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1 / 2)
柳下跖的骑兵果然快捷惊人,眨眼间已到了近处,伍封只见为一人生得威武雄壮,披着长,满脸的胡须与长连在了一起,在风中展动。这人坐在马背之上仍有五尺多高,便如一座山般飞快移了过来,不消说,这人定是天下间闻名丧胆的大盗柳下跖。
那人率骑兵围了上来,对那一众敌军喝道:“没用的东西,都给我滚到一边去!”那批死士退到了骑兵之后。
那人策马上前,施礼道:“在下柳下跖,请赵老将军一见!”
赵鞅驱车上前,伍封怕他有失,也让二鲍将铜车跟了上去。
柳下跖道:“在下久慕赵老将军的风采,今日终能一见,实在大慰平生。”
赵鞅哼了一声,道:“阁下今日前来,是敌非友,见与不见,其实并没有什么相干,阁下也不必腥腥作态。”这一轮激战,他的姬亲家将死了不少,心情恶劣之极,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声气。
伍封在一旁冷笑道:“这柳下跖是个卑鄙人,不见尚可,见了反令人生气,老将军不用理他。”
柳下跖大怒,瞪着伍封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对在下无礼?”
伍封失声笑道:“你柳下跖还知道什么礼?你能以两千多骑兵来追杀这一众老弱妇孺,不要说理,恐怕连个耻字也不认识吧?”
柳下跖忽笑道:“你定是那齐国第一剑手鲍封了?你能格杀在下的师兄‘大漠之狼’,怪不得胆子不。兵行诡道,在下大军突至,正合兵法,又怎说得上卑鄙?”
伍封摇头道:“两军交战,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但眼下你的大军却是针对一干老弱妇孺,且是在我们激战之后来捡这个便宜,怎不叫卑鄙?盗即是盗,永远不能成器。”
柳下跖笑道:“大盗窃国,晋国的智、赵、韩、魏四家、鲁国的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还有你们齐国的田氏,都是窃国之柄,以至君权旁落,如何又不是盗呢?相较之下,我柳下跖又算得了什么?”
伍封冷笑道:“可见你不知其中的分别,其余的不说,单说齐国。齐国虽然田氏权倾一时,但齐民却视田氏为民之父母。是以窃齐国柄,虽然有不是之处,但只要造福于民,便说不上卑鄙了。你柳下跖的骑兵祸乱天下,所到之处,人人戟指痛骂,可见其中大有不同。依你所言,这大周天下也是从商王手上窃来的?”
柳下跖口才不及伍封,一时语塞。他向来自负,行事自有一套方法,此刻被伍封强辞夺理地一顿斥责,一时间想不出如何回应。
伍封叹了口气,道:“多说无益,你尽管挥兵拥上来便是,我们人数虽少,也不会屈服于你。”
柳下跖向众人看去,只见众人无不是浑身血迹,疲累不堪,也微生恻隐之心,叹道:“此刻我杀了你们,定说在下欺侮于你,胜之不武。今日便饶了你们,你们在此扎下营来,休息一夜。在下一生从不杀女人,你将男女分开,明日先放了女人走,剩下的人,别怪在下无情,自会一个不留。用兵之道,便是要设法形成以多胜少之势,明日在下会以大军攻上,以多胜少。封大夫虽然自负剑术高,恐怕也逃不出去。”
伍封愕然,不料这柳下跖竟会给他们一晚休息,行事果然与众不同。
柳下跖呼哨一声,众军后退,柳下跖冷笑道:“封大夫休要以为鲍息的援军会来,此刻他的兵车已被桓魋的大军牵制,无法赶来援手,否则,在下怎会给你们一晚时间?”
柳下跖的骑兵过两千,再加上前后的追兵近两千人,合起来共四千余人,将众人围得水泄不通,周围扎下大营,与伍封等人相距不到两箭之地,以至连敌军脸上容貌也能看得清楚。
众人只好在此歇脚,营帐食物尽在辎车上,辎车却已经在阻挡追兵时毁了,只好席地而坐,为诸伤者包扎伤口。伍封心道:“就算辎车尚在,围起来也挡不住柳下跖的铁骑。”忽想:“行走列国,辎车自然是有的,如何能让辎车起到临时御敌之效?”想了一阵,苦笑摇头,寻思今日柳下跖这一关也难过,想起日后又有何用?
赵无恤清点了一下人手,所有人加起来只有八十多人,赵氏的一众姬妾死了十之六七,连赵鞅的其余八子也死了三人。
这时,柳下跖派人送来了帐幄、清水、食物和一些伤药,众人大是惊奇。那送物的头目道:“大将军素来佩服赵老将军和封大夫,虽然眼下是敌非友,但礼数还是不应有缺,略送些东西来,以供各位养好精神,明日一战以决胜负。”柳下跖以兵法治军,部下都称他为“大将军”。
伍封心中对柳下跖生了些好感,这人虽是纵横天下的大盗,行事却自有一套想法,不落俗套。
众人立了两个大帐,算是扎下了营,都用了些清水食物,喘息稍定,人人脸上都露出忧色。
赵鞅虽然心痛三个儿子和一众姬妾之死,但他一生戎马,生离死别见得多了,心中虽痛,脸上去看不出来。他勉强笑道:“今日封大夫将柳下跖大加斥骂,反救了众女之命,明日让妙公主、月儿姑娘带着众女先到易关,我们再护着封大夫冲出去,封大夫身手高明,未始不能脱险。”
赵无恤脸露凄楚之色,也道:“封大夫是为了我赵氏一族而遇险,封大夫这一路已助我们多矣!若是因此而丧身,我赵氏一门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过意不去。”
伍封摇头道:“我怎也不会弃你们而去的,此事再也休提。”
妙公主与楚月儿为六剑姬裹伤后过来,听见他们的说话后,妙公主道:“封哥哥不走,我便不走。”
楚月儿也道:“公子,我也不会走的。”
伍封心道:“这事倒是有些难办,如何想个法子,骗她二人明天与众女先走?”
众人疲累之下,知道明日之大难绝难逃脱,索性不想后事,自行休息。伯鲁等人也变得镇定下来,自去与其姬妾们道别。到了夜间,赵氏父子已将后事安排妥当。
伍封与妙公主、楚月儿坐在帐外铜车上,只见月光如镜,将敌我两方照得极亮,伍封正寻思如何劝二女明日随众女先走,妙公主指着天上的月亮道:“封哥哥,你说这月亮之中,隐隐约约的黑影是些什么?”
伍封看了看月亮,道:“也许是些宫殿玉树吧。”
楚月儿道:“我们楚地有个故事,说是月亮之中,其实是有一个人。”
伍封与妙公主未听说过这故事,好奇地问道:“是什么人?”
楚月儿道:“听说古时有个叫后羿的人,最善射箭。那时候天上有十个太阳,日夜照在地上,土地干涸,河水尽失,田中寸草不生。后羿便造了一支大弓,九支巨箭,将天上的太阳射下了九个,便成了如今这样子了。”
伍封赞道:“这人的箭法可了不起啊!”
楚月儿道:“后来西王母便给了他两颗丹药,让后羿和妻子同吃,说是吃过之后,可以长生不老,成为仙人,但这药须月圆之夜吃,才有效用。后羿十分高兴,为了给他妻子一个惊喜,便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后羿的妻子名叫嫦娥,不知怎么知道了丹药的事,以为后羿想瞒着她偷偷吃了成仙。”
妙公主道:“哎哟,她怎不去问夫君呢?”
楚月儿道:“月圆之夜,嫦娥没等后羿回来,便偷偷叫两颗丹药吃了。这种丹药吃一颗便成了,她两颗全吃了下去,身子便飞了起来,谁也拉她不住,就这么飞到月亮上去了。”
妙公主忙道:“后羿有没有再想西王母要药,到月亮上去找她呢?”
楚月儿摇了摇头,道:“这种丹药只有两颗,西王母也没有了。后羿想用箭将月亮射下来,又怕伤了嫦娥,就这么每晚望着月亮,后来就死在了月光下面。据说他死后,世上便有了狼,所以人说狼是后羿变的,因为太阳是东帝的儿子,后羿射死了他九个儿子,东帝便罚他变成了狼。”
伍封沉吟道:“怪不得我听人说,狼最喜欢在月圆之夜对着月亮长嗥,声音凄惨无比,莫非是因为这件事?”
楚月儿道:“公子若是让月儿明日先走,岂不是让月儿变得跟嫦娥一样,孤单单的一个人?”
妙公主微微一震。
伍封搂着二女,叹道:“怪不得月儿突然想起这个故事,原来就是不想与她们一起先走。”
妙公主点头道:“要活便一起活,死就一起死吧!”
伍封心中大为感动,分别在二女脸上香了一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人静静地看着月光,都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妙公主道:“封哥哥,听庆姨说你会吹箫,可我从未听过,好不好你吹一曲让我们听听?”
楚月儿忙道:“我也没听过。”
伍封道:“莫非你带了箫来?”
妙公主从怀中将那支玉箫抽了出来,道:“这支箫我一直带在身上哩!”
伍封接过了箫,见箫上尚带着妙公主的体温,叹道:“也好,我便吹一曲《歧别》吧!”当下拿起了玉箫,呜呜地吹了起来。才吹一会儿,忽听远处一人大声道:“不知是何人吹箫?请到在下帐中一聚。”
众人看去,只见柳下跖远远地站在月光之下,夜风将他的须吹得直飞而起。
伍封叹了口气,道:“在下胡乱吹箫,有辱尊听之处,请勿见怪。”跳下了车,向柳下跖走去。
楚月儿急忙跟上,妙公主也要跟上去,却被赵鞅拉住,这老人知道楚月儿的身手极好,就算有什么凶险,也可助伍封一臂之力。
伍封握着玉箫,带着楚月儿走到柳下跖面前。
柳下跖叹了口气,道:“请入在下大帐。”
三人进了大帐坐下来,柳下跖叹道:“封大夫的箫声悲戚,令在下想起了诸多往事,不能入眠。”
伍封道:“此曲是当年周文王的儿子伯邑考被商纣王所杀后所作,乐带悲戚,打搅了大将军是好梦,在下甚是过意不去。”
柳下跖摇了摇头,若有所思,低头良久,才抬起头来,问道:“吾兄柳下惠现在可好?”
伍封这才醒悟过来,这柳下跖本是义兄柳下惠的亲弟,只是一个是臭名昭著的大盗,一个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任人怎么想,也很难将二人想到一起去,就如见了柳下惠也难以想到柳下跖一样。
伍封道:“柳大哥颇好,在下上月还见过他。”
柳下跖道:“吾兄与你结拜成了兄弟?”
伍封奇道:“大将军如何知道?在下的确是令兄的义弟,月儿见了令兄还要叫一声师叔哩!”
柳下跖看了楚月儿一眼,点了点头,叹道:“其实在下一听封大夫的箫声,便知道这是‘龙吟’玉箫。这支箫是在下从秦地得来,托人送给吾兄。若非吾兄特别喜欢的人,吾兄断不会将此箫送给他。何况,在下今日一见封大夫,便觉封大夫与在下少年时的身形样貌颇为相似,是以封大夫虽然以言语冲撞,在下也未曾在意。”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了一眼,原来柳下跖日间放过了他们,还有这样的一个原因。伍封心道:“怪不得我与柳大哥第一次见面,柳大哥便与我结为兄弟,想是在心中当了我是其亲弟!”
柳下跖道:“吾兄年长过在下十二岁,在下三岁之时,父母便亡故了,是吾兄将在下一手养大。本来吾兄要将在下送到孔子门下,可惜在下那时认识了任公子,被他带到代北来,他本想带在下拜董悟为师,谁知在下被师父支离益一眼便看中,收为弟子,成了董悟的师弟。从此之后,在下的命运便改变了,最后成了人人惧怕的大盗。”
伍封奇道:“就算大将军在屠龙子门下学艺,也不必非当大盗不可,为何会如此?”
柳下跖道:“在下最初当这大盗,是因师命难为。做大盗日久了,便觉自由自在,乐在其中了。”
伍封更是奇怪了,道:“令师为何会让你当大盗?”
柳下跖点头道:“也难怪封大夫不知道,既然吾兄能与你结拜,想来你也是个诚信之人,在下将其中的原由告诉你,封大夫和月儿姑娘也不会透露出去。”
伍封与楚月儿都点了点头。
柳下跖缓缓道:“世人对家师支离益和董悟师兄之间的关系诸多揣测,甚至连本门中人也弄不清楚,是因他们都不知道这中间的原因。其实,家师支离益就是现在的代国大王。”
伍封和楚月儿都大吃了一惊,支离益竟然就是代王,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
柳下跖续道:“家师以剑术闻名天下之时,便是代国的王子,只是谁也不知道而已,后来,先代王亡故后,家师便继位为代王,是以将门中之事,全部交给了师兄董悟打理,门中之事,家师不再过问,其他弟子连见也不能见到。”
伍封道:“人都说任公子是代王之子,莫非就是令师之子?”
柳下跖摇了摇头,道:“任公子是家师的侄子,是以在门中身份尊崇,连董悟也让他几分。”
伍封吁了口气,道:“董门刺客,踪迹布满天下,也是令师故意而为了?”
柳下跖点头道:“代国地民少,国入贫乏,董悟这么做,一来是为代国增入金货,二来列国越乱,也越不会有人打代国的主意。周室未有天下之时,代国便以有了,如今列国越来越强,要真是想灭代国,也未必做不到。”
伍封点头道:“大将军的骑兵纵横天下,想来也是为了搅乱列国,或者牵制列国之兵吧?”
柳下跖叹道:“正是如此。其初在下并不愿意,但家师有恩于我,只好为之。现在若不让我做了,在下反会难以罢手。当初在下初入家师门下,曾三次逃走,想去见吾兄。第一次被抓了回去,本要被门规处置,家师却放过了在下。第二次逃走时,被董悟刺伤后抓了回去,董悟本想杀我,又被家师阻止。第三次时,在下逃至大漠,遇到狼群,家师亲自赶来,为了救我,反被狼咬伤,家师身经百战,身上有伤六十四处,其中有七处,却是那一次抱着在下从狼群硬生生闯出去时被狼所伤。从此之后,在下便以父事之,不再有逃走之念。”
伍封叹道:“令师既是代王,怪不得你们要追杀赵老将军。”
柳下跖道:“赵鞅为人宽厚,诸事从简,其实代国之人素来敬重于他,但他有灭代之念,只好要杀他了。这次董门中人大举出动,便是想一击成功,谁知天不我予,竟有你封大夫这么一个人搅了进来,弄得我们甚难措手。适才在下看过颜不疑的伤,命人将他送走,封大夫果然厉害。颜不疑是家师最爱的徒孙,连‘蜕龙术’也只传了他一人,剑术之高,连在下也不敢轻易与他比试,谁知竟会伤于封大夫之手。”
伍封摇头道:“其实在下并无把握胜得了颜不疑,若非在下与月儿联手,恐怕也伤不了他。”
柳下跖道:“家师如果不是代王,恐怕会亲自来动手。封大夫剑术再高,也难逃家师的神剑。”
伍封好奇地道:“令师人称剑中圣人,剑术究竟高到何种地步?”
柳下跖长叹了一声,道:“只能说是深不可测了。封大夫曾与朱平漫交手,还杀了他,你可知朱平漫在家师面前,连一招也接不下来?”
伍封和楚月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伍封心道:“颜不疑高来低去,兔起鹘落的剑法,十分可怖。今日全靠有大铜戟手,以奇招相敌,否则定是敌不过他。下次若与他交手,他仍用这种剑术,我的‘刑天剑法’威力难以施展。今日若非月儿,恐怕反会伤在他手里。支离益的剑术自是高他百倍,若也与他交手,只怕五六招也难过。”
柳下跖叹道:“朱平漫这人残暴不仁,封大夫杀了他,除了任公子与他交好外,我门中之其他人并不会如何在意。只是明日一战,在所难免,封大夫最好是今晚便走,在下佯作不知,放你回去,月儿姑娘明日可大大方方与众女离开。”
伍封愕然,不料柳下跖竟作此议。
柳下跖道:“吾兄的心思,在下如何不明白?吾兄与封大夫结拜,心目中其实早当了封大夫是在下了。在下离他日久,在他心中,在下恐怕永远是封大夫这样年少不羁的模样。其实在下曾偷到鲁国探访吾兄,当年吾兄出使周室,在下还悄悄地一路跟随,每日在窗外偷看,来回三月,却始终不敢见他。”
楚月儿忍不住问道:“你与师叔兄弟情深,为何不敢见他?”
柳下跖苦笑道:“他是天下闻名的正直之人,在下是个大盗,若见了他,恐怕会有损他的名誉。”
伍封长叹道:“在下与赵氏父子交好,绝不会弃之不理,大将军的一番好意,在下只好心领了。”
柳下跖道:“莫非封大夫非要逼我杀你?明日在下若杀了封大夫,恐怕吾兄便如有亲弟之丧般心痛,在下怎忍为之?”
伍封道:“难道大将军真要杀了赵氏一族?”
柳下跖道:“若是在下不杀了赵鞅,他必会挥军北上,灭了代国。”
伍封心念一动,道:“若是赵老将军答应不攻代国,大将军会否放过他呢?”
柳下跖面露喜色,道:“如此最好不过。本来我们想暗中设伏杀了他们,但又被封大夫识破,如今弄得连令兄鲍息、田恒恐怕都知道了,就算杀了他们,赵氏还有伯鲁之子赵周继为赵氏之长,虽然他年仅三岁,赵家却有一个用兵如神的赵飞羽还在。若是赵飞羽起兵攻代,后果也大是堪虞。只要赵氏答应不攻代国,在下自然会放过他们。”
伍封点头道:“大将军这么说,那是最好不过。在下这便回去,问问赵老将军又何想法。”
回营后向赵鞅一说,赵鞅点头道:“其实攻代之事,可缓可急。只因智氏日益势大,智瑶为长之后,行事更是霸道之极。这人剑术奇高,在晋国排名第一,手下又有智开智国等忠心耿耿的家臣,还有豫让这种天下少见的勇士,封地之大更在赵、韩、魏三家之上,这人狂妄自大,早晚会与赵家兵戎相见。代国地域不,又最宜养马,老夫想攻下代国壮我赵氏之势。如今我赵氏面临生死存亡,代国之事又算得了什么?老夫答应他便是了。哼,代国不知花了多少金货骏马,才会请来董门中人和大盗柳下跖来暗算老夫,杀我三子和姬妾,此仇便留给无恤来报罢!”
伍封和楚月儿未将支离益就是代王之事说出来。只看颜不疑身在吴国为官,便可知董门势力遍于列国,若说了出来,不仅代国有麻烦,天下恐怕也会因此大乱。
既然赵鞅和柳下跖均答应下来,事情就好办了。次日一早,赵鞅便驱车在两方阵前,手举铜剑,大声道:“老夫今日在此设誓:老夫有生之年,赵氏绝不加片刃于代国,若是有违此誓,如同此剑!”“呛”一声将剑折断。
他当着这么多人设誓,柳下跖自不会担心他食言悔约,派人送上了清水、食物等多般之物后,大军如潮水般退走。
柳下跖策马到了伍封的铜车之前,声道:“封大夫,若能见吾兄,就说在下极是记挂他,只不过在下声名狼籍,不敢见他。”从马后取了一个长形的包袱,道:“此琴名叫‘雁嘤’,是在下从成周得来,烦代送给吾兄。”
伍封点了点头。
柳下跖又声道:“这批阚止的死士,在下会收入麾下,但还有五六百人在任公子手里。听说封大夫离开临淄的第二天,他便已带着这些人赶来。这人与朱平漫交好,恐怕会找你报仇,你要心!在下会派人知会他赵鞅之誓,但未知能否赶得及,是以叫赵鞅仍要心提防。若是任公子三日之内不来,那便是接到在下之报,再不会来了。”
伍封点头答应。
柳下跖叹了口气,策马向大队追去,只见他一人一骑,随着马蹄下扬起的一溜尘土,飞一般与大队人马消失在天际。
待柳下跖一众退走,众人脸上都露出轻松之色。
伍封将任公子已赶来的事说出来,赵鞅父子的脸色又凝重起来。赵无恤叹了口气,道:“此事当真是没完没了,令人好生烦恼。”
伍封道:“总算已过了今日之危,只好赶到易关之中,静候三日,以防不测。”众人一起点头。
此地离易关不到十里,不多时,众人便到了关下。
这易关建在两座山丘之间,左右山壁耸立,关城便如一堵厚墙般夹在中间。众人看时,却见关门紧闭,关城上并无一人,大是奇怪。
田力到了关下,大声道:“陈将军!陈将军!在下田力,是……”,话音未落,忽地从关上射下了一箭,幸好田力身手不弱,闪身急躲,便听“嗤”的一声,大腿上中了一箭,连滚带爬地回来。
众人大骇,便见关城上站出一人,大笑道:“赵鞅、鲍封,这易关之下便是你们的葬身之所!”那人脸上无肉,头戴高高的铁冠,正是人称“剑钓江山”的任公子。
从他身后,忽地站出了一百多人,张弓搭箭对着众人,再看看四周,不知从何处冒出了数百人,人人都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他们。
想不到这人来得如此之快,柳下跖刚走,他便在易关上等着了。
赵无恤忙道:“任公子,我赵氏适才与柳下跖已立下盟约,家父有生之年,绝不攻代国,任公子莫非还未接到柳下跖的消息?”
任公子愣了愣,冷笑道:“胡说,你想用缓兵之计么?在下怎会上你的当?”手中的剑高高举起,眼见只要他手中的剑一落下,数百枝箭便会如雨般射了过来。
伍封叹了口气,眼见危局已解,却被任公子这么一搞,全是白费了心机,他伸手将妙公主和楚月儿轻轻按下,道:“你们伏身车内,千万不要探头出来,待他一阵箭射完时,我们便冲上去。”
任公子手中的剑刚要落下,忽听左右山丘之上,号角连连,便听轰声隆隆,似有千军万马正从山丘上冲下来。
任公子脸色大变,忽听“嗖”的一声,一枝箭从山丘上直向任公子射了下来。这一箭凌厉之极,格外地与众不同。任公子急往右闪,便听“卟”一声,这一箭直贯入他的左肩,箭头从肩后冒了出来。显是射箭之人料到他会闪身,故将箭略射偏了一些,刚好射中了他。任公子身手虽然高明,但这一箭来得委实突然,猝不及防之下,也不免着了手脚。
任公子大叫一声,向后便倒。他后倒之时,一条人影已从山丘上闪了出来,只见他白衣似雪,跃在关城之上,手中长剑霍霍,一剑向任公子头上劈去。
白衣人身法奇快,剑势如虹,眼见一剑要将任公子的头劈下来,忽然从任公子身后转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任公子滚到一边。白衣人愣了愣,手起一剑向任公子二人刺去,那人竟然合身滚在任公子的身上,以身蔽剑。
白衣人不料那人竟然奋不顾身,连性命也似不要了,手中的剑停了下来,叹了口气。那人得此余暇,抱着任公子滚下了关城。
白衣人追之不及,只好冲入了那一众箭手中间,长剑如飞,那些箭手纷纷落下了城头。
任公子如何逃脱,伍封等人在关下自是看不到,眼见众箭手一片混乱,伍封知道良机不可失,飞身从车上跃下,急忙冲上左手边上,手中重剑毫不留情,向箭手狠狠劈下。
这时,众人都冲了上去。
这些箭手本来手握弓箭,出其不意,连腰中的剑也来不及拔出,就纷纷倒下,不知是谁一声喊:“任公子死了!快走!”
众箭手更吓得魂不俯体,四散而逃。
片刻间这一战便结束了,从赵氏一族被追杀以来,唯此一战是最为痛快顺利,众人兴高采烈地回来时,关门大开,先前冲到关上的那白衣人站在门口。
伍封看那人脸上蒙着一幅白纱,身材纤细,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竟是一个女子。此女脸上蒙着白纱,看不清面目,但单看那一双如同秋水般的大眼睛,便可知此女必是貌美如花。
赵鞅一见此女,大笑道:“飞羽,怎么是你?”
伍封心中又惊又喜,原来此女便是范蠡所说的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的赵飞羽!一时间怔住,看着赵飞羽愣。
赵飞羽眼光扫过伍封,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不悦地哼了一声。
赵鞅将赵飞羽带了过来,大声道:“飞羽,快来见过我赵氏一族的大恩人封大夫!”
赵飞羽向伍封施了一礼,伍封刚还了一礼,还未及说话时,赵飞羽便走了开去,与赵无恤等人打招呼。
伍封见此女对自己显是毫不在意,心中也觉没趣之极,对赵鞅笑了笑,将妙公主和楚月儿从车上抱了下来。
赵鞅苦笑摇头,对伍封道:“女便是这脾气,天下间的男人没一个能看上眼的,是以老夫多方设法,终是未能将她嫁出去,哈哈!”
众人纷纷进关,便听赵鞅问赵飞羽道:“飞羽,是何处来的援军,竟能预先在关两旁山上设伏?”
赵飞羽摇头道:“哪来的援军?只不过是张孟谈等七八个随我来的家将罢了。”
众人都吃惊道:“七八个人?怎弄得如千军万马似的?”
赵飞羽淡淡地道:“我让他们斩了几株大树,先吹号角,然后将大树从山上推下来,便有这些声响了。”
赵无恤道:“姊姊,那一箭是你射的吧?想不到任公子名满天下,被你一箭便射死了。”
赵飞羽摇头道:“任公子中了一箭倒下,我想杀他时,他居然有个部属以身蔽剑,我见那人十分忠义,一时手软未能下手,任公子便被那人抱着滚下了关城。适才有人大叫‘任公子死了’是我先就安排好的,难道你听不出来是张孟谈的声音?”
伍封忍不住赞道:“大姐那一箭劲力如众不同,非常人能射得出来,手劲如此,令人意想不到。”他听赵府家人都这么叫赵飞羽,是以如此称呼。
赵飞羽淡淡地道:“那也没有什么。”
众人一边说,一边进了易关的衙署之中。
众人坐定,赵无恤先将众人分别引见,赵飞羽等人才知道伍封身边如鸟依人般的美女之中,有一个竟是齐国的公主。
赵无恤又带了一个人过来,道:“封大夫,此人是我赵府的智士张孟谈,极有学问。”
伍封知道赵无恤从无虚言,他说的极有学问,这人必是饱学之士无疑,忙客客气气与张孟谈见礼。这张孟谈生得清隽脱俗,眼光之中极有精神,须齐整,一看便知是足智多谋之士。
旁边一个生得极其粗壮结实的武将,是易关的守将陈音。
这时听赵鞅问道:“飞羽,你们怎会在关旁埋伏?”
赵飞羽道:“其实我今早才到了关上,后来听说你们昨日派人来知会陈将军,但一直未到,是以一早我带着张孟谈等人,由陈将军领着去找你们。谁知才出了关,任公子便带了一大班人冲进来抢关,陈将军关上本有二三百人,昨晚却被桓魋派人调走了,这只是座空关而已,遂被任公子夺了去,幸好我们出了关,否则,定会被任公子所害。我见他们周围设伏,便知是想对赵家不利,才定下计来。”
伍封心想,桓魋极会用兵,既能用大军助住鲍息的援军,自然也想得到他们会到这关城来,是以先将兵卒调走,免得他们多了数百援手。
赵鞅又问:“你又怎知我们会到易关来?”
赵飞羽道:“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叫乌荼的人,这人与张孟谈相识,聊起来才知此中详情,后来我们见了另一个田恒府的家将,便知你们会到易关来。”
这时,关中佣仆已收始好房间,请伍封等人休息。伍封知道赵鞅父女见面,少不得有许多家事要谈,便借机告辞,带着二女回房休息。便听赵飞羽的声音隐隐传了过来:“我已安排妥当,智瑶绝不敢……”。
妙公主和楚月儿同在一间房,伍封的房却在其旁边。伍封本想溜到二女的房中,又怕别人见到后误会,这些天他劳心劳力,委实辛苦,是以倒头大睡,少年人本就贪睡,他这一睡,直到午后方醒。有关中佣仆侍侯他盥洗后,用了些酒饭。
这时他精神极佳,先去看过鲍宁、鲍兴、赵悦、蒙猎、田力和六剑姬等人,见他们大多受了伤,尤其是蒙猎和田力二人伤得最重,心道:“看来,非得在这易关休息好些天才可赶路回去。”
再去找妙公主和楚月儿,却见二女坐在院中,正喁喁细语。
伍封轻手蹑脚走过去,便听妙公主道:“飞羽姊姊便是用这张弓射倒了任公子,我找她要了来看,可惜拉不开,看来她的手劲不。”
楚月儿试了试,将弓拉开,妙公主愕然道:“原来月儿的力气不次于飞羽姊姊!”
伍封躲在树后看去,只见二女正把玩着一把大弓。此弓是桑木所制,比寻常军中所用的弓略大,虽军中力士也难使用,不料赵飞羽竟能以此弓伤人。
妙公主接过弓来,笑嘻嘻道:“我有办法。”她将弓搂在怀中,用两只纤纤细足蹬在弓上,然后双手抓住弓弦,用力将弓拉得满满的,得意地道:“我这不是也拉开了么?”
楚月儿格格娇笑道:“哪有公主这样拉弓的?那箭怎么射出去呢?”
伍封忍不住大笑,从树后转了出来,道:“公主这种绝妙的搂弓之法,倒是少见。”
二女见他过来,立时笑嘻嘻地道:“贪睡鬼,你可终于醒了?”
伍封走上前,道:“这一阵睡得少了,非得好好的补一补。”顺手拿起了那张弓,试拉了拉,果然比寻常的强弓的力气更也大些,忽想起一事,怔怔地起愣来。
二女见他盯着这张弓愣,正要问他,这时那易关守将陈音走了过来,大声地道:“封大夫,适才赵老将军将你近日的事说了,人人都对你十分佩服哩!”见伍封拿着弓愣,道:“封大夫,这张弓是赵大姐所用,劲力……”,伍封沉吟道:“陈兄,楚、吴、越人善用弩,在下想将那强弩略略改制,不知是否可行?”
陈音愣了愣,笑道:“如何改制?将关上有良匠三十余人,每日所做的正是铸剑、造弓之事哩。”
伍封奇道:“你关上怎会有这么多匠人?”
陈音道:“实不相瞒,将是楚国风胡子的徒弟,自学过铸造之术,可惜才随了师父三年,师父便亡故了。将任这易关守将,终日无所事事,便请了许多良匠来关上,研制新的兵器,如今已制出了数种。”
伍封大感兴趣,道:“是否可带在下去看一看?”
陈音研制兵器,卫国上下其实也有不少人知道,只是他是个官,无人重视,是以从来无人理会,陈音不免常有怀才不遇之感,此刻见伍封极有兴趣,也大是高兴,兴冲冲带了他去。
妙公主与楚月儿对望了一眼,不知伍封打什么主意,连与她们说话也顾不上,妙公主将弓交给身旁的侍婢,命她交还赵飞羽,自己与楚月儿也跟了上来。
转过了衙署不远,见有一的鱼池,陈音的兵器房便在鱼池之后。三人随陈音走了进去,只见满屋中墙上挂的、壁上立的、地上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兵器,三人大是惊奇。
伍封顺手拿起一件,见这件兵器长约三尺,柄长一尺,形如剑柄,但无刃口,只是一段方方正正近三尺长的铜条,四边有棱,挥动了一下,问道:“陈将军,这件东西叫什么?”
陈音道:“这是‘锏’,乃是鉴于铜剑轻薄易折,若用此物,便不怕折断了。”
伍封点头道:“若是铸得重些,力大者使用,恐怕一般剑手要大为头痛哩!”
陈音满脸笑容,道:“封大夫说得是,将也是这么想。”
伍封细看这铜锏,见尾上刻着一个的“风”字,奇道:“这‘风’字是何意思?”陈音笑道:“这是将亲造的。将的的手艺是由风胡子处学来,是以每打造一物,都会刻上一个‘风’字来纪念先师。”
伍封点了点头,放下铜锏,又拿起一物,见与锏大致相若,只是前面铜条如竹节之状,挥动起来,微有韧性,问道:“这件东西又是什么?”
陈音道:“这是‘鞭’,用法与‘锏’差不多。”
伍封赞道:“这鞭其实与锏相比,又有另一种妙处。若是敌手身上穿着衣甲,这一鞭击上去,即使革甲未破,恐怕也免不了有些内伤。”
陈音登有知音之感,大喜道:“封大夫正是说出了这‘鞭’的妙处,赵大姐见过这‘鞭’后,也是这么说。”
伍封笑道:“赵大姐也见过你这里的宝贝?”
陈音道:“其实将与赵大姐早就相识,这里的兵器她看过好几次了。”
伍封点了点头,道:“在下总觉得这‘鞭’上的韧力还有些不够,若有铜铁之坚,又能如竹般有弹力,这‘鞭’上的威力就极为可怕了。”
陈音叹道:“将也是这么想,是以用了不少铁在其中,只是天下少铁,且能冶铁者不多,所用‘块冶’之法而成铁,铁质虽硬,但质地有些脆,称为‘白口铁’,只是不知该如何加铁柔化,加重其中的韧力。”
伍封笑道:“这种冶铁之技在下便不知道了。”
陈音道:“天下利器,无出楚国之堂溪,冶铁之法,以吴、楚、越三国为。堂溪氏是吴王阖闾之弟夫概,他趁吴军入楚之时自立为吴王,兵败而逃,后来投楚,被封于堂溪。听说其剑是用‘块冶’之铁置于木炭之中,黑灰渗透铁中,反复锻打成片,折片再打,乃成天下间一等一的利器。这种方法将也会,不过铜多铁少,在宋国难觅良铁之山,是以不曾使用此法。”
伍封道:“月儿,将你的‘映月’剑给陈将军瞧瞧。”
楚月儿笑嘻嘻地将剑拔出来,递给陈音。
陈音将剑拿在手中,挥动了几下,面露惊异之色,道:“这口剑坚韧异常,不仅用了铁精,还用了金英,以至不同于其余的精铁之器,‘干将’、‘莫邪’、‘太阿’等天下至宝只怕也不过如此。将见识过堂溪所出之剑,无一能胜此剑,只是金铁共练,难以相濡,不知此剑是如何练出来的?”
伍封惊异道:“陈将军果然是行家,此剑是欧冶子所练,比‘太阿’同出一炉,听说是断剪爪投入炉中之后,金铁才能相濡。”
陈音沉吟道:“爪之中多有骨粉等物,以之入炉,原来有催化铁金之妙,真不知干将、莫邪、欧冶子是如何想出来的。”
伍封道:“在下看陈将军是少见的奇才,在卫国未必如意,在下若将陈将军请到齐国,我们齐人喜用重兵,又固执之极,新奇之物不太愿意用,恐怕一时间也难获重用。陈将军若到越国,必会被重用。”
陈音微微一惊,看在手中的剑,道:“此剑既与‘太阿’同出一炉,‘太阿’是越王勾践的随身佩剑,那么此剑是欧冶子在吴越之时所铸了?”
伍封道:“是为越人所铸。”
陈音将宝剑还给楚月儿,点头道:“越人力弱,便在兵器上以巧胜拙,将早就听说越人善铸剑,果然如此!若是如封大夫所言,将到了越国,恐怕这些新奇的兵器真能用于军中。”
伍封心中暗惊,若是陈音到了越国,以范蠡的见识,必会对他大加重用,到时候越人愈强,吴国就更显得弱了。想到此处,对刚才之言颇有些悔意。
这时,妙公主指着墙边一件兵器问道:“陈将军,那又是何物?”
伍封看过去,只见是一个圆形的铜球,上面装了一个长长的铜柄,惊道:“此物若用来对付兵车,只要是力大之人,恐怕连兵车也会砸毁罢。”
陈音笑道:“不错,此物名叫‘锤’,正是用于车战。”
伍封见墙角放着一弩,拿到手中,此物大致与弓相若,只是粗了许多,也短了一些,弓柄处极厚,上面装了一个腕口粗细、一臂长短的木臂,臂上微有道槽,后面有个木郭,郭中有个钩一般的铜牙,最妙的是,槽底钩下穿了的一指长的悬刀铜机,若是扳动铜机,铜牙便会动。
陈音道:“据说这弩是由弓而来,后羿以巨弓射日,传弟子逢蒙,逢蒙传于琴氏。这位琴氏便改制成弩,传于楚国。眼下这弩只在楚、吴、越三国使用,中原各中都不用它。”
伍封笑道:“在下觉得弩艺绝不会那么早就出现,弩之出现只怕是近一二百年的事。”
陈音点头道:“在下也是这么想。”
伍封道:“看来在下更要在易关多待些日子,与陈将军研习铸兵之道了。适才在下见了赵大姐那一把强弓,又受了公主的启……”,妙公主嘻嘻笑道:“我何尝有什么启?”
伍封道:“公主先前那绝妙的搂弓之法,不就是启么?”
二女格格的笑个不住。
伍封道:“陈将军,在下心想,这弩仍用木臂或铜臂,臂后用郭,郭中用牙,拉上弦后,挂在牙上,以悬刀之机相顶。再将箭放在臂上,报动悬刀,弓弦乃,只是前面弓体改为三道,臂上刻出层次,一次可上三矢,如此将箭射出,是否可连三矢?”
陈音脸露惊诧之色,道:“封大夫此想绝妙。”
伍封又道:“寻常的弓是弯木为之,受力有限,弦拉得太满弓便会折断,弩用了木臂或铜臂,如果在弓上面大大地加力,箭射出时的劲力,至少可做到比寻常的弩箭大出许多劲力。”
陈音道:“但是弓满与否,与人力大有关,若是弓上加力,弓弦仍需人力所拉,力有多大,弦便拉多满,射出去的箭,劲力未必增了多少。万一用者拉不开,岂非无用?”
伍封笑道:“先前公主那搂弓之法,便是用双脚蹬弓,以手拉开,我们大可以手脚并用,以来张弩。”
陈音佩服之极,叹道:“弩便是将人力化为机枢之力,可更增弓箭的威力,若能连三矢,这威力非同可,这种奇妙的的东西,封大夫是怎样想出来的?”
伍封看了妙公主一眼,哈哈大笑道:“这就是公主的指点了。”
陈音闭上眼,在心中将这弩想了一遍,兴奋地道:“将这便与匠人去制,封大夫、公主、月儿姑娘,恕将无心思奉陪了。”一溜烟赶到工匠房中去了。
楚月儿笑道:“这陈将军是个兵器迷哩!”
三人出了房,便见赵飞羽背对着他们,正站在院中看鱼池中的鱼。但见她白衣似雪,身材高挑,腰细腿长,静静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雅量高致之感,与她周围的一干美貌侍女相比,便如鹤立鸡群一般。
妙公主与楚月儿笑嘻嘻走上去,叫道:“飞羽姊姊,你来找我们么?”
赵飞羽转过身来,她脸上虽然仍蒙着薄纱,眼中却现出笑意,道:“公主、月儿,我来找你们的未来夫君哩!”
伍封大感愕然,他才睡了半日,这三女竟已是混得极熟,颇有些意外。
赵飞羽向伍封施礼道:“飞羽这次来,是专程多谢封大夫援手之德,封大夫对我赵氏一族的救命之恩,飞羽终生不敢忘记。”
伍封忙答礼道:“大姐言重了,在下只不过是对颜不疑那厮气愤不过,才会如此。其实就算没有在下,老将军福泽深厚,也不会出事。”
赵飞羽见他毫不居功,赞道:“封大夫果然是胸襟博大,飞羽佩服。”说了几句,向众人告辞而去。
伍封见此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行事毫不拖泥带水,颇有性格,心道:“此女多半是从随父在军中久了,以至行事干脆利落。”
妙公主与楚月儿走上前,上下打量他,妙公主笑道:“封哥哥是否对飞羽姊姊有些心动了呢?”
伍封瞪眼道:“说什么?”旋又叹道:“我有公主和月儿在身边,心满意足之极,怎会有其它的想法?哼,你当我是个色鬼么?”
二女显是不大相信,笑嘻嘻地看着他。
伍封带着二女回房,一路上道:“蒙猎和田力伤得颇重,看来有好些日子才会痊愈,只好待他们伤好了些再赶路了。”
楚月儿道:“我听飞羽姊姊也说,赵府中人伤了不少,也要静养些时日,何况,老将军有三个儿子死了,至少这七日内要办丧事,暂走不了。”
伍封道:“是么?”宽下心来。
妙公主偷眼看着他,笑道:“封哥哥听说赵氏要等些时日才走,为何会眼露喜色?是否与飞羽姊姊……”,伍封又瞪了她一眼,妙公主吐了一下舌头,与楚月儿对视了一眼,嘻嘻地笑。
赵氏一众中卫境内遇袭,还死了三子,此事早就传遍了卫国。虽然卫出公对赵鞅心中气恼,却也不敢公然得罪,何况还有齐国的公主与封大夫与赵氏一起,怎么也不敢缺了礼数,先后派了几批官儿来,馈送了无数金帛和日用之物,又在赵氏三子和一众死了的姬妾灵前施礼。虽然他们也请赵氏一族到都城帝丘去,赵鞅均以丧事未毕之故加以推脱掉了。
那些官儿来拜见妙公主和伍封时,更是大献殷勤,送了若干东西不说,还极力邀他们前往帝丘。妙公主推说从人伤重,暂不好离开易关。卫出公只好派了若干医士来为诸人治伤,又派了一百个宫女来服侍众人。
诸多俗礼,不一而足。
只因赵氏有丧事,伍封也不好去打搅赵氏诸人,只是带妙公主和楚月儿等人在灵前施足了礼后,便日日躲在后院中休息。
这日午饭后,妙公主乏了去睡,伍封和楚月儿知道她向来贪睡,陪着她说话,妙公主咕咙了几句便睡着,伍封和楚月儿走到院中,坐在石阶上说话。
伍封与楚月儿说了一会儿话,又与楚月儿练了一会儿空手格击,赞道:“月儿,你这拳脚劲力不弱,一寸厚的木板当能击穿了吧?”
楚月儿笑道:“以前击打木板还觉手脚疼痛,现在便无妨了。一寸厚的木板可以洞穿,两寸的木板也可以击碎。”
伍封摇头道:“你长进甚快,不过我们这空手搏虎刚柔相济,击碎木板只是刚力,若能洞穿才算用力得当。”他想了一阵,道:“我有一个法子,应可助你控制手上刚柔之力。”
他觅了个铜壶,又将十只箭去了箭镞,道:“月儿,我们便投壶为戏,一来可练刚柔之力,二来以此打时间。”
楚月儿问道:“怎么叫投壶?”
伍封道:“便是用手将这箭远远扔进壶内,既练准头,又可控制力道。”他站在铜壶五尺远处,手上拿了支箭,向壶口投出,一投即中。
楚月儿兴趣大生,道:“月儿来试试。”也以箭投壶,投了三箭却只投入一箭,道:“这壶口甚,原来颇不容易投入。”
伍封笑道:“你这是初试,能中一箭已经相当不错了,多试试便成。”
二人本是为了练习手上的劲力拿捏准头,不料投了几矢,都是兴致勃勃,由练功变得纯是游戏了。
到第三天时,鲍息带着乌荼匆匆赶到了易关,先到灵前行礼后,与赵鞅父子谈了一阵,才到后院来拜见妙公主。
伍封见了鲍息,大喜道:“息大哥,你总算来了。”
鲍息叹道:“我早接到了乌先生的密报,亲自带了三千多人去救援,谁知一路上被桓魋的大军挡住。我找他们主将问话,他们却不与理睬,想要进攻,又被他们乱箭射回,我们人手又不如他们多,被桓魋牵制了好些日子,甚是焦燥。”
伍封将那日与楚月儿在桓魋大营中,偷听到桓魋和浑良夫的言语告诉了鲍息,鲍息眼露惊讶之色,沉吟道:“原来这中间另有隐密,适才听赵老将军说你一舌一剑,将桓魋的八千大军吓退,果然了不起!不过,我猜桓魋和浑良夫事后多半知道你是虚张声势,否则怎敢阻挡我的援军?”
伍封点头道:“那桓魋厉害得紧,绝非蠢人,那日是被我言语连连相逼,无暇细思,才会放了我们走。”
鲍息道:“赵老将军说,他在齐国与田相国谈成了和议,回晋之后便会禀告晋君,看来,我得在卫人知道之前预先安排退军之策。”
伍封大喜道:“兄弟对息大哥记挂得紧,若是收兵回国,一家团聚,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鲍息叹道:“当日平定阚止之乱,大哥便担心田恒会乘机将鲍晏二家也灭了,独拥齐国,才会主动提出到卫国来。当时情势难明,我手握大军在外,鲍家才会安宁。听乌荼说兄弟如今名震齐国,又对田恒有救命之恩,鲍田两家眼下关系最好,才可放心收军回国。田恒是我表兄,我们从一起长大,他的心思我清楚得很。他虽然专权,但那是他祖父辈所为,他只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他最重声名,兄弟既是齐国人人尊敬的少年英雄,对他又有救命之恩,他怎也不会对你胡来。何况,你有公主为妻,谁敢公然得罪呢?”
妙公主笑道:“息大哥,你别看封哥哥嘴上叫我公主,其实对我可凶恶得紧哩!动辄瞪我几眼……,咦!”正说着,恰好见伍封的眼睛瞪了过来。
众人忍不住都笑起来。这时宫女送上了饭食,众人吃着饭,妙公主与楚月儿见鲍息与伍封如同亲兄弟,自是不住的为他亲自添酒布菜,左一声“息大哥”,右一声“息大哥”,叫得鲍息心中甜甜的,乐不可支。他久在军中,今日恍如回到家中,自是大为开怀。
伍封见二女乖巧至此,将大哥哄得极为高兴,心在也十分欣慰。
吃过了饭,鲍息道:“兄弟,我的大军还驻扎在戚城之外,离军久了,怕军中生变,只好连夜赶回去。你无须焦急,等诸人伤势大好后才走。我已请了卫国的大夫高柴和子路时时照看易关,不怕柳下跖和桓魋捣鬼。”
伍封奇道:“子路怎到了卫国来?”
鲍息道:“子路与高柴都是孔子的弟子。子路那一次中了田恒之计,杀了恒因,又劝退了柳下跖的骑兵,后来听说齐君死了,才知上了当,怕孔子责怪,不敢回鲁国去。那日我领军往卫国来,路上见了他,便将他带到了卫国。高柴本在卫国为大夫,便将子路荐给了卫君,卫君也赐他为大夫,二人对卫君极是忠心,被卫君倚为左右手,以至使得孔俚大夫颇为不悦。”
鲍息穿戴好革甲,又道:“兄弟,你可知先君简公死后,孔子便去找鲁君,说齐国臣下弑君,应予讨伐。鲁君去让他找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家,孔子说‘臣只知有鲁君,未知有三家’,便不再理会了。”
伍封帮他系上绦带,笑道:“我想孔子定是知道鲁国不会出兵,只是齐国之事太不合于理,他禀告一声,无非是表明态度而已。”
鲍息笑道:“所以子路闻讯后,更不敢回鲁国去了。”
鲍息向赵氏一众辞别后,带着亲随军士匆匆离开了易关。
次日一早,伍封正与二女坐在房中嘻闹,陈音兴冲冲地来见伍封,道:“封大夫,将依你之意,做出了这样东西,封大夫看看是否如你所想。”
伍封摇手道:“陈兄,日后你见了我,不要再说‘将’之类的话,太过见外。”
陈音道:“将只是个无名卒,封大夫何以如此看重?”
伍封笑道:“陈兄,你又见外了。其实以你之才,怎可能只是个无名卒呢?你总不是瞧不起我吧?”
陈音道:“封大夫说哪里话来,我怎敢瞧不起封大夫呢?”
伍封接过了陈音手上之物,妙公主与楚月儿也好奇地探头来看。果见这弩与它弩不同,上面用了三道弓臂和三条弓弦,臂上有三道不同的刻槽,可放三矢上去。
伍封赞道:“陈兄不愧是风胡子的传人,此物做得十分精致。”
陈音递过三枝箭来,道:“封大夫何不箭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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