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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们当兵的,首先得是个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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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d21950年11月21日,朝鲜,清川江北岸横村,大雪。

湛江来扶着老油醋四处走走,后者说很喜欢在厚实又绵软的雪地上遛遛,没想到在异国他乡还有这个机会。望着天空丢下的雪粉,老油醋颇有兴致地迎手去接,似要抓住每一片上天带来的礼物。

湛江来点了根烟,透过山雾看着皑皑飘散的雪瓣,不由得呼出一蓬烟气。

一年又快过去了,在国内大地上充盈着的幸福与安逸格外令人喜悦。在远东朝鲜战场上,千千万万的人民子弟兵高歌着这一刻的独立,尤其他们的敌人认清了这一种对抗的存在后,在世纪不停的更迭与变迁面前,中国士兵由这一刻找到了应有的尊严。

“大头,让我归队吧。”

湛江来从“老宋式诗意”中猛醒过来,将烟头戳在雪中,说:“后方要建设,你是搞军工技术的,回去投身祖国发展是个不错的选择。”接着抓过一团雪,在鼻尖嗅了嗅,“回去吧,这里你甭操心。”

“我要回湛连,你离不开我的,一分钟就能排下美制地雷的人你上哪儿去找哇。”

湛江来似乎在望着一尊石像,铁打不动,他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老油醋受伤后根本不知道整个连死伤了多少,75的伤亡率仍然如鲠在喉。

湛江来是想留个苗,从打日本鬼子起,当初活到现在的游击队员就剩四个了,他感觉有些话不说不痛快:“咱拼过日本,黑山阻击战你是排头班,飞虎山一战你捋过美械,我说你知足吧,立正稍齐该哪儿凉快就哪儿凉快去,甭跟我扯没用的。”

“大头!”老油醋的下唇在颤抖,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下来了,他挥着手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回去能干什么?我醒过来就合计了,死也要死在部队,死在湛连!”

湛江来不想跟他废话,他压根就不想再看到老部下在自己面前战死,他背负不起。

“明天你到车站,兄弟部队有运送伤兵回国的,你报个道,立马顺回去吧。”

老油醋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他无力的摆摆手说:“大头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以前为了排雷这点手艺能在部队混饭吃,什么都豁出去了,我从来没给你丢过脸,也没对不起大家,我干的都是自己分内的事,你要是让我回国,我哪还有脸活下去?多少弟兄都在地下看着呢,我以后还怎么安心吃饭?”

老油醋迎着大雪,续道:“让我留在湛连,那是我活着的意义。”

湛江来捏灭了烟头,他转过身向横村走去,在雪白的林木交错中,他依稀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是的,他们生前都这样说。

“晚上有演出,喝点吧。”

老油醋在雪中立正,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端端正正的打了一个军礼。

湛江来这辈子最高兴的一件事,也许就是今天晚上的联欢晚会,因为在今晚之后的第三天,他们这个直属尖刀侦察连要奉命直插敌后方,他不想在今晚留下什么遗憾,就像对老油醋说的,要喝点,把中国爷们的豪气喝出来,把兄弟情义融化进酒精中。

文工团的姑娘们在医院,也就是老宋所住的那个大山洞中上演了一幕幕催人泪下的现实剧,战士们在同仇敌忾,在泪流满面,有的在暗藏白酒,也有的将家书一遍一遍对折成方块藏在胸前以求平安。

湛江来呢,在舞台后抽着烟,他搓着手时不时看一眼舞台后面。听书里乖说,不少医护人员也参与了这次演出;一个扮演黄世仁的家伙挨了不少战士的骂,可是这个人始终保持着微笑,演出结束后与路过的女团员或者蜂拥而来的战士互答友谊。

湛江来在终场的时候也没看到苏大夫,他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埋怨。他见同志们都散去后,便像个没头苍蝇似的闯进后台望了望,结果被人一轰而去。湛江来捏着烟头无奈的躲在幕后,看着三三两两的姑娘卸下幕布,唯有吐出一圈圈的烟雾暗叹自己走了背运。

“是湛连长吗?”

湛江来险些把烟头掉在地上,因为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就像他们照相时那缕轻飘飘又甜蜜的声音,他手足无措的熄灭烟头,起身整理腰带说:“啊!这不是为中朝融洽么!”

说完就后悔了,这他娘的哪儿跟哪儿呀。

苏大夫抿着嘴想笑,她知道这个所谓的英雄连长想躲避什么,所以她问:“融洽到这里来了?不是那条冻河了?”

湛江来深呼了口气,干咳道:“那次是为你找想,你知道当时多危险吗,要是遇上狙击手你跑都跑不及,以后可要加心了。”

苏大夫抿着嘴,大眼睛翻了翻说:“那你来就是为了提醒我吗?湛连长!”

湛江来终于抵挡不住了,是啊,照相的时候狠骂她也就过了,羞耻不能一提再提;可是究竟能说什么呢?说后天要走了?要去战场了?临别之前道个歉?

他做不到,而后他冷静下来,呆呆的望着她胸前的一支钢笔,一时无言以对。

苏大夫看他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胸脯,一拳头锤在他身上,满面的娇憨让湛江来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拉过那拳头,紧紧将她搂住说:“我……我要上战场了。”

苏大夫有些像受惊的鹿,四下寻找着可以摆脱的对象,偏又无力的任他拿着捏着。许久,在湛江来意识到又犯了一个错误后才缓缓松手,且头也不回的向连队跑去。

“湛江来!”

他险些栽个跟头,转过头还不住颤抖。

苏大夫泛着笑意,她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问一下吗?”

湛大头完全头大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苏大夫调皮的把双手插进裤头,甩着兰头背过身去,在准备离开的时候说:“回来告诉你,所以你要活着回来……”

望着她的背影,湛江来久久未能平静,可忽然间他意识到,有些便宜完全被他占去了。其实那种冬夜的情景谁会看不到呢,湛江来回到鸡窝的时候,连里的老兵油子提着酒瓶子在窃窃私语,在母鸡咯咯飞舞下,哄子蛋酒气熏天地揪着他说:“连长可真有你的啊,平日里项庄舞剑,其实却是暗度陈仓呀!”

湛江来很快慰看到一群活蹦乱跳的战友,他笑着飞去每人一脚,然后本色依旧,在鸡舞中发号司令,将调皮捣蛋的家伙逐一数落教导,到最后都不忘踹一脚枪嘎子。那一晚他喝多了,全连也喝多了,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想家,总之大错误没犯,错误不断。第二天文工团的团长要找他理论,卫生院的院长也要搞他辫子,全连上下近二百来号没一个幸免的。

冬雪正浓,在宿醉后的清晨他惊醒过来,踢飞满窝的鸡崽子,模模糊糊地看到三三八团警卫战士横在面前的刺刀。

老朱,在他面前端着茶缸,正悠闲地喝着开水。

他阴测测的笑:“不赖呀,军民结合是代表呀。”

湛江来呵呵回应,说:“哪敢哪敢呀,糗事不提说实在的,是不是有人告黑状了?”

老朱抿嘴想乐,强忍住才点了点他的肩头,说:“前天下达的命令可不是儿戏,你这家伙爱杂耍,师里很多同志都要看你的笑话呢。”

“你这不是损人呢么?”湛江来拍掉身上的鸡毛,板着脸说,“就这穷村子憋了我半个多月,我还以为团里把我们忘了呢,而且你老朱也不是个东西,拼死拼活的事儿全往我身上撂,欸我说,我是你家牲口啊?”

老朱一语双关地说:“队伍要锻炼,全团都在刀尖上呢,你还不紧不慢地喝酒,还不跑起来?”

湛江来自然会意,他看了看表说:“我要是跑起来,你得追。”

老朱笑了笑不作陈词,卷起袖子就和警卫上了车;而这一次,湛江来看到他隔着车窗敬了个军礼,他以为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的工夫,人家已开出了村子。湛江来望着飞滚的烟尘,知道全军都在路上了,想来明天的奔袭要在今天开始,不由叹了口气。

刚刚荣升为机枪班班长的哄子蛋,真可谓意气风发,在佛爷那里像模像样地学了几天功夫,时不时便要寻上杨排长来个一刀两断。他现在有了新的口头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口鸟气怎么也要出,不然屁股里就像憋个蛋,怎么也不舒坦。只是战机渺茫,杨排长压根就没给他偷袭的缺口。

随后他逢人便叨叨:这是杨源立怕了,大局当前他暂且饶他不死,这也是革命同志应该有的广阔胸襟嘛;可是背地里若不是石法义拦着,姓杨的肯定会把他的卵蛋捏碎了。

与哄子蛋不同,这些天枪嘎子有些魂不守舍,老油醋归队后和他在一起腻腻歪歪的,把书里乖恶心的够呛,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枪嘎子有心上人了。

这可不是事,那在湛连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的当量。书里乖就问枪嘎子是哪家哪户的姑娘啊?他在村里搞军民融洽的时候混个脸熟,说不定真能出两手把这事搞定了。

枪嘎子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书里乖有些怒,骂咧咧地说:“你还叫个爷们撒?把屁放出来,爷帮你拿下咯!”

枪嘎子还是不肯说,抱着狙击步枪就往老油醋怀里钻,气得书里乖直挠狗皮帽子,刚想损他两句,老油醋就搭腔了:“哎呀哎呀,娃儿不好意思,这事逼不得呀。”

“那怎么也得认识认识吧?谁家的撒?”

老油醋见枪嘎子点了点头,就压低声音说:“确实是朝鲜娃,崔的妹子,那个文工团的崔智慧。”

书里乖一愣,他蹲下来也压低声音说:“好家伙,都对上文工团的绿豆眼了呢?据传连长也成了周幽王,博取美人一诺要视死如归咯。”

老油醋有点哭笑不得,点着他的脑门说:“你这子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长咋像周幽王咧?再说苏大夫也不是文工团的,你瞎安个什么劲呀!”

“嗨,不都一样嘛。”接着话锋一转,“嘎子,这事咱得坦荡点,不就是个闺女嘛,出发前表个态,是成是败做到问心无愧,这猴年马月的相上亲家不容易,咱可千万别后悔。”

老油醋也是频频点头:“人这一辈子说没就没喽,兵荒马乱地怎么也跟人家说一声,不行就算咧。”

这番鼓动,可把枪嘎子羞坏了,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部队开拔会这么快;刚才石法义接到湛江来的命令,说是晚上七点提前出发,现在可是到了紧要关头,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行!我去说!”

书里乖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竖起拇指朗朗道:“爷们就得这样,走起,现在就去!”

“现在呀?”

书里乖呸舌道:“难道等你光荣的时候撒!”

老油醋是推波助澜,和书里乖推搡着枪嘎子就往文工团驻地走去。

蓝湛湛的碧空下,这三人的异动引来不少晒太阳的士兵,哄子蛋正在班上耍大刀,看他们三个古古怪怪的就问了一嗓子,书里乖的烂嘴天下皆知,交待一二后,哄子蛋大刀也不耍了,叼着烟头也跟着去起哄。

这一传十,十传百,本来芝麻点的个人问题演变成了群体游行,转眼间百来号人就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村东头,惊得文工团保卫干事冷汗直流,摇着电话要叫湛江来。湛江来呢?还在鸡窝里擦枪呢,接到电话的是石法义,他正与佛爷和铜炉及杨排长开会,这一听之下就懵了,放下电话跟兔子似的奔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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