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言念君子 温其如玉(2 / 2)
晏安恨恨地盯着伍封,忽地从地上捡起一口铜剑,向伍封刺来,伍封喝了一声,铜戟挥处,砸在剑上,晏安怎及得上伍封的神力,铜剑脱手飞出了十余丈远。
楚月儿横矛一扫,将晏安扫得伏在地上,用矛头按在他的肩上,四燕女跳下马来,冬雪从旁边的空着的兵车上割了一断缰绳,四女将晏安捆成了一团。
这时战事已经结束了,当真是尸横遍野,兵车散落四处,一些从车上挣脱出来的马四下跑着,投降的贼众黑压压地蹲了一地,唯有那鲍兴喊了性,仍在不停地叫:“降者不杀!哈哈!降者不杀!”
楚月儿驰马上前,笑喝道:“你这兴儿怎还在喊叫呢?”
鲍兴笑道:“柔姑娘太过厉害,人未曾杀得几个贼人,煞不住兴头,只好胡喊几声算了。既然夫人怕吵了,人立时变哑巴也成。”
伍封提着已捆成一团的晏安过来,将晏安扔在地上,对鲍兴道:“你们将他捆在营中车上,休让他走脱了,一阵我还有话问他。”
鲍宁和鲍兴跳下车,惊道:“这人是晏安?”
伍封笑道:“只怕晏安这名字是假,他的真名是什么还不知道,不过,说他是叶虫儿自不会错。”
鲍宁将晏安提着进营,鲍兴接过伍封等人手上的武器,将铜车驶入营中。叶柔看了看晏安,点了点头。
伍封、楚月儿、田燕儿、叶柔与四燕女回了营中,妙公主、迟迟带着巫水、田力等人迎了出来,妙公主笑嘻嘻道:“夫君大人今日大展神威,又为莱夷灭了一盗。”
迟迟见众人身上都沾了血,担心地道:“有没有受伤?”
伍封等人都摇头,叶柔笑道:“我们兵车冲出去时,贼众早已大败了,也未曾怎么厮杀。”
鲍兴带着御者上前,将众人的战马牵走。
众人入了大帐,伍封见那班女乐多半是被先前外面的厮杀声吓坏了,此刻仍然神色惊惶,笑道:“你们去休息一阵,饮些酒定神,一阵我们庆功时,再来歌舞。”
女乐拜后出去,伍封周围看了看,问道:“田力先生去了哪里?”
迟迟答道:“先前他忍不住,也上兵车厮杀去了。”
正说着田力,田力便兴冲冲入了帐来,笑道:“跟着大将军杀敌,最是痛快不过,自从宋国回来,人便一直闲着,甚是手痒。此刻只盼莱夷还多几个盗贼,也好再大杀一阵。”
伍封忙道:“盗贼再多些夷民可就苦了,田先生下次随我去对付‘海上龙王’徐乘,多半会过瘾。”
田燕儿笑道:“燕儿在床上躺了数月,其闷无比,今日动一动甚觉舒畅。只是春雨四人如今变得太过厉害,贼人才到近前,便被她们刺倒了,也不给我多留几个。”
伍封见她甚是开心,一扫往日的愁容,笑道:“燕儿将门虎女,初临战阵便能如此,真是女中豪杰。”对夏阳道:“阳儿,平兄他们在清理战场,你去问问,看我们有何伤亡。”
夏阳高高兴兴出帐,在门口差点被鲍兴撞了个满怀,吓得她惊叫一声,一连退开了数步。
鲍兴不住的躬身打揖,口中陪不是。
楚月儿嫣然笑道:“这个阳儿在战场上胆大得紧,怎会反怕起兴儿来了?”
伍封大笑道:“兴儿,你这么疯癫癫地干什么?”
鲍兴还未说话,她妻子剑姬红从他身后闪了出来,笑道:“公子,平爷已点过人手,我们的人只是伤了三十多人,幸好没人阵亡。”
伍封忙道:“他们伤得重不重?”
红道:“倒没有人重伤,只是慕爷脸上被割了个口子,担心破了相,有些不乐。”
伍封失声笑道:“无妨,破一点点相怕什么?慕元如此英雄了得,难道还怕娶不到老婆?”
众人都笑起来,迟迟笑道:“到了主城,我便给他觅个老婆,包管他满意。”
夏阳见英来报了伤亡,向伍封看去,伍封笑道:“阳儿便不必去了,你们四人今日也辛苦,在帐中坐下来罢。”
田燕儿目瞪口呆地道:“如此激战,居然未死一人,大将军这支亲卫军真是天下精兵哩!”
妙公主见鲍兴仍痴痴地站着,笑道:“兴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鲍兴笑道:“那一只虫儿腿上被公子射了一箭,此刻正哭爹叫娘地喊痛,人烦他不过。公子若是暂不杀他,是否要人给他上了药,略略包扎?”又道:“这虫子甚不成器,只怕是条毛毛虫哩,居然还是三盗之,真是他娘的丢脸!”
红见他当着三位夫人出粗口,淬他道:“怎么在大帐上说话也这么粗鲁?”忙对伍封道:“公子,兴儿是个粗人,千万不要见怪。”
众人正忍不住笑,便听鲍兴在一旁怪笑道:“是了,我是否是‘粗人’,自然红儿最是清楚。”
妙公主淬了一口,皱眉道:“这个兴儿当真是胡说八道哩!”忍不住又格格笑起来。
伍封笑对鲍兴道:“你去为那毛毛虫上了药,他若仍喊痛,你便给他灌几爵酒,暂可忍痛。”
鲍兴睁大了牛眼,惊道:“还要喂他酒喝,岂不是便宜了他?人每每喝酒时,红儿总说人在灌马尿,说不定马尿的味道真的有些像酒,人这便给他灌点马尿去,哼!”说完施过了礼,出了大帐。
众人忍不住大笑,红忙施礼告辞,追出大帐叱道:“好你个兴儿,适才胡说什么?”
伍封笑着对田燕儿道:“这个兴儿自是在我家中养大的,说话颇有趣,只要有他在时,常能让人开怀大笑,是以宠坏了他。他是个粗……,哈哈,好在他忠直可靠,燕儿休要怪他。”
田燕儿惊奇道:“原来大将军如此平易近人,怪不得这些士卒能为大将军如此卖命,冲锋陷阵不顾生死!”
田力叹道:“大将军府中上下亲睦如同一家人,又不失了大礼,真是让人羡慕!”
正说笑之时,平启和招来进了大帐,平启道:“公子,我和招兄经过点算,杀敌七百多人,投降的贼众有一千五百四十二人,其中轻伤五百零六人,重伤二百八十一人。他们并无辎车,只是带着干粮一早从夷维城出而来,其巢穴在夷维城门旁的一座府第,有地道穿过城墙,到城外的林中,地道可容兵车驶过。”
伍封道:“叶虫儿假冒成晏安,在夷维数年,原来贼兵出动靠的是地道,怪不得难知其行踪。”
叶柔问道:“公子早就怀疑的人莫非便是晏安?”
伍封点头道:“那日我们到夷维时,他曾说与法师从未见过,但迟迟被法师接走,次日他说法师与迟迟生得颇有些象,若未见过法师,怎能这么说?我便疑惑起来,虽然这句话与其身份无关,但这人一张嘴便说假话,不免令人心疑。所谓见微知著,他若真如外公说是个心地坦荡之人,怎会如此?这次在临淄我见过外公两次,都问过晏安的事,才知外公所说的晏安和夷维城中我见到的晏安大不相同。这假晏安见我从临淄回来,不免担心我从外公处察出其假,是以绝不会由得我回主城,再转过头对付他。”
迟迟惊道:“原来夫君只是因他一句无关紧要的假话便起了疑心!”
伍封道:“这人聪明得很,假冒晏安在外公的采邑,每年的税赋送到外公府上却不会少了。外公年纪高大,身体又不好,轻易不会到莱夷,税赋如常收下来,便未起疑心。叶虫儿行踪不定,连其巢穴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人人都说他是燕国名将,别人又怎会知呢?我曾问过各族长,原来什么叶虫儿是燕国名将之类的话,转来转去全是从晏安口中传出来的。他身材瘦,皮肤白晰,与高大孔武的燕人不同。他说这话,一是为了为盗贼扬威,二来也有掩人耳目之效。本来我只疑他与盗贼有联系,后来听了田力先生和柔儿的话,心想这叶虫儿的巢穴必在夷维城中,此地是最佳的偷营之地,离夷维不到一日路程,便知他定会在此地动手。”
叶柔叹了口气,道:“其实叶虫儿是吴国人。”
伍封点头道:“先前他只挥出了一剑,我看却与东屠苦的剑术相似,这叶虫儿应与伯嚭多少也有些关系吧?”
叶柔道:“他是伯嚭的次子,本名叫伯南。柔儿一直未见过这晏安,当日公子到夷维时,我在城外大营之中,否则一入晏府便会将他认出来,哪会在刚刚见到他时才认出来。”
妙公主大奇道:“柔姊姊又怎会认识伯南?”
叶柔道:“我从楚国叶公府上出来,改称叶氏,最先是沿水路去了吴国。后来遇到了伯嚭父子,我住在姑苏城十数日,这个伯南每日找我纠缠,我只好趁夜去了越国。”
楚月儿忽地格格娇笑不止,伍封奇道:“月儿笑什么?”
楚月儿忍笑道:“月儿心想,莱夷三盗之中,胡胜最弱,名字却最响亮,许长蛇次之,以长蛇为名,定不是真名。真正最厉害的是叶虫儿,反而叫虫,这自不是父母起的名了。月儿总是不知其故,今日方知道这伯南改名叶虫儿,那是向柔姊姊表明心迹,甘愿作柔姊姊身边的一条虫哩!”
伍封瞠目道:“只怕还真如月儿所说哩!”
叶柔微笑道:“我在越国大半年,后来不知怎么被伯南知道了,追到了越国,被我用剑赶走。谁知他不知悔改,半年之中,先后带了七名高手来,最后一个竟然是颜不疑,那时颜不疑的‘屠龙剑术’和‘蜕龙术’都还未练成,也被我伤了。”
众人惊奇不已,那颜不疑就算没有练成“屠龙剑术”,也是厉害无比,叶柔既然能打败那时的颜不疑,剑术应已经不在子剑之下,为何会投入其门下呢?
伍封心中一动,问道:“柔儿在越国时,别人是否称你为‘越女’呢?”
叶柔点头道:“我并没有说出我的名字,是以范大夫便以‘越女’称呼,后来人人都这么叫,以为我真是越人。越王勾践有六千兵是从越军中精选出来,由王族的亲属任大将军统领,称为君子之卒,越王便请柔儿为他授这六千人剑术,练成一支精兵,虽比不上我们的倭人勇士,但与当年吴王阖闾的三千五百前锋精锐相似,为越军之冠。”
伍封叹道:“我说柔儿的本事怎么会层出不穷,深不可测,原来你便是范大夫所说的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的越女!”
妙公主和楚月儿听伍封说过此事,楚月儿目瞪口呆地道:“原来柔姊姊是越中的剑术老师,怪不得能创出‘四方刀阵’!”
招来与叶柔同在子剑门下,却不知道叶柔的旧事,大惊道:“无怪乎师父从不教师妹剑法,原来师妹本身的剑法便未必在师父之下。我还不知就里,多番央求师父,师父却总是笑而不答。”
叶柔叹了口气,道:“那颜不疑被我打败后,我只道他知难而退回到了吴国,谁知三个月后他又找上门来,这一次他的劲力却大了一倍,我敌他不过,被他一剑斩伤。”她说着,伸出了右手,将大袖微微上捋,露出手腕上一道深深的伤痕。
伍封吃了一惊,道:“这一剑伤口甚深,怕是连腕脉也伤了吧?”
叶柔点了点头,道:“不仅伤了腕脉,连手筋也断了。他伤了我一剑后扬长而去,幸好被范大夫见到,救回了他府上,觅良医为我治伤,虽未残废,但从此之后,我这只手便不能使剑了。”
妙公主怒道:“这个颜不疑出手竟然如此狠毒!”
叶柔叹道:“他未伤我的性命,也算对我放了一马。他伤我之后,曾对我说,说我的剑法别具一格,天下间能与他董门的剑相抗衡的唯有我的剑法。自从他第一次败在我手上后,便一直留在越国苦练‘蜕龙术’和‘屠龙术’,他第二次上门时,‘屠龙剑术’虽没有练成,却杀了三十六名少女和九十九条毒蛇,以人和蛇的血相合,助他练成了那‘蜕龙术’的第一次蜕变,以致损寿十年。”
伍封惊道:“原来‘蜕龙术’并不一定非要五年才可蜕变一次!”
众人无不心惊,这颜不疑为练“蜕龙术”,不仅无端杀人取血,还宁愿自损阳寿,对己对人都是阴狠之极。
叶柔道:“颜不疑心高气傲,第一次败在我手上,自然是不大服气,只好拼着损寿十年,提早蜕变,以致将我打败。他还对我说,他与我无怨无仇,是以只破我的剑法,不伤我的性命,与我比剑之时,便已派人去请范大夫了,等范大夫到时,我已经伤在他的手里。”
迟迟问道:“柔姊姊受伤之后,难道越王便不用你当剑术老师,只好来齐国?”
叶柔叹道:“本来我也不是特地到齐国来,只因越王勾践要纳我为妃,范大夫为我进宫数次加以拒绝,越王仍不答应,执意要等我伤好后便将我接入宫,我若是公然不允,一者剑术已失,二来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与他举国相抗。”
伍封皱眉道:“这事的确麻烦,柔儿又是怎样让越王回心转意的呢?”
叶柔道:“我本想将我的身世告诉越王,使他打消念头,不过范大夫却想出了一个主意来,将越王要纳我为妃的事告诉了王后。”
妙公主奇道:“告诉王后又有何用处?”
叶柔道:“越王勾践的王后与其他人不同,性最善妒,因此越王勾践虽然是一代枭雄,宫中却只有一个王后,连妃子也没有,还比不上庶民有妻有妾,可见这位王后的厉害之处。越王在吴国为奴三年,便是这位王后和范大夫陪着他,是以王后最听范大夫的话。王后听说越王要纳妃,自然是十分恼怒,当晚便用她的船从海路将我送走,这便到了莱夷,然后到了昌国城中,偶尔见识到子剑师父的剑术,便入门拜他为师。”
楚月儿道:“柔姊姊虽然受了伤,剑术根基尚在,仍可将剑术再练起来。”
招来点头道:“我明白了。师妹之所以投人家师门下,是因天下剑术名家中,除了夫人之外,唯有家师是左手使剑。”
楚月儿嘻嘻笑道:“我何时成了剑术名家呢?”
叶柔道:“我在子剑师父门下三年,未习一招剑术,只是用左手练习剑法基本招式。去年颜不疑到齐国来,曾偷看过我练剑,我心知他在左近,故意装作不知道,大概颜不疑见我如初学剑者一样,仍在练基本招式,才未动杀机,否则真是凶险了。自从见了公子与朱平漫一战后,柔儿才有所启,开始用左手练习剑术,渐有长进。”
伍封恍然大悟道:“范大夫说颜不疑是为了杀越女而来齐国,其实也不算上当。”
叶柔点头道:“范大夫怕柔儿被颜不疑伤害,是以出使之际还特地看过我。本来我处处提防颜不疑,却未防备到任公子。若非公子相救,我早就被任公子杀了。”
伍封奇道:“柔儿,我何曾救过你?”
叶柔笑道:“任公子假扮颜不疑躲在驿馆之时,曾将我从问剑别馆抓到驿馆。幸好这人好色,未急于杀我,那时我的左手剑术只及得上初学剑术三月的人,怎是任公子的对手?正当左推右拒狼狈之际,公子突然闯进馆去要见颜不疑。任公子只好将我关在别室,派了两人看守。我剑术虽未成,身形步伐却未忘记,冲出了后门逃走,他们怕惊动了公子,不敢呼喝追赶,便被我逃脱了。子剑师父知道我的事,将我藏到相国府恒夫人的房中,待任公子离开了齐国我才回到问剑别馆,那时公子已追赵鞅到卫国去了,也无法道谢。”
伍封惊讶不已,苦笑道:“那日我找那假颜不疑胡闹一场,想不到还误打误撞救了柔儿,这真是意想不到了。”
妙公主笑道:“这恐怕就是天意吧!若非如此,柔姊姊怎会以身相……,那个投到了夫君府上,便是为了报夫君相救之恩?”
叶柔脸色微微一红,道:“子剑师父对我说,公子的天赋极高,剑术上的造诣迟早会胜过剑中圣人支离益,是以让我跟随公子学剑,必会胜过我昔日的剑术。柔儿仔细想想也甚觉有理,就算我的剑术未失,也打不过未练成‘屠龙剑法’的颜不疑。如今颜不疑练成了‘屠龙剑法’,反而却被公子和月儿所伤,可见公子的剑术不次于颜不疑,便与师兄一起投身公子府上。”
伍封汗颜道:“原来府上一直有柔儿这剑术大行家,我却不知自己浅薄,还敢在柔儿面前扬扬自得,就象跑到鲁国去,在孔子面前卖弄文章一样,想起来无地自容。”
叶柔笑道:“公子的剑术本胜过我,何必这么谦虚?”
楚月儿笑嘻嘻道:“夫君大人真的曾在孔子面前卖弄诗文哩!”
伍封忙瞪眼道:“月儿!”
楚月儿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不再说话。
迟迟却十分好奇,声问道:“夫君有什么诗文在孔子面前卖弄?”
妙公主听楚月儿说过此事,摇头晃脑地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也不管伍封如何瞪眼,将那《关雎》背了出来。
叶柔和田燕儿都惊道:“这诗很不错哩!”
妙公主得意洋洋地道:“这就是夫君大人的杰作了!孔子也赞不绝口,将这诗放在他所修的《诗》之中,排在第一。”
帐中除了伍封、楚月儿和妙公主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无不大讶,田燕儿惊道:“原来大将军还会写诗,这便是真人不露相。”
妙公主笑道:“这人最会扮豕吃虎了,时时口中还说自己是个粗……,嘻嘻,那个人。”
众人都笑起来,一起打量着伍封,心中对他重新估计,眼露惊异敬佩之色。
伍封叹道:“公主当真是越来越顽皮了,时时胡说。”
楚月儿笑道:“夫君可说错了,公主名叫妙儿,无论说出什么话来,都叫作妙语!”
众人忍俊不禁,恰好鲍兴掀帷走进来,听到这话,赞道:“夫人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又狐疑道:“人姓鲍,是否我无论干了什么,都叫作‘暴动’呢?”
众人立时轰堂大笑,伍封笑了好一阵,问鲍兴道:“你来做什么?”
鲍兴道:“公子,适才我给那条‘毛毛虫’灌了一点马尿,眼下也不怎么叫痛了,是否要提了他来?”
伍封还未说话,田燕儿好奇道:“你给他灌的是酒还是真的马尿?”
鲍兴笑道:“人先前已禀告过公子,给他灌的真是马尿。这子被灌了几爵,居然大有醉意,也算罕事。”
招来惊道:“不会吧?马尿怎能醉人?”
鲍兴笑道:“这个招兄就不知道了,我给他灌的马尿是从公子那匹黑龙身上来的。”
招来奇道:“那又如何?”
鲍兴道:“嘿,这黑龙是与众不同,每日早上非得饮三爵酒下去才有精神,或因如此,饮其尿也可醉人。”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怪事,无不大奇。
迟迟笑道:“这真是有其人必有其马,夫君爱喝酒,连他的马也要喝酒。”
伍封笑道:“这匹黑龙当真是与我脾气相投,兴儿是如何现的?”
鲍兴笑道:“起初人也不知道,黑龙早上不饮酒,到了下午便大脾气,不愿意动。有天早上人喝了些酒,走到它身边时,黑龙对人叫个不休,还拿眼珠子瞪我。恰好柔姑娘经过,听了半天,道:‘黑龙怕是想饮酒吧?’人索性拿了酒来,倒入马槽,居然片刻间便被黑龙喝了下肚,当天格外的有气力,后来每日以酒相试,便现了这事。”
妙公主奇道:“柔姊姊怎知道黑龙想喝酒?”
鲍兴道:“柔姑娘既识得鸟语,多半也听得懂马语了。”
叶柔笑道:“哪有此事?”
楚月儿讶然道:“兴儿怎知柔姊姊识得鸟语?”
鲍兴道:“那日柔姑娘和赵兄在主城营中研究养信鸽,人在一旁听到,赵兄对柔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欠叫柔姑娘一声亲娘了!”
众人忍不住笑,叶柔嗔道:“这人真真是胡说了。”
伍封骇然道:“原来柔儿有公冶先生的本事,能识鸟语!”
叶柔微微一震,眼中露出茫然之色,缓缓摇头道:“天下怎会有人听懂鸟兽之语?柔儿自在山中长大,与鸟兽最是相熟,只不过懂得一点鸟兽的习性罢了。”
伍封喟然道:“怪不得听范大夫说,柔儿的剑术是因每日执竹杆与白猿相戏,乃成天然之剑术,范大夫说柔儿是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果然大有道理!”
鲍兴道:“公子,那虫子怎么办?”
伍封叹道:“将他带进帐来问问吧。”
鲍兴走出了帐,伍封看着叶柔,道:“那日若非柔儿指点,我肯定也练不成‘天行剑法’,还有与月儿的‘拉拉扯扯术’,其实那时我就该想到柔儿是个剑术大行家了。”
叶柔笑道:“公子才是剑术大行家,月儿的剑术固然是接舆先生所授,但她的剑术气力与日俱增,能自行融入各家剑法,这都是公子的调教了。其实就算我的剑术不失,也比不上月儿的本事,不过,得了公输先生传授的巫家养颜增力之术,过不了多少日子,柔儿定可回复当日的剑术了。”
过了一阵,鲍兴将伯南提进了帐来,掷在地上。那伯南面如死灰,低头不语。
伍封道:“伯南,你父亲是吴国太宰,权倾一国,你放着好好的太宰公子不做,跑来齐国干什么?”
伯南叹了口气,道:“人只不过是为了追一个美人,才到了莱夷,后来被人胁迫之下,当了强盗,并不是心甘情愿。”
伍封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不是心甘情愿,为何会化名叶虫儿,在莱夷境内四下抢掠杀人?”
伯南摇头道:“人虽然叫叶虫儿,但真正的叶虫儿却不是人。”
平启听他说得莫名其妙,喝道:“这是什么话?”
伯南道:“人这个叶虫儿只是个幌子,将人藏在夷维城中,真正抢掠之时,却另有人来带兵出,就像今日一样,人虽然也在人群之中,却并不是领。”
伍封皱眉道:“谁才是真正的领?”
伯南道:“禀大将军,其实叶虫儿这一伙强盗,莱夷之地共有三处,分别藏在赢城、夷维和休城,各有二千多人,人这一伙人只是抢掠夷维城附近的地方,其余两处却是四下抢掠,人这一伙真正的领是田炳,适才好像死于军中了。”
田燕儿吃惊道:“田炳?”
伍封讶然道:“田炳与恒因一伙,上次还相助阚止的死士,原来他躲在这莱夷!”
叶柔道:“怪不得无人能知叶虫的的行踪,原来是有三处盗贼!他们各藏在城中,抢掠近处后入城,若是出了一日路程,自会被人觉,如此一分为三,倒是聪明。”
伯南听到叶柔的声音,微微一震,抬起头来向叶柔看去,立时脸上掠过一缕绯红,露出惊喜之色,道:“柔姑娘,原来你……”。
鲍兴喝道:“柔姑娘是你叫的?应该叫柔姑奶奶才对!”
伍封忍住笑,问道:“另两处盗贼又是谁带领?”
伯南道:“休城是田政,赢城是田新,真正在中间主持的是夫余贝和市南先生。”
田燕儿又惊道:“田政和田新?”
伍封奇道:“田政才被相国府赶出来,如何成了盗贼领?”
伯南道:“田政早就是盗贼领,他原来是常来莱夷,如今被田家赶出来,索性住在了莱夷。田新是田炳的弟弟,也算得上是田政的族叔。”
迟迟惊道:“原来夫余贝是三处盗贼之。”
伍封叹道:“怪不得他愿意将族兵交出来,其实他手上有六千多打着叶虫儿旗号的盗贼,比他的族兵还多!那市南先生是徐乘的军师,竟也是叶虫儿的背后主使。”
伯南道:“夫余贝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田新,还有一个本来已许给了索家鱼,却被市南先生看中,夫余贝便悔婚,准备将女儿偷偷嫁给了市南先生,婚期定在了五月之中。”
叶柔问道:“市南先生的名字是否叫市南宜僚?”
伯南点头道:“是,柔姑娘。这市南宜僚是楚人,听说姓熊,人都说他的天下勇士,可力敌五百人。这人的师兄任公子平时来往燕代,与燕国司马姬非交好,是以徐乘所掠之物能够远运四方。”
伍封忽然觉得有些不妙,问道:“剩下的两处人马是否还在休城和赢城?”
伯南道:“另两处人马已迁入山中,如今与东屠苦的人在一起,此刻已在山中建了一座山城,名叫镇城,离主城不到四十里,那里山势相连,有十余山洞相连互通,山城便与山洞合在一起。”
伍封皱眉道:“为何你们未迁走呢?”
伯南道:“我们这一处是兵车,与另两处骑兵不同,入了山城便用不上了。何况市南宜僚命我们攻袭大将军,是以未曾迁移。”
伍封道:“那镇城离此地多远?”
伯南道:“大约八十多里罢。”
伍封点了点头,问平启道:“金兄和木兄回来没有?”
平启答道:“已经回来,现正与勇士一起看守着那一千多降兵。”
伍封站起身来,对平启、招来和鲍兴声吩咐了一阵,三人面露惊色,匆匆出帐。众人见他们脸色凝重,暗暗心惊。
伍封安置妥当,问伯南道:“那真正的晏安是否被你杀了?”
伯南道:“晏安还未到夷维,途经赢城时便被夫余贝请去赴宴,用毒酒害死,我这才能假扮成晏安。”
田燕儿道:“夷人九族是否只有夫余族会用毒?”
伯南道:“其实九族之人都不会用毒,但我吴国有个计然先生会用蛇毒,曾教过夫余贝一种用毒之法,将毒物可涂抹到箭矢刀剑之上,若是伤了人便能见血封喉,最是厉害不过,外人以为这是夷人之毒。不过这种毒物难制,一般也用不上,是以并不常用。”
伍封叹了口气,让春雨叫来了人,先将伯南押了下去,让他在贼尸中将田炳寻出来。
过了一阵,平启、招来和鲍兴分别走进来。
伍封问道:“是否都办妥当了?”三人点头。
伍封道:“月儿,柔儿,随我去看看那一位市南宜僚,其余的人便在帐中稍候。”
众人都吃了一惊。
伍封三人出了大帐,平启等人也跟了出去,只见帐外的火堆已尽灭,五百勇士骑在马上,黑压压一大群静立营前,其余的勇士将已捆成一长串的千余盗贼看押在一旁。
鲍兴和鲍宁将黑龙、青龙、黄龙牵来,伍封与楚月儿、叶柔都上了马,接过了铜戟长矛。
叶柔恍然道:“公子,是否还有敌军?”
伍封笑道:“我猜市南宜僚大不简单,除了田炳、伯南的兵车之外,必定派了一支轻骑悄蹑其后,以备不测。不过这支轻骑人数多半不多,才不敢趁我们得胜后疏忽大意时进攻。他们闻到肉香,知道我们必会饮酒庆功,想等我们卸甲饮乐时偷寨,只要他们各执火把,冲上来扔入营中,我们必会大乱,然后他们便可以下手了。”
这时,巫土和巫金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道:“公子,林中果然有骑兵藏着,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不过绝不出四百人,都躲在林中间茂密处。”
伍封笑道:“原来我们收兵回营之时,这另一支人马又跟了来。此人的兵法精熟,与任公子同出一辙,我看那市南宜僚必在其中,夫余贝哪有这种本事?”
平启和招来也上了马,鲍兴和鲍宁将伍封与楚月儿的弩拿了来,交给二人,又各拿了数支箭,箭头上裹着麻丝,透出浓浓的油脂气息。二鲍将箭头上点上火,交给伍封和楚月儿。
伍封对楚月儿笑道:“月儿,你没有射过火箭吧?”搭上了箭,见众勇士也点上了火箭,知道事不宜迟,稍待片刻便会被林中敌人看到点点火光,喝道:“放箭!”
树林离大营不过五十余步,只听“嗖嗖”声响,数百支火箭射入了林中,只听林中传来了惊呼之声,渐渐冒出了火光。
叶柔见火势甚,皱眉道:“如此之火,只怕烧不死敌人。”话音未落,忽见林后火光四起,片刻间火光冲天,林中人马惊呼之声响起。
伍封笑道:“我们的火箭只是为了掩护巫火他们在林后放火,这林后大火一起,市南宜僚一时间也想不到林后是有人放火,定以为是我们的火箭所至。巫火他们才几个人,若不这么做,巫火必定逃不过市南宜僚的毒手。”
叶柔佩服不已,不住地点头。
忽听田燕儿在身后道:“大将军,此时火起,为何不冲入林中杀敌?”原来她忍耐不住,由四燕女陪着也骑马站在楚月儿后面。
伍封知道此女与妙公主一样,好奇心甚重,又胆大不怕事,才跟了上来,伍封道:“敌人早已埋伏好,我们若冲入林中,十分被动。这火一烧起来,虽然一时之间伤不了敌人,但他们的马却是怕火的,只好冲出来了。”
正说话时,果见敌人纷纷策马从林中窜了出来,楚月儿跃跃欲试便要冲过去,伍封笑道:“月儿,先等一等,一阵冲杀之时,你与柔儿、燕儿都跟在我后面。”
楚月儿见他又来了,忍笑答应。
平启招来带着五百勇士不住地以连弩相射,每射一阵便有一千五百余枝箭,当真是箭如雨下,敌军怎冲得上来?便见敌人既不敢前冲,又不敢再入林去,分成两支向左右逃去。敌军甚惊,却仍未失了法度,阵形未乱。
便见敌人冲出三十步时,忽然纷纷陷入地下,一时间人仰马翻。
叶柔惊道:“公子何时挖出了这么多陷坑来?”
伍封笑道:“先前我让平兄他们掘坑将这些贼尸埋起来,平兄他们暗中做了手脚,看起来是葬尸,实则布了陷阱。何况巫土等人最擅长掘土设陷,正好大展身手。”
眼见敌军有数十骑被陷坑掀翻,后骑躲避不及,马蹄或踩或撞,也跌倒不少,一时间惨叫之声四起,此刻就算是孙武为将,也止不住众敌之乱了。
伍封哈哈大笑,策马冲了上去,众马早已除去了蹄上的葛布,只听马蹄之声如雷般震天响起,数百骑直撞入敌军之中,平启等人口中高叫着“降者不杀”,与招来的两条大殳此起彼落向群贼砸去。
一方是严阵以待,一方是混乱不堪;一方是斗志旺盛,一方却是心惊胆裂。何况伍封的人数本多于敌军,两军相交,胜负立分,便如滚汤泼雪,片刻间敌军大溃。
伍封策马而立,喝道:“市南宜僚,给我滚出来!”
猛然间一骑闪了出来,火光之下,只见马上那人穿着一身革甲,长须飘动,手上端着一支长戈,甚是雄壮,喝道:“市南宜僚在此!”
伍封大笑道:“市南宜僚,你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当强盗,董梧号称一代宗师,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市南宜僚一马冲上来,手起一戈向伍封头上便砸。
伍封大喝一声,铜戟侧击,荡开了长戈,戟刃向市南宜僚的双手顺削下去,快如闪电。
市南宜僚曾与任公子详谈,只道伍封剑法高明,戟术却平平,才敢与伍封马战,谁知伍封新学过戟术,铜戟猛恶精奇之极,此刻一马上来,连格带削,一眨眼功夫便施展出两招来。
市南宜僚大骇之下,双手弃戈,侧身马腹,才避开了双手斩断之厄。
二马擦身而过,伍封的戟头已过,不料伍封扳过戟尾,向市南宜僚捅了下来,好在市南宜僚身手不凡,和身滚落马下,才未被铜戟所伤。
楚月儿、叶柔、田燕儿和四燕女七人七骑横立在后,见伍封在一合之间便将市南宜僚迫下马来,当真是厉害无比,只见伍封黑马黑甲,便如一团黑云一般杀气腾腾,神威赫赫,无不心折,七女心迷神痴,大声叫好。
伍封策马回身,向市南宜僚直撞过来,铜戟向市南宜僚身上挑去。
市南宜僚拔出了铜剑,格在戟上。
伍封便如伍子胥一样天生神力,何况他习吐纳术大半年,尤其是改为脐息后,气力更增,市南宜僚的膂力本就比伍封了许多,何况伍封连人带马直冲而来,如何格得开这支又长又重的大铜戟,当时连退了十余步,只听“嗤”的一声,胁下革甲被戟刺穿,戟刃从胁下擦过,气力大了,竟将市南宜僚的革甲剥了下来,市南宜僚站不住脚,滚翻在地。
伍封大笑道:“市南宜僚,就凭这点本事就敢在我莱夷胡来?”
他驰了回来,飞身下马,将黑龙的缰绳交给楚月儿,又将铜戟插在地上,拔出“天照”重剑,转身对市南宜僚道:“现在试试你的剑法。”
市南宜僚跳起身来,铜剑指着伍封,忽然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静如止山,冷笑道:“也好,听说你的剑法高明,便让你看看我的‘断水剑法’!”
伍封好奇道:“‘断水剑法’?”走上了几步。
市南宜僚缓缓走上来,忽地剑光闪动,铜剑横削,只见一片剑光圈过,便如投石如水激起的涟漪一样,剑法极快,给人的感觉却极其缓慢,仿佛他的每一着细微变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伍封赞道:“这种剑法果然有些名堂!”大喝一声,重剑向市南宜僚的剑光中直破而入。
伍封多番与董门中人交手,尤其是朱平漫、任公子和颜不疑的剑法,虽然都是出自支离益和董梧一门,但剑法无一相同。朱平漫的力大凶猛、任公子的快捷狠辣、颜不疑的神出鬼没,都是自己平生所遇的天下剑手中极为罕见的。这市南宜僚的剑法又与他人不同,剑势如河浪海潮,滚滚而至,剑法每一招的剑刃非直则平,便如片削瓜果一般,而力量循环,相济而形,不求其力,却求其有板有眼,细腻快捷,但又灵活多变,毫无迂腐之处。
伍封赞道:“好剑法!”剑取守势,市南宜僚剑术虽妙,却也欺不进他的沉重剑势之中。
此时战事早已结束,平启等人将剩余下来投降的贼子押到营前,交勇士们一并捆起来,余者打扫战场,收拾战马,清点人数。
这时伍封与市南宜僚已战了一百多招,伍封见市南宜僚的剑法堪堪使到了第三遍,心知这人的剑法之中,运力极妙,故能持久在五百招之外,哪里还愿意等他,长笑道:“你的剑法也就如此了!”剑法一变,转守为攻。
市南宜僚不知道伍封的剑法,先前以为伍封剑术甚高,却不是自己的对手,被自己剑势所逼,被迫相守。此时见伍封剑法一变,脸色大变,才知道伍封是为了看他的剑法而故意采用守势。
伍封手中的“天照”重剑直上而下一连劈了二十余剑,市南宜僚被迫不住地后退,忽然脚下一沉,跌入了一个陷坑之中。
伍封大笑,正要一剑将市南宜僚杀了,忽听众人出惊呼之声,一人大声道:“颜不疑在此!”呼地一声,一物从侧面向伍封飞砸而来。
伍封暗吃一惊,侧声相避,那物砸落地上,仔细看时,原来是伯南的级。
伍封向声音处看去,只见一条修长的身影横空掠过,看这身法极熟,若非颜不疑又是何人?怕他伤了楚月儿等人,只好弃下市南宜僚,急忙迎了过去。
只听楚月儿和叶柔同时叱喝了一声,楚月儿从马上飞身而起,手执长剑向颜不疑迎上去,空中双剑相击,火光激射,楚月儿的身影被击飞了回来,颜不疑被楚月儿这一阻,力气滞处,落下身来。他身形刚落,叶柔的一口剑又刺了过来,颜不疑微微一惊,喝道:“越女,你的剑法大有长进!”交手两招,叶柔被他精妙的剑法击退。
这时楚月儿又如一片云似的飞过来,手中剑光在手中如同织成的剑一般,向颜不疑当头罩下,使出了她新悟的“御风剑法”。
颜不疑见她的剑法与其“屠龙剑术”有异曲同功之妙,赞道:“好剑法!”弃下叶柔,飞身而起,向楚月儿迎了上去。只听剑鸣声声,颜不疑膂力惊人,楚月儿连人带剑被他击得飞退。
颜不疑落下地来,吸一口气正要飞身而起,不料叶柔又欺身上前,剑法如虹,向他胸口刺了过来。颜不疑叹了口气,只好仗剑相迎。
这三人煞是有趣,颜不疑固然是时起时落,楚月儿和叶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是倏进倏退,三口剑斗得十分紧张,比伍封与市南宜僚那一场斗剑骇人百倍。
伍封这时大笑闯进了剑圈之中,楚月儿与叶柔知道不是颜不疑的敌手,急忙收剑退回了伍封身边。
伍封大笑道:“颜不疑,为何你总是喜欢做些诡诡谲谲的事?”
颜不疑激斗之下,忽地止住了身形,便如激转的车轮忽然停下了一样,他浑身白衣似雪,此时夜风猎猎,但颜不疑身上的衣幅大袖却纹丝不动,仿佛满天竟风吹不到他的身上一扬。
楚月儿与叶柔对望了一眼,暗暗心惊,知道颜不疑劲力内敛处,竟能聚天风地气,骇人之极。再看伍封时,见他一身黑甲虽然略重,但甲幅飘动,连人带甲如融入风中一样,似又与天地相合一般。二人的劲力孰高孰低,谁也看不出来。
颜不疑微笑道:“颜某一生未遇敌手,大将军却是颜某心中的大敌,早想认真一较高下。只是大将军惯用美人暗算,颜某每见美人便下不了杀手,是以难以措手。”他心高气傲,先曾败于叶柔剑下,被迫损寿十年,强练“蜕龙术”才能将叶柔打败了雪耻。后来在宋国时,又被伍封迫退,被楚月儿一剑斩伤,将养了三月才痊愈,这一剑之仇自是牢记在心,适才连下杀手,不料楚月儿和叶柔二人的剑术都大有长进。这二女联手,他要伤二女至少要在五十招以外,若是伍封与二女一起上前,胜负难料,所以才这么说。
伍封笑道:“非是颜不疑你不下杀手,只是你一时伤她们不得。老颜啊老颜,你连我月儿和柔儿也对付不了,怎好意思装出一副大宗师的模样?你为人摆脱不了险诈,心境不清晰,剑术将永不能达到宗师境界!”
他虽是随口而说,颜不疑却心中大震,伍封之言正是说出了剑术至理。剑术之艺也由心生,心中不纯则剑术难精,是以任公子虽是董门之中第一聪明人,却永不能到达董梧的境界;董梧虽是剑术奇才,却也永远离支离益的剑艺有千里之遥。
颜不疑脸色肃穆,拱手道:“多谢大将军指教剑术至理!此一言之德,颜某必会铭记于心。”
楚月儿笑嘻嘻地问伍封道:“夫君,你怎叫这‘田鸡’为‘老颜’?”
伍封笑道:“这人年纪大过我们,叫他一声‘老颜’也是应当。他若是不知死活,再要找上来,多半会被迫再强练‘蜕龙术’,到时候恐怕再损寿十年,他如今虽然三十岁不到,却当得上旁人五十余岁,正该叫一声‘老颜’。”
楚月儿格格笑道:“原来如此。”
颜不疑心中一惊,伍封这一语说出来,正是点中了他的心事。“蜕龙术”虽是厉害无比,但却大损寿元,每每练功有成,却如同老了几岁,只不过“蜕龙术”有养颜之效,旁人看不出来,但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自己。
伍封笑道:“颜不疑,自宋国回来后,你若是未曾再有蜕变,今日一战也不必打了,你乖乖回去,等下一次蜕变后再来找我。若是剑术未有多大长进,只怕弄了个灰头土脸,有损脸面。”
其实在伍封心中,最忌惮的便是这颜不疑。他在宋国与颜不疑一战,十分被动,若非楚月儿突出奇兵,一下子也伤不了他。如今虽然练成了“行天剑法”,终是时日未长,不敢大意,何况与颜不疑多日未见,也不知道他的剑术是否大有长进。
但高手决战全在于信心和气势,伍封说得漫不经心,其实是先在信心上与颜不疑交上了手。
颜不疑精明之极,心神激荡,片刻便宁静下来,他与伍封在宋国之战,其实只是数招而已,未看出伍封的真正本领,只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虽然明知道伍封的话是为了打击自己的信心,但还是多少有些影响。
颜不疑笑道:“颜某这数月一直养伤,剑术并无多大长进。不过,大将军的话也说得太满了一些,如不经一战,颜某怎也不会服输。”
伍封见他的眼光看向周围众人,心道迟早要与颜不疑一较高下,不如便在此事,今日连败田炳伯南和市南宜僚的人马,早已在心理上压倒了颜不疑,他剑术再高,心思却不能纯净。
伍封笑道:“也好,在下近些时剑术有长进,正好在颜不疑身上试一试。”吩咐众人远远退开,道:“我与颜不疑试剑,你们都不要插手。”
众人远远退开,平启招来等人心知此战必是惊天动地,将打扫战场之事交给了慕元,让他带勇士去做,自己也来观战,万一颜不疑太过厉害,也好上前帮手,此刻连妙公主和迟迟等人也惊动了,都出帐来看他们比剑。
颜不疑见诸人退开,心道:“此处只有那叫月儿的丫头能阻我去路,我若能杀了此人,反向而走,那丫头也追不上我。”当下信心大振,点头道:“好吧,我们二人今日便一较高下。”
伍封摇头道:“此番不是一较高下。当日鱼口之伏并没有你,在宋卫之地你们都是为了赵鞅而出手,是以并无仇怨,那时便是一较高下。今日你在我的邑地助盗为恶,那是存心与我为敌,是以今日是一决生死,在下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身高近丈,比颜不疑还高出了半个头,浑身黑甲上隐隐生光。颜不疑见他神威凛凛地站着,本就暗暗心惊,此听他说得凶狠,心头微微一震,剑尖上立刻透出了肃杀之意。
伍封大喝一声,跨上两步,手中一百多斤的“天照”重剑如石天照惊一般,向颜不疑当头劈下。只见这一剑快如闪电,剑上墨光漾开,众人只听“嗡”地一声响,声若天外隐雷,声音似乎不大,但人人都听得清楚楚。
看见伍封这一剑,不说叶柔、平启等人心中惊骇,就连时时陪伍封练剑的楚月儿也暗暗心惊,虽然每次伍封与她练剑时未用大力,但楚月儿也想不到这位夫君真与人斗剑时,剑上的威力竟然凌厉至此,心中对伍封更是大生敬意。
在颜不疑的耳中,这一剑的破风之声却如雷鸣在顶,震得他双耳生疼。单听其声,便知这一剑声威惊人,就算千人千剑也难抵挡。
颜不疑侧身相避,手起一剑向伍封当胸贯去,他的剑尖尚离伍封三尺,伍封便觉得一缕森森的寒气沁透了铁甲,令他遍体生寒。
伍封并不侧身,仍是一剑斜下,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双剑相击,两人都是微微一震。
伍封是有意试一试颜不疑的膂力,这颜不疑比在宋国之时膂力略增,却是未有大进,是以自宋国一别后再也未曾蜕变,虽是如此,他这番劲力也是非同可。
颜不疑本来就力大,自从习练“蜕龙术”之后,因为败在越女叶柔之手,是以被迫蜕变过一次,气力大了一倍,自此天下间无人能以力与他相较。在宋国时虽被伍封的神力击退,但他是身在空中无从借力,是以在气力上并不算败在伍封之手。眼看他第二次蜕变之期将近,劲力又增了不少,自以为必胜过伍封,谁知伍封的气力也大增,以致仍然及不上伍封,被震退了一步。他心中大惊,不知伍封未练过“蜕龙术”,为何也能气力有增。
伍封笑道:“在下这口剑名叫‘天照’,重逾百斤,本是支离益之物,可算是天下至宝了。原来颜不疑的剑也不错,剑刃与‘天照’相击,似乎无甚损伤,是否也是支离益所铸的呢?”
颜不疑沉声道:“不错,这口剑正是师祖用五金所铸,重十七斤,名曰‘寒沙’,是师祖少年时常用之剑。”
伍封奇道:“想来支离益随剑术造诣不同,所用的剑也不同,未知这位剑中圣人如今用什么剑呢?”
颜不疑微微一楞,道:“师祖多年来未与人动手,天下间还有谁敢去找他老人家比剑?”
伍封大笑,道:“十年之后,说不好在下便会去找他。只怕颜不疑练‘蜕龙术’太过急进,活不过十年便已寿尽,多半看不到我与支离益比剑了。”
颜不疑微微一震,心道:“师祖创出了‘蜕龙之术’,似乎他未授旁人,他自己是否会练呢?”还未及细想,只见伍封又跨上一步,一剑劈下。
这两人交手比剑,只怕是天下间百年也难一见的精采。伍封固然是天纵其才,那颜不疑也是强逆天意,世上少见的剑术高手,两人的剑法均是快捷迅猛,令旁边看着的人无不惊心动魄。
只听双剑相击之声如群珠落盘,连声脆响,场上除了楚月儿、叶柔能看清二人的剑法之外,连平启也只能见两条身影闪动,纵横往来。
颜不疑此时的这套剑法集董门刺御两派剑法之长,又有市南宜僚先前剑法中力量循环相济之妙,再加上练过“蜕龙术”,是以颇能持久。伍封与颜不疑交手了两百三四十招,斗了个势均力敌。
伍封暗暗吃惊,董门的刺派御派剑法他由列九和平启二人处都熟识之,但即使是熟识的剑法,在颜不疑手上使出来,比起列九和平启来,无论是快捷和劲力都出了三倍以上,使这熟识的剑法威力大了五六倍。
颜不疑更是惊骇,他的剑法在董门之中仅次于支离益和董梧二人,其余的董门弟子均非其敌手,就连任公子也比他略逊一筹,是以多年来纵横无敌,未遇敌手。不料眼前这伍封年纪轻轻,剑法却自成一家,虽然经验并不上他,但劲力又略胜于他,是以能够刚好匹敌。
本来颜不疑练习过“蜕龙术”之后,长力就远胜他人,何况他聪明过人,又将市南宜僚剑法中的那一种在水中练成的“断水剑法”中力量循环相济之诀融入了剑法之中,是以其长力比得上董梧这一代宗师,等闲使出二千招之外也不会气喘。但他此刻与伍封斗了两百多招,被伍封的神力所驭,用得力了,居然微微有些气滞之感,见伍封却是神采弈弈,越斗越有精神,气力丝毫未弱,似乎无穷无尽一般。
颜不疑的“蜕龙术”每一次蜕变,体魄激增,长力自然也是倍增,他在剑术中所用的“断水”之诀虽然气力循环,却不如伍封在剑法中生出新力以致力量无限,是以在长力之上,就算他蜕变十次气力仍是有限。以有限对无限,颜不疑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伍封和楚月儿二人。只不过他的气力极大,对手若是楚月儿,在他力尽之先便会将楚月儿打败,但他遇到伍封这样的对手却不行了。
颜不疑心惊之下,忽地退开了丈余,飞身而起,使出了他最得意的“屠龙剑法”。只见他一条修长的身形在空中掠过,如一条灵蛇般在风中游动,手中的剑如同毒蛇口中的红信,虽然剑刃只有三尺,但剑风如针,他剑光游动处,只要是他剑尖所指,场外众人均觉一丝寒气刺入了心中,令人心悸。
伍封大喝一声,跃身而起,便如一头大鹰般横了过去,重剑向颜不疑刺去。
颜不疑大惊失色,他在宋国与伍封交手之时,伍封并不能抵挡他飞来飞去的“屠龙剑法”,全仗着铜戟上飞之力来应付了几招。数月不见,却见伍封竟能如鹰击长空,剑法凌厉之处,并不次于适才立足于地时。
只见伍封迎面而来,剑法如飞,也分不清是夜风还是剑刃,只觉他手中如同有数十口剑一般,纷拥而至。颜不疑不会老子的吐纳术,自然不知道伍封能靠脐息之妙借来天地之力,他的“屠龙剑法”靠的却是一弹一跃之间的地力,使出三十招便力尽,是以剑上的招式虽比伍封的“行天剑法”巧妙,却比不上伍封的飘然自如。
伍封一跃之间,才使出了十七八招,剑上的劲力便将颜不疑击得飘开了三丈多远,跌落在地。眼看伍封又飞身跃起,颜不疑此刻已知道伍封身上虽然有铁甲,但仍能凌空相击,潇洒自如,自己绝非其敌手。这并非他剑上的招式不如伍封精妙,关键是输在气力上面。
伍封能够凌空行剑,颜不疑神出鬼没的“屠龙剑术”便失去了其特效。如今同样是凌空使剑,颜不疑劲力却及不上伍封的一半,身在空中之时,自然吃亏多多。
颜不疑长笑一声,纵身跃起,众人只道他会迎面向伍封飞去,谁知道他身形后飘,如游蛇般横空划过,此刻他背对着树林,在空中转身,向林中飞去。他的身法不如楚月儿般快,其却要胜过伍封,是以伍封虽然追了过来,却追之不及。
围在周围的众人之中,楚月儿和叶柔都在靠着树林的那一侧。伍封先前已说过不让人插手,楚月儿虽然明知颜不疑要逃,但这丫头唯夫君之命是从,见颜不疑从这方向飞过,却不敢出手阻挡。
颜不疑两跃之间,已掠过了众人的头顶,待伍封追到众人身旁之时,颜不疑的身影已没入了黑黝黝的茂林之中。
伍封插剑入鞘,只觉手心沁汗,心道:“我若未练成‘行天剑法’,单凭‘刑天剑术’,必定败在颜不疑手里!”长叹了一声,道:“今日我让这家伙逃走,必会后患无穷。” filsarilhl07213440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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