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旅力方刚 经营四方(1 / 2)
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伍封叹道:“法师府上构建与众不同,大有奥妙之处,家母也熟识建构之术,只怕对这墨水假山也不甚了解。”
玄菟灵道:“我玄菟家之中历代所传,除了养颜术和剑术以外,机关也是一种,其实是一种较为高明的制造技巧而已。”
伍封道:“法师家传的剑术当真了不起,若非我前些天新悟凌空行剑之术,虽然有‘刑天剑术’也不是法师的对手。”
玄菟灵道:“你这凌空行剑之术,与支离益的‘屠龙剑术’相似。”
伍封道:“我杀了朱平漫,又与颜不疑、任公子交过手,那颜不疑的‘屠龙剑术’委实骇人,上次在宋国虽然伤了他,全是靠月儿帮手,如今悟了凌空行剑的法子,才不会怕了他,不过威力似乎还不够。”
玄菟灵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我曾到代国,欲找支离益一较高下。”
伍封吃了一惊。
玄菟灵道:“那支离益虽见了我,却不愿与我动手,由董梧出来与我拆了数招,我被他的剑法克制,使不出五行遁法的绝妙招数,只第四招便落败。”
伍封惊道:“那董梧竟然如此厉害?”
玄菟灵道:“只怕比你眼下的剑术还要厉害不少。当时我并不服气,只因我剑术之中另有奥妙,可借万物以伤敌,当时还未及使出便落败了。支离益见我年轻气盛,冷笑一声,使了一招‘屠龙剑术’从我头顶掠过,我还未及拔剑,头上的弁冠便被他斩成了两半,却连头也未落下一根来,我便知支离蓝只此一剑我便不能抵御。他这剑中圣人的名号,的确无虚。”
伍封骇然良久,道:“怪不得柳下跖说‘大漠之狼’朱平漫连支离益一招也接不了,原来他真的这么厉害!”
玄菟灵叹道:“当时支离益说,找他挑战的人绝无人能活命离开,要杀了我。那董梧在旁为我求情,说我是第二个能在他剑下过三招的人,身手难得,支离益才放了我。”
伍封好奇道:“还有一个人是谁呢?”
玄菟灵道:“那人便是智瑶,如今晋国四家中势力最大的智氏之长。智氏与范氏和中行氏同是荀氏之后,当年我护着岳父走保朝歌城,与智瑶交手数次,此人虽杀不了我,但他的剑术的确在我之上。那时他荀氏之长是他的祖父,后来为与范氏和中行氏分别,才称智氏。智瑶年纪我七八岁,天生力大过人,剑术可称为晋国之冠,若非我善用五行遁法,恐怕早已死在他的剑下,日后你若遇到他,定要心。”
伍封道:“法师家传的五行遁法是一种什么剑术呢?”
玄菟灵道:“其实这也算不上剑术,只不过是历代祖先研习出来的一种借万物之力以伤人的方法,我在苦县向老子求教后,五行遁法才能大成,是以敢到代国找支离益比试高下,谁知先后败在支离益、董梧和智瑶剑下,是以再无与天下剑手较量的野心,心甘情愿地娶了中行氏之女,欲埋剑隐居,不料晋国内乱,妻女失散,后来才知亡妻死于乱军之中。”说着话,神色凄然。
伍封见勾起他的伤心事,忙问道:“先前我与法师交手,火把、酒水经法师一剑横过便成伤人利器,想是五行遁法吧?”
玄菟灵点头道:“这五行遁法不拘一格,是以难以抵挡,若非是你也以遁法相破,只怕还要多打好一阵子。”
伍封奇道:“我哪里会用什么遁法?”
玄菟灵笑道:“你以火光逆射,迷我眼目,这便是遁法了!”
伍封愕然,道:“我只是灵机一动,顺手使出的怪招,原来也算遁法?”
玄菟灵笑道:“天下万物均有其利,也有其弊,若能借用其利以助人,便可谓遁。所谓五行遁法是源自老子的说法,老子说天下万物,其实无非是水、火、木、金、土五种,其中自有其相生相克之道,据说孔子对此说也甚为赞同。火之炽、金之光、水之柔、木之坚、土之色均可以借,借法不拘一格,譬如你以火光相助耀敌手之目,借的便是光了。不过在五行遁法之中,借只是寻常本事,真正高明的本事是合。”
伍封沉吟道:“经法师这么一说,遁法之‘借’倒是容易领会,只是这‘合’又是什么呢?”
玄菟灵道:“人乃万物之灵,善用万物便是人与畜生之别。不过,人最不会用的并非剑戟等外物,而是其自身。人之一身极有玄奥之处,譬如你与月儿天赋异禀,乃能以老子的奇术乎自身之玄妙,而支离益能以蛇知人,创出‘蜕龙之术’。你在未练吐纳术之前,自然不知道区区一身竟能有意想不到的能为吧?”
伍封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玄菟灵又道:“是以人之于世,许多事情并非不能,而是不知其能。水有其柔、金有其刚、火有其炽、木有其生化之道、土有其滋润隐藏之法,人若能善用之,化身如水、金、火、木、土,便叫着‘合’了。不过我所说的这个‘合’,细数起来仍是‘借’,真正的‘合’应该是老子才懂。”
伍封皱眉道:“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又怎能做到这个‘合’字呢?”
玄菟灵笑道:“你随我来。”带着伍封走到厢房之后的一个水池旁,道:“你看这一池碧水,可有所见?”
伍封仔细看了看,苦笑道:“不就是一池水么?”
玄菟灵微微一笑,跺了一下脚,忽然水中涟漪漾开,水花四溅处,一条雪白的人影从水中跃了出来,手中执着一条四尺长的铜殳,在空中挥了几下,又没入水中,涟漪敛处,再无所踪。
伍封吃了一惊,道:“这,这是……”,玄菟灵笑道:“这是水遁之法,此人是我的弟子巫水,他熟知水性,能潜入水中十多个时辰,无人能觉。”
伍封骇然道:“莫非他竟能居于水中不吐气?”
玄菟灵笑道:“怎可能不吐气呢?他手中的铜殳是我特制,中间是空的,他只须将殳头置于水面之上,另一端含在口中,便可以透气了。这殳头模样古怪,是我特意做得象浮于水上的枯木一样,若是埋伏杀人,这支铜殳也用得上。”
伍封瞠目道:“水遁设想之奇,当真是令人出乎意料。那火遁之法,总不是隐身于火中吧?”
玄菟灵笑道:“火中自是不能隐人。”轻拍了一下手掌,忽然从假山后转出了一人,这人手上拿着两条四尺长的铜条,铜条前端各铸了一只手掌,只见这人将铜手轻拍,掌上冒出火星,忽见那人口中吹出一物,飞过一只铜手时竟然着火烧起来,变成一个火球,那人另一只铜手轻挥,将火球拍出去,霍地一声,那火球被这一拍,变成了一团大火,飞向数丈外的一株枯树。
忽然那枯树上的一根弯弯曲曲枯枝猛地伸出来,将火球拨开,飞向地上的一片棘木。
伍封正骇异间,忽见那片棘木竟似生了双脚似的,倏地移开了数尺,避开了那团火球,眼见那团火球要落地,便见一条人影从旁边一座假山后闪出来。
伍封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那人的模样,那人手上一物晃动处,一片白光射了过来,伍封只觉一阵极强的目眩,不禁闭上了眼睛,待睁眼时,只见院中仍然如未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只听水中“嗤嗤”乱响,那团火球正在水中渐熄。
伍封看得目瞪口呆,弄不清何以如此。
玄菟灵笑道:“适才点火的那人叫巫火,他口中有一根铜管,管中有十个薄葛包着一团麻丝的火弹,葛麻用羊豕的膏脂泡过,他每吹一口气,便有一颗火弹飞出来。而他手中的铜手掌心上镶着火刀火镰,一拍之下便打着了火,恰好点着火弹。巫火再将火弹拍飞出来,薄葛先被火一烧,再被他一拍之下,自是爆开,那团着火的麻丝便可飞出去伤人,这就是火遁之术。”
伍封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树上的人应该叫巫木了?”
玄菟灵点头道:“他正是巫木,这人最善爬树,臂腿可任意曲动,盘于树上可模仿树枝伸展,再加上他的衣服与树色相同,是以旁人难以现。他手上的兵器是用铜制的,形如树枝。地底的那人是巫土,他双手十指上扣着十个尖利的铜套,善能掘地,片刻间便能在土中掘出一洞来藏身。这二人所使的便是木遁和土遁。”
伍封道:“我只道金遁是用金之坚,原来是用金之光,最后出现的巫金手上拿着的亮闪闪之物又是什么?”
玄菟灵道:“其实巫金手上之物,最接近步卒。他右手执剑,左手是一面盾。只不过此盾与它盾不同,不仅一些,且经过特别的打磨,比一般的铜镜更能映物,他以盾光反射,耀人双眼之时,铜剑再行杀人最是厉害不过。适才他只不过是将火球挑入水中而已。这便是金遁之术了。”
伍封瞠目良久,叹道:“若是这五人出去杀一个人,只怕董门高手也要着其手脚吧?”
玄菟灵道:“那就难说了,这五人的武技虽不及公输问,不过身手也算得上十分高明。只是五行遁法之中,也大有弊处,譬如巫水的水遁之法,眼下这冬天便不能持久,在水中一个时辰便非得回来不可;金遁若在黑夜又无火把之时,也不能凑效。”
伍封点头道:“土遁若在石地、木遁若在室中、火遁若中雨天,都难以施展了。”
玄菟灵眼露佳许之色,道:“你甚是聪明,一听便知其中的道理。若天时地利不当,五行遁法终是不能尽显其效,是以高手决机,仍在于剑术武技之中。”
他拍了拍手掌,那五人分别出来,一起向二人施礼,玄菟灵让五人各自回房去休息,自己也带着伍封回到厢房坐下。
伍封道:“莱夷人都说法师是九族中的卜者,是否法师的卜术也高明呢?”
玄菟灵摇手道:“那只是随意用一用,算不上高明。”
伍封道:“法师府中的实力大不简单,怪不得各族之人对法师十分尊敬。”
玄菟灵道:“本来我府中只有遁者,祖先所设之机关早就弃用了。那夫余贝有个兄弟叫夫余宝,是个黄面驼子,天生神力,数年之前,有一日这夫余宝悄悄闯进府中,伤了好几个人,当时也不知道他是否夫余贝指使,被我杀了,后来才知道他是贪我府中财货,仗着身高力大想来偷一些去,偷不着便硬抢,也是该死。”伍封吃了一惊,道:“如此一来,法师岂非与夫余族结下了仇?”玄菟灵道:“在这夫余宝为人孤僻,自在外闯荡,很少回族中,连夫余贝也管他不住,夫余族甚富,夫余贝对我表面上又十分恭敬,如果夫余贝知道,定不会让夫余宝干这种偷窃之事,是以我猜这事除了我和问,多半连夫余贝也不知道,否则夫余族人早就会向我们玄菟人报仇了。经此一事我便想,我常年在外,府中不免空虚,虽有问儿和自练的这一批遁者,但毕竟人少,所以在府中重启机关。其实此后也曾有人多次潜入法师府中,结果不是死于机关,便是被遁者所杀,无一幸免。”
伍封听他说一批遁者,吃惊道:“原来府上练五行遁法的人不止巫金这五人?”
玄菟灵笑道:“其实巫金五人每人又训练出了十五人,府有八十五人,在府中称为遁者。遁术并非人人均可以练,是以非天生体格有异者难以练习,我精心挑选才觅到这八十五人,授以独门的强身养颜秘技以增体魄,才能有所成就,其余的遁者虽不及巫金五人,也算得是十分难得了。这些人都是我周游天下收养的孤儿,从在府中养大,眼下年纪均在二十到二十三岁之间,视我如父,是以极为忠心。”
伍封点头道:“五行遁术天下间能见者甚少,这些遁者只怕比董门的刺客还要厉害许多。”
玄菟灵笑道:“这是自然。”
两人言谈甚欢,玄菟灵对眼前这未来女婿喜欢之极,将五行遁法的“借”“合”二诀向伍封仔细的解说,伍封也向他说明了自己是伍子胥之子,听得玄菟灵目瞪口呆。二人谈兴甚浓,直到晚饭之时,两人才从厢房中出来。
伍封晚间便告辞回府,迟迟因与玄菟灵是父女初见,自要留在法师府上与乃父夜谈。横竖第二天要一起赶往主城,伍封带着妙公主和楚月儿等人回到了府中。
晏安上前道:“原来迟迟姑娘是法师的女儿,真是意想不到,不过说起来,二人还生得真像哩!”
妙公主嘻嘻笑道:“这番倒是有趣,封哥哥无端端又多了个老丈人出来,多了一人管束,多半会少闯些祸。”
伍封笑道:“是极,不过我的国君老丈人向来不管束我,任由我闯祸,说不好法师也是这样的。”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玄菟灵与迟迟父女二人带了公输问和巫金等四十五名遁者先到晏府,与伍封等人一起出前往主城,玄菟族一百多士卒在城门口侯着,众人到了城外大营,与大军一起出。
伍封从临淄出来时,只带了一百多人,如今走一圈下来,声势浩大不少,浩浩荡荡向主城出。
第二天穿过山道之时,却见有百余人在道旁相迎,冉雍道:“这是满饰族人。”他驱车上去,迎了一人回来。
那人骑着大马,背着一张极大的木弓,手上提着夷矛,满脸的胡须卷在一起,生得虎背熊腰,十分粗豪。
那人跃马上前,向伍封施礼道:“大将军,人是满饰箭,昨日便带族人在此等着,为何大将军今日才来呢?”语中竟有责怪之意。
冉雍见满饰箭不大会说话,忙对伍封道:“大将军,满饰长老素来直肠直肚,有话就说,不大识礼节。”
伍封不以为忤,反而对满饰箭毫不虚伪的性格十分喜欢,笑着还礼道:“在下因有些私事,在玄菟法师府上盘亘了一日,因此误了一日行程,长老请勿见怪。”
冉雍又向满饰箭引见玄菟灵,道:“长老,这位便是玄菟法师。”
满饰箭跃下马来,恭恭敬敬向玄菟灵施礼,道:“原来你便是法师,人早就想去夷维拜见,又怕法师不愿意见我这个粗人。”他对玄菟灵竟比对伍封还要恭敬一些。
玄菟灵走下了车还礼,笑道:“长老说哪里话来,在下怎会不愿意见你呢?只是在下常常出府游历,少在府中,是以常有人因此而误会。”
满饰箭十分高兴,咧开大嘴笑道:“人虽然多等了一日,却见多了一人,也算是扯直了。法师如何会与大将军在一起呢?”
玄菟灵微笑道:“大将军是在下的女婿,如今他初来此地,我这老丈人只好亲自当一下向导,以免女责怪。”
满饰箭讶然道:“原来大将军是法师的女婿!这真是自己人了。大将军何不早说?若早知道,人便会带族人到莱邑去接大将军的大驾了。”
伍封笑道:“长老说得是,在下日后在莱夷行走,只怕要做一面大旆,上面只写着‘法师之婿’四个大字,多半会通行无阻。”
众人大笑,满饰箭虽然粗豪,却并不蠢,知道伍封这是开玩笑,笑道:“大将军说得有趣。人只道大将军与那国异一样整日死板着脸,无甚趣味,原来是毫无架子。”
众人上了车,满饰箭骑马带族人跟在车旁,一路前行。
伍封见满饰人身穿各种兽皮,脸上不知用些什么擦上了各种颜色,骑在马上甚是粗豪,好奇道:“长老,贵族之人为何要在脸上擦色?”
满饰箭道:“我们一向居在山中,与群兽为伍,脸上擦了颜色,那些畜生们便当我们是它们的同类,不会提防,我们才好下手射杀。”忽一眼见到平启骑着马在一旁,奇道:“这人是大将军的从人,为何也会骑马呢?”
平启忍不住道:“大将军的部下多会骑马,长老有何疑处。”
满饰箭摇头道:“我见过国异,他们并不骑马。我对他们说骑马的好处,国异还说这是褐衣贱民才做的事,说我是乡下粗人,不予理会,令我好生气恼。若说齐人会骑马,我倒不怎么相信。”
伍封心思一动,他见满饰箭豪迈直爽,不作虚伪,心道:“满饰人精于骑射,以此自豪,若是从这两点上能胜过他们,日后不怕他们不服气。”从铜车上向远处看去,只见前面山坡上近三百步处有一只山羊,不知大队人马将至,正自顾自吃草。
伍封笑了笑,对迟迟道:“累长老多等了一日,无以陪礼,迟迟将那只山羊射了来,献给长老陪罪。”
迟迟猜出伍封的心思,轻轻一笑,从座下取出了连弩,搭上了箭瞄准。
满饰箭见那羊离铜车有近三百步,心道相距这么远箭矢怎能射到,又见迟迟手中之物似弓非弓,大是好奇,摇头道:“这么远怎能射羊?大将军,这射箭之法……”,话未说完,便听“嗖”地一声,迟迟手中的箭疾射出去,那只山羊也算倒霉,遇到了迟迟这羿中高手,当下一箭射倒。
满饰箭“咦”了一声,极为吃惊,他久习骑射,目力极佳,亲见一箭射中了山羊,不由他不信。
伍封笑道:“月儿,将羊取回来。”
楚月儿迎了一声,骑上了青龙,飞一般驰上山去,也不停下马来,勒着缰绳,青龙在山上打了一个旋,又向回跑过来。楚月儿从马上探身将羊提在手中,疾驰而回,立马在满饰箭面前,笑嘻嘻地道:“长老,此羊是大将军陪罪之物,请收下!”
满饰箭见她一个来回,其快无比,身手轻盈矫健之处,并不比他差了多少,目瞪口呆地接过了羊。
楚月儿从马背跃上了铜车,那匹青龙直跑回黑龙身边去,叶柔顺手捉住缰绳,将马缰系在铜链之上。
楚月儿和迟迟的本事连玄菟灵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无不心生佩服之意。
冉雍在一旁笑道:“大将军的大神连弩可射六百步以上,更胜于此。长老,你可知大将军在莱夷才几天,便将胡胜和许长蛇剿灭了?”
满饰箭顺手将羊扔给族人,大笑道:“原来大将军也喜欢骑射,真是我辈中人了。”他摇头叹道:“大将军手下二姬便这么厉害,日后这山中还哪有我们的饭吃?”
冉雍笑道:“长老,我早就说过,满满饰全族有一万五千多户,若还是大多靠射猎为生,这山中猎物渐少,只怕全族人免不了挨饿。”
满饰箭道:“先生说得是,上次人听先生说过后,觉得甚有道理,便想在山边开地种粮,谁知那夫余贝对我们大加哂笑,说我们的农耕之术在九族中最差,日后九族均有田产,我们族中所产定不如它族,他定是不收的。他这么说过,我们日后如何能换到渔盐酒浆呢?是以未敢再做下去。还是高丽大人最好,派了数十人教我们种菜,又送了些黍稷来,否则今年冬天甚是难过。”
伍封笑道:“莫非贵族中之人不爱吃五谷?其实你们种出的黍稷麦菽,大可以留着自己吃,牧牛养豕以增肉食,秋天狩猎以获毛皮。日后我在莱夷设置市肆,由法师主持,哪怕你们的毛皮换不到渔盐?”
玄菟灵笑道:“在下的女婿镇抚莱夷,我只好亲自出来,为九族主持市肆了,定不会让你们满饰人吃亏上当。”
满饰箭侧头想了一阵,笑道:“这就是最好了。其实我们以猎为生,也知其弊。任何畜生都需时才能长大,而我们日射不缀,终有一天会无畜可射了,日后有法师主持市肆,我们最为放心。只是我们的农耕之术的确颇差,田壤又少,有些难办。”
冉雍道:“这一点长老尽管放心,大将军拟在莱夷重划九族之地。满饰族改以农耕,大将军定会虑及此处,为贵族适当增于农地。至于农耕之术,便由我找天鄙族人借几十个农耕好手来,教你们田耕之术。”
玄菟灵笑道:“各族均有其长,才能在莱夷不被他族侵害。我玄菟族人才两千多户,比天鄙族人还少,但我们最长于养畜,他族怕少了肉食,便不敢惹我们族人。”
伍封问道:“玄菟族人养些什么呢?”
玄菟灵道:“我们除了田耕之外,一半人用来养畜。族中所养甚多,畜有牛、羊、豕、马,禽有鸽、鸡、凫、鹅,其中养豕的方法是用我从燕北肃慎族学来的秘法,所养之豕不仅肉嫩,且生长之快于它法一倍。我族中就算只用豕肉,每年除了足以自用,还能与它族换取所需之货。”
伍封暗暗佩服这未来丈人的本事,如今天下人都少不了肉食,他让全族以养畜为主,与高丽族的注重菜蔬酒浆相同,都是掌握了夷人每日的饮食,它族若对付他们,只怕大多数人每日只有稷米黍粥可食了。
玄菟灵又道:“满饰族人以射猎为生,初改农耕,只怕还是有所不足。在下倒有一个提议,不知长老是否愿意听呢?”
满饰箭对他最是信服,忙道:“法师尽管吩咐,人一定照办。”
玄菟灵道:“如今我们族中所产肉食,数量并不能满足莱夷人之所需,眼下各族人丁渐增,肉食渐缺,满饰人少用射猎后,肉食便更少了,不如我们两族联手,共养牲畜,以供九族肉食。当然满饰人仍要农耕,供族人黍稷。”
满饰箭大喜道:“人早就羡慕玄菟族人的养畜之法。我们终日与畜生打交道,肉食还不如玄菟族人,想起来也甚是泄气,人几次想拜访法师,其实便是这个主意。玄菟人是九族中最聪明的人,愿意与我们共养生畜,那是对鄙族大大的恩赐,人怎会不愿意呢?”
玄菟灵笑道:“如此最好,满饰人其实颇熟畜生习性,说不好,我们还可以共研它法,养牛固然可以,未必不能养鹿吧?”
满饰箭高兴之极,忽又道:“玄菟族人将秘法教给我们,岂非大大的吃亏?”
玄菟灵笑道:“我们族中人少,自然要借助你们的悍勇之处,日后玄菟族人有难,便要你们保护了。”
满饰箭道:“这是容易之极的事,就算法师不说,人和鄙族之人感于玄菟族的恩德,也会将玄菟人当作自己族人看待。”
玄菟灵向伍封道:“封儿,日后你划地之时,便将玄菟族与满饰族的地域设法连在一起。”此刻他当着满饰箭,索性改口称伍封为“封儿”了。
伍封点头答应。
满饰箭忽然道:“其实玄菟人和我们满饰人并无多大分别,站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来,就算将两族合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到时候既不用担心玄菟人少,也不用害怕满饰人粗蠢不会生计。”
他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令伍封等人大吃了一惊,想不到满饰箭虽是个粗人,竟然有如此见地。
玄菟灵是巫臣和夏姬之后,本来就不当自己是夷人,对于九族之别并不在意,听满饰箭之言,佩服道:“想不到长老能想到这一点。其实在下也曾想过,夷人九族并无分别,只是习俗有异,当年莱国鼎盛之时,九族之分并不太认真,后来齐人入莱后,才挑动各族划地而治,若能九族融合,那是最好的事,甚至与齐人融于一体,也未始不能。如果长老有意将两族合而为一,在下十分愿意,日后这族长便由长老担任便是,在下正好借此脱开俗务,陪伴女。”
冉雍在旁听得最为兴奋,他从孔子门下学成出来,专营莱夷,九族融合正上他梦寐以求的目的,此刻见二族之长有意将两族合一,极为高兴。其实他身为满饰箭之师,时时向他灌输九族划分的弊端,尤其是满饰族的射猎生活,更是他最欲改变的事。但他毕竟不是夷人,威望又不足以服满饰一族,是以见效甚微。
满饰人被夷人认为是九族之中最蠢的人,其实是因他们不擅生计,又粗俗无文,是以他们对玄菟人最为佩服。如今有玄菟灵亲自表示要与他们满饰族人共谋生计,当然是大有受宠若惊之感,满饰箭在感动之时,便想起冉雍对他的说话来,说出两族合并的话来。
满饰箭想了一阵,面露喜色,道:“此事关系到我们一族生计,人得回去与族中长辈仔细商议。”
他行事素来干脆,向众人告辞之后,引着族人飞一般地驰入了山林之中。
伍封心中也甚是高兴,心想:“若不是我这未来岳丈在身边,满饰族人怎会想到两族合一的大事?”笑道:“原来法师在莱夷的身份,比我这大将军还高哩!”
玄菟灵道:“当年的莱君便是我先祖的女婿,莱国被齐人灭后,莱君一直匿身于玄菟族中,其它的族长要见莱君便得先得玄菟族的许可。如今莱君已没有了,但玄菟族数十年在夷人中的地位却是始终未曾变过。”
冉雍笑道:“人与长老曾谈过多次,终是不能服人,若非法师在此,长老也不会如此顺随。”
玄菟灵道:“我们玄菟人少,两族真能合一,满饰人也不怕我们将他一族吃了下去,何况我推长老为两族之长,便是表明了态度。其实以我们族人的才智,定会逐渐影响满饰人,真正算起来,其实是我族吃下了整个满饰族。”他看着迟迟,赞道:“想不到迟迟的箭术如此了得,看来是封儿调教有方罢,哈哈!”
一路说着话,到了月上枝头之时,大队人马才到了主城。
这座主城建在北边靠海不远处,此处两行低山相向而行,山虽然不高,两旁却是无以攀沿的石壁,中间是方达十余里的圆形平地,两端却狭窄之极,一条由南而北入海的水道从南端流入,又流出北端。东西两旁的山峦从中断开,如同被利剑斩开一样,两处绝壁恰好留出了东西的通道。主城便建在这山中平地上,与山外平地相比,离海高出了半山。
伍封见此地与鱼口有些相似,但腹中之地却大了很多,暗暗称奇。
冉雍道:“此地极为紧要,莱夷之地横贯着低山,莱夷南北的大道需经此地,而由山北靠海一带,东西的大道也经此处。当年天鄙族人幸幸苦苦将中间山腰的石地整平,才有这方达十余里的域地,谁知才建了村寨不久,便被国异逐走,将此地改建成主城。”
玄菟灵道:“此城虽然离海仅有五里,却是东西南北要道之中心,若在四端建立关隘,便成循轶之途,即便以老弱相守,也一可当十、十而当百、百而当千,国异精通兵法,自然看中此地。”
伍傲带人迎出了南门,见来人甚众,也暗暗吃惊,也不知伍封从何处变出这么多人来。
伍封见主城之外的城濠竟有两道,每道宽有十余丈,大奇道:“为何主城用了两层池濠?”
伍傲道:“这是国异的杰作了。因为城在山腰,石多土少,是以除了挖濠为墙之外,还得挖出土来在城郭中大建屋院,便挖出了两条城濠了。夫人将南北流向的水道在城中分成两支,一条供饮用,一条供排污。两条水道流出外郭,排污之水又可供城外灌田之用,二水分别汇入这两条城濠,再北向汇一,流入大海。”
玄菟灵赞道:“夫人的想法真是大有新意。”
众人入了外城,伍封见城墙甚厚,墙下有许多隶臣正立木于墙后,往内畚土以加厚城墙,好奇道:“城墙本就够厚了,我看与临淄城的城墙也差不了多少,为何还要加厚呢?”
伍傲道:“这是夫人的主意。齐都临淄城墙已过一千五百丈,高达二丈。主城之郭墙也过了九百丈,这是国异所建,无法再改了,但主城高达两丈四处,已过了临淄城。夫人说这城墙高过了国都,不合于礼。是以命人堕下数尺,改为丈六之高,拆下无数之土。另外夫人怕冬天山水稀少,分挖水道时,又在内城和外郭掘了百余口深井,还各挖了一个大池,以石相砌,用来蓄水。这样一来,挖出的土不少,加上城墙上的多出的土,除了建府第营房之用,便用来加厚城墙。”
冉雍点头道:“夫人深明大义。虽然古制大夫府无藏甲,城不过百稚,但如今天下谁能行之?何况如今天下人丁渐增,城以盛民,太了无用。大夫之城当然不能过国都,当年吾师孔子任鲁国大司寇,堕三都以警鲁民,国乃大治。夫人能自行堕城,正为列国作出了一个表率。”
伍傲又道:“主城全城方十里,其中内城方五里,外郭中庶民隶臣所居的闾里占了一半,还有二里之地是留作都辅军营地的空地,可容士卒万人。另有里半空地,夫人拟着市肆之用。”
伍封笑道:“正好我要在莱夷建市肆,这片地方正好用上。”
伍傲道:“夫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修筑宗庙,如今昭、穆、大庙已基本建成,在大将军府之东侧。”
众人先到了外郭中的空地,命大军立帐驻扎下来,将一众妇婢也留在营中,自己只带了妙公主三女、叶柔、四季燕女、剑姬和遁者入内城。
玄菟灵极擅构建之学,见五里内城处在整座城的中心处,内城周围外面闾里相间,市肆之地在南,军营之地在北,两侧各留了不少余地,水绕其中,虽然大多还在营建之中,却是分划有据,佩服道:“我看这都是夫人重新设计的吧?夫人胸中的学问真是了不起。”
伍傲得意道:“夫人设计的闾里更是别出心裁。各城以闾里安居庶民和隶臣,一般都是圆形,夫人设计的闾里却是方形,与众不同,每闾内有深井一口,立阳燧四个。两条水道都在城壁下,每闾有两条窄渠相连,通往水道。夫人说要聚民盛民,自然要迁庶民隶臣于闾内,若不将水道通入闾内,大有不便之处。”
冉雍赞不绝口道:“夫人所虑及之处,连庶人隶臣也在其内,这真是仁厚之极。”
伍傲又道:“外郭每侧有三门,内城每侧有一座城门,内城中南北各有四条大道,每道可供八辆马车并行,气势十分雄壮。此八条大道将内城割为二十五块,各有一里,大将府恰在正中。”
众人说着话入了内城,伍封见内城的城墙也是丈六之高,与外郭城墙还厚,城中的人还不多,只有随处可见的匠人褐民,这些人都是伍封的领民,既然主人令他们筑建,自然是十分认真。
只见城中的主道是原先就有的,用石块铺就,两旁都是四尺矮墙围成的闾里,闾间的巷道也能供二车并行,闾闾相连,形为方格,排得极为整齐。
庆夫人为伍封所选的府第是原来的国异之府,占地一里,正在内城之中心处,四方正好是四条大道,府门匾上以铜铸着“大将军府”四个字。
众人到了门前,庆夫人带着一大群人迎了出来,介绍之后,进入府中大堂坐定,众剑姬侍婢由伍傲引入安置。
伍封先将路上的诸事说了,又将迟迟引到庆夫人面前,讪讪道:“孩儿想在与公主大婚之时,将迟迟一并娶了来,不知娘的意思如何?”
天下慈母见了儿子娶妻妾自然是高兴的,庆夫人笑道:“你连未来岳父也请了来,我怎会不允?”将迟迟拉到身边,上下打量,见她花容月貌,此刻正面色绯红,低着头害羞,赞道:“封儿的眼力当真不错。”
妙公主和楚月儿笑嘻嘻上前,二女钻在庆夫人怀中,哄得庆夫人十分开心,二女这才牵着迟迟入内去了。
玄菟灵大笑,命从人将嫁妆拿了上来,道:“我说夫人定不会不允,天下父母只会为了子女好,怎会反对这门亲事?”
庆夫人微笑道:“按理说此事本当由妾身派人到府上行礼,不料法师竟自己来了,失礼之处,请勿见怪。”
玄菟灵笑道:“我们夷人便没有那么多俗礼,行事干脆直接是最好了。”
庆夫人点头道:“封儿自就对许多俗礼不喜欢,妾身常常怕他失礼于人,幸好法师是脱俗之人。”
伍封先由庆夫人和伍傲引着去了宗庙拜祭祖先,这是家事,只限于家人,是以连妙公主、楚月儿和迟迟也暂不能去。
宗庙中有伍举、伍奢、伍尚、伍子胥等伍氏历代祖先,陪祭的却有吴王僚、王子庆忌、鲍叔牙等吴国、鲍家的先人,都以帷幔相垂,若不掀帷而看便看不到其字。祭礼之繁琐自不必说,祭完之后,众人才回府中。
伍封一众远道赶来,还未吃晚饭,庆夫人早已得报,知道他们晚间会来,是以早安排好饭肴酒水,此刻将三女请了出来,一起用饭。伍傲自去安排大营士卒的饭食。吃过了晚饭,庆夫人与玄菟灵便开始谈起婚嫁的若干细节来。
伍封忙找个藉口,带着三女到后院去休息。妙公主道:“这座府第与临淄的封府几乎一样,倒是不错。”楚月儿笑道:“这都是国异所建,理应差不多。”迟迟此刻仍在害羞,未肯说话。伍封笑道:“迟迟仍在害羞,公主和月儿就不同了,脸皮颇厚。”迟迟格格一笑,妙公主和楚月儿跺脚大嗔,齐飞白眼。
四人过了练武场到了后院,伍封奇道:“原来这里也一样有大石屋,就不知道有没有玉石浴池呢?”妙公主道:“怎么没有?我们先前看过,你是否又想骗月儿鸳鸯戏水呢?”伍封奇道:“月儿连这也说了?”楚月儿嘻嘻笑道:“我怎会说,其实是公主猜到的,你腿伤之时,不是也想骗公主陪你鸳鸯戏水么?”
四人入了石屋,里面的几个铜炉早以烧着大火,将屋内烤得热气腾腾。伍封见里面与临淄的府第却略有不同,两侧有厢阁房屋大大十余间,后面的玉石浴池也略大了一些,赞道:“国异这人大有先见之明,将这浴池建得更大。”妙公主笑道:“我看也没有什么区别。”
伍封看着三女,笑道:“我们一路劳顿,我这便让春雨打了热水来,四人同浴!”楚月儿和迟迟吃了一惊,妙公主“呸”了一声,道:“你才想得好哩!”
庆夫人早已从隶妾中挑了些侍婢来,都是些天鄙族人,便拨她们在四燕女手下,服侍伍封四人。四人依次洗浴,换上干净衣服。
伍封让三女先行休息,自己想去看看玄菟灵的客房,此刻已经是亥时了。
伍封问春雨道:“我未来丈人安歇了没有?”春雨笑道:“法师正在厢房与夫人和傲总管说话。”伍封讶然道:“还在说话?”让四女休息,自往前院厢房走去。才到厢房门口,便听玄菟灵道:“夫人这想法甚好,我看城墙与四面山壁间的隙地极大,加起来只怕有四五千顷。若是将玄菟族人迁到城中,这四千顷地便可养畜种菜。”又听庆夫人道:“法师说得是。四面的山口若再建四座关隘,这主城就是铜墙铁壁了,只怕齐国无一处有主城之固。”
伍封走进厢房,见庆夫人和玄菟灵正围着一片竹刻的主城图研究,伍傲在一旁看着。玄菟灵道:“封儿来得正好,我与令堂正在研究主城的构建哩!”伍封笑道:“这个我就不懂了。”
伍傲拿着图版籍契对他道:“公子,傲与舆地官已将邑地堪舆了一遍,境边立了石碑为界。莱夷实际有五百一十三里、四十五万九百二十七顷地,共有荒地十五万八千顷。若尽数开垦下来,四十五万顷中,有田地三十四万顷,山地、村寨、城邑十万顷,海沿之地近万顷,还有上好铜山一座,无人开采。”
伍封点了点头。伍傲又道:“公子上次从太史朴处听的丁户数字是前年之数,如今这五百一十三里之地,有领民一十三万余户,其中玄菟族两千户,乐浪族一万户,索家族一万一千多户,倭人族五千多户,天鄙族三千户,东屠族二万户,夫余族一万八千户,高丽族一万四千多户,满饰族一万五千多户,九族共十万多户,另有齐人三万七千多户。总共有丁口六十万人许,这都是公子的所食的庶人和隶臣隶妾。虽然齐国各地大多已经按田亩收取税赋,但莱夷却是沿用井田之制,每户百亩私田,另有籍田。”
伍封道:“我拟要重新划地,丁户多半还有些变化。赋税之收以田地来计,废取井田,开阡陌,学晋国的赵氏,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的大亩之制,每户分百亩。”
庆夫人点头道:“以大亩之制来富民,在莱夷最为合适。”
玄菟灵赞道:“如此大妙,以大亩之制来算,莱夷有十四万余顷田地,可给十四万多户,剩下的便可分在林泽、渔盐之地了,或列为工商士卒之户。”
伍傲道:“按齐之常制,税收粮,赋收物。税为上年十取其三,中年十取其二,下年十取其一。莱夷一向风调雨顺,三年一中年,六年一年,平均下来每年可收十之二三,比齐境的其余各地要高出很多了。”
伍封讶然道:“有这么高?税高了无以养民,都按什一之税算了。”
伍傲续道:“单计田产,以大亩种粟而论,按莱夷壤质,上熟每亩十四石四斗、中熟十石八斗、下熟七石二斗石,饥二石四斗,中饥一石五斗,大饥七斗六升。平均而计,每顷可产粟三百六十石,税收按什一则每顷有三十六石。是以公子每年税收当在五百六十万石上下,约合八十七万钟。这还是按低于下熟、略高于饥之年所算,若是大熟之年,可收约二千三百万石,合三百多万钟。”
伍封皱眉道:“我们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
伍傲道:“若是将万顷海沿的渔盐之利算起来,就更加可观了。公子领地的海沿之地多于他处,占了齐境海沿的二成,这或是国君特意的罢。将渔盐交给官盐之署以换粮食和金帛,粮按例交给民用,往最少的算,每月除了入公室,剩下的便值二万金以上,若是将邑收的粮食下去,用渔盐在官盐之署多换金帛,那就更多了。”
伍封吓了一跳,道:“一月便有二万多金?”
庆夫人点头道:“齐国的渔盐之利,天下列国无不眼红。单是封儿每月交给国君的渔盐便值三十万金,二万金又算什么?国异虽会用兵,却不识商货之理,这莱夷宝地根本未能治好。”
伍傲笑道:“这还没有算那座铜山哩!齐国的渔盐铜铁均属于国君,那铜山虽只离主城二十余里,却无人开采,公子向国君取一道君令,找人开采铜山,八成交国君,二成留下来,日后铸造兵器也足够了。我们伍家向来铸剑制陶以获巨利,眼下夫人已经在齐地设陶窑十余座,连燕、晋、王城都有我们的陶窑,这莱夷自然也要设二三座陶窑,再有铜山之产,设金坊铸兵,获利必不下于五百里地之邑收。”
玄菟灵打量着伍傲,赞道:“伍总管原来能商擅算,真是少见的人才。”
伍傲道:“傲是夫人一手养大的,夫人和渠公都是齐国有名的商营奇才,的见得多了,略识一些而已。”
庆夫人道:“封儿,适才我与亲翁商议过,这主城的外郭可居二万户,内城可居一万户,日后得迁一些民户在主城。”
玄菟灵笑道:“莱夷的齐人前年才二万户,眼下有了近四万户,大都是为工商之户,只要我们将外郭的市肆搞起来,这些人大多会迁入主城。再在主城中留下一些隙地,各族之中地位较尊的大户自然也会迁入,加上我们玄菟族、天鄙族的大多户众,必可让主城的民户胜过它城。”
庆夫人道:“都辅军的大营营便建在外郭,内城中有一个练兵场,营房也可容兵五千。”
伍封点头道:“我正有此打算,二千五百人的都辅军并不敷用,我得国君和田恒的允许,还可有一支一千人的亲卫军,日后以备它用。至于莱夷境内各族的士卒,日后设法收了回来,统一调度。”又问道:“娘亲来时便没有带多少人,这些天是从何处调集的人数营建主城?”
庆夫人笑道:“这都是乐浪声和索家牛调来的人手,他二人因为族中事烦,自回族中去了。”
伍封点头道:“如今九族之长中,我只有这两人未曾见过了。”
玄菟灵笑道:“封儿今日到了主城,他二人明日自会赶来罢。”
三人说话时,却见伍傲正拿着箸草计算,伍封问道:“傲又在算什么?”
伍傲道:“人在算公子每年的开支,除了府中开支,如果公子所养之士有五千人,再加上府中开支和五千士卒的开支,就算倍给禄秩,总共也不及每年所收的三十之一!这还未将每年的赋收算进去,大有可为哩!”
伍封道:“赋就算了,既然所收甚多,日后非不得已,便不用收赋。那些兵车兵甲,若要收起来,夷人从何处寻觅?”
玄菟灵赞道:“若不收赋,只怕天下庶民都会赶到莱夷哩!其实庶人隶臣最烦的便是赋了,就算三户出一甲,也是极为头痛的事。国异每年收以重赋,赋之所出还倍于税出,惹得夷民人人愤怒。封儿若能减少赋收,这真是造福于夷民了。”
伍封笑道:“当年晋国六卿互相倾轧,孙武叔叔就说过范氏和中行氏赋重,必会先亡,结果果然如是。我养兵极少,都辅军的开支又由国君直接划下来,便不用从领民中收赋了。如今要建城和垦田,大量调用力役,日后大事已定,力役之征便尽量少些。”
众人说了好一阵,见天已太晚,才各自休息。
次日一早,众人一起用过了早饭,庆夫人先派人赶回临淄给鲍息报讯,伍封的婚礼上要多娶一人,自要先作好准备。
玄菟灵向伍封和庆夫人道:“日后这主城之中,丁户要有数万,这些人自不能全是工商之户,需得为他们在主城近处另觅良田山泽。我对地形颇熟,这两日便在主城附近找寻善地,以为主城民户的生计,两日后便可回来。”又对伍封道:“巫金五人和另四十名遁者便留给你,日后他们便是你的亲卫,他们视我为父,对你和迟迟定会极为忠心。问儿是迟迟的表兄,与公主也有亲,可以重用。”
伍封大喜道:“天下间任何精兵都能招纳来,唯有这遁者是找不到了,日后我便将他们带在身边。”
玄菟灵向公输问、巫金等人仔细吩咐了一阵,又将迟迟拉到了一边声说了好半天话,这才带了族人离开。
庆夫人见他全心全意为伍封做事,自是因与伍封是一家人,便将伍封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
伍封与三女将玄菟灵送出城后回府,让三女自去玩耍,自己与庆夫人、伍傲、冉雍商议兴教化、立市肆的事情。
庆夫人道:“若能在莱夷大兴教化,必可授民以聪、使民知礼,从而减少争执。”
冉雍道:“师父孔子倡‘有教无类’,便是要将学问、礼法授于庶民。不过,人所想,除了要教以书礼之外,还要授以律法,更要授农、工、商之学,书礼使人知德,律法使人守礼,农工商之学更能使人温饱,不可不为。”
庆夫人与伍封都动容道:“先生说得极是,不知要如何去做呢?”
冉雍道:“兴教之前,先要为政,以便政令明晰通达。因莱夷地多民少,以户数分州乡,则会因丁户之增而常改,产生混乱,是以大者如州,非得按地划分不可。人之意,先将莱夷五百里之地分为四州,为莱西、莱南、莱北和莱东,东海之名与齐东之东海相同,不宜再用。”
伍封点头道:“此议甚好,便分为四州吧。”
冉雍道:“每州一百二十五里,即一百二十五个十里,每州四城,四城之中,一为州城,余者有邑城。州城墙高一丈,邑城墙高六尺。最大者是都城,即为这主城,是五百里之都。只因城以盛民,是以非建城不可。五百里地方则有都城一,州城四,邑城十二。”
庆夫人皱眉道:“如今莱夷仅有七城,依先生之依,岂非要大兴土木增十城?”
冉雍笑道:“这倒不一定,人之想法是从各村寨而来。当年齐国灭莱之后,不许夷人建城,是以只有村寨,不见夷城。如今九族之人各有村寨,其村寨以木栅为凭,不防雨水,每逢雨季便倍受冲击。不如划出地来,许各族自建一邑城,各族必会欣喜若狂,不需我们调动力役,他们也会心甘情愿。建城只是需要大量土木,而无须太多金贝,我们只需拿出少量金贝,定下邑城建规格。这些城都是大将军的,自不好由庶民出金,以此扰民。此邑城仅用以盛民,不作防御之用,是以城墙不能过六尺之高。大将军这便有了九座邑城。”
伍封笑道:“我正愁如何为各族重划其地,若是硬着来反而不妥。如今以建城之名,将各族迁移,正是极好。如今各族丁户有异,正好巧作安排,使户多户上之族相邻,正要是民自流其居,以利各族相融。”
冉雍道:“如今主城是莱夷都城,莱北需另建一城为州城;其余的休城、莱邑、夷维、北口可分别为莱东、莱西、莱南和莱北之州城;剩下的赢城、博城堕其城墙为六尺,改为邑城,北口残破,正好整修为州城。”
庆夫人笑道:“这么一来,便只须再建一城了,莱北是新设之州,州城需得我们自建。”
伍傲道:“那座铜山便在莱北,离主城不过二十余里,不如将莱北之州城建于山下,也好督管铜山的开采。”
冉雍赞道:“此议甚好。”
伍封问道:“那就将州城建在那里好了。”
伍傲道:“我看铜山附近有一个湖叫王屋,州城也不如叫王屋好了。”
庆夫人点头道:“王屋之名字不错。”
冉雍笑道:“大将军从胡胜和许长蛇营中搜到了万金以上,正好拿来建城,虽然有些不足,总还是用得上。”
庆夫人笑道:“原来封儿这么跑下来,连人带物还赚了不少。”
冉雍道:“主城之外的四处险隘,须得建四座关隘,为东关、西关、南关和北关,各驻兵二百,兼守主城。”
伍封道:“这四关一建,其实又将主城的外郭扩大了一少。”
冉雍道:“除城隘之外,还建村寨,以为城邑之辅,每十里一村,五里一寨,民必能聚矣。”
伍封问道:“营建之后,又如何去管呢?”
冉雍道:“莱夷分为四州,各设一州宰,居于州城;每州的三座邑城,各设一城宰;城外之地,五户为邻,五邻为里,村设村宰,寨设寨官,里有里长;城内之地,每五户为比,设比长一人,每五比为闾,设闾宰一人,掌每闾的晨开暮闭、击鼓传唤。如此以大领,便可如指使臂,统属各地。此为地方之官属。”
伍封和庆夫人见他所思甚详,精于政务,都十分佩服,不住地点头。
冉雍道:“主城之内,还得再设官属,以辅大将军为政。大者设职数人,监军助大将军管士卒战事,士师以荐选士人、执以家国之律,内史以收税赋和关市之征,辅政令以辅执政事。”
庆夫人道:“辅政令之下,恐怕多得设官属。”
冉雍点头道:“辅政令之下,设官数人。农正以励民耕作、设官牛、耕犁、种籽之库;工正以管百工,良金造祭器兵刀,恶金造耒镰针锥,还有兵车、船只、革甲、旌旗诸物;市正以管市肆,邑城设市、州城设中市、都城设大市,渔、盐、贝、铁、兵、粮、牛、马、种籽限于主城的大市才可以买卖,其余中市、市只能货以帛、麻、酒、肉、农具、器皿等物;再设大行人官居于主城,每城再设行人,各管二十五驿正,在各城设馆舍、城外每十里设一亭,以除庶人设馆之弊,利于来往行商,兼以接待宾客、传令送书之职;另有盐令以管收煮海盐、铁令以采掘铜山、田林官专管开垦农田和山泽、遂师以每年核察丁户田数、调用力役。”
伍封听得目瞪口呆,苦笑道:“原来这中间有许多讲究!”
冉雍笑道:“人还只是大致说一说哩,若是逐项细述,只怕一月也说不完。譬如内史之下,也要设多人,就说内府一职,便要设金贝之借贷以济民户,薄取其息以收其德。而监军之下,又要设武库一职,掌兵甲车马。还有农正一职,比工正又常有合司其职之处。譬如莱夷之地,如今还多用耒耜垦耕,以手执柄,以足踏刃,掘一块土便退一步,用力多而效用差。各国多用牛耕,非得在莱夷应用不可。夷人户中未必有金购牛,便得设官牛,租借给诸民使用。同时,青铜之农具大不如铁制,又得让工正冶铁制造若干农具,或卖或租,总之是能助农耕者必须行之。”
庆夫人道:“想不到孔门弟子连农艺也能深知。”
冉雍笑道:“此非夫子所授。这农艺之道,还有一点不可不行,眼下粟、黍、稻、麦、菽、麻六谷之中,粟又叫稷、禾,耐干寒,熟期也短,麦有春冬二种,此二者是莱夷的主粮,黍可酿酒,也要种上一些。不过,人以为,莱夷多山,是以非得多种菽不可,此物耐旱,虽山地也可种之,可在春夏两季播种,且产量较多,菽实为饭,菽叶为羹,可供庶人隶属常食,种菽保岁易为,能备凶年,其菽饭藿羹,足以养民。”
伍封笑道:“怪不得人说我们是肉食者,庶人隶臣为藿食者。”
冉雍道:“莱夷农艺之中最大的害处便是每年只能一熟,所收自然少了许多。当年在周桓王之时,成周之地便已一年二熟了,眼下各国之中,还有他处一年二熟,不过多是有一年一熟,须以改之。”
伍封道:“这个我便不懂了,如何才能一年二熟呢?”
冉雍道:“其关键之处在于冬麦种植。冬麦于仲秋播种,孟夏收成,然后又种粟,粟收之后继之以冬麦,如此一年二熟,年产倍增。再加上山中种菽、海边捕鱼、四季养畜,林培桑麻、野任葛生,另开枣栗漆园,若能引吴楚之稻种,又多了美粮。如此一来,莱夷之地必然农事大兴,民用富足。”
伍封叹道:“先生之才委实为天下罕见!先生也不必说了,这辅政令一职便由先生来担任,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呢?”
庆夫人微笑道:“恐怕也再没有人能比先生更胜此职司了。”
冉雍也不推辞,揖谢道:“人已投效大将军麾下,大将军既有差遣,人自是愿意。日后人自会辅助大将军和夫人,力所能及者,在所不辞。大将军已二百四十步为一亩的大亩之制,人早已听伍傲兄说过了,如此富民之举,必能使莱夷大治。”
伍封又道:“我只知道要富民强境,唯有奖励耕战,我只会备战,励耕便全靠先生了。既然政事已达,先生所说的教化一事,因如何施行?”
冉雍道:“教化之施,在于序、庠、塾。各州以周之制,二十五户为一闾,闾中设塾,教以孝、友、睦、姻、任、恤六行和知、仁、圣、义、中、和六德;五百户为一党,党中设庠,教以六行六德和书数艺;每州设一序,教以六行六德和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此教为半日,另半日教以农、工、商之巧。城外之地中,寨设塾,村设庠,与城中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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