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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子夜,雨什么时候又飘下来,灯火蒙胧的落红轩扫红轩笼罩在潇潇细雨中,四周寂寂无声。濛濛细雨撒在庭院里,海棠树在清冷的风雨中摇曳。透过落红轩窗棱淡淡的光晕,只看到一个瘦削清俊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海棠树下,痴痴地向落红轩凝望。
他穿着灰色毛领长衫,而此时已经完全湿透地裹在身上,他的脸那样苍白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俊朗,潮湿的黑发凌乱地遮住他的眼角,清透的黑眸带着万千心事怔怔地注视着落红轩的窗口。雨水顺着发角嘀嘀哒哒地顺着年青的脸庞淌落,像他心底的声音:清苦,岑寂。
即使不能够,他也要用另一种方式守着她。他的心苦涩迷漫,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让他更加妒忌着哥哥,也更加羡慕着哥哥。而礼教更像一道冰冷却无形的墙将他残忍地隔绝在她的身外,他担心忧虑如火焚身,却只见她近在咫尺,却好似远隔重崖。
杏儿站在扫红轩门口默默地看着沈子贸。这样的二少爷在杏儿眼里是完全陌生的,记忆里二少爷爱说爱闹,黑眼睛里总是挂着笑意,唇角总是洋溢着灿灿阳光。而此时的二少爷却沉默清寂,像站在雨里的苦行僧,只是仰望着心中的信仰。
一个时辰,他站在雨里已经整整一个时辰。连动都没动,像一块化石一支坐标。杏儿害怕了,杏儿也参悟了,原来……二少爷和嘉禾哥一样……泪水从杏儿的眼睛里落了下来。
四个这样的好人,老天为什么要让他们受着这种无言的苦楚呢?而现在她再也不能看着二少爷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打起伞杏儿轻轻遮在沈子贸头顶。
“二少爷,回去吧。姐,她……她会没事的”
无言,只有雨水的滴沥,清苦疼痛的眼神,虔诚痴迷的神情。
“二少爷,你醒醒吧”杏儿摇着他的胳膊,沈子贸就像风雨中那棵海棠树,摇动却沉默地伫立着。
杏儿张着泪眼看着他,忽然她扔掉雨伞跑了出去。
“二少爷”二平一边叫着一边向沈子贸走过来。可是今天他们眼中的二少爷就好像魔症了。二平咬了咬牙,扬起手。
二平的手杠在沈子贸的肩颈处。沈子贸慢慢倒落在他身上。二平背起他向扫红轩走去。
“二平,我叫你拉二少爷进去谁叫你把他打晕的”杏儿着急地跟在后面。
“瞧他的样子,你以为我拉的动啊。我也不想这样,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少爷在外面冻死啊,你放心,二少爷会好好睡一觉的,只是等他醒了我就有的受了”
沈子贸被二平轻轻放置在床铺上,杏儿扭身儿叫二平帮他换上干净衣裳,才走到他床边。她听到他均细的呼吸,紧紧闭着的眸眼仍带着一抹疲惫。
果然如二平所说。他是累坏了。她细心帮他掖好被角才关门走出去。
“董宛,起来”
少年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漫漫雨雾中他的脸却分外清晰,望着她的漆黑的眼眸带着水气颤栗,带着恳切心疼。
她觉得这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可是却奇怪地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温度。她的牙齿在不住地打着战,力量在一点一点离开她的身体。
在失去知觉前,他清朗湿润充满焦急担心的脸庞是她最后的印象,像一个由远及近的慢镜头,扩散到她整个视野,然后戛然而止。
董宛慢慢张开眼,那张脸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带着憔悴和奔波后的清瘦,却依然有着如大理石雕般英俊的轮廓,如海潮般深邃的瞳仁以及削薄完美的唇角挂着无边的焦虑。
“你……”她细微的声音里杂着些些诧异。
“宛儿”沈子商猛地站起来俯身看着她,黑眸中加杂着喜悦欣慰,竟然带着少有的孩子气。
“你…怎么回来了?”她挣扎着想起身,却在下一刻身子被拥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那个怀抱是那样紧,似乎想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或者害怕她会就这样突然间消失掉。
“宛儿,宛儿……”他在她耳边低低的唤着,柔婉,亲昵,“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在接到嘉禾的电报时,我……”董宛感觉到来自他身体的颤栗,“我的心都冷了,空了,只想不顾一切地飞回来,一想到会看不见你,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他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仿佛只是这样想一下他都无法承受。
董宛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点不顺畅了,可是听着平日淡冷的沈子商吐露几近哽噎的话语,感受着他颤栗的迫切的拥抱,她又怎么能不动容呢。
她闭上眼睛,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缓缓地缓缓地收紧,脸紧紧贴进他的胸膛。她的乖巧温顺将他从颤栗恐惧的边缘拯救回来。
沈子商终于平复下来。他握住她的肩,稍稍拉开一些距离,“现在一定饿了吧?”
“嗯”董宛乖巧地嗯了一声。
“我去让范嫂给你煮粥”说完,沈子商疾疾地走出门去。董宛靠在枕上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心潮起伏。
董宛的生病让他体悟到拥有的幸福,失去的恐惧,思念的疼痛。什么恶梦,什么痛楚,什么伤疤什么怨恨它们加起来也及不上董宛的一根发丝对于他来得更重要。
虽然过往的阴霾仍旧不曾散去,但是沈子商的心已经开始慢慢敞亮起来。他加快了脚步。
“哥”不防备沈子贸从海棠树下冲过来拦住了他,急急地问,“董宛怎么样了?”
沈子商轻轻蹙起了眉,转头淡淡扫了一眼海棠树。贸儿站在那里多久了?他收敛了情绪。这个贸儿,瞧他那一脸焦急的神气,真关心起一个人来就一点都藏不住,还是那般孩子气,不懂避讳,轻蔑礼教。可是,董宛毕竟是他的嫂子,他的眉又轻轻挽起来。
“她已经好多了。贸儿,这儿的事用不着你,明天回学校去吧,别把功课荒废了,还有--”他看了看沈子贸,“以后我要不在没什么事你少往落红轩跑,这些事你还不懂,等以后就知道了,人大了规矩就多了”说完,沈子商就走了,只留下沈子贸怔怔站在原地。
良久,他的目光慢慢移回落红轩的门口,眼睛里是那么矛盾和痛苦。
她已经醒了吗,可是他却无力推开那扇薄薄的门扉,无法跨跃那道高高的门槛,无法看到她张开的眼睛。他真的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想看一看她,就看一眼,看到她平安无恙,看到她张开眼对他笑一下他就知足了,放心了。
可是,连这样的一个的愿望竟都无法实现。他慢慢转过身,落漠地推开扫红轩的门,他,不能再站在那里碍哥哥的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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