也未带,只带走了其幼妹季公主一人,可见楚昭王对其妹的钟爱。那时下大夫钟建便随着保护。楚昭王途中遇盗,众官伤亡甚多,季公主被钟建背负逃走,此后逃乱之际,楚昭王便命钟建每日背着其妹,保护得甚是周全。后来楚昭王复国,欲为季公主觅一良婿,季公主说她逃难之时,钟建时时背负她,要嫁便嫁给钟建。钟建生得奇丑无比,季公主却是少见的美女,嫁出之后,夫妇甚是相得,是以季公主甚得楚人敬爱。”

圉公阳道:“柔夫人说得不错,先王薨后,新王继位,从宫中挑了二十名少年的寺人宫女赐给钟大夫和季公主,人便是其中之一,被钟大夫派去侍候夫人姐妹。后来府中闲话甚多,钟大夫怕季公主不悦,恰好齐国田恒出使楚国,看上了夫人的姊姊,钟大夫便将夫人姊妹送给了田恒。”

伍封心道:“原来你也是宫中寺人。”

楚月儿问道:“阳,你又怎会在这里?”

圉公阳叹道:“钟大夫为人亲厚,自从夫人姐妹去了齐国,仍待人们甚好。上年叶公到了钟大夫府上,见人的马养得甚好,又看中了刀的庖艺,便将我们都要了来。叶公待人甚薄,不过对刀十分器重,人有刀照应,还算过得去。但今年刀逃走之后,叶公便迁怒于人,多番责打。”

楚月儿叹了口气,道:“阳和刀原本是郢都惯偷,擅于偷窃,往往与他擦身而过之时,袖中金物被偷了也不能知道,后来获罪入宫,时候他们二人常带我四处去玩。既然刀被重用,为何要逃呢?”

圉公阳道:“刀有一次酒醉,说起了入屋偷窃之事,被叶公听见,便将他调为亲随。刀曾说,叶公忠于楚室,常常疑心各县公之中有人谋反,每每使他到各大夫府中偷取书简,以监视各人。有一日,叶公竟命他到钟大夫府上偷窃,刀因钟大夫是故主,待我们甚厚,不忍为之,当晚便逃了。幸好刀一直未说出人也能偷窃之事,否则叶公定会逼人为盗。”

伍封道:“阳,你今晚既然来了,明日便随我们一起走吧,免得再受叶公的鸟气。”

圉公阳道:“多谢公子!夫人是人的故主人,今日见夫人有难,便以牵马为名,悄悄混了来。此刻沈府内外有甲士三千人,院之四周挖了深坑,堆满干柴膏脂,叶公想放一把火,将公子一行人烧死,然后借口失火以推卸其罪。人听说,叶公前日便探定了公子的行程,已将府中财帛移动了别府,并作好放火的准备。先前柔夫人到后院见过叶公的夫人子侄之后,刚刚走开,叶公便将妻妾子侄暗中移到别府之中,使柔夫人不会生疑。”

妙公主惊道:“这人想加害我们,竟然连整个叶公府也不要了。”

叶柔垂泪道:“柔儿一向视之如父,想不到他竟然连柔儿也要烧死。”

圉公阳道:“叶公也不忍心,吴句卑劝他,说叶府失火,烧死的却只有公子一行人,而柔夫人不死,必定惹人生疑,是以柔夫人身在其中最好。不仅如此,叶公还特地留了七八十人在府中,准备将他们一起烧死。当时人正牵马运物,在旁边听得清楚。”

楚月儿叹道:“阳,你这么混入来,岂不是赶来送死?”

圉公阳道:“主人有难,人怎能见死不报?人今日就算烧死了也是应该,若要人眼巴巴看着夫人被难,必会一辈子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伍封叹道:“月儿,想不到你还有阳这义仆哩!”

叶柔哭道:“想不到这一次与叶公见面,竟会是如此结局,若非柔儿之故,夫君也不会从叶城入楚了。”

伍封道:“柔儿,这件事怎能怪你?只怪我太过高估了叶公,以为他是个光明磊落之士,谁知他竟会如此!不过,幸亏阳来报讯,否则我们就算能防得了人,也防不了火,如今正是冬天,风高物燥,失火是常有之事。叶公一心为了楚国,怕是入了魔了。”

妙公主道:“夫君,干脆我们此时便杀出去。”

春雨道:“我们姐妹四人在前开道,他们未必能够防备,到时候就算拼了一死,也要让公子和三位夫人冲出去。”

夏阳、秋风和冬雪一起点头,道:“春雨姊姊说得极是。”

鲍兴看了红一眼,道:“这种事情自是由我们来做,红,我们便带着这二十个兄弟姐妹开道挡箭罢。”

红道:“兴儿言之有理,这一次我便听你的。”

伍封吃了一惊,道:“此刻若杀出叶公府,不仅会被他们乱箭射杀,还会迫他们提早放火。除非是我死了,否则我怎也不能让你们有何伤损。何况叶公如果只想放火,便不会对付鹿儿他们,若知事情败露,恐怕会派大军进攻,区区三百人只怕一阵间便全军覆没了。”

这时叶柔正值伤心之时,心神颇乱,也想不出什么计谋来。

楚月儿却不大在意,一来是她天生无畏,二来是素来信服伍封,她与伍封当次共历患难,知道夫君智计百出,便道:“夫君,你说怎么办好?”

伍封沉吟片刻,问圉公阳道:“阳,此刻府中还有何人?”

圉公阳道:“众人都已撤走了,不过叶公向来行事谨慎,事必亲躬。战则在前,退则在后,此时多半在府中督察,他若退出府外,便是放火之时了。”

伍封点头道:“这就有办法了。月儿,你随我去,我们一起将叶公请了来,有他和我们在一起,谁也不敢放火。”

圉公阳皱眉道:“叶公剑术高明,恐怕难以请来。”

楚月儿笑道:“阳放心,夫君若要请一个人来,这人就算身手再高,只怕也要乖乖地跟来。”

叶柔道:“我对府中颇熟,陪你们一起去。”

伍封摇头道:“柔儿不要去了,就算叶公有害你之心,毕竟是你长辈,你若对他用强,不合于礼。不过,如果有人来请你,你便借故推脱,千万不要出去。其实叶公根本不用赔上一座叶公府,只要他将你扣住为质,我便只能乖乖地听他话,哪里用得上这么大费手脚?”

妙公主笑道:“天下间哪有你这么见了美女便不要命的人?叶公自是不知道你的脾气了。”

圉公阳道:“接舆先生曾教过人和刀一些本事,便由人带公子和夫人去找叶公罢。”

楚月儿奇道:“原来师父也教过你们本事。”

圉公阳道:“也没认真教过,只是略加指点罢了,不过人和刀这些年不住地练习,倒也十分熟练。”

三人出了院子,叶公怕他们生疑,院外并没有什么人把守,只是围在府外,是以一路倒是十分顺遂,无人阻拦。

伍封见圉公阳身手敏捷,弯身扭腰极为灵动,步轻脚快,的确是与楚月儿一路的身法。最奇怪的是他背后革带上插着一支尺半长的铲状青铜器,看起来象晋国的钱币空布,只是大了许多,铲口锋利,铜柄头上甚尖,不知是件什么东西。

三人一路慢慢走着,见整着叶公府十分安静,这是他们知道了府中大多空了,否则必会当叶公家规甚严,入夜之后便无人敢随意行走。偶尔有人匆匆走过,见了圉公阳,也不在意其身后的男女。

途中有几处地方有人守备,想来这些人便是叶公欲一把火烧死的自己人,可叹这些人还忠心耿耿地守候,不知一阵间大火四起,他们也要陪伍封等人一起葬身火海。

有圉公阳相陪,这些人倒未曾在意,被伍封轻轻松松走到了旁边,拳脚起处,将他们打晕在地。他的空手搏虎妙绝天下,这些人哪里挡得了他,连一声惊呼也来不及出来。

到了前院时,便听叶公吩咐道:“快退出了府,老夫亲身点火。伍封若入了吴国,早晚必成楚国的大患。只是累得柔儿陪他送死,老夫心中不忍。”

又听吴句卑的声音道:“当年让伍子胥逃到了吴国,给吴国带来了天大的祸患。这伍封的本事不在其父之下,若效力于吴国,楚国君臣势难安然朝食。”

他们二人说得甚轻,但伍封与楚月儿耳力极强,却听得清清楚楚。

伍封三人心从树后看去,只见叶公与十余人执着火把站在院中,那十众人静静地向府门外退了出去。

伍封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向楚月儿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府门后的照壁,意思是这些人手上有火把,怕乱中放火,只有等他们退出去后,由楚月儿转到照壁附近,免被他们溜出了府。又拍了拍圉公阳的肩头,让他在此静候。

楚月儿蹑步向照壁方向缓缓摸了过去,她的身法轻盈如猫,再加上此时已入黑,叶公等人手中的火把光不及远,也未能察觉。

伍封见余人退了出去,院中只剩下叶公和吴句卑二人,本想等吴句卑也退出府后动手,谁知这人毫无离开的迹相,伍封暗暗叹气,轻轻拔出了“天照”重剑。

此时正是月黑风高,叶公和吴句卑各执着剑,左手的火把光焰跳动,映得他二人的脸色时明时暗。

伍封知道事不宜迟,闪身出来,笑道:“叶公当真好兴致,黑灯瞎火地还与府中人玩着捉迷藏。”

叶公与吴句卑见他突然出现,齐齐吃了一惊。

伍封话音甫落,身形闪动,忽地如大鸟般凌空向叶公扑了过来,手中的重剑倏地向叶公劈下,便听“嗡”地一声,音若隐雷。本来他离叶公三丈多远,这一跃而起,连人带剑立时从空中平平移了过来。

叶公大骇,他身手敏捷,猝不及防之下,仍能扬剑上格,双剑相交,只听“当”的一声,火光迸现,叶公踉跄退开了三步。

吴句卑久经沙场,经验极富,手中长剑立时向伍封刺了上去。

不料伍封借双剑相撞之力,向吴句卑平平移了过去,让开了来剑,一剑向吴句卑刺下。

吴句卑大惊失色,想不到眼前这人竟能如鸟雀般在空中飞行,急闪身后退,倏地缩开了数步,使得力,背上重重撞在了照壁之上。惊魂未定,忽地一口长剑抵在嗓间,便听楚月儿叱道:“弃剑!”

吴句卑这人甚是勇悍,居然不顾嗓间有一口“映月”宝剑指着,大喝一声,铜剑向楚月儿劈去。

楚月儿叹了口气,一拳击在吴句卑脸上。如今她的吐纳术渐渐有成,手上力气比秋风还要大,又学过伍封的空手搏虎,吴句卑怎当得她一拳,立时昏绝,铜剑坠地。

府外甲士听见里面的打斗之声,有十余人抢身进来,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形,楚月儿如风般闪过,长剑连刺,这些人手腕中剑,长剑坠了一地,吓得逃出门外。

这时伍封与叶公已交手了三十余招。

叶公是楚国的第一剑大夫,家传剑法相当高明,不过也敌不过伍封的神剑,只是伍封碍着叶柔的面子,又不愿伤了他多生事端,未下杀手,否则十余招内必能将叶公劈于剑下。

叶公是剑中好手,自然看得出伍封是有意相让,他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全力抢攻,宁愿自己一死也要将伍封格杀。

伍封见这人简直有些冥顽不灵,叹了口气,一剑向叶公刺去,叶公剑尖轻颤,倏地向伍封握剑的手腕上刺来。不料伍封并不在意,只听“叮”的一声,叶公这一剑刺在伍封腕上,却被金缕护甲所阻,叶公见伍封居然不畏刀剑,正惊骇间,伍封的重剑忽地拍在叶公的头上。

他怕伤了叶公,只已剑身平拍,又只用了一成气力,叶公脑中“嗡”地一声,立时大见昏沉,他大喝一声道:“要死便死在一起!”左手扬起,将手中的火把向堂前扔去,火把坠地,立时点着了地上所埋的膏脂枯枝,火头渐渐燃起,叶公哈哈大笑。

忽见黑暗处闪出一条人影,和身扑在火上,在火上滚动,片刻间将火头压灭,只是身上沾满了膏脂,着起火来,火光下认得他是圉公阳。

楚月儿忙上前去,从旁边树上斩下一条树枝,助他将身上的火扑灭,幸好如今是冬天,圉公阳身上衣服甚多,只是脸上和身上被火烧伤,身上倒无甚大碍。

叶公喝道:“圉公阳,你……”,身子晃了晃,晕倒在地。

伍封将剑插入鞘中,一手一个将叶公和吴句卑提起,走到府门口,对守在府外的那些叶府甲士笑道:“在下夜间无聊,将叶公和吴先生请去夜谈。眼下风高物燥,你们各拿在火把,可要心火烛才好。万一叶公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可就大大麻烦了。”

圉公阳在一旁道:“依照楚律,以下弑上者当烹,灭其家。”

那些甲士见主人被擒,正彷徨不定,被圉公阳出言一吓,无不心惊。

伍封大笑,带着楚月儿与圉公阳回到自己所居的院中,众人见他手到擒来,果然将叶公和吴句卑捉到,脸显喜色。

这时,圉公阳脸上手上已起了数十公大泡,伍封先命懂医的寺人为圉公阳上药,又让鲍兴拿了几条大牛皮绳来,将叶公和吴句卑手足牢牢捆住,置于床上。

伍封见叶柔眼中泪光眩然,歉然道:“柔儿,非是我有意要对叶公不敬,只是这人身手十分高明,若不捆住,怕他突然难,反而伤了你们。”

叶柔拭泪道:“柔儿并不是怪公子,只是想不到叶公竟会如此。”

伍封道:“我看叶公也并非只是为了私仇,他以为我一入吴境,便会如先父般成为楚国的大患,是以为国事计要先除我这后患。”

叶柔叹道:“当年巫臣离楚,楚人夷灭其家,逼得巫臣教吴人车战,从此令楚人疲于奔命;后来楚国又逼走了公子父亲,十九年后连楚王也被吴军迫得逃亡。这正是前车之鉴,叶公定是怕旧事重演。”她伸手拉开了大被,将二人盖中被中,免他们受凉。

妙公主道:“那是不同的,巫臣和夫君的父亲与楚国有仇,自然会借吴人之手来报仇。夫君与楚国并无仇隙,怎会对付楚国?”

伍封叹道:“我虽与楚国无楚,但吴国和楚国有灭国之仇,叶公怎也要担心的了。其实我哪敢对付楚国?不要说祖上是楚人,就算不是,我若对付楚人,月儿是楚庄王之后,想来会大大生气。天下间我谁都敢得罪,唯有公主、月儿和柔儿是不敢得罪的。”

楚月儿嫣然笑道:“其实天下人都是周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在月儿眼中,只有好人和坏人。”

伍封苦笑道:“好人和坏人哪能分得那么清楚?譬如这叶公,一生中对楚国忠心耿耿,事事为国,那是大大的好人了,但他为了楚国要要卑鄙手段加害我们,对我们来说,他又是大大的坏人了。”

妙公主喟然叹道:“这就是最为烦恼的事了。夫君在齐人眼中,那是大大的好人,可在叶公眼中,又是大大的坏人,如何是好?”

伍封笑道:“这也不必烦恼,便如公主一样,在我眼中那是‘内人’,在别人眼中却是外人,怎能混淆?万事只要能无愧于天地良心,又怕什么?”

妙公主笑道:“说得也是。听说柔姊姊的父亲公冶先生当年曾含冤入狱,后来夫子说‘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仍将女儿嫁给了他,否则夫君怎会有柔姊姊这个未来‘内人’?”

夏阳在一旁听着,忍俊不禁,格格娇笑,惹得众女都笑起来。

这时鲍兴已为圉公阳敷好了药,正声与他说话,连红也未理睬,红大为生气,想上前将鲍兴揪走,又怕伍封等人见了好笑,正彷徨着,忽然秋风问道:“红,眼下女儿营中剑姬大多有孕,为何你还无甚状况?”

红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正寻思这兴儿是否有甚毛病。”

鲍兴大感委屈,忙不迭道:“我怎会有毛病?是否你……”,红圆睁俏眼,叱道:“我什么?”

鲍兴忙摇头道:“你没有什么,红怎会有什么呢?我这个,什么也应是没什么的,只是搞不懂既然没有什么,为什么偏又没什么状况。”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无不好笑。

伍封失声笑道:“这都是怪我了,只因我整日在外面跑,弄得兴儿无甚时间陪红,下次给你们一两个月时间,让你们一心一意,专生儿子。”

众人都失笑,红脸色微红,鲍兴却摇头道:“别人为公子御车人是不放心的,不管怎样,生儿子的事大可以晚些,人怎也要为公子驾车的。”

叶柔忽地有了主意,道:“我看这样好了,那铜车甚大,用两人驾车正好。自宁儿调任镇莱关守将后,便只有兴儿一人,不如让红穿着革甲,扮作卒,与兴儿一起驾车,常人多半会赞她俊俏,不过也不会想到她是女子。”

鲍兴乐呵呵道:“这就最好了,自宁儿走后,红常常吵着要学御车,眼下御艺大进,正好用上,我看她多半是舍不得我这老公,早有这心思。”

伍封笑道:“柔儿此议甚好,兴儿便去为红找套精致的革甲穿上,看看是甚样子,顺便将阳扶到侧房休息,派人侍候。”

鲍兴一手牵着红,另一手扶着圉公阳,乐癫癫出门。

众人闹了一阵,都有些倦意上来,叶柔定要留在房中照顾叶公,伍封叫了几个人来陪着,自己与众女各去休息。

叶公和吴句卑在他们手上,自然是一夜平安,次日一早,叶公府派了人来侍候,送上酒饭,实则看看叶公的安危,见叶公无恙,都放了心。

叶公其实昨日被鲍兴捆时就醒来,但羞于见他们,一直装着昏沉,实则连伍封等人昨夜的说话也听入了耳中,知道他们对自己并无加害之意,才装作苏醒,那吴句卑也早就醒来。

伍封歉然道:“叶公,晚辈昨晚得罪了。”为二人解开了牛皮绳,叶公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既然叶公在自己手上,便不怕叶公府上有人会下毒。众人匆匆用过早饭,伍封对叶公道:“昨夜的事权当未曾生过,今日晚辈要走了,不过还要劳烦叶公相送出城,那位圉公阳是在下爱妾的旧仆,只好厚颜将他带走。”

叶公默然点头,与众人上了马车。

红果然穿了一身革甲,头戴在铜盔,显得十分俊俏。鲍兴也穿着铜甲,两人坐在前面御车。伍封见二人一个黝黑粗鲁,一个白净秀气,一个相貌丑陋,一个却美丽动人,相映成趣,暗暗好笑。

马车一直出了南门,鹿和招来早在门外等着,他们自得了飞鸽传书,便移营南门之外,只知道城中有变,足足担心了一夜,见众人无恙出城,这才放心。

叶公昨日明明见鹿等人在北门外扎营,不料一大早竟然会在南门守着,南门外还有其扎营的痕迹,颇有些不解,不知他们从何而来的消息,竟会暗夜移营。他心道:“伍封用兵十分高明,大有鬼神莫测之处,可惜昨晚未能成功,久必为祸。”与吴句卑对视了一眼,摇头苦笑。

伍封与叶公和吴句卑分手告别,一众沿大道南行,叶柔不住回头张望,见叶公和吴句卑仍呆立在城门之下。

一路上鹿为圉公阳治伤,他从公输问处学来的医术果然高明,三日后圉公阳的烧伤便渐渐见好。途中并无平启的消息,七八日后,众人到了楚国白城附近。

伍封沿路打听,见路上途人纷纷四走,均说新郢有变,细问又不知其详。

伍封见楚国正值内乱,不敢轻易入白城,先扎营于路旁,派鲍兴到白城打探消息,晚间鲍兴回来,道:“白公胜十日前带了壮士数千人已去了新郢,此刻不在城中。”

伍封皱眉道:“莫非楚国内乱与他有关?白公胜称先父为叔,由先父一手养大,他回楚国时,我已有十岁。他与我有兄弟之谊,若有凶险,便得想办法救他。”

叶柔道:“白公胜虽然要救,但我们若因此卷入楚国的内乱,后果便严重了。”

伍封道:“明日我们赶往新郢,看看究竟生了何事。”

鲍兴道:“平兄早就来了楚国,如今也未与我们联系,不知他究竟如何了。”

伍封叹道:“平兄为人耿直,最怕他受人暗算,那市南宜僚是个卑鄙无耻之徒,平兄须要心才好。”

楚月儿道:“平爷的剑术虽高,但胜不过市南宜僚,若是单身一人找上门去,那便凶险了。”

叶柔道:“月儿倒无须担心,平爷的董门御派剑法甚是精熟,凭此剑法,逃命是足够了。”

妙公主叹道:“那日市南宜僚行刺,被娘一拳便打倒,法师上前一剑斩下,这人居然用左臂来格挡,虽断了一臂,却留了条性命。这番狠劲倒是可怕得紧。”

次日众人动身沿着大道赶往新郢,在离新郢三十余里处,忽见一车迎面匆匆而来,伍封见车行虽,便道:“这车上的人多半有急事,我们不妨让出道来。”

忽听楚月儿道:“夫君,车上之人是钟大夫。”

伍封命鲍兴将铜车迎了上去,余车停在道旁,两车相近,伍封挥臂招呼:“钟大夫,钟大夫!”

对面车上只有两人,除了御者外,另一人身材颇高,但左肩高右肩低,粗眉细眼,方鼻大口,形容甚是丑陋,年纪五十多岁。

那人停下车来,见铜车驶近,车上一人宽衣大袖,黄金高冠,一看便非楚人,忽见楚月儿从车上站起身来,愣了愣,呵呵笑道:“原来是月儿,可长高了不少,这位必定是齐国大将军、上大夫伍封了!”

楚月儿笑嘻嘻道:“钟大夫原来还记得月儿。”

伍封待车停下,跳下车来,道:“钟大夫,在下正是伍封。”

楚月儿与妙公主、叶柔都下了车,一起向钟建施礼。

钟建忙跳下车,一一回礼,又向妙公主施了大礼,道:“平启先生说大将军不日要来楚国,不想在路上遇到。”

伍封又惊又喜,道:“钟大夫见过平兄?”

钟建道:“那日在大殿之上,平兄与市南宜僚等人交手,受了些伤,眼下正于在下府中疗伤。”

他见伍封大显焦急,叹道:“平先生的伤无甚大碍,只是失血多了些。本来在下应带大将军到府上去,只是鄙国大王有难,在下要到叶城向叶公搬兵来援。”

伍封惊道:“贵国大王怎会有难?”

钟建叹道:“大王被白公胜抓住,现困在高府,派市南宜僚等人看守,以此胁众,久必有失。大王三岁即位,今虽已十年,但毕竟只十三四岁,怎受得了惊吓?如今可是凶险之极了。”

伍封心中一动,道:“在下与市南宜僚有仇,此番饶道楚国,正是想杀了他报仇,钟大夫若信得过在下,不如由在下去将贵国大王救出了,也顺手杀了市南宜僚。”

钟建看了伍封半晌,沉吟道:“在下听说大将军与白公胜有兄弟之谊,颇有疑心,怕大将军有意助白公胜为恶。”

伍封见他直言不讳,便问道:“白公胜是否也住在高府看守大王?”

钟建道:“他带兵守在太庙,不在高府。”

伍封摇头道:“这就好办了。不瞒钟大夫说,白公胜如果有难,在下必会去救,但怎也不会助他为恶。市南宜僚害了在下爱妾,这个仇在下怎也要报的。报仇之余,又能救到贵国大王,正是一举两得。”

楚月儿道:“钟大夫,夫君真是来找市南宜僚报仇哩!”

钟建点头道:“大将军在列国悬赏千金,要追杀市南宜僚,此事在下早就已经知道了。平先生向在下说过许多大将军的事迹,他为人忠直,在下也信得过他。在下因与大将军初次相见,涉及鄙国大事,是以出言相试,大将军切勿见怪。”

伍封点头道:“怪不得在下一入楚国之境,便时时听到钟大夫的美名,果然是至诚之人,心中有疑能直言相告,天下间有谁会如此?钟大夫不如与在下同去新郢,先救了贵国大王再说。否则,就算叶公来了也不免投鼠忌器,无法平乱。”

钟建道:“大将军说得不错,此刻正是如此。”当下吩咐了那御者,命他自己驰车到叶公处搬兵,妙公主与叶柔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下了铜车,另换马车,楚月儿将钟建搀上铜车,大队开往新郢。

一路上,钟建说起新郢大变的经过。

原来,白公胜自回楚国以后,便一直想着父亲太子建死于郑人之手,想要攻郑报仇。

当日他与伍子胥从郑国逃出后,被楚兵追杀,行到鄂渚之时,被大江所隔,只好藏身芦中,幸好有位渔人冒死将他们渡过了江,当时伍子胥称渔人为“渔丈人”,而渔丈人称伍子胥为“芦中人”。

十九年后,吴军攻入郢都,伍子胥为了给太子建报仇,又因囊瓦在郑,便率大军攻郑。郑国上下惊慌一片,郑定公杀了囊瓦,献尸于伍子胥,伍子胥仍不退军,定要灭了郑国为太子建报仇。郑定公只好在国内张出榜文,道:“有能退吴军者,寡人愿与分国而治。”

其时渔丈人早已死了,其子因逃避战乱正在郑国,见了榜文,便求见郑定公,说他能退吴军。郑定公问道:“你退吴军,要用多少兵车士卒?”

渔丈人之子道:“臣不用一寸之兵,一斗之粮,只要与臣一桡,行歌道中,吴兵必退。”

郑定公虽然不信,但病急了乱投医,只好答应。渔丈人之子缒城而下,在吴军营前击桡作歌:“芦中人,芦中人!腰间宝剑七星文,不记渡江时,麦饭鲍鱼羹?”

伍子胥闻歌,将渔丈人之子请入营,才知其父已死。渔丈人之子道:“人现是郑人,只望将军能赦郑国。”

伍子胥点头道:“我有今日,全在渔丈人所赐。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既然你有所请,在下终己一生,不再有攻郑之念。”

伍子胥当日便撤军走了,郑定公大喜,封渔丈人之子为大夫,授以百里采邑,国人遂称之为“渔大夫”,其采邑为“丈人村”。

白公胜父事于伍子胥,虽有攻郑报仇之念,但前者伍子胥已赦郑国,故隐忍不言。伍子胥死后,白公胜便向令尹子西道:“如今可以攻郑为家父先太子报仇了。”

子西以楚昭王刚死,新王方立之故推辞,道:“时机不当,你先等等吧。”

白公胜筑城练兵之时,卫国三大剑手的石乞、孟厌因浑良夫被杀,从卫国前来投奔,白公胜大喜,以为心腹,然后向子西请命,愿意带家中甲士为前锋攻郑。

子西答应,还未及兵,晋国的赵鞅领兵攻郑,郑国向楚国求援,子西带兵助郑,晋兵才退,子西与郑国结盟而回。

白公胜闻讯大怒,道:“子西答应我伐郑报仇,谁知言犹在耳,竟兵救郑,欺我甚矣!若要伐郑,必须杀了子西,否则他必然推阻。”

前月市南宜僚逃到了楚国,伍封在列国中以千金悬赏,平启又蹑迹而追杀,如今他得罪了董门,无处容身,便改名换姓,投到了白公胜府上。白公胜想杀子西,正是用人之际,便收留了他。

市南宜僚颇知兵法,献计道:“白公在白城,子西在新郢,要杀子西而无后患,便得新立楚王,借拥立之德以保全自身。否则,杀了国之令尹,楚王必怒,到时候何处容身?更不要说伐郑了。”

白公胜道:“这是我近日所想之事,要行此事,必须带大军入郢。从白城到新郢甚远,兵车一出,事情必定败露,不知当如何行之?”

市南宜僚道:“白城近江淮吴地,楚吴有世仇,白公不如自称吴人犯境,被你击退,白公先向楚王上书,说要献俘于朝,以张国威。新王年方十余岁,朝事尽在子西之手。子西这人生性爽直,不识计谋,必定会高高兴兴答应。”

白公胜道:“先生之意,是否以精兵数千扮作吴卒,车载兵甲充为掳获,借献俘之名入新郢?”

市南宜僚点头道:“正是如此,到时候在殿堂之前,人和石乞、孟厌随白公上殿,先杀了令尹子西和司马子期,再扣住楚王。殿下士卒奋勇,驱散侍卫。白公有楚王以为质,又有大军在城,或废或杀,生死大权尽在白公之手了。”

白公依计而行,果然如宜僚所料,十日前在殿堂之上,果然杀了子西和子期,胁持了楚王。此后才告知白公胜,自己便是伍封悬赏千金要捉拿的市南宜僚,他新立大功,白公胜也不好处置他。

说到这里,钟建叹道:“那日在下也在大殿之上。在下虽有些蛮力,却不识剑术,被人以长戈击倒。那位平启先生甚是了得,早投入白公胜府上,当了一名卒,当时也混在白公胜的士卒之中。他趁乱要杀市南宜僚,市南宜僚有石乞和孟厌帮手,平启反被市南宜僚刺伤,不过他也杀了孟厌,乱中救大王不得,只将在下背负着逃走,出外便昏绝,反是在下将他背入了府中。他在白公胜家中呆了不少时间,所知甚详,适才在下所说,全是平启先生打探到的。”

伍封叹道:“平兄果然厉害,居然能混入白公胜的府上。”

楚月儿道:“幸好市南宜僚、石乞、孟厌不识得平爷,否则必会为其所害。”

钟建续道:“其后,市南宜僚欲杀楚王,白公胜心中不忍,将楚王困于高府,并将高府中人尽数驱走,命市南宜僚守住为质。他自己与石乞带着数千精兵扎于太庙,欲择先王之子另立新王。本来事情甚急,幸好大夫管修家有藏兵,起家众往太庙攻之,双方在新郢交战三日,管修全军尽墨,兵败被杀。左司马申鸣甚勇,白公胜擒了其父申包胥为质,但申鸣带家勇相攻,亲自击鼓,其父申包胥遂被白公胜所杀。不过申鸣却从白公胜手上夺回了王宫,坚守不出,这么一来,白公胜的废立之时便耽搁了下来。”

当年吴国用伍子胥之谋入楚,申包胥往秦国求救,在秦宫痛哭七日七夜,终使秦国兵救楚,想不到竟会死在白公胜手上。伍封感叹之余,皱眉道:“白公胜这么搞法,不要说伐郑,只怕连自身也难保了。”

钟建叹道:“其实白公胜只是想伐郑报仇,孝心可嘉,令尹子西既然答应了他,便该守约伐郑。若不愿意伐郑,早就该设法阻止,就不会酿成今日之祸了。是以白公胜罪孳滔天,但子西多多少少也有些责任。”

众人说着话,已到了新郢城附近的一片林前,钟建指着那片林子,道:“转过了这片林子,三里外便是新郢。”

伍封问道:“白公胜可有派人守城?”

钟建点头道:“城门有人守着,不过在下还算有些身份,是以连白公胜也不敢得罪,可以入城。否则平先生在府上多日,他们怎会放过?”

伍封心思急转,命大队停了下来。

钟建问道:“大将军何以停下?”

伍封道:“钟大夫一车来去,就算市南宜僚见到,也不会有何疑处。我们三百多人虽然抵不上白公胜的大军,但战乱之时,也算得上的一支人马。在下与白公胜有些旧谊,他得知在下来了,定会着意结纳。”

钟建奇道:“这样岂非是最好?大将军正好从中取事,索性将白公胜一举擒下,解我楚国之危。”

伍封摇头道:“如今楚王尚在市南宜僚手中,我若进城,市南宜僚必定知道。他与我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多番败于在下手上,知在下进城,定会气急败坏,胁楚王以逃。这人心狠手毒,擅于用计,恐怕连白公胜也制他不住。”

钟建脸色凝重,点头道:“大将军言之有理,平先生说当今天下,唯大将军是董门克星。市南宜僚一目一臂,均因大将军而损,他最怕的便是大将军了。若知道大将军已入城,后果堪虞。”

伍封命大队扎于林中,众人入了林,伍封道:“入黑之时,在下带数人随钟大夫入城,然后夜袭高府,将楚王先救出来。”

钟建狐疑道:“大将军休怪在下生疑,大将军的令尊视楚为仇,我们楚国之事,大将军根本不必在意,又何必非要无端端干冒奇险,入府救我们大王?”

伍封苦笑道:“楚国之事与在下的确无甚干系,但白公胜由先父养大,在下以兄事之,幼时白公胜常常抱在下到处游玩,感情颇为深厚。如今他犯上作乱,并无胜算,在下想卖个人情给贵国大王,借他金口,饶了白公胜一命,由在下将他送回齐国去。”

钟建叹道:“大将军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为了朋友之义、兄弟之情,竟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在下十分佩服。”

大营扎好之后,伍封将圉公阳叫来,与钟建相见。

钟建奇道:“阳怎会与大将军在一起?”

众人将叶公那日欲火烧叶公府之事说过之后,钟建骇然道:“这叶公忠心为国固然可嘉,但只怕有些入魔了。其实以大将军的为人,怎会无端端害我们楚国?楚国是月儿的父母之邦,怎会由得大将军这么做?”

伍封苦笑道:“这一次在下与叶公闹得颇不愉快,日后还请钟大夫居中调停,好丑他也是柔儿的长辈,在下不愿意与叶公交恶,以免柔儿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钟建与他们一路同行许久,自然知道伍封与叶柔的关系,不住地点头,看着圉公阳道:“想不到阳与刀一样,都是少见的义仆,当真难得。”

圉公阳忙道:“请问大夫,未知刀现在何处?”

钟建道:“刀从叶公府上逃了出来,不知从何处学了数月,庖艺大进,眼下有一身绝妙的治味本事,改名作庖丁刀。他得知月儿已嫁大将军,远在齐国的主城,便投身在下府中为庖人,说是存足路资,日后好到齐国侍奉月儿。在下嘉其忠心,留在府上,正想让他随平先生一起回齐国去侍奉故主。”

伍封大奇,看了看圉公阳,又看了看楚月儿,道:“月儿年纪最,在钟大夫府上之时只是个女孩儿,为何会让阳和刀如此怀念?”

楚月儿笑嘻嘻地道:“这个月儿也不知道,须得问阳。”

圉公阳搔头道:“人也不甚清楚是何缘故,只觉夫人可爱,便有亲近之念,一心要服侍呵护。接舆先生曾说,夫人天性纯净,怕她被人所欺,因此传了人和刀一些奇妙身法,又传了我们二人不同的兵器招式,说日后夫人有难,我们或可帮手。”

妙公主好奇道:“接舆先生传了你们什么兵器招式?”

圉公阳将背后革带上插着的那一支铲状的青铜器拔出来,道:“这支铜布便是人的兵器。”

叶柔愕然道:“怎么看起来象个铲子?我还以为是喂马铲草之用哩。”

圉公阳道:“柔夫人说得不错,平时人便用它铲草,不过遇到凶险,便是一件古怪的兵器。”

妙公主道:“刀的兵器又是什么玩意儿?”

圉公阳道:“刀用的一支柄青铜钺,也有尺半长,不过甚薄,轻快如风,平时可用来切肉削木,战时便是件兵器。”

伍封道:“我只道接舆先生剑术高明,不料还会这种古怪的兵器招式,当真意想不到。”

圉公阳道:“接舆先生本也不会,但他知道我们二人有些不入流的手段,又常常看我们劳作,便特意想出了这两套招式出来,各不相同,每套只有十八招。”

叶柔笑道:“你们有些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圉公阳道:“人和刀原是惯偷,人会掘墙打洞,刀会窜墙越脊,自一起行窃。一般是人在外守望,刀入室取物,百百中。平生只有一次失手,被擒后处以宫刑,才入宫为寺人。人在宫中学会了养马御车,刀学会了庖艺木工,因而痛改前非,不再为盗。接舆先生所授兵器与此有关,人的铜布可以掘墙凿石,刀的铜钺可以批闩撬门。”

妙公主笑道:“接舆先生疼爱月儿这徒弟,爱屋及乌,连你们也能学了他的独门本事。”

钟建叹道:“月儿是庄王之后,本就是楚王一族,算起来是楚王的同辈,她四岁入府,在府上时最得内人季公主疼爱。在下虽有子嗣,却无女儿,我们夫妇视之为女,派人心侍候。那时接舆先生也在府上为客,一眼便看中了月儿,收她为徒。本来接舆先生只想在府中住上半月便走,谁知为了月儿,竟能一留两年,可见月儿的魅力惊人。”

伍封笑道:“既是如此,钟大夫为何会将她送给田恒呢?”

钟建摇头道:“在下怎舍得送她出去,只是不得以而为之。在下生来奇丑,幸好季公主不嫌弃,甘愿以金枝玉叶之身下嫁,在下因而立誓,终身不纳妾媵,以报答季公主的情意。月儿初来府中时才四岁岁,后来年纪渐长,只十岁时,已经十分美貌动人。实不相瞒,在下每每看到月儿便有些心动,心想长此以往,月儿再长得几岁,恐怕终有一天会闯出祸来,有负于季公主。后来田恒到了府上,看上了月儿的姊姊楚姬。在下知道田恒不好女色,看上的人自会善加对待,才忍心将她们姐妹送给了田恒,委实心痛。不过田恒答应在下,待月儿结加笄,定会为月儿择一良婿。后来季公主不见月儿,细问其故后,将在下大加责骂,说在下将王室之后送人,对不起楚王,三月未许在下进入其房中。”

楚月儿睁大了俏眼,惊道:“原来是这缘故!姊姊总是思之不解,不知道钟大夫怎能忍心将我们远送到齐国。”

伍封笑道:“在下当真是好运气,若非钟大夫一时忍心,在下怎能娶到月儿?钟大夫当真是走宝了。”

钟建叹道:“谁说不是呢?”

妙公主哂笑道:“这真是天降馒头狗造化,便宜了夫君哩!”

伍封瞪眼道:“公主又胡说了,怎能说我是狗呢?何况月儿也不像馒头。”

妙公主嘻嘻笑道:“是妙儿说错了,夫君和月儿莫怪。”

此时亲兵营中的庖人将酒肴送了上来,众人说着旧事,便觉与钟建亲厚了许多。

伍封甚喜钟建直言无讳、不加掩饰的个性,叹道:“在下从叶公府上出来,只道这一趟楚国之行是来得错了,不过见了钟大夫,才知不枉此行。”

入夜之时,伍封道:“今晚去高府将楚王救出来,人不能太多,月儿、鹿儿、兴儿陪我随钟大夫入城,余人静候林中,听公主和柔儿的调遣。”

圉公阳道:“人初随大将军,也想立些功劳。”

伍封心思一动,道:“你擅长掘墙打洞,今番便可以用上了。只是不知你们善能偷物,能否偷出大活人来?”

圉公阳笑道:“只要这人不大叫躲闪,便无妨碍。不过人对高府不大熟悉,先要探听大王被藏在何处,才好下手。这种察听探物的本事,天下间有谁比得上刀呢?若有刀同去,应该容易得多。”

钟建道:“这事易办,高府在城南,在下的府第在城北,入城后先到在下府上,将刀叫上便是。”

伍封与楚月儿、鹿、钟建上了铜车,鲍兴和圉公阳坐在御者之位,直奔向新郢城,不一时到了北门。

守城士卒今日见过钟建一车出城,此时回来仍是一车,也忘了车上原有几人,未觉异处,只觉此车与它车不同,多看了几眼,开了城门放他们入城。

钟建之府甚大,众人先入钟府,在大堂坐下,鲍兴和圉公阳分别站在伍封和楚月儿背后。

钟建命家人将季公主请出来,一阵间便听环佩轻响,一个美貌妇人从内出来,众人都站起身来。

众人礼毕,钟建道:“公主,月儿来了。”

季公主一眼看见楚月儿,又惊又喜,道:“月儿回来了,这真是意想不到。”

钟建又道:“这是月儿的夫君,齐国上大夫、大将军伍封。”

季公主仔细打量了伍封半晌,点头道:“妾身久闻大将军威名,有平启先生这样的家臣,便可想见大将军的确不凡。”

伍封寒喧了几句,道:“在下想失陪一阵,先去看看平兄,公主勿怪。”

季公主见他一入府便要看视家臣,眼露嘉许,道:“平启先生是妾身夫君的救命恩人,便由妾身带大将军去吧。”

钟建声道:“公主,大将军愿意相助,今晚要到高府救大王出来,须用得上庖丁刀,我去找了他来。”

季公主愕然,看了看伍封,点头道:“眼下新郢大乱,非大将军援手不可,夜长梦多,章儿被扣时间长了,必有凶险。”她所说的“章儿”,便是指现今的楚王。楚王名章,是楚昭王之子、她的亲侄,故而这么称呼。

钟建恐怕事情泄露,亲自去找庖人刀,季公主便带着众人去见平启。

到了客房之中,远远便闻到一缕药香,众人进了房去,见平启正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正想着心事。

伍封趋步上前,道:“平兄!”

平启一见伍封,大喜道:“公子总算来了,这次市南宜僚当真是大难临头。”

伍封见他脸色微白,却精神爽利,细问了平启的伤势,道:“平兄先休养身体,今晚我先将楚王救出来,再找市南宜僚算帐。”

季公主道:“平先生本来伤势颇重,流血又多,幸好他身体壮健,将养数日便大有起色了。”

伍封叮嘱平启了几句,众人又回到大堂上,季公主命家人奉上淡酒,以壮行色。伍封道:“在下先父曾鞭公主先父之尸,只道公主会记此仇,虽入贵府,心中却颇有些忐忑不安。”

季公主叹道:“父王却杀了大将军的祖伯,其祸是父王先启。古者,怨不及嗣。当年父王听费无极之谗,杀了令尹斗成然。王兄继立,用斗成然之子斗辛、斗怀、斗巢三人为臣。吴军破郢,王兄带百官而逃,行至郧邑。斗怀夜间怀刃欲弑王兄以报父仇,被斗辛斗巢逐走。后来复国,王兄仍然加斗怀之爵。妾身曾问过王兄,王兄说斗怀欲为父报仇,也算孝子,能为孝子,为忠臣也不难。王兄逃亡遇盗,蓝大夫以舟载妻子而逃,斗辛呼叫,他竟说‘亡国之君,吾何载焉?’,径自逃走,王兄后来仍使他复为大夫。吴国夫概为破楚先锋,恶之大矣,逃到楚国,先兄也封之堂溪。”

伍封喟然道:“贵国先王度量宽洪,不计旧恶,当真少见。”

季公主道:“结仇易而解仇难,妾身与大将军素未谋面,前人之仇与我们何干?当年帝尧使鲧治水,以其无功而逐杀,复用其子禹治水,禹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并未见他以帝尧为杀父仇人。妾身不敢自比先贤,但先王兄能释怀用仇,妾身如何不能学之?”

众人见季公主见识与众不同,无不叹服。

这时,钟建带了一人过来,这人生得比圉公阳还要矮瘦弱,模样甚丑,背上革带上插着一柄大大的薄铜钺。

钟建道:“大将军,这便是庖丁刀。”

庖丁刀先众人施礼后,喜道:“人时时想到齐国,不料夫人能来新郢,当真是天大喜事。”

伍封笑道:“刀,今日便要看看你和阳的本事。”

庖丁刀心痒痒地道:“公子放心好了,人与阳入室取物,见者必中,今日改作偷一个大活人出来,正是趣事。”

伍封见天外黑沉沉地,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当下带着楚月儿、鹿、鲍兴、圉公阳、庖丁刀驾着铜车,由庖丁刀指着路,到了高府后墙三十余步处的巷间,见墙内隐隐有火光透出。

庖丁刀道:“人先去探探。”

楚月儿道:“刀,你可要心。”

庖丁刀点了点头,道:“就算是藏金人也能觅到,何况是人?”潜身到了才墙之下,蹬上墙面,几步窜上了高墙,四周看了看,没身不见。

伍封见他如同狸猫一般,身轻灵动,暗暗赞叹。这种本事以楚月儿最是了得,这个庖丁刀虽然不及他二人,但他未练过吐纳术仍能如此轻捷,除了接舆的独特身法外,与其天赋也大有关系。

众人等了好一会,便见庖丁刀从墙后闪了出来,趋到车旁,道:“墙后便是花园,大王被囚在花园之旁的屋中,有八人看守,屋内二人,屋外六人。”

楚月儿放心道:“只有八个人。”她与伍封惯于战阵,千军万马也不怕,何况只有八人,自是容易打。

伍封点头道:“楚王身体尊贵,他只十三四岁,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若带他窜上跳下,必会受惊。阳,你在后墙上掘一个三尺大的洞,鹿儿和兴儿守护,三人候在洞外,免被人觉。我和月儿由刀引着,却杀了守卫,将楚王救出来。”

众人依计行事,伍封、楚月儿和庖丁刀三人在墙下,庖丁刀不知他二人的本事,正要问话,便见二人脚尖在墙上跨了一步,如履平地般立在墙上。

庖丁刀见他们二人一步便上了墙,比自己要明多了,当下叹服不已,也窜了上去。又从墙后一颗树上轻轻滑下,伍封与楚月儿飘身跃了下去。

庖丁刀引着二人心从园中假山中蹑步穿行,到了那一间有火把的屋子附近,果然见门外有六个人守护。

伍封见门紧闭着,缓缓过去,三人拔出了兵器。

那六个卒浑然不觉,不知大祸将临,正在说话,伍封与楚月儿忽地冲了过去,手起剑落,快如疾风,这种卒怎是他二人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尽数被斩倒,惊呼声只到嗓间便随血而出,只出了几声闷哼来。他们二人惯于偷袭,配合又极为默契,电光石火之间便各斩了三人。

等庖丁刀挥动铜钺上前时,却无从着手,惊骇地看着伍封二人,想不出世上竟有这般快捷的杀人手法。

房内的人听见外面嘈杂之声,叱道:“又喝醉了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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