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死的老兵归来(2 / 2)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出去后,就听外面嚷嚷的更凶了,接着大家听到宝力道喝道:“谁他妈敢动他我就弄死谁!谁敢过来!”
老兵们听到宝力道这么叫喊有些诧异!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拎起家伙就冲出去了!
等老兵们冲出矿洞,就看洞外领取物资的台子被人围上了,有负责后勤的同志、有驻扎此地的警卫干事、还有几个英姿飒爽的军团干部。
磨盘拎着步枪推开围观的人群,看到宝力道站在台子前,猫着腰像是要拼命的样子,当他看到老兵们过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
大家感到莫名其妙的,等他们仔细一看,见宝力道身后蹲着一个人,破衣烂袄地捧着地瓜疯啃。这时,身前的一个军团干部指着宝力道说:“我再跟你讲一遍!这些物资都是六十军的,谁也不能动一口,我们部队开到江东连口水都喝不上!你们凭什么动我们的物资?”
宝力道的脸憋得通红,突然暴喝道:“就凭他是湛江来!”
按嗓门来说,这句话是相当有爆破性质的,人们只是感到耳膜像是被锥子扎了一下,而对于老兵们而言,那就不是锥子那么简单了——磨盘等人像是被雷劈到了一样!一个个瞪大眼睛盯着那个蹲在地上疯啃地瓜的汉子,那眼睛鼻子怎么都觉得似曾相识,枪嘎子的老莫辛掉在了地上,一头扑在那汉子身上就哭开了。
“连长!是连长呀!连长呀!!”
老兵们终于看清了,那个邋遢到极点的汉子就是他们失去的魂!
湛江来被老兵们紧抱在中央,噎在嘴里的生地瓜好不容易咽下去,呛着一口气说:“抱!再抱就真他妈翘辫子了!”
没有人听他的,这帮老兵油子就像一群孩子,紧紧抱着一颗树杆诉说自己的委屈,眼泪、鼻涕、脏话铺天盖地的尽数喷到了。
那个六十军的干部有些尴尬,他扣了扣笔挺的军装领子,抬着黑框眼镜有点恼羞成怒,一旁的后勤干事说:“唐副主任,要不您先回去吧?我这边亲自点一点物资,头午就给您送过去。”这个姓唐的副主任瞪了一眼后勤干事,悻悻地领着班底走了。
于是在湛江来归来的上午,老兵们把他供在矿洞里,有去烧热水剃头的、有去后勤领被服的、有去顺烧刀子的、最出息的是弄来两包中朝光荣牌香烟的。这一口可把湛江来乐坏了,他迫不及待地点着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乐道:“可把老子憋坏了,你们总算干了一件人事儿。”
老兵们傻呵呵地乐,一会哭一会笑,让湛江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他光个屁股坐在大号行军锅里的时候,温热的水气让他有些再世为人的感觉,一旁添柴的枪嘎子在昏暗中把柴活烧的很旺,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连长啊……咱们连的番号被撤了,咱们对不住你!”
“屁话,撤就撤呗,人不还在呢吗……”湛江来似乎已然知道了,闭上眼睛后再也没听到枪嘎子说什么,两个月来的逃亡已经让他疲惫到了极点,他在温热的水中睡着了,呼呼地打着鼾。老兵们围拢在行军锅前默默地望着他消瘦的面孔,不由的再一次落下了眼泪。
午后,书里乖在联络办要通了军部,老宋在电话那边得知湛江来生还后,许久都没有做声,只有时断时续的哽噎。当天下午,宋剑平驱车来到铁矿,他下车后一路冲进矿洞,看到湛江来在行军锅里就暴喝道:“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这帮王八犊子怎么把他煮了呀!”
磨盘第一次求爷爷告奶奶地捂住老宋的嘴,等老宋仔细瞅了瞅,才看到锅下微微的火苗,还有不断添加的冷水,才知道自己有些激动,就和大家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矿洞。
当老兵们准备把湛江来换下的破衣烂袄处理掉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他的驳壳枪只剩下了一发子弹,刺刀断折,血迹斑斑的都锈掉了,除了沉甸甸的骨灰袋外,还有电话线串起来的生肉干,唯一还能用的就是指北针。
刘三处闻了闻肉干,皱起眉头问:“这是什么肉呀?都臭掉了!”
盯着这些,大家的心像是被什么撕碎了。
这是湛江来挣扎到这里的证明,从汉江南岸到肃川直线距离二百六十公里!这个汉子在两个月内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是怎么通过敌占区的?是怎么越过解冻的汉江?是如何在敌我胶着的三八线跑回来的?
他们瞠目结舌,这样的奇迹在眼前默默地发生着,老兵们越发觉得,湛江来已经不是一个军魂那么简单了。
晚上,湛江来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老宋憨憨的面孔,他说道:“你这大脸凑这么近干啥!”
老宋一把抱住他的脑袋,哭得泣不成声,捶着他的臂膀呜呜地说不清一句话。
湛江来眼圈泛红,硬是憋下了,他抹着老宋的眼泪鼻涕,捧着他的脸说:“爷回来了,你可别丢人现眼的,现在都是大官啦,还像个娘们似的可不行!”
老宋点着头,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就问湛江来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湛江来望着聚集在自己身边的老兵,讲诉了这两个月来的经历。
当时三个伏击点的弹药快要打光的时候,是老天爷救了他一命。
在风雪中,他拎着1步枪向东面的山林跑,当时扑来的鬼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身后的枪声和恶犬的咆哮如影随行,他只能盼望这场雪越下越大。也许当初在攻击之前的求告应验了,鹅毛大雪转而形成了暴雪,这也是当时朝鲜冬季的最后一场暴雪。
他想自己的眼睛都被风雪打得睁不开,狗娘养的鬼子就能睁开?在他借着风雪逃遁的时候,身后的探照灯射在林子里一览无余,他就咒骂老天爷太没良心,这是死活不给自己一条活路。
后来在林子里跑得深了,探照灯在风雪中形成一个个刺眼的亮点,敌兵还在不停的追逐,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林子尽处忽然现出一片狼藉的村庄。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村子,这个饱受战火摧残的村庄已经是一片废墟,湛江来听林子里不断响起的枪声,心想这次是跑不掉了。
于是他找了一处坍塌的废墟作为掩体,将最后的枪弹补充后准备和鬼子做个了断;当时他脑子里想的事特别多,望着院子里炸死的狗和羊,觉得生命太脆弱了。人要死之前,惦记的事数也数不完,而且每一件都有答案,让人知道原来活着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一个个人、一个个答应过的事在他脑海里不断回闪,他想起老宋对他说:人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有个人挂着你,你还能有个念想,还能活下去,怕的是自己不想活了。
湛江来记得,他在瞄准山林的时候,耳边不断回响起老宋这句话,他踌躇着始终没有开枪,这在个风雪中,他开始细细品味老宋的苦口婆心,收回枪后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一个事——那就是活下去!
于是湛江来在荒村中寻找可以突围的方向,眼看着敌人过来了,可是依旧没有生还的希望,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感觉脚下磨动的地面有些异样,他敲了敲,竟然是空的。
湛江来打开木盖一看,原来是朝鲜人埋在地下准备腌咸菜用的土缸!
他把木盖用砖头垒上,铺了杂物和雪,又把死了的羊身子用刺刀割零碎了洒在院子周围,自己则抱着羊腿钻进缸里,然后将木盖悄悄地掩合上。
当时把羊割零碎是为了让敌人的恶犬闻不到自己的气味,这羊死了之后膻味特别重,湛江来在缸里抱着羊腿直犯呕,忍不住了就把酸水秽物吐在棉袖里。等鬼子来了,外面传来恶犬撕咬羊身子的声音,接着是敌兵拽着狗链子在嘀咕什么,后来过了几分钟,院子里没了声息,湛江来不敢出去看,就一直在土缸里忍着。
在接下来的一天中,他在缸里饿了就咬一口生羊腿,渴了就抬开木盖抓把雪,等到第二天半夜,湛江来拎着枪爬出土缸,在逐渐转弱的风雪中向汉江北岸摸去。
在快要天亮的时候他迷了路,不过可以听到孱孱的汉江水,他想白天过去肯定凶多吉少,就在山林里找了个外露的老树根子,刨开一侧树根躲在里面,就这样又藏了一个白天。
到了晚上他是被冻醒的,极度的严寒已经开始让湛江来反应迟钝,多年的绝地生存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与死的关键时刻,此刻他渴了不能再吃雪了,作为一个老游击队员,他知道这个时候再吃雪只能丧失更多的热量。
当时南岸还有零星的枪声,在山林里围剿的敌兵用火焰喷射器烧掉枯朽的大树,将可以藏身的地方烧个精光。湛江来心惊胆颤地捱到半夜的时候,他爬出树洞去捡那些火堆里烧热的石头,一块一块往怀里揣,借以石头上的热量缓解冻僵的身子,随后强忍着恶心咽下关键时刻才能食用的生羊腿,就这么艰难地向汉江潜行而去。
汉江以南可以横渡的流域,最狭窄的截面也有百米之宽,没有船根本过不去。他试着往南潜行,在一处一百多米宽的截面上,他看到江面中央有座未解冻的大型浮冰,计算前后涉水的距离不过二十米左右,就决定从这里越过去。
也许湛江来还不知道,就是这段二十米的距离成了他一生中最为凶险的经历。
当时在体力上,他已经无法与敌军周旋,再过几个时就要天亮,唯一可以生存的突破口就是此地。他下了横心后匍匐在冰面上,忍受着刺骨的严寒向中央浮冰层爬去。爬行这一百多米的时间就如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当他颤抖着滚下水后,透骨的冰寒令他一阵窒息,并在瞬间摧毁了他的意志。
在这个漆黑的寒夜,寂静且冷酷的汉江慢慢吞噬了他的意识,就在他将要挣扎到北岸的时候,他再也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他的归宿将是这个漆黑如墨的异国江底。
就在这个时候,在冥冥中他觉得有什么力量在拉扯着自己,在丧失意识之前,他看到两个头戴钢盔的南朝鲜士兵在奋力把他扯往岸边,之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浑噩的梦境中,他依稀看到炮火硝烟中洁净的一片圣土,苏垛在挥舞着洁白的被单,那短短的兰头,那深黑的眸子,那甜美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你得回来……湛江来!你得回来!
在他苏醒的时候,眼前是残酷的现实,围在他身边的南朝鲜士兵抽着烟,他们说的话湛江来听不懂,也许是在惊叹于他的苏醒,也许是在商量怎么处理自己这个异国士兵。
当他的大脑越渐清晰的时候,心想还不如死在河里了,这他妈成俘虏了……
后来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才知道老天爷给了自己多大的面子,那个人就是觉得湛江来挺仗义的游击队队长朴泰康,也就是他在智慧蜂房驻扎的时候一起抢联军军需的朝鲜汉子。
老朴咯咯笑着给他盖好棉大衣,将烤熟的兔子肉递给他,然后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你!你呀!爷们!”
后来听老朴说,至从第四次战役结束后,他们一直在敌后活动,算上湛江来,已经营救了七十三位困在敌占区的中国老兵。这批游击队每营救一个中国士兵都会付出伤亡,两百多人的山地游击队员到现在只剩下六十多人,他们是不在第一线的一线英雄。
湛江来很感动,除了谢谢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老朴就说用不着,他就指望湛江来回去后再杀回来,再搞点家伙比什么都强。他又说,跟湛江来打仗太他妈痛快了,他跟其他连队合作过,家子气的怕这个怕那个,总怕犯纪律。这次把湛江来送回北岸,希望湛江来赶快拉人和他抢家伙,他就认准湛江来了,剩下的都是鸟蛋窝囊废。
四天后,他们转移到一个废弃的矿坑,俩人喝了点酒,老朴说他今年二十九,要和湛江来结为异国异姓兄弟,什么两国互相帮助、什么今日生明日死的不新鲜,汉子就冲一个痛快了。
湛江来觉得老朴这人挺对脾气,俩人就摔了酒碗拜了把子。
后来他和老朴的游击队在杨平以东潜入山林,然后在一个隐密的渡口再次翻越汉江。当时联军已经向北渗透,为了配合志愿军阻击部队,游击队从加平打到芝岩里,又从芝岩里西进史仓里,等打到铁原的时候,湛江来这才有机会返回后方。
当时三十八军已经撤到肃川休整了,老朴在临别的时候打了不少野兔,切成肉块穿在电话线上,然后又给他一壶烈酒,湛江来就这样只身一人游走于荒山野岭。就在昨天,逃亡了近半个月的他才来到了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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