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最后的城隍堂(1 / 2)
rad21951年5月16日,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打响。
与第四次战役后期颇有相似,志愿军在西线战场佯动,并在之后形成防御阵地进行阻击。所不同的是,三十八军与五十军的角色由六十四、六十五军所代替,其下所有机动在朝鲜的志愿军兵团向东线渗透,并在前期欲盖弥彰的军团运动策略之下,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在东线防御的南朝鲜第三、五、七、九诸部成为志愿军首要歼灭目标,这也是第二阶段我军的战略共识。
在歼击过程中,志愿军军团主力迅速击溃南朝鲜第七师,并打开多个战役缺口,在17日授命纵向穿插的一八〇师向东翻越北汉江,并在当日赶奔仓村里、新店里一线,与联军中路反击部队相遇。
在这里要提到一个阴差阳错,湛江来与杨源立的质疑就是建立于时机上的问题,即一八〇师在当时属于单师机动,没有所辖兵团的掩护,他们在第二阶段战役发展到中期的时候才运动到东线。这种运动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在没有后勤和主力支援的情况下,强行军一百多公里,在人困马乏下抢占朝鲜中部远水洞一线,与美军精锐陆战一师激战,在当时兵团运动中,一八〇师将要面对的无疑是联军反扑的主力!
就在一八〇师与美军激战的时候;21日,由于后勤匮乏,志司电令全军暂停攻击!
孤独的一八〇师所防御的战线截面,在此时的直线距离宽达二十公里,且与敌纠缠在一处,这个时候暂停攻击几乎是天方夜谭。
22日,还在与美军精锐激战的一八〇师得到军部命令,掩护第二阶段中一线作战部队向北转移,而在次日凌晨,师侦察连报告说,侧翼军团已经不告而退了……
在隆隆的炮火中,湛江来从师部走了出来,他端着望远镜,看到敌军26重型坦克在肆虐,阵地上不时涌现的身影与庞大的钢铁巨兽纠缠在一处,爆炸不断,血肉炸得漫天都是。他觉得当初的感觉被印证了,他再一次卷入到了绝境之中。
一天之后,也就是日黄昏,湛江来在师部想单独见一下师长,只是忙碌中始终没见着,后来从一个参谋口中得知,兵团又下了命令,他们要向春川以西转移并继续展开防御,说是要掩护伤员撤退。
湛江来有点莫名其妙,他追问:“兵团点名要一八〇师留下防御了?”
“不知道啊,兵团一个命令,军部一个命令,反正都是要我们留下掩护主力撤退。”
湛江来暴怒了,他推开那个参谋,走到烟雾缭绕的作战指挥工事,冲着师级领导说道:“等命令就等了一天!我们再不撤出去,就得全打秃了!”
一干领导没有作声,湛江来说道:“我不是瞧不起师里的兄弟,我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耗在这里,这个仗不能这么打,我们必须考虑撤退。”
在角落里缩着的唐副主任“呲”了一声,他说:“撤退?就像你在463高地的时候?”
湛江来脑袋上的青筋蹦了出来,他沉声道:“我是带基层连队的,可我知道把连队散开以侧翼掩护中路。你们现在看看,我们师左右还有哪个部队?伤员?除了本师的伤员没动,都他妈回去了!你们脑子是让驴踢了还是让牛顶了?”
“湛江来!这是1八0师!不是你的直属侦察连!也不是你的秃子连!要骂人也轮不到你!”
湛江来听过这话后,全身都在颤抖,他把骨灰袋捏到胸前说:“这都是我弟兄,不是什么秃子连……我们军人是为命令赴汤蹈火,我的弟兄跟着我就没皱过眉头,可是我们这条命不是烟头,不是说扔就扔的,你们手里上万个脑袋在外面拼,如果拼错了,你们以后怎么和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
这时段副师长走到湛江来身边,他拉着湛江来走到外面,递给他一根烟说:“其实我们也很疑惑,兵团命令和军部命令都是向后转移,但是兵团在电报中点了60军的名,我们师不可能独善其身,我们不留下谁能留下?”
湛江来愕然道:“既然师部已经预见到形势的危急,为什么不撤退!”
“没得撤了……”段副师长深吸了一口烟后续道,“晚了,三个团都和鬼子搅合在一起了,命令下不去了。”
之后,段副师长对湛江来说,敌军在收口子,师部是为了军部的一纸命令在前线挣扎,一八〇师被三道命令卡住了脖子;总司令部、兵团司令部、军部,可是上级到下级的命令在时间上是错位的,他们在朝鲜所处的位置也正值联军反攻的箭头方向,这一系列阴差阳错决定了一八〇师的宿命。
段副师长最后的命令是,准许特遣班脱离一八〇师单独突围,但是命令的前提是掩护一批师直伤员撤退,撤退的方位就是五四〇团坚守的城蝗堂渡口。
湛江来得到命令后,军人的热血又涌了上来。这些时日以来,他因为是外籍军团的身份一直没有明确的任务目标,憋得痔疮都犯了,他对刚才在师部的失言道歉。段副师长握着他手说:“别责怪一八〇师,都是好样的,我们是履行军人的职责,我们也深知兄弟的不易,时势造就的不是沉痛,是骨气!江来,请你把我的弟兄们带出去!”
“是!”
湛江来挥别段副师长后向特遣班驻守的堑壕跑去,随后而来参与行动的警卫二排由米肘子带领,当时这子眼泪汪汪的,老兵们知道,那是脱离主力部队的伤心,他们拍拍米肘子的肩头,收拾武器向集结地点潜去。
在堑壕中,不断的爆炸让大家心惊胆颤,敌军的榴弹炮及坦克炮犬牙交错,他们也不知道敌军的炮位距离有多少,爆炸忽远忽近,整个阵地上烟尘滚滚;湛江来见杨源立端着望远镜看,就拽着他喊:“不要命了!还看什么呀!走啊!”
杨源立兴奋地对他喊道:“姥姥的!46巴顿坦克!我他妈的就差这个没开过啦!”
湛江来盯着杨源立道:“老哥,我不会再让兄弟们白白扔进去了,我们回家!”
杨源立搭上他的肩头说:“放心,老哥陪着你!”
湛江来一行人转过堑壕后,他们看着工事中的伤兵有点发懵,四十多个伤员,三十来个医护人员,算上警卫二排那就是一百多人;沈二转抬头望着硝烟弥漫的天空,喃喃道:“就是没伤员,想出去都得脱层皮,怕是出不去了……”
湛江来拎着50冲锋枪走到扯火闪身边,说道:“你带两个警卫排的弟兄趟趟道,走仔细喽,注意炮距!”
扯火闪去了,湛江来拉过米肘子说:“转移八十多个非战斗人员不是儿戏,我得借你的人。”
米肘子苦着脸说:“临走的时候,师部和穆连长都交代好了,我既然调给了你就服从你的指挥,我的人就是你的人,但是你千万别把他们都打丢了!”
湛江来说:“丢不丢的我说得不算,但你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能带出去的就一定带出去!”
“可是他们说你是活阎王……秃子连……”
磨盘在一边就乐了:“操,原来这子是怕死呀?”
米肘子抹着鼻涕怒道:“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兄弟都撩在这!他们就是我的命根子!”
老兵们默然无声。湛江来望着暮色,背对着米肘子掩饰自己心内的哀伤,这几天来的运动防御,阵地上的残酷撕杀,让他觉得突出去几乎是痴人说梦。
在当夜,杨源立和刘三处从师部抬回来两箱手榴弹,前者对湛江来说,每个伤兵拿一个,医护人员拿两个,就算是突围作战也要讲究效率,这些医护人员是很好的供弹单位。湛江来觉得挺有道理,就亲自返回师部又要了四箱子弹,等把弹药分配好后,杨源立拽过湛江来说:“警卫二排太嫩了,掐头去尾,你带人突前面,还是我来断后吧。”
“你少扯,前面是城蝗堂,是我军阵地根本不打紧,你去断后太危险了,老子不给你这个机会!”
杨源立问:“哪谁能断后?你能相信谁?”
他说的不错,前面有自己盯着,中路磨盘机动,后路能交给谁呢?除了杨源立他还能相信谁?
湛江来妥协了,他说:“老哥……咱俩城蝗堂见,不管以前都做了什么,咱一笔勾销,活着回去!”
在炮弹撕裂的夜空中,湛江来在爆炸一闪一闪的间隙盯着杨源立,后者的脸似在犹豫,似在彷徨,湛江来看不清,他只好攥紧杨源立的衣服说:“我们一定要回到城蝗堂,我等着你告诉我,告诉我那个关于你的答案,好吗?”
杨源立握住他的手,他没有回答什么,转身向队尾走去。湛江来在不断的爆炸中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在无形中隐含着一种力量,可更多的是孤寂。
这个硬汉在死亡降临前究竟给了自己一个怎样的答案?是否亦如湛江来的答案一样?是关于活下去的勇气吗?是关于爱吗?
24日凌晨,一百多人的师直伤员向城蝗堂转移,在接下来的五个时中,这支混杂伤病和医务人员的突击分队在敌军的分割和侧翼打击下苦苦潜行,不断的伤亡让他们看不到任何逃出去的希望。
在遭遇到美军攻击的时候,一些伤势较重的战士不愿意拖累大家,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装死,等医护人员无奈地放下他们后,他们又睁开眼睛拿着手榴弹向敌人爬去,有的和敌人同归于尽了,有的身中数弹,在最后一刻将手榴弹掷了出去。
在他们甩开一拨敌军来到城蝗堂渡口的时候,队伍只剩下了六十多人,而清晨的城蝗堂渡口弥漫着硝烟,静的出奇。
当时说是渡口,其实不过是几十米宽的浅滩,从浅滩到滩地几百米的纵向沙地上伏尸处处,血水汇于汉江支脉缓缓流去。湛江来拎着冲锋枪在滩前遥望的时候,就见天空中成百上千的乌鸦时而落下、时而飞起,它们啜食着尸体,青黄的鸟喙上血淋淋的,它们似乎习惯了远方传来的爆炸声,瞪着红色的眼睛警视着突击分队。
有些卫生员没见过成群的乌鸦啜食尸体,跪在地上不住地呕吐着,这时扯火闪从对岸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连长!没有接应部队!”
“540团的人呢”
“没见着,城蝗堂阵地哑巴了,一个人都没见着!”
湛江来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尸体,他已经知道五四〇团的人都在哪里了,其实都在阵地上,只不过都拼光了……
就在这要命的时候,身后传来紧凑的机枪声,断后的杨源立、刘三处及宝力道与一股美军连队兑上火了,负责机动支援的磨盘、沈二转赶了过去;湛江来知道这个位置实在太凶险,就命令分队先去抢渡口。
他和老朴的游击队在这一带转悠过,就算城蝗堂阵地丢失了,他也可以带着大家走别的路,只要抢在敌军构筑阵线之前潜入西北方向的清溪山,他们就能在密林中突围到芝浦里,然后直接回到后方。
只是当时的湛江来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刚刚到达城蝗堂渡口的时候,城蝗堂阵地不过是刚刚丢失,联军还没来得及收紧口袋,也正是他们早到了几个时才得以突出重围,而整个一八〇师则丧失了最后的机会。
而眼下最危急的是,在他们抢过渡口的时候,身后的敌人开始被他们阻击的火力所吸引,从三个方向围拢而来;当时,湛江来面临的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与运输队遇袭的情况颇有相似,是任由断后的杨源立等人死在南滩,还是带领六十多个伤员北返后方。
湛江来看着大家流露的眼神,找来米肘子说道:“这里能坚持多久就意味着分队伤员能走出多远,我希望警卫排掩护伤病北潜清溪山,我给你调一个熟悉地形的侦察兵。”说完他望着扯火闪。
扯火闪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我不走!这一次你别想丢下我!”
湛江来把武器弹药归拢一下,任由扯火闪哭喊着,他心里知道,这一刻能阻击的也就他们这几个特遣班的人了,至于能顶到什么时候,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不过他感觉心里酸溜溜的……这一次又把苏垛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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