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米白面高粱酒,管够(2 / 2)
眼张眯着的眼睛有些红肿,他噘着嘴说:“连队要开拔了,咱先埋了吧?”
“把你埋了!”老谢老泪纵横,他嚷嚷道,“老子不干了!这差事谁愿意干谁干!总让咱们埋坑!埋的是谁都不知道!老子不干了!”
湛江来从一边走过来,递上烟卷道:“老谢,凡是打仗的事都不是人干的,咱委屈点,把他们名字都记下来,等回去留个念想。”
“连长,国内战役的时候就跟着你,埋了几年的坑了,这次啊……真下不去手了我……”
湛江来点了三根烟戳在土里,对着尸体嘀咕:“这么着吧,兄弟们先在这躺躺,打完仗咱一起回家,这辈子咱没享什么福,等回去老哥天天给你们供着,大米白面高粱酒,管够。”说完凑在老谢耳边说:“老兄弟,该走了,二排的都看着呢。”
二排的新兵刚打了几天仗,受不得死亡对精神的摧残,老谢只好抹干眼泪,点了点头便和眼张操起工兵铲挖坑了。湛江来心里不是滋味,他转过头望着德川的方向默默沉思,在这个冰与火的战场上,任何人都不是伟大的,总得找些什么寻求慰藉,哪怕是一根烟也好。他已经不年轻了,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年轻的革命者,他的理想与奋斗的目标已经被家族式的仇恨所代替,无论是哪个层面,折磨与伤痛都如覆骨之蛆令他感到异常的灼痛。
不停的转战,不停的牺牲,没有一刻能让他安稳下来捋清胸中的愁绪,眼前要打德川城了,也许残忍的巷战会将整支连队拖垮在这里,所以他对尸体说的话未必就是胡话,很可能湛连的弟兄们会在另一个地方相聚,那么大米白面高粱酒自然就不是无的放矢了。
此刻,湛连最后一次在战前重整了装备,为了躲避敌人的监视和追剿,他们主动向遮日峰东南方向的山地潜去,在突破了一道防线后,湛连在德川城南边,也就是敌人的后方埋伏下来。
距离总攻时间已经越来越近,在山林雪地中埋伏的湛连不敢开通电台,不过佛爷侦察后确定了攻打德川的战斗方向,他们所埋伏的地点很可能就是敌人的退路。
这种情况同样令湛江来记忆犹新,他们有多少次都是在敌人的城后担任阻断任务,但这次稍稍有些不同,因为任务很明确,他们是要打第一枪的,意味着秃子连这把尖刀要率先捅进敌人的心脏。他看看表,突然有了个念头,既然要有去无回、九死一生,不如索性把罐头都他妈吃了算了。
下达了命令后,湛连的战士们按照配额每人分到了一罐牛肉罐头,这些趴在雪地上的士兵先是把罐头掖进裤裆,然后耐心地等待罐头稍稍有些温热,也许是太过于期待,急行军之后又要藏在冰天雪地中,所以裤裆的温度还是比较尴尬的。
就说书里乖吧,他依旧穿着那件漏腚的棉裤,裆下的热量显然不够充足,他就挺难为情地拜托枪嘎子让他帮着捂一会,后者有些勉为其难,当然,这也是在情理之中,谁愿意把裤裆借给别人用啊?所以他十分想念老宋和老油醋,这两个老好人只要在一个,这裤裆的问题肯定就解决了。
伤感,让他有些缅怀于那些美好的记忆,他掰着手指头数数,似乎从到大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地主阶级摧毁了他的童年,军阀们把他抓了当兵,日本让他家破人亡,好不容易迎来抗战胜利,又不情愿地打起了国内战争,直到被解放军俘虏投诚后,才娶上了媳妇,娶上虽说是娶上了,可没温存几天,就拿着枪跑朝鲜来了。
根本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所以他只能往回想,想妈,想幼年时无数次在母亲怀里啼哭的记忆,那样一个个温暖的黑夜,吮着母亲干瘪的乳头真是格外令他感到幸福。
枪嘎子见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有些于心不忍,就说:“你拿来吧,我帮你夹裤裆里捂一会儿。”
书里乖把罐头递给他,一本正经地问道:“嘎子,你说我是不是个挺自私的人?”
枪嘎子把罐头掖进裤裆后,毫不犹豫地点着头,这让书里乖挺上火,他说:“那你说撒,到底咋样的人才叫大公无私咧?”
“老宋那样的人呗,记得在国内的时候,老宋怕我冷,就把自己的毯子盖我身上,他可是青天大老爷,贼无私。”
书里乖点了点头,说:“我得向他学习,人活一辈子怎么也得让人念个好。”
“你是不是炸傻了?怎么突然转性了呢?”
“没傻,我就想活到现在,咋就没一件高兴的事呢,我总结了一下,可能跟我人品有关。”
“其实你也不赖,除了老宋就数你有文化,在横村的时候,还教朝鲜娃娃念鹅鹅鹅,这得多大学问呢。”
书里乖一听这话有些感动,他说:“这么说我也有点价值是不是?”
“那当然了,老宋说过不管怎样,人都会发光发热地,我就很羡慕你会念诗词,还没事揣本西游记,不仅解闷还能挡子弹,咱咋就不会呢。”
“我听你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我说的是实话呀,不信你瞅瞅。”说完打开衣领,里面露出一截坦克装甲板。
“哟!伙知道怎么挡子弹了?”
枪嘎子支出大板牙嘿嘿傻笑,说:“这还不是跟你学的,所以你教育了不少人呢,晌午打下阵地后不少人都蹲在地上捡坦克板,要不是我机灵早就被他们抢没了。”
书里乖倍感安慰,这人一旦要是觉得飘飘然了,嘴里就闲不下来,他坚持要给枪嘎子讲讲战斗经验,不管怎样,书里乖的老兵身份还是大家公认的,那套临阵技巧只有九死一生的人才能讲得出来,不一会,他周围就趴了不少新兵蛋子。
他在前面唾沫横飞,后面的眼张可没闲着,他爬到刘三处、也就是炸坦克的那位副班长身边,拧开药瓶崴出一坨糊糊状的白膏叫他吃,刘三处皱着眉头咽下肚,问道:“这啥玩意呀?怎么跟喂猪的糟糠一个味道啊?”
“咱哪知道啊,反正是美国货,管用就得呗。”眼张说着又崴出一坨,刘三处撇着嘴,抢过那药瓶看了看,嘀嘀咕咕念着英文字。眼张一愣,问道:“你会洋文呀?你倒是早说啊,省得我没事就跑到指导员那里问这问那的,人家都被我问烦了。”
“我哪懂洋文呀,咱就是好奇。”刘三处有些不解,“你说这洋人脑子里装的都是啥呢?牛肉罐头好吃的不得了,咋治病的药就这么难吃呢。”
眼张听他这么一说,也有点犯嘀咕,他说:“我再问问指导员,别把你吃死了。”说着就爬到石法义那边去了。
老石端着药瓶仔细看了看,喃喃道:“嗯嗯,上面说是抗菌消炎的,这没错。”
“可三处说味道不对,我合计一个药嘛,哪有味道好不好的,咱中药不也是很苦么。”
石法义一愣!愕然道:“你给他吃了?”
“吃了啊,咋了?”
“这是涂在伤口上的,可不是吃的!”
眼张脸上泛青,拿过药瓶就往回爬,心里合计这下可撞枪口上了,刘三处可是和田大炮一个德性,说红眼就红眼的主,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非被掐死不可。
可是他爬回去的时候,刘三处正光着屁股在树根地下拉稀呢,一看眼张回来了,就嘿嘿笑道:“天天愁得我直上火,没想到吃了这药还顺畅了,别说啊,这美国鬼子是他妈机灵。”
这时哄子蛋恰巧路过,他捂着鼻子骂道:“你个骚青,露个腚当靶子呀!”
刘三处提上裤子,嘴上一撇道:“咋?没我屁股白眼红了不成,就行你们成天闹肚子,我偶尔来一下犯王法了呗?”
哄子蛋摆摆手:“去去去,咱别提这个,给我让个位子,我也挺急。”
其实怨不得个别人在这个紧张时期有内急,这反而是更加普遍的战争疾病,也许湛连的家伙们还不知道,这个时期在更加寒冷的东线战场,因为痢疾导致非战斗损失的兵员比比皆是,在西线,这个苗头才刚刚暴露。
更加残酷的穿插还没有开始,他们还不知道攻下德川城之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不过按照湛江来的战略意图,整个连队在山林中将要蛰伏将近一天一夜,在雪地上趴这么长时间,就算是神仙也得归位。所以他想了个法子,等大家把罐头吃完之后,每个人开始在身下挖坑,只要能把自己藏在里面,然后盖上雨衣就可以。
傍晚17点,湛连的士兵们每两个人为一组,经过两个时的作业,总算是把这个问题基本解决了,他们盖上雨衣后还在上面撒上雪和枯草,只要不是太仔细几乎看不出来。
擅于就地挖掘潜能的中国士兵总会在艰苦的条件下创造生存环境,这一个土木优势是历经千百年来农耕民族演化而来的固有特点。当寒冷的夜晚降临的时候,湛江来在雨衣下打开手电筒,在红皮日记中不停地书写着几天来的战斗经过,他对每一次战斗细节都描绘的淋漓尽致,这非是对战斗本身的总结,而是他扮演的另一种角色所必须履行的过程。
抬头,他可以看到魔影憧憧德川城,这个县城完全背离了典型的建筑模式,因大同江在这个位置由东向南拐了个大弯,所以德川城是面向西北,背朝东南,街道犬牙交错极其复杂。面对这样一个即将陷入战火的城市,湛江来不敢保证湛连、甚至于自己能否存活下来,他只有寄希望于这本红皮日记能幸运的在战后转到老宋手里。
也许是久经沙场的直觉让他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当他们在黑暗的山林中听到陆续传来的炮声时,西线各路将士已经进入正面战场。位于德川城的南朝鲜第七师在三面传来的炮声中开始慌乱,早已埋伏在东南方向山林里的湛连,可以看到陆陆续续的车队及士兵向德川增援,显然,敌人已经嗅到了某种味道。
如此近距离看到敌人的装备行驶在运输途中,有些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了,石法义就不止一次想带人炸毁这条公路,湛江来自然理解这种心理,他们并非是想给敌人来个出其不意,而是一种由心底涌出来的惧意令他们想尽早破坏这些杀伤武器,老兵们根本不想在交战时碰上这些要命的玩意。
但有一点很重要,如果这些武器是离开德川,自然可以顺手牵羊或者狠敲一笔,可情形却并非如此,三十八军的战略意图是非常明朗的;扎口袋、包饺子乃是全军口号,湛连的家伙们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武器被运进德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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