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第七十四章 起(2 / 2)

加入书签

后来为了生计,也为打消怀疑,又干起了老活计。

新任的食秽鬼不同于前任,不再强抽伙食费,用几个烂面馍馍抵事,搁以往,牛六能磕上几百个响头,可而今物价飞涨,那几个铜子儿反倒不如一个烂面馍馍。

所幸,经邻里介绍,他加入一个香社。

以牛六的性情,一贯谨慎微是不爱掺和热闹的,但谁叫这香社神通广大得很,不仅能弄到大批柴米油盐平价销售,还能请来好汉为成员出头,牛六便依仗香社,在新东家处减了半数抽佣,这才勉强可以养活家人。

香社,香社,核心自是烧香拜神,但说来古怪,香头却不热衷于祭拜神灵,叫所奉的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十钱神”没吃上几盘猪头肉。

社员病了,也不用香灰兑水,倒真搞来汤药煎用。

平时聚会,少谈“十钱神”如何,却和大伙儿拉扯些过去的苦难与时下的艰辛,拐弯抹角地骂骂恶鬼、抱怨抱怨神佛。

从不索求回报。

只叫大伙儿多多拉拢可以信任的穷困兄弟姐妹入社,平素见到什么奇事、怪事、要事统统上报。

牛六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谨记嘱咐,时时留心,倒真叫他发现了一桩异事:

在某勾栏的后巷,他清理秽物时,发现一些铜箸。在钱唐,穷人用竹木作箸,富人则喜用金银、玉石、象牙之类,铜铁用得少,更何况,那铜箸像是被丢进过炭火中,被烧熔得变了形状。

似牛六这类贫贱,在钱唐,就仿佛田间地头最起眼的狗尾巴草,无人在意。

可恰恰是这无人在意的野草,偏偏能感受到最细微的风息。

牛六不晓得,他上报的消息,与城内外千万道“风息”一齐悄然吹拂入感业坊,最终汇聚到了解冤仇的书案上。

…………

晚钟尚在夕阳里回荡。

玄女坊的北门大街上已没了行人。

偌大的街面被高高的墙头围着,被冷冷的雾气罩着,一片幽冷空寂里,只见着两个沿街而来的娃娃。

矮的那个生得珠圆玉润,手里摇着面描着金银云纹的拨浪鼓,嬉笑着叽叽咋咋。

旁边高瘦的甚是沉默寡言,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

瞧他俩模样,许是某家的公子偷跑出来,玩得太疯,这个时辰才迟迟归家。

家里人想必已经急坏了。

近来可不太平。

穷鬼、厉鬼都红着眼要杀人,以往的钱唐是日日欢饮达旦不夜天。而今,人人晨钟未尽不肯出门,晚钟未响便早早归家。

所以街面上才人踪绝迹,唯这俩孩子还在外逗留。

不知不觉。

天光又暗了一分,寒雾又重了几重,街上冷冷的、静静的、空空的、朦朦的。

细细听。

前方的寒雾里忽而渗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哭泣。

初时尚且微渺,但很快清晰,更多了丝竹鼓吹奏响的哀乐,不多时,一支扶殡送葬的队伍自雾中缓缓浮现。

纸钱在哀乐中纷洒,衰衣在残照中惨白,送葬之人的面孔笼在雾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哭泣声愈来愈近。

他们对孩子视而不见,抬棺径直迎面而来。

俩孩子似乎也吓坏了,楞楞订在原地。

日头于此时沉得格外的快。

双方每靠近一步,光照便暗淡一分。

而当最后一丝残光在西天摇摇欲坠,双方已然近在咫尺。

咚,咚,咚。

却是孩子突兀摇响拨浪鼓。

“北门离最近的城门隔着好几个里坊哩,再怎么赶路,城门定然是关死了,这时辰哪里是送葬的好时候?哎呀!”

孩子扑闪着眼睛。

“诸位叔伯,莫非是鬼么?”

“可好生奇怪……”

他指着棺前挂着的白灯笼。

“好生奇怪,既然是鬼还要什么灯笼?既然是鬼,白昼都尽了,脚下怎么还有影子?既然是鬼……”

天光骤然收尽。

孩子的面孔上爬上大块大块的阴影,迅速覆盖周身。

“诸位怎么一身人味儿?!”

哭声听了。

哀乐息了。

队伍中不知谁大喊一声:

“动手!”

送葬者们扔了乐器,撒了纸钱,从衰服下翻出兵刃,呼喊着要一齐砍杀过来,可才迈出脚步,脚下的地面,不,应是覆在地上的影子,如水面般,晃动起来,顿叫所有人蹒跚不稳,东倒西歪。

混乱间,其中一人却是丢了兵刃,奋力抢起一面铜锣……

当~

铜锣声响彻大街。

但见街道两侧高墙后,应声举起十几座木架,木架上支着火盆,火盆后竖着板子,板子上贴满绘着符文的银箔。

下一瞬。

十几个火盆同时引燃,光照冲天,映得街道上空仿佛白昼再现,如此,更弗论光照所聚的中心,已然通透明亮得不见一丝阴影。

连那孩子脸上阴影也被强光剥去,露出的不是圆润童颜,却是个丑陋侏儒!

侏儒尖叫着掩袖遮住丑脸。

“烟罗!!!”

身边沉默的伴当“嗯”声回应,浑身忽而燃起火焰,腾空而起。

抬手一指。

棺前的灯笼霎时都熊熊燃起,火焰飞出,乳燕投林般聚拢过来,使他周身火势更为汹涌。

再举臂一招。

那十几座火盆……

纹丝不动?

他不由愕然稍许,但就这么短短一怔。几个送葬者踢开了棺材盖,抬出藏在里头的陶罐,合力一扬,将某种液体泼洒到他身上。

那东西又腥又臭又粘又稠,一沾身,便扑灭了他周身火焰,显出焦黑的真身。

同时间,又有数名送葬者抛来数条带着勾爪的锁链,勾住皮肉,缠住身躯,将他拽回地面,其余送葬者趁机围杀过来。

侏儒见状,哪里还顾得上遮丑,一手掰开下颚,一手探进口中,从喉咙深处抠出一团阴影,借此摇身一变,化作一只漆黑大虫。

咆哮着扑杀过去,挥掌剪尾扫开几个敌人,赶紧叼起同伴。

他已惊觉不妙。

这帮人身手利索非是等闲之辈,且针对性地做足了准备。可恨他俩平日去勾栏玩耍已然心遮盖了身份,却不晓得哪里暴露了行迹?眼下再耽搁不得,须得快快脱身,再作计较。

却无奈,光照中无有阴影,叫他没法借影遁形。

想要强行冲出重围,送葬者们不知何时拿出几条长矛,矛头淬着幽光,竟叫这鬼神魂魄一颤。

耽搁的瞬息。

背后又抛来钩锁,缠住身体一霎,便让他心神骇然。

窟窿城的鬼使非是寻常厉鬼,而是受了香火的邪神一流,其猖狂难制的原因之一,便是对付厉鬼的手段,用在他们身上收效甚微。

可这锁链一挨身,神魂便为之一僵,身子也渐渐脱力,这绝非普通的术士、法师该有的手段,莫非……

可惜,这“莫非”还想明白,渐渐无力挣扎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几条长矛反复攒刺入身。

……

几乎在晚钟落尽的同时。

窟窿城的犬群冲出沟渠,抵达了现场。

可任凭怪犬们同它们的主人如何嘶吼着、呜咽着、吠叫着翻遍现场每一个角落,得到的也只有满地的纸钱,以及两具千疮百孔的无头尸体。

随后,更多的鬼使一一赶到,即便它们愤怒地把玄女坊内外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被迁怒的倒霉蛋,仍旧一无所获。

袭击者就像无处不在的寒雾,融入了钱唐幽寂的夜晚。

次日。

刘府收到一方木盒。

盒中有两颗丑陋狰狞的首级。

…………

新鲜的鬼脑袋挂上了墙头。

刘府内的大伙儿聚在书房商议起后续对策。

书房里立着一面屏风,绘制着城内外各个里坊的地图,边缘贴有许多纸条,那都是从繁杂“风息”中挑捡出来可能有用的消息。

屏风前。

一向从容示人的无尘来回踱步不停。

也无怪他兴奋溢于言表,李长安辛辛苦苦出生入死才砍了三颗鬼使的脑袋,盟友们一出手,便摘下了两颗。

“今日斩一臂膀,明日除一爪牙,如此徐徐图之,定能将恶鬼尽数逐回地下。”

然而,旁边从来奸猾又胆肥的黄尾却拧紧了眉头。

“我总觉心头不安,窟窿城肆虐了几百年,真有这么好对付?要不,寻一时机,各方聚在一起商议商议,即便正主不到,遣一心腹也是好的。”

无尘闻言,立马摇头,只以为窟窿城的凶恶在黄尾心中侵淫太久。

“师兄此言万万不可!他们隐藏身份在外,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可增加半点暴露的风险。”

“无尘说得极是。”李长安认同道,“若某天大伙儿能见面互表身份,我希望是在除掉窟窿城之后。若在此之前,他们真一一进入刘府……”

黄尾也反应过来,他挠着一脸黄毛,接道:

“那形势就糟糕透顶了。”

大伙一笑而过。

却没料。

一语成谶。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