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的人嘴里还叼着手指头(1 / 2)
rad2借着微弱的月光,湛江来透过林子隐隐约约地看到几十个人站在空旷的雪地上,没有争吵声,地上也没有尸体。他屏住呼吸仔细数了数,大约有三十来人。
“佛爷呢?”他低声问嘎子。
枪嘎子舔着皲裂的嘴唇,焦急地回应:“不知道呀,我们走着走着就碰上鬼子了,当时我在队伍后面,想打枪都晚了,还是佛爷让我趁黑跑回来的呢。”
“就是说,压根就没兑上火是不?”
枪嘎子想了想,“嗯呐”了一声。
“你个傻狍子,咱们穿的是南朝鲜士兵的衣服,他们当咱们是自己人呢。”湛江来说完,心里也落下了石头,至少到现在还没有爆发冲突的危险。他又端起望远镜,在雪野的反光中仔细搜寻一些熟悉的身影,果然看到敌人中央戳着的新一排2班。
杨源立悄悄拉开枪栓,沉声道:“连长,别的甭想了,上去吃了他们!”
“别急,万不得已再开火,有崔在应该能哄弄过去。”其实湛江来心里也没底,他情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会相信崔会说谎。
“连长,你听他们……怎么还笑起来了呢?”
湛江来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有笑声,甚至他还听到了佛爷的笑声,趴在林子里的书里乖低声骂道:“这个没心没肺的秃驴,春心动了不成,笑的这么淫贱。”
枪嘎子没明白,就问:“啥叫淫贱呐?”
“阿弥陀佛,施主还年幼,还是不说了撒。”
“都把嘴闭上!”湛江来掏出盒子炮,其他人见状都默默启开了枪保险,正当湛江来准备命令9班侧翼包抄的时候,就见2班开始移动了,并且渐渐脱离了敌人的包围圈。
等他们进到林子里的时候,正瞧见了湛江来,走在最后的崔回头见敌人消失在黑夜中,脚下一软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佛爷的脑门上都是汗,他对湛江来说:“太突然了,我们在低处,他们也在低处,谁都没瞧见谁,等到了山包顶才碰上。”
湛江来问:“他们怎么放行的?”
佛爷擦了擦汗:“那你得问崔了,当时我都合计拧开手榴弹找垫背的了,要不是他在,我们就真的阿弥陀佛了。”湛江来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大家都松了口气便返回矿井。
在路上他问崔,原来这伙冤大头是南朝鲜第八师的,因为迷了路才转悠到第七师的防区,他们还以为崔这些人是第七师的巡逻队呢。总之是没容崔说谎,就被人家鉴定完毕了。
最高兴的自然是枪嘎子,毕竟崔将来会成为他的大舅子,所以这方面可马虎不得,书里乖就对枪嘎子提了个建议:你去学习学习朝鲜话吧,人家说中国话跟玩似的,你也得争口气吧,俗话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谈情说爱跟战场打仗没啥区别。
这点子让枪嘎子喜上眉梢,但他的连长湛江来却一点喜感都没有,因为佛爷侦察了一圈,发现德川以北、也就是大同江以北都是矿区,环境复杂且地质情况松软,大雪覆盖后很难快速行军,他们好不容易抢出来的两个时成为泡影,如今连休息的时间都变得极其奢侈;不仅如此,横在他们面前的大同江水流湍急,在江北游弋的敌军也有所增加,气氛紧张,看样子已经闻到了大战之前的味道。
这个时候刚过午夜,距离总攻时间越渐紧迫,各路先头部队已经与敌人接上了火,湛江来看了看表,凌晨零点一刻,如果抢在天亮前横渡大同江,湛连的损失将会降低很多。想到这他坐不住了,和石法义研究了一下,后者也赞成抢渡大同江,只要乘着黑夜过去,他们就不会遭遇到敌人的飞机。
就这样,仅仅休整了一个多钟头的湛连再次出发,这一次渡江不同于清川江,湛江来隐隐感觉到这次的抢渡将成为真正通往德川的战役缺口,而大同江与清川江的决定性意义就在这里。
湛江来所料不假,一天之后,一一三师正是经由此缺口横渡大同江,经南山抢占遮日峰等战略要地,彻底孤立了南七师与南八师的联系,德川与宁远也将成为两座孤城。
而眼下的境况却并不乐观,作为先头部队的新一排很快与巡逻的敌人接上了火,为了抢渡大同江,湛江来命令新一排顶住敌人,其余各排则由侧翼继续前进。
当他们艰难地来到大同江边时,已是凌晨两点许。
大同江不同于清川江,后者细长,横渡截面较窄,只要选择浅滩便能很快过去。但大同江截面宽度较大,有的地方超过了500米,最困难的是他们不知道深浅。
湛江来端着望远镜扫向对岸,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正是什么也看不见,才令他心惊胆颤。他叫杨源立派几个人去趟趟水,五个水性较好的战士散开之后,每人相距十米左右一起向对岸趟去。当其中两人涉水到江中央的时候,江水只淹到了大腿位置,这让湛江来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而黑漆漆的对岸没有任何反应,石法义疑道:“该不是等我们大部队渡江的时候插一刀吧?”
湛江来没吱声,静待五名战士涉水横渡江面的结果,这五名战士在江水中冻得瑟瑟发抖,有几次都栽进江里又挣扎着站起,他们的上衣在寒风中散发着热气,等到五个人踏上对岸的时候,全身都挂上了冰碴。
这时对岸依旧没有反应,黑暗与寂静像一张巨大的嘴巴,等待着将他们逐一吞噬。湛江来看了看表,他们渡江的时间用了二十分钟,虽然这个用时隐隐散发着某种不祥,但是湛江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在他准备命令部队抢渡的时候,只听对岸响起连串的爆炸声,火光冲天下人人都被这夸张的爆炸震在当场。
“妈的!是雷场!”
湛江来见对岸夜空中在燃烧的火球,不由问道:“老油醋,那是什么雷?”
老油醋愕然道:“跳雷,触发机关后雷体弹出地面在半空爆炸,在地雷中杀伤性最大。”
湛江来叹了口气,这五个兵算是交代了,他转过身叫二排警戒,然后招来田大炮,问:“对岸有雷场,能不能给我炸开十米宽的口子?”
田大炮皱着眉:“纵深不好掌握,覆盖起来也挺浪费弹药的……”
湛江来板起脸说:“炮弹是你儿子呀!你他妈的给我找个不废弹药又能豁开口子的办法!”
“是!”田大炮知道湛大头是激眼了,刚转身就见杨源立上来道:“连长,我的兄弟在对岸也许没炸死,你让我带人上去看看,就算都交代了,我也可以在江中投掷手榴弹炸开一截雷场,到时再打炮也不迟。”
湛江来望着湍急的大同江说:“你们排都去,如果救下活口就在江中先投掷手榴弹,你把二排的掷弹筒也带上,你们炸完就等炮弹,之后给我抢下滩头!”
杨源立应了一声就去了,湛江来对田大炮说:“你把眼睛放亮了,看好手榴弹落弹的爆炸点,别把你‘儿子’都浪费了。”
田大炮刚去,老油醋说:“连长,我也跟三排去,毕竟我能看出个寅虎卯兔。”
湛江来深深望了他一眼,说:“我们好不容易从游击队熬过来的,你可别把老命交代在这里。”
老油醋咯咯笑着:“放心,我命大的很。”
湛江来望着老油醋远去的背影,想起当年在东北抗日的时候,除了他就剩三个了,现在磨盘跟张魁印不知道打到了哪里,佛爷顶在后面,老油醋又要去对岸,这一刻让他的心里一阵茫然若失。
当他端起望远镜的时候,三排已经轻装下水,三十多人每人相距不到五米,足能看出杨源立平时训练的细致与严谨。他们在冰寒的江水中倾尽体能向对岸快速趟去,激荡的水花在青朗的月色下四溅开来,在快要趟到对岸时,左翼突然响起一阵枪声!流弹极速迸射的轨迹让湛江来暗叫不好。
为了掩护江中的三排,二排向枪点抢去,三个班的轻机枪展开火力还击,哄子蛋带着机枪班抢到江边,在岸边紧张地望着敌兵涌来的方向,他粗略看了看,在湛连大部所在的北岸左翼,林中涌出的敌兵足有一个连的兵力!
湛江来命令田大炮叫两组无坐力炮进行打击,自己端枪奔向二排,铜炉的二排压制的十分凶猛,只碍于滩地平直,根本没有可以依靠掩护的地方,不片刻便出现了伤亡。正要短兵相接的时候,三排在冰寒的江水中开始向对岸投掷手榴弹了。
随着两岸时起彼伏的爆炸声不断响起,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地域陷入火焰之中,湛江来在震耳的枪弹声中摸到哄子蛋身边,要他带两组轻机枪掩护炮班侧翼,随后望着南岸火光冲天,犹豫片刻后叫枪嘎子传递命令,要田大炮掉转炮口打击北岸冲锋的敌军!
这个命令,几乎将三排直接送入险地,他又自私的打了一个赌,赌的就是杨源立带领的尖刀排绝对有能力登上南岸雷场,因为大部队在北岸遭遇敌军,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江水中,老油醋的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他不住用探雷的刀把敲磕自己的大腿,一丝丝酸麻让他知道自己还能行走。在飞来荡去的流弹中,不幸中弹的战友默默无声地栽入江中,随着大同江的激流离开了这喧嚣的世界。
他回头望向北岸,那里枪来枪往,在浓重的呼吸声中,爆炸与厮杀变得诡异,像幻境中老去的皮影戏,直到他听到一声呐喊,四周的战友喘着粗气荡开齐腿的水流冲向南岸,他才恍然出梦,拼着自己的老命奔向危险的彼岸。
“老油醋!”
他不住咳嗽地寻上那声音,杨源立在震耳的爆炸声中嘶喊道:“没有给炮!怎么办!”
老油醋回头看看北岸,炮班正在轰击冲锋的敌兵,他又转头望向前方,两个志愿军士兵前行不到二十米便触发跳雷炸成了碎末。
“怎么办……”老油醋咬了咬牙,他凑在杨源立耳边道:“让他们都回来,我去。”接着他又说,“杨排长,你跟书里乖说,我叫吴忠酬,山西人,我死了不想回家,我要跟大家在一起。”说着就翻了出去。
杨源立愣了愣,喊道:“说啥?老油醋你说啥了呀!”
老油醋没有听到杨源立在喊什么,他滚进爆炸余后灼热的雷坑,像是闻到了老家那贫瘠土地的气味,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捆红线,接上钩子后在震天的枪声中唱道:“大年初一头一天,我和连成哥哥来拜年,一进门来把腰弯,左手拉,右手搀,哎咳吆,咱兄妹二人拜的一个什么年……”
在两岸阵阵爆炸声中,他边唱边用钩线绕过触雷线,接着去找下一组跳雷,在他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杨源立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就在老油醋翻出去排雷的时候,南岸几百米外出现了敌人的一个来福枪班,整个三排压在南岸动弹不得,由于来福枪射程远,三排的现有火力根本够不到敌人,只有眼睁睁看着敌人向他们射击。
而北岸的形势并未因炮班的轰击转危为安,湛连的反击甚至引来了敌人的飞机,只是敌人的先锋已经与二排搅合在一起,才悻悻地在江面投下几枚航空炸弹飞了回去。
机枪班的一架重机枪已经被敌人端掉,眼看着南朝鲜士兵扑到炮班的时候,突然在敌兵的右翼响起刺耳的哨声,湛江来看去不禁松了口气,原来是佛爷的一排及时回援,此刻正插入敌兵的软肋,这一下插的够狠!满脸鲜血的佛爷在班机枪手扫射后,拎着剔骨刀就扑了进去,手起刀落下连挑了四个敌兵。
铜炉见侧翼回援,大喝一声后整个二排转守为攻,与敌人的肉搏也进入白热化阶段。湛江来来到迫炮阵地,田大炮哭丧着脸喊道:“打不了了!三排已经上去了!”
石法义把望远镜递给湛江来道:“南岸出现了敌兵!我们得尽快过江支援!”
湛江来看了看一排和二排,淡淡道:“再给他们五分钟。”
此时此刻,杨源立看到两百米外,滩头尽处的山坡上若隐若现的敌兵在向黑暗中射击,他知道鬼子发现了老油醋,便命令全排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火力支援,可打了半天也没压制住来福枪班,他只好叫士兵们长枪上刺刀,准备豁出去干一场了。
谁知这个时候,老油醋在昏黑的雷坑中缓缓爬出,手心紧紧攥着一根红线,他脸上泛着憨厚的笑容,在黑暗中隐隐看到他洁白的牙齿渗出了血丝。
他周身血污,爬到杨源立面前时还不住念叨着:“要他妈的新年了……”杨源立接过那细细的红线,老油醋握上他的拳头,说:“在我老家……叫百花齐放……”
杨源立颤着手,眼泪扑打扑打掉了下来,他将头顶在老油醋的脑门拉下了红线。
一刹那间!南岸的跳雷由红线勾动,跃出地面的跳雷在一阵阵爆炸声中激荡于天宇。杨源立翻过老油醋的身子,让他看着漫天的火云,不住地说道:“兄弟啊兄弟,你回家了。”
湛江来望着三排冲上南岸山坡,便知道该是渡江的时候了,这时北岸的战事已经结束,全连在苦战之后不敢停留,匆匆下了大同江追随三排攻上了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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