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如月之恒 如日之升(1 / 2)
伍封怒道:“支离益!要战便找在下,专拿卒出气,怎合你剑中圣人的身份?”飞身迎上去,只听戟响剑鸣,两条身影在空中飞快闪动,刹那间剑戟碰响,清脆繁杂之极,也不知眨眼间交手多少招。
鲍兴毕竟是经验丰富,此刻不敢耽搁,大声下令,带着死士猛冲。可越军毕竟是天下精兵,行动奇快,鲍兴等人被支离益稍稍一阻,立时被越军重重围在营前。鲍兴见眼前全是越人闪动,大怒道:“找死不成!”大斧专往人多处劈落,正缠斗之际,便听前方呐喊之声,楚月儿带着铁卫迎了上来,这班铁卫厉害之处更胜过死士数十倍,更兼有楚月儿挥矛在前开路,立刻杀入重围,与鲍兴汇在一起,打开一条通道。
铁卫见接着人,又转身杀回,本来杀入时是楚月儿在前,鱼儿和石芸在最后,此刻反向杀出去,便变成鱼儿和石芸在前了。楚月儿和鲍兴却反杀至死士队尾断后,长矛铁斧扫开逼退追兵,众人杀开血路,往己方营中冲回去。
此时便听越军中一人道:“快追上去!顺势荡开敌方营寨!”楚月儿听得出是勾践的声音,瞥眼瞧去,只见勾践穿着金甲、头戴黄金盔,正立在兵车上指挥众军。
楚月儿道:“兴儿带死士冲回营,我去杀勾践!”飞身而起,长矛向勾践刺过去。勾践见她来势甚猛,笑道:“月公主又想重施故伎?”他说话之时,身旁有一人向楚月儿迎上来,飞身而起,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顺着楚月儿的长矛批削下来。
这人剑未至,先有一缕阴森森的寒意沁过来,楚月儿叱道:“颜不疑!”长矛震动,如大弓般一弯一弹,向颜不疑抽过去。颜不疑的屠龙剑术虽能跃在空中挥剑,毕竟比不上楚月儿的御风之术般灵动有力,见长矛弹来,只好挥剑格挡,“当”的一声,人剑被弹飞开去。
楚月儿回身再找勾践时,却见他的周围已经围着大批士卒,长矛一齐由下而上向她攒刺过来。楚月儿寻思再向勾践下手必难得手,转身向鲍兴追去。幸亏她攻向勾践,令越人纷纷去保护勾践,追得就不甚急了,此刻鲍兴、鱼儿、铁卫和死士已经完全冲出了围困,到了己方营前。
楚月儿飞落营前,此时听鲍琴大声下令,箭矢如雨,阻住了追兵。楚月儿让众人入寨,自己横矛站在最后,仰面向空中看去,只见伍封与支离益斗得甚紧,两条身影在晨曦中盘旋展动,一时也看不清谁占上风。
伍封和支离益已经交手了二百余招,本来他的铁戟长大沉重,而支离益的蛇剑极轻,二人身在空中伍封自然吃亏,但伍封的身法合于天地之力,支离益却只是在借力之境,身法又比伍封不上,是以在空中势均力敌。
伍封与支离益交手多次,支离益的蛇剑诡异难测,力道又缠绕牵引,好在伍封的旋力已经大成,这是天下用力之至法,足以化解旋力,再加上他和楚月儿在大海扶筏而行长达月余,在海中练成了应付诸般异力的法子,是以支离益剑上的古怪力道已经不足为惧,更兼他的吐纳和武技已至之境,虽然支离益的剑术比当日在北地追杀他时又精进不少,但此刻伍封仍能随手化解。
伍封最精擅的武技以空手格击为,次则是剑术,他的戟术虽然也能随其空手格击和剑术精进而有所长进,毕竟不是他自幼练习的武技,何况这种戟术本是用于战阵上冲决荡阵之用,与高手相较却有些不便,是以与支离益交手二百余招,一直处于下风,好几次差点被支离益的蛇剑刺中。然而有利也有弊,支离益吸人精气无数,劲力之大骇人听闻,连伍封也艰于应付,但他手挥铁戟,几乎比得上他的双手剑术,以双手对付支离益的单手,从力道上便胜过支离益单手握剑许多,支离益剑术虽精,却被他的力道所迫,也觉得颇难应付。
二人辗转相斗,又过了一百多招,支离益的凌空之术毕竟不如伍封的行天之术般与天力相合,终于气力不加,落地而战,伍封凌空下刺,在空中以身法辅助,化解支离益的剑术,但支离益的剑术实在精妙,经验又极为丰富,无论伍封以何奇招妙式相击,他总能有对应之术,是以斗了许久,始终只是个平手,相比而言,伍封还稍落下风。
此时天已经大亮,双方营中都看着这场剧斗,齐平公等人见伍封在空中纵横往来,神威凛凛,大为心折,本来他们还耽心伍封不敌支离益,此刻都放下心来。楚月儿在一旁暗暗焦急,天下间除了伍封和支离益二人,便以她的武技最高,她对双方的本事十分了解,见伍封已经尽展全部本事,只堪堪与支离益打平手,而支离益还有一套新练的“诛心之剑”未曾使出来。这套剑术当日由颜不疑施展出来时厉害无比,如果支离益用此剑术,威力只怕要比此刻大了许多,伍封说不定要立刻落败。
楚月儿想到此处,立刻飞身上前,大声道:“夫君、屠龙子,难道你们不守十日之约了么?”她身形一动,敌营中也窜出两人来,一个连跃带跳闪将过来,正是颜不疑,另一人不会凌空飞跃的本事,只是飞跑出来,但脚下却十分沉稳,却是鹿郢。二人挡在楚月儿面前,鹿郢也道:“老先生、师父,请住手!”
伍封和支离益本来酣斗,此刻都想起十日之约来,正好支离益一剑划出,伍封用铁戟格一格,借力上飞十余丈,远远飘落在楚月儿身边,大笑道:“好,在下差点忘了旧约。屠龙子,今日便收手不战,决战之时再分高下,如何?”支离益缓缓收回剑,道:“昨日龙伯不战而走,今日之战,龙伯的武技令在下大感意外!在下数十年未有今日之战感到痛快,再过九日,我们再战。”伍封点头道:“好!”
支离益叹了口气,道:“九日之后的决战,所决不仅是胜负,更是你我二人之生死,龙伯还是回去练习剑术最好,切不可再派人骚扰越营!阁下是一军主将,战事便要分心,在下却是个闲散之人,前方血流成河也不关在下的事,是以如此之举骚扰的其实是龙伯自己。”伍封道:“惭愧,昨日是兴儿违在下军令,擅自出战,决非在下指使!”支离益点头道:“在下也想这非是龙伯所为。大王答应这十日内不动兵戈,一切等在下与龙伯决战之后再说,龙伯大可以放心练剑。”说完转身便走,颜不疑恨恨地瞪了伍封一眼,跟了上去。
鹿郢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伍封道:“师父,你……你还是尽早回扶桑去吧!”伍封心内一热,寻思鹿郢是自己的徒儿,又整日跟着支离益,再加上看了今日这一战,自然深知自己和支离益的本事,猜想自己必定打不过支离益,才会劝自己离开。伍封点头道:“鹿儿,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不过这一战关系到齐国的生死存亡,我万万走不得!”鹿郢满面焦急之色,望着楚月儿道:“夫人……”,楚月儿叹气摇头,道:“鹿儿,你知道你师父的性子,就算我劝他,他也不会走的。”
鹿郢长叹一气,忽地垂下泪来,掩面而回。
伍封将铁戟扛在肩上,看着鹿郢的背影,心想:“鹿儿夹在中间,好生难做人!”摇头与楚月儿回营。
伍封往营内走回去时,越往回走,脸色越是难看,铁青着脸直入中军大帐。齐平公等人本想上前与他说话,见他沉着脸怒冲冲入帐,暗暗心惊,都不敢问他。伍封回到大帐,让楚月儿带上恒善去清点伤亡,将铁戟交给庖丁刀,在帐中来回走了良久,气冲冲道:“刀,将兴儿拿下,绑在帐外!阳,击鼓聚将!”圉公阳和庖丁刀吃了一惊,不敢违命,立时去击鼓拿人。
齐平公与诸将本就在外看着伍封与支离益的一战,见伍封气冲冲入帐,又见庖丁刀将鲍兴拿下捆绑,便觉十分不妙,帐外鼓声只响一通,齐平公、郑声公、姬克、田盘、鱼儿、石芸、鲍琴、鲍笛、赵悦、蒙猎、招来、宗楼、田成都赶入帐,伍封先请齐平公、郑声公和姬克坐在旁边,他是主将,齐平公三人身份再高,也不能乱了军中规矩,坐在旁边谁也不敢说话。
伍封坐在中间面色铁青,并不说话。众人见他大氅盈红如血,氅内黑色衣甲如同华服,黑闪闪有红光漾动,头盔上那一根金色犀角朝天指着,虽然只是坐着,却神威凛凛的极有杀气。众人被他气势所迫,谁都不敢吱声。
一个卒进来禀报,道:“楚营派了吴句卑带了十人赶来,说是叶公依约派来服侍龙伯的。”伍封哼了一声,道:“他哪里是服侍我?是派人监视还差不多,请吴先生进来。”
吴句卑进来向伍封施礼,伍封道:“吴先生请稍待,等在下处置军中之事后再说话。”吴句卑入营时便见双方大战的痕迹,此刻见气氛不对,便站在众将后面。
这时楚月儿和田成走进来,按将帅之节向伍封施礼。伍封问道:“此战伤亡如何?”恒善道:“我方三千死士阵亡了五百七十二人,伤三百十一人,被擒的有六十二人。不过据死士杀敌之计,杀敌之数约有一千三百多人,伤敌不计其数。”楚月儿补充道:“兴儿一人便斩杀越将十二名、卒二十多人,这一战虽险,却大挫敌方锐气。”本来只须恒善说双方伤亡之数便够,楚月儿却故意加了后面这句,是怕伍封责罚鲍兴。
伍封点了点头,恒善站到宗楼之后,楚月儿站在他身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伍封知道她想为鲍兴求情,摇了摇头,喝道:“将鲍兴带进来!”圉公阳和庖丁刀将五花大绑的鲍兴押进来,让他跪在帐中。
伍封猛一击案,喝道:“鲍兴,你可知罪?”鲍兴垂头道:“人未得将令,擅自出兵,致使死士伤亡惨重,请龙伯按军法治罪!”伍封哼了一声,道:“你随我征战多年,当知行军打仗,军令如山,想不到竟会犯此大错!大司马,依军中之法,不遵将令、擅自出战者当如何处置?”田盘忙道:“依军律当斩,不过鲍兴奋勇之心,不可……”,伍封道:“既是如此,刀阳,将鲍兴推出去,斩示众!月儿不许求情!”虽然早日楚月儿也曾出营,但她是独自一人,也没有擅自兴兵,是以不算违令,鲍兴今日却是擅自带了士卒去营与敌军交战,性质大为不同。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都变了脸色,他们与伍封颇熟,以前都见过鲍兴,知道他是伍封的亲信下人。人人都知道鲍兴冒险出战是耽心伍封与支离益之战,是以奋勇杀入敌营,想找支离益拼命,虽是违了军令,也是护主心切,至多打上几棍便罢了,想不到如今伍封不念私情,竟然要将他斩,执法之严,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楚月儿大急,本想为鲍兴求情,却被伍封预先堵了口,嘴张了张,却不敢说话。鲍兴向伍封叩了个头,道:“人论罪当诛,甘愿领罪受死!”圉公阳和庖丁刀与鲍兴交情极好,此刻都怔住,向伍封和楚月儿看去,却见伍封向他们一瞪眼,吓得连忙将鲍兴扯起来,将他押出帐外,一边走一边垂下泪来。
齐平公素知鲍兴对伍封忠心耿耿,虽见伍封怒不可遏,此刻也顾不得,忙道:“封儿,这兴儿在越营来回杀出,身上连伤也没有,可见他勇猛无比,杀之可惜!不如免其死罪,打几军棍如何?”郑声公道:“齐侯说得是,郑国便无如此勇将,龙伯请予轻罚,饶其一命。”姬克也道:“龙伯,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请看两位国君面上,放过他这次,许他戴罪立功。”
他们三位的身份高贵,既然出了声,伍封怎能不给面子?沉吟道:“既然如此,便饶他死罪,重打百棍!”招来道:“龙伯,人只是外人,多一句口:眼下用人之际,将鲍兴打坏了,我们便少了一员猛将可用。”田盘也道:“龙伯,师兄此言有理,这百棍打下来,只怕数月也不能痊愈,想用他上阵立功也不得。”
伍封皱眉道:“难不成就放过他?此人违我军令,若不重惩,日后谁还会遵从号令行事?”田盘道:“请龙伯听在下一言。”伍封道:“大司马请说。”
田盘道:“鲍兴擅自出战,违龙伯将令,以军法处置是应当的。不过这一战杀敌之数多过己方伤亡,而且又是由敌方营寨、士卒围困中杀进杀出,不仅重创了敌军,还惊扰敌营,挫了敌军锐气,可算是打了场胜仗。再者说了,龙伯能让闾氏父子戴罪立功,又将罪囚释放,令他们为军中死士,给予立功之机会,为何不给鲍兴一个赎罪机会呢?”田成、宗楼点头道:“大司马言之有理。”
伍封问道:“依大司马之见,该当如何处置?”田盘道:“鲍兴身为城司马,犯错自当贬谪,可撤其职,再责打二十棍,许他仍领死士,戴罪立功。如此褫职责打,处罚已经是极重的了,龙伯以为如何?”
这城司马之职在他人看来不可不大,换了他人,自然是宁愿多挨几棍也不愿失这官职,但此职鲍兴向来不当回事,因他早知要随伍封到扶桑去,这齐职要来何用?其实鲍兴还是天子所赐封的大校尹,只不过众人不知道罢了。伍封见只打二十棍,正合心意,点头道:“好,便打二十棍,再请国君免其城司马之职。”齐平公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须知此时各国乃宗族大夫世代相袭,庶人要得个官职十分艰难,更不用说城司马这种掌一城军马的显官了。郑声公和姬克等人不知道内情,还以为田盘是借机会减伍封的权责,故意假作求情,实要削伍封属下的官职,却不知道田盘的用意。田盘并非与鲍兴有何交情,而是见今日一战,鲍兴勇冠一军,如此猛将实在难得,眼下大战在即,多此一人便多一人用,打得伤了便用不上,才会提出此议,却正合了伍封的心思。
便听帐外“噼噼啪啪”的责打之声响起,鲍兴虽然一声不吭,伍封心中却十分伤痛,他由到大,鲍兴和鲍宁二人便侍候他,虽然身份不同,感情却如同一家人,再加上鲍兴为人风趣,极得家中人喜爱,今日却要责打他,心下自然是痛惜无比。
众人闻棍声入耳,见伍封脸上抽动,眼泛泪光,都知道他十分心痛,心中无不凛然,寻思这人治军极严,就算心腹爱将犯了军令也要重责,自己当要格外心,万一触犯军令那可是天下的祸事!
二十棍顷刻打完,圉公阳和庖丁刀将鲍兴架扶进来,众人见鲍兴脸上苍白,两腿全是血迹,却咬牙蹒跚而入,跪在帐中。暗暗佩服这人壮健如牛,换了旁人还怎走得动、跪得下去?
伍封叹道:“鲍兴,今日虽只责打二十棍,但你这城司马之职便褫撤了,仍许你领死士,戴罪立功!再有违令之举,谁也救你不得!月儿,带他下去,让他好好养伤,日后还要上阵为国效力。”
鲍兴叩了个头,勉力起身,楚月儿早就泪流满面,连忙奔上去,将鲍兴带出帐外。伍封让她带鲍兴下去,自然是让她这歧黄妙手为鲍兴医治,楚月儿怎不明白?让圉公阳和庖丁刀将鲍兴背回其帐,连忙为他施药治伤不提。
处置完鲍兴后,伍封道:“鲍兴违令,死士却是奉鲍兴之令行事,今日以少胜多,挫敌锐气,理应嘉奖。恒善!”恒善出班施礼,伍封道:“今日之战,谁人杀敌最多?”恒善道:“杀敌之多以鲍兴为,次则是龙伯的大姐和铁卫。”伍封道:“还有何人奋勇?”恒善道:“另有二人格外勇猛,一人杀敌十一人,还有一人杀敌八人,居众死士之。”
伍封愕然道:“死士之中还有如此勇猛之士?”恒善道:“其实就是闾邱明和闾申父子。闾邱明杀敌八人,闾申还胜过其父!”田盘等人大感惊奇,闾氏父子是田盘特意编到死士队中的,寻思几仗打下来,这父子多半就亡于阵中,这闾家也就因此而没,想不到闾氏父子竟然会如此善战,出乎意料之外。
齐平公叹道:“想不到封儿为他们求情,许闾氏父子戴罪立功,这二人竟真的能奋勇杀敌,为我齐人立威!”伍封道:“众勇士和铁卫各加功一级,闾邱明升将,闾申升佐领,各加功两级!”齐军中有伍长十长之类的职司,那是士卒的头目,其实不算官职。将属军中将领中最的官儿,可管百人,佐领比将高一级,可管三百人,都算得上军中的将领了,中军立帐之际,只要主师有令,将佐领也能入帐受令,五长十长之类却是不入帐的头目,一是将、一是卒,是以身份相差甚远,决非仅仅是带兵多少之别。
恒善将闾氏父子带进来谢恩,伍封对二人大为夸奖,许他们二人立在众将之尾,又道:“在下与支离益有十日之约,眼下还有九日。勾践为了这一战,九日间多半不会来搦战,但各位还是要严守各营,不可放松。”众人齐称领命,伍封这才退帐。
伍封将齐平公、郑声公和姬克三人送出帐外,又让人先安置吴句卑等人暂歇,只将鲍琴、鲍笛、恒善、闾邱明、闾申五人留在帐中,道:“你们五位其实身手都不弱,鲍家和闾家也各有家传兵法,善久随大司马和令姊,多半也知些用兵之道,本领或有高低,但都可算得上是将才。除老闾之外,你们四人经验不足,不过若能遵令行事,仍然无妨。然而临阵之际,你们却缺乏胆气,以致不能尽展所长。今日闾氏父子和众死士奋勇,各位当知道他们是因为毫无退路,只能勇往直前,才能全身立功。是以战阵之上,奋勇向前者未必会亡,退缩无胆者就算不被处以军法,也会束手束脚,反死在敌人手中。”五人不住点头。
伍封又道:“如今与越国一战,不仅是你们,就算是国君也毫无退路。勾践灭吴之后,吴国原来的宗族大家尽数被谪为庶人,齐国若亡了,无论是鲍氏还是闾氏,将无一家可保其宗族,是以你们也毫无退路,唯有奋勇杀敌,才有生机。齐国经此一战,伤损巨大,军中极需将才。在下日后要离齐远去,齐军之事便靠你们各位了。闾家虽然没落,但二位能立功,国君自会重立闾氏,善这恒氏虽不是大族,只要你立了功,得赐高官,恒氏一族便因你而兴,别人说起恒家,便不会只说是田氏的姻亲了。鲍家更不用说,息大哥的英名列国皆知,琴笛可不能丢了鲍家的脸。”
这五人除了鲍琴鲍笛外,其余三人与伍封都是曾有怨隙,眼下伍封推心置腹向他们说了这番话,视其为日后齐国的栋梁,众人都大受感动,闾邱明流泪道:“人以前真是混帐透顶,未知龙伯如此高风亮节。人父子之命是龙伯所救,龙伯如此高义,人父子当效死以报知遇之恩。”
伍封见他们深有感触,知道这番话对他们大有影响,或者日后战事便可见效,让他们下去后,急匆匆赶到鲍兴的卧帐。
还在帐外,便听红在内哭着道:“你这兴儿委实大胆,怎可以擅自出战?幸亏龙伯绕你一命,换了旁人,早就斩了!”伍封大生内疚之意,不禁停下了脚步。又听鲍兴呵呵笑道:“都是我不好,你无须耽心,刀亲自执棍下手,自然是表面上吓人,实则只破损一点皮肉,丝毫未伤筋骨。有夫人的妙药,过几日便好。”圉公阳道:“是啊,刀能用大钺将人鼻尖上的肉渍批去,运力是极有妙诀的,若换了我,只怕你会伤重些。”伍封心道:“原来刀和阳还弄这哄骗人的事。”鲍兴笑道:“嘿,今日一战其实十分痛快,越人虽然厉害,也不见十分的难打。”
楚月儿叹气道:“兴儿,日后千万不可再违令了,若是在家里,我还可以为你求情,可在这军中便不大好出声,何况夫君预先说了,不许我求情,其实夫君也委实心痛。”鲍兴道:“这个人自然知道,棍子虽然打在人腿上,却痛在龙伯心中。龙伯是人服侍、看着长大的,怎会不了解他的性子?不瞒夫人说,就算没有今日之事,人也会想个法子违一下军令,让龙伯重惩一下,或是将人杀了。”帐中众人都惊道:“为什么?”
鲍兴道:“人在镇莱关时与冉先生详细谈过,冉先生表面上没什么,其实心底里对龙伯与越人之战十分担忧。他说,就算龙伯能掌齐国大军,但这些士卒大多是田氏的亲信为将佐,久来只听田氏的号令,就算龙伯为帅,他们也未必能由心底里遵从号令。须知这战阵之上凶险无比,士卒若有异心,表面遵令,私底下却不尽力,龙伯再费心费力,这仗也没法子打。”楚月儿道:“冉先生这话十分有理,支离益用蛇兵袭营时,田盘的左右两营士卒便有些不听使唤。”
鲍兴道:“当时人便有些忧心忡忡,问冉先生有何办法。冉先生也没可奈何,人这些天一直寻思,前几日与恒善说话,听他说过晋文公当年还是公子时,流浪在外,在曹国被曹君所辱,而大夫僖负羁对他有赠饭之恩。其后晋文公为君,伐曹报仇,攻入曹都,擒下曹君,感念僖负羁之旧恩,不许人惊扰其家。不料晋军中勇将颠颉恃宠生骄,妒晋文公待僖负羁之厚,伙同他人将僖家烧了,僖负羁被烧死在家。晋文公大怒,命将颠颉杀了,以正军纪。晋国上下见颠颉随晋文公流浪十九年,立功不可谓不大,居然也被晋文公所杀,从此上下惊骇,全军肃然之畏,此后才能打败楚国大军。人便想,若是人违令,龙伯将人杀了,众军岂会不惧?龙伯此战便好打得多了。”众人惊道:“什么?”
伍封在帐外微微一震,想不对鲍兴竟然宁愿一死,以助他顺利领军作战,如此之忠心,的确是世间难得。
旋波在一旁叹道:“兴儿怎么想出这么个笨法子?”鲍兴道:“我本就蠢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此次龙伯与支离益约战,人想起当日我们被支离益追得狼狈不堪,逃到旱海大漠,总是有些耽心。是以晚间带死士去劫营,向支离益叫骂,寻思这人或受不住骂出来,我们一拥而上,杀他未必能够,若能拼死伤他一手一脚,龙伯与他决战便大占便宜。这是一举两得之事,人便冒险去做了。可惜越人防守太严,那支离益脸皮又厚,死骂都不出来。”
红斥骂道:“你这想法虽不错,这法子委实蠢笨无比,怎不与我先说说,或者能想出个好主意呢?”鲍兴道:“这可不能让你知道,否则连你也掺和进去,龙伯便不好办了。”
伍封听到此处,长叹一声,掀帐进去,红等人连忙向他施礼,伍封摆手让他们起来,道:“兴儿,今日可对不住,其实你的心意我怎会不明,奈何军法如山,不得不为。其实我早知道国君会为你求情,才会不许月儿开口,免得别人当我假公济私。”鲍兴笑道:“先前人未曾细想,此刻也知道了。当初龙伯练步到夷维城,次见到公主、国君之时,人便跟在旁边,此后时时见到,还多番替国君往夫人处送信,国君为人求情是可想而知的事。”
伍封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唉,难得你一番忠心,今日之后,军中自然会整肃如一,这都是你的功劳。只是你这法子委实不好,日后不可再用。月儿,他这伤势如何?”楚月儿道:“刀下手极有分寸,只是损些皮肉,未伤筋骨,以兴儿的体格,再加上用药即时,五六日便可收口下床,日便能行动自如了。”伍封看着鲍兴股上渗血的帛带,心中一酸,眼中泪光闪动,叹道:“你们随我多年,四处游走不定,每每要上沙场征战,未曾过几天安静日子。等这一次击退越人,我们便回扶桑去,远离中土纷争,逍遥自在。”
楚月儿叹道:“这些年来,月儿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夫君与支离益决战。以前与支离益交手,夫君打不过还可以逃,这一次事关重大,想逃也不得。想不到这一战这么早便到来了!”鲍兴道:“今日龙伯与支离益一场大战,数百招打成平手,可见龙伯的本事已经比得上支离益,就算不胜,也输不了。”
楚月儿摇头叹道:“兴儿不知道的,今日支离益未尽全力,才会与夫君打成平手。”红等人脸上变色,惊道:“什么?”鲍兴喃喃道:“这老家伙使出这么厉害的剑术,还不是全力施为?”楚月儿道:“那支离益新创了一套什么‘诛心之剑’,厉害无比,今日一招都未曾使出来哩!”
伍封见众人十分担忧,笑道:“勿须怕他,支离益未尽全力,我也留了手,九日之后必然能见分晓,这一战非同可,我是只能胜,决不能败。我若败了,个人生死事,楚国转而攻齐,齐国必亡无疑。”
楚月儿一直与他在一起,从固丘见过颜不疑使那套“诛心之剑”后,只见过伍封时时入海练剑,也没见他有何新创的对付“诛心之剑”的剑术,心知他是在安慰大家,免得众人没了斗志,叹了口气,柔声道:“该来的始终会来,夫君若是死在支离益剑下,我便杀入敌营去,拼死杀了勾践,勾践若死,齐国便未必会亡,也算完了夫君的心愿。月儿若是侥幸不死,再去找支离益报仇,大不了是随夫君于地下而已。”
伍封心旌震动,伸过手去揽着楚月儿的细腰,缓缓道:“你们放心,这一战我必要获胜!”
一连数日,伍封也不练剑,只是与楚月儿带着铁卫和吴句卑等楚人如同游玩般巡视各营,每日都在伍堡请齐平公设宴,宴请郑声公、姬克、田盘、游参、姬非、招来、吴句卑等诸人请酒为乐,显得十分轻闲,偶尔请郑声公的乐师演几曲新声,诸人品评一番,又使军中卒摔打跌扑为乐。
众人见他丝毫不耽心与支离益的决战,寻思这人必定是有了取胜的把握,才会如此浑不在意,也都放心。只有楚月儿心内着急,可事已至此,也只有各听天命了。倒是鱼儿和那班铁卫毫不耽心,在他们心中,伍封是大神,肯定是所战必胜,又会输给谁?
田恒果然往齐国各地招集四散的齐卒,66续续到阵前,这些日大队队齐卒赴往营中,加起来有千人,伍封对各地齐师不熟,让田盘根据各队擅长的战法、能力将士卒补入各营,使齐师势力更增。
这日伍封还在高卧,士卒说晋营的赵无恤派了一人来,伍封命将那人请进来,见是新稚穆子,大喜道:“穆子,你怎会来?”他与这新稚穆子并不十分熟络,但这人是赵飞羽的弟子,伍封爱屋及乌,对他十分喜欢。
新稚穆子眼下已是个二十余岁的壮汉,道:“赵公派人来探望龙伯。”伍封道:“张孟谈是否留守晋国?”他想,自己与赵氏家臣最熟的当是张孟谈,其次才是新稚穆子、高赫等人,赵无恤要派人来探望,张孟谈自然是选,可他却派了新稚穆子来,想是因为自己领兵在外,将张孟谈这智士留在晋国。
新稚穆子果然点头道:“张先生的确留守晋国。”伍封道:“高先生想是在赵公身边?”新稚穆子点头道:封叹了口气,道:“赵氏诸臣,智士当以张先生为,勇士以高先生为最,将才却以穆子为第一,赵公带穆子前来,日后战阵之上,只怕我们要兵戎相见,好生可惜。未知智瑶等人带了谁来?”
新稚穆子听他始终称赵无恤为“赵公”,而不像赵氏灭代前称其为“无恤兄”,知道虽然已经过了数年,伍封心里对赵无恤仍有些怨气,道:“豫让、絺疵、段规、西门勇等人都来了。赵公命人前来,是有要事相告。其实赵氏随晋师而来,是碍不过智瑶、韩虎、魏驹的催促,决不是想真的与龙伯为敌。赵公说了,当日主母临死之前,龙伯与他曾经立誓、互不相害,言犹在耳,赵公可负他人,却不会负主母之意,是以这些日在营中卧病不出,万一晋师要动,我们赵氏也会设法拖延,拖不过时,便找个借口附在阵尾。如此左右为难的心情,龙伯不可不知。”
伍封叹了口气,道:“在下明白的,不会怪他。”心道:“智瑶与我也曾立誓,互不相害,却引晋师前来。”
新稚穆子沉吟良久,忍不住道:“赵公还有一言,穆子怕挫了龙伯锐气,本不敢说,此刻也顾不得了,昨日支离益与智瑶一试剑术,以智瑶的剑术,居然一招落败,可见支离益的厉害之处。龙伯虽然勇猛,但犯不上与支离益拼死一搏。龙伯眼下是天下亲赐的龙伯国之君,早已经不算齐臣。赵公听说龙伯在海外辟有佳地,叫人劝龙伯不理齐越之事,径自回海上去算了。以龙伯万金之躯,何必与支离益作匹夫之斗?”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膊,道:“无恤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烦穆子回去向无恤兄说起,等在下与支离益决战之后,再去拜访。”新稚穆子闻他又称赵无恤为“无恤兄”,心内十分高兴,愕然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告辞走了。
伍封每日去看鲍兴,只见这家伙果然皮糙肉厚,四五天创口便愈合,六七日已能行动自如,只要不是激烈行动,不致与伤口破损。
眼看第二日便要与支离益决战,伍封依然是悠闲自得,宴饮之中,吴句卑忍不住问道:“虽然龙伯剑术高明,但那支离益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与此高手相搏,龙伯怎么浑若无事,这几日也不见练剑?”众人心中早有疑问,寻思就算你有必胜把握,但事关重大,支离益是天下间第一高手,自己多练一分本事便多一分生机,这人平日还早起练剑,反而这几日却不练了,好生古怪。
伍封看看众人神色,笑道:“我猜各位都有些猜疑,其实这是叶公的厉害之处。试想,在下与支离益之战对双方影响重大,不仅是在下和支离益,各位和勾践、范蠡、文种也肯定有些忧心忡忡。叶公之所以约在十日后,其实是考较双方的耐力和心性。他是军中老将,要说经验之丰富,两军营中无人能及。这战阵之上比试的不仅仅是武技、勇气、智谋,主要的还是耐力的韧性,为将者要想百战不殆,先须沉得住气。”他向吴句卑看了一眼,笑问:“叶公派先生到鄙营中时,是否这么说?”
吴句卑点头道:“的确如此,叶公想看谁人才是真正的将才,是以派了两队人,一队到齐营,一队却往越营。”伍封道:“叶公自然还另有用意,顺便让先生看看营中的布置、士卒的勇气,从而盘算双方的胜算得失,决定助齐还是助越。”吴句卑张口结舌,愕然道:“这个……龙伯怎么知道?”
伍封道:“以吴先生之见,我军状况如何?”吴句卑沉吟道:“虽然人数少了些,却上下齐心,士卒都有奋勇之意,如此士卒,足以对抗越军。人未见过越营布置,但以治军之严、布防之谨,只怕再无人胜得过龙伯了。”
伍封点了点头,道:“其实在下并非觑支离益,这人果然是厉害无比,要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杀得了在下,此人唯支离益而已。不过支离益也不敢有轻忽之心,在下还未生出来时,他便有天下第一的称号,肯定不愿意让在下这后生辈打败。这些日子只怕是练剑不辍,高手比试,信心体力极为要紧。虽然双方都在等待,但心情是放松还是紧张,对战局影响可不。在下是放松高卧、不想任何武技的事,他却不同,那日我使了一招‘一波五折’让他看,这人就算不练剑,只怕也会在心里盘算剑术招式、彼此绝技,寻思进攻破解之法,患得患失,如此紧张心情,最易使人心力憔悴,在下曾经因苦思剑技,三十三天浑浑噩噩以为只是一时之事,便知道其中利弊。因此明日之战,在下能放手一搏,尽展所长,他却可能计虑重重,反而影响挥。其实与支离益这样的高手决战,日的苦练能有何用?剑招万变只是眨眼之间,到时候全看随心所欲的本事,一招一式起不了多少作用。”
楚月儿闻言看着他,点头道:“夫君所言,的确是武道至理。”众人也尽皆叹服。
晚间正要睡时,楚月儿过来道:“有人射了一箭入营,这箭没有箭头,上面扎了条竹简用帛裹住,士卒不敢拆看。”伍封道:“多半是给我的。”由楚月儿手中接过箭,拆开厚帛,取下竹简看时,只见上面只写着一个“走”字,也不知道是谁射来。
楚月儿道:“未知这是谁人射来。”伍封笑道:“简上可没写,不过我看这字迹,与范相国亲手绘的天下形势图的字迹一样,自然是范相国给我的。他是见支离益厉害,猜我不能敌之,叫我不战而逃,保全性命。”楚月儿叹了口气,问道:“夫君真有把握打败支离益么?此刻要走还来得及,他那‘诛心之剑’当真是厉害无比!”伍封叹道:“月儿还是以为我敌不过支离益。”楚月儿声道:“若是再过数年,夫君便不用怕他,可眼下……,唉!”
第二日便是伍封与支离益决战之日,伍封酣睡一晚,过了卯时方才醒来,楚月儿却是一夜未能睡着,早已经披挂湛齐,为伍封准备好了,等伍封盥洗后,替伍封穿好衣服和战神之甲,又替他戴好护臂、护腿,最后替他扎好郑声公夫人所送的革带,将“天照”宝剑挂在他腰间,腿幅内插上短匕,袖内藏好铁链子,除了那铁臂连弩未放入袖中外,都准备得甚是整齐。最后蹲下来替伍封穿上有铜垫的革履,楚月儿为他束履之际,眼泪却流了下来,滴在伍封的履上。本来这些事有圉公阳等人服侍,但楚月儿不放心,亲自替伍封穿衣束带。
伍封将楚月儿抱起来,在她白玉般的脸上轻吻一下,笑道:“月儿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这时鲍笛走了进来,见状愣了愣,讪讪笑道:“侄是否该退出去?”伍封哈哈大笑,将楚月儿放下来,问道:“笛有事么?”鲍笛道:“国君和君夫人亲自到庖室,为二叔准备了麦粥,拿到大帐来,请二叔和婶婶一起用饭。”
伍封愕然道:“国君亲自下庖室?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连忙与楚月儿到大帐,大帐中尽是麦粥香气,齐平公和田貂儿正等着他们。齐平公笑道:“封儿快来尝尝寡人做的麦粥!”
伍封和楚月儿施礼坐下,鲍笛也坐在一旁案上,案上菜肴甚多,都是些开胃菜。宫女正替众人盛粥之时,众人忽闻香气由帐外袭来,庖丁刀和圉公阳带些寺人捧了若干个铜鼎进来,庖丁刀道:“人用香薰鸡肉做了些菜,请国君、君夫人、龙伯、夫人送粥。”在每人面前案上放了一鼎。
众人闻异香扑鼻,食指大动,各吃了些,只觉其肉细嫩无比,香味是天生的,又略带辣,登时胃口大开,这麦粥又天然清香,配合起香薰鸡肉,滋味说不出的好。伍封不住口赞道:“国君和君夫人这麦粥甚好,刀的香薰鸡肉也好!”
齐平公笑道:“其实这麦粥都是貂儿的功劳,寡人一生只下过两次庖室,一次是妙儿三岁之时,有一晚饿极了哭,寡人一时间叫不上庖人,遂亲自为妙儿做粥,几乎在庖室放了一把大火,好生凶险!这一次有貂儿在旁,寡人便没那么笨手笨脚了,哈哈!”田貂儿笑道:“国君将龙伯这女婿看得比积儿还重,貂儿怎能不跟着效劳?”
伍封心中甚为感动,寻思齐平公一生下庖室二次,一次为妙公主,一次为自己,可见对自己的爱惜,叹道:“微臣得国君和君夫人如此爱护,万……”,说了一个字便强自忍住,心想大战在即,不可说出这不吉利的话,吓着了人。虽然他这“万死不辞”没说出来,楚月儿等人还是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脸色微变。
伍封连忙顾左右而言它,问庖丁刀道:“是了,这香薰鸡肉鲜美之极,绝非寻常鸡肉,是怎么弄到的?”庖丁刀道:“这是田鸡肉,昨晚人和阳带几个人在田间捉的,想着今日龙伯要与支离益决战,早饭非得吃好了,才做了这道香薰鸡肉。”
伍封看着这田鸡肉,就想起颜不疑那只“田鸡”来,不禁笑道:“这个意头甚好,等我打败了支离益,再去对付那只‘田鸡’!”齐平公和田貂儿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话中之意,楚月儿微笑解释道:“许多年前,公主给颜不疑起了个外号,叫作‘田鸡’,颜不疑是支离益手下第一高手,今日我们吃了田鸡肉,夫君才说这意头甚好。”齐平公大笑道:“妙儿怎么给颜不疑起了这么个名?哈哈,这真是好意头。”
伍封心道:“这一战月儿、国君对我寄望甚重,我决不能败在支离益手下,否则怎对得住他们的厚意?”问鲍笛道:“笛,叶公来了吗?”鲍笛道:“来了,他一大早便带了百人,在我们两营之侧立了几个营帐,架上了观台,早已经坐台远望。”伍封气恼道:“这叶公有些可恶,当我和支离益的决战是演给人看笑不成?哼,就让他多等等,晒他个头昏脑胀!”
慢吞吞用完了饭,伍封等人才站起身,郑声公和姬克急匆匆进来,郑声公道:“今日是龙伯大战剑中圣人的日子,寡人替龙伯制好了数面大旗,上写着‘剑圣’二字,只要龙伯打败了支离益,我们就打着这旗接龙伯回营,哼,就算支离益逃过了龙伯的神剑,寡人这几面旗也要将这老家伙气个半死!”姬克笑道:“郑伯此计甚妙!外臣却没想到。”
伍封大笑走出帐外,只见田盘与诸将都在外等着。伍封向营外望去,却见支离益早已经在齐越两营之间的空地上站着,如同一根铁矛扎在地上,丝毫不动。
伍封向诸人拱了拱手,又对楚月儿道:“月儿,你守住营门不许人出去,此战不跟胜败如何,连你在内都不许擅自出手。”说完瞪了她一眼,楚月儿知他是怕自己如那日般擅自出营被支离益所擒,吐了吐舌头,点头答应。
伍封施施然向场外走去,只见对面营中十余处华盖,盖下有许多故人向这边坐着,正是勾践、范蠡、文种、柳下跖、赵无恤、智瑶、韩虎、魏驹等人,颜不疑和鹿郢却一左一右站在营门两边。
伍封向勾践等人挥了挥手,走到支离益面前,笑道:“阁下久候了,在下来得晚了些!”支离益道:“我们本来未约时辰,龙伯何时来也不晚。反正在下站在此处是等,阁下在营中也是等,并无不同。”
伍封看了看天,只见阳光在东方,灿烂耀眼,笑道:“大有不同的,在下在营中多等等,就让叶公那老头儿多晒一晒,这家伙将我们的决战看得像在帐中观卒摔跤为戏一般,在下颇有些不高兴。”支离益忍不住笑道:“龙伯此言倒有趣,是该让叶公多等等。”他伸手按住腰间剑柄,便要拔剑。
伍封笑着摇头道:“且慢。”支离益皱眉道:“怎么龙伯忽然变得婆妈起来?”伍封向他眨了眨眼,笑道:“眼下观斗的人不少,都已经我们一见面便打死打活,我们偏让他们多等一等,岂不是好?”
支离益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年轻人着实顽皮,眼下这决战生死的时刻,还有心思胡闹。
双方人见他们二人说话,并不急于动手,大感愕然,他们离战场甚远,谁也听不见伍封和支离益说了什么话。
伍封向支离益笑道:“在下对阁下向来敬重,本来想决战之前拿酒上来,我们对饮三爵再动手。但在下又想,我们若饮了酒,阁下败后,恐怕会有人以为这酒中被在下施了手脚,那么这一战的胜败只怕大有争议,我们便白打了一场。这么想着,只好改变主意,在下回去后再独饮算了。”
支离益奇道:“难道阁下真的以为这一战会取胜?”伍封笑道:“那是自然,阁下不是以为你真的是天下无敌吧?”支离益哼了一声,道:“你可知九日之前那场比试,在下并未全力施展剑术?”伍封道:“这个在下知道,不过在下那时也留了手,何况那日在下使的是戟而非剑,就因为在下的剑术大有名堂,免被你预先看破了,哈哈,这是在下的诡计,先说给阁下知道,免得阁下死不瞑目。”
支离益听他语气越来越放肆,怒道:“少年人年轻气盛,早晚必会后悔!”伍封斜眼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在下故意以言语相激,想令阁下心浮气燥,阁下果然上当,哈哈!阁下可要心,高手比试,切不可激动!”
支离益心中一凛,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不禁后退一步,拔出剑来,心道:“这子好生可恶!”伍封见三言两语,果然将支离益的情绪激起,时怒时恨,趁支离益后退一步,气势稍减之际,大笑冲了上前,他一冲之间,顺势拔出“天照”宝剑来,和同以身冲撞之力,双手握剑,“唰”的一声,只见一道剑光如同闪电般划过,向支离益当头劈落。
此时阳光灿烂,然而伍封这一剑上的光芒更为耀目,如同黑云中的闪电、暗夜里的流星一般,只是一闪之间,威力惊人。两营旁观众人惊呼失声,不禁都缩了缩颈,仿佛这一剑是劈向自己一般。
支离益也大吃一惊,想不到伍封这一剑之威如此骇人,当下挥剑上格,两剑相交,却是无声无息。伍封只觉一缕诡异的缠绕之力盘到剑身之上,暗忖支离益这阴柔剑力以臻化境,自己这么奋力一剑,居然被他轻松化解,力道反而缠绕上来。
伍封由伍氏剑诀中悟出的旋力却是天下间至精奥的运力之法,对付支离益的阴柔剑力自是轻松,当下一声长笑,长剑微旋,由蛇剑的缠绕间震脱。伍封转身横跨一步,腰扭一扭,长剑圈起一道白光,横斩向支离益的腰间。
他这一步横跨扭腰用的是在海中练出的身法,配合他长大健硕的身形,显得十分潇洒,力道又大得惊人。支离益赞道:“好剑术!”蛇剑一弯一弹,点在“天照”宝剑上,将伍封的长剑震开了数寸,从身前数寸处掠过去。
支离益道:“阁下的剑术委实高明!”伍封笑道:“尊驾的剑术又何尝不是?”二人口上说话,剑势却不停,就这么一人一句之间,双剑相击了六十余次。
二人使的都是快剑之术,伍封昔日未练“无心之诀”,以为收随心是使剑妙法,自从与接舆一试剑术,被接舆的剑术逼得手忙脚乱,全凭直感运剑,才略知无心之妙。从那时开始习练快剑,随手挥洒,敌方剑动,自己的剑便有应手之招,收不由心,剑如同手一般,自然行剑。支离益的快剑未必与他相似,但出招之快胜过接舆和董梧数倍,对付支离益这样的高手,出剑时丝毫也不能迟疑。
伍封信手挥剑,有时是见招拆招,有时却是自然而然地随上一剑而出下一剑,并无什么剑法的拘束,使来使去,在别人眼中是千招万招,实则在他来说却是并无招式,这便是之妙境。
在支离益的眼中,只见伍封的剑术时而繁杂得匪夷所思,时而简单得令人难以致信,可剑法堂堂正正,大有君临天下的气概,自己见多识广,天下间任何剑术、任何人挥出一剑都能看出底蕴,唯有伍封的剑术却让他看不出剑术间的关联,见前一招猜不出其下一招,而伍封每一剑之中都有一种凌厉摄人的气势,更是令人总有心悸之感。他与伍封交手数次,对伍封来自于“开山剑法”的剑术十分熟悉,早就推算了多种解破反击之法,可今日一见伍封所使的剑术,却完全不是他熟知的剑术路子,相反每一招都十分陌生、新奇,偶尔有一两招与“开山剑法”相似,但力道方位又全然不同。他心下一片茫然,不知道伍封使出的是什么剑术。
他略一分神,便听“嗤”一声,伍封的长剑由他左臂前擦过去,立时将臂上衣服划开了一条口子。幸好他反应敏捷,伍封这一剑是刺向他的左胸,被他扭身避开。支离益毕竟是一生行剑的剑中圣人,输了一招立时心静下来,一口剑反而使得更为流畅霸道,威力不减反增。
他在剑道上极有天赋,练剑有勤,更兼他用两头蛇吸取过数百人的气血精神,每挥一剑便如有数百人助力一般,力道虽然诡异,却是威力奇大,伍封如果不是双手使剑,单靠一手之力决计敌不过支离益的神力。
二人辗转相斗,双方旁观的人早已经看不清二人的剑法了,只见到两道身影闪来闪去,剑光偶尔映着阳光照入眼睛,令人不得不闭目。楚月儿细看良久,又惊又喜,自己终日陪着夫君,却想不到夫君的剑术之高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寻思夫君练到之境,未曾遇过支离益这样的高手,偶尔动手也只是一两招便获胜,始终未见过他尽展剑术之精奥处,怪不得他对与支离益决战之事信心十足。
这时二人交手已经四百多招,支离益渐觉不耐,展开他的屠龙剑术,在空中飞纵。伍封也跃身空中,以行天之术行剑。他的行天之术本就是因本颜不疑使出的屠龙剑术所逼,勤练出来,其后随吐纳之术精进,这行天之术也由起初的一纵一跳,变成与楚月儿互相借力飞跃,最后能独立飞行,后由海中悟道真正的与天地合而为一的奥妙法诀,变成现在可与天地风雨融为一体的行天之术。以此术对付支离益的屠龙剑术,自然是轻而易举。
二人只对了数十招,支离益便觉无论是身法力道都比伍封大有不如,寻思自己这屠龙剑术对伍封毫无所用,再使下去,反会吃亏,连忙落下地来,伍封由空而下,长剑下刺。
支离益经验老到,早料到伍封会追刺而下,蛇剑飞扬,“嗤”的一声,一道剑气破空而出,正向伍封激射。伍封正往下飞,忽见剑气激荡,连忙在空中侧翻斜飞,便觉肩上一震,已经被剑气刺到,幸亏这战神之甲坚韧无比,将剑气大多数化解了去。虽是如此,伍封仍觉全身震动,一时间身法滞住。
支离益与人斗剑的经验极为丰富,一见伍封被剑气刺中,也无暇理会他伤得十分沉重,见伍封身法稍滞,又一道剑气立时激出来,这一次剑气与上次不同,上一次如同细针,这一次却如同拳大的一朵火花般。
伍封暗暗佩服,虽然自己也会剑气,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剑气激得如这么大一团火花。当下毫不犹豫,剑上的剑气也激,两道剑气相撞,“呼”的一声,火星四溅。
二人剑气纵横,你来我往,虽然仍使的是剑术,但各人的宝剑仿佛猛地伸长了一丈般,激撞得铮铮直响。
旁观众人无不色变,这剑气是极难见到的,就算剑尖上一两成的剑芒,天下间也没几个人能使出来,何况是这种激射丈外的剑气,众人看在眼中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伍封暗忖:“若是比剑气,你未必能比得上我!”当下全力施展,剑气越来越凌厉,范围也越来越广,渐渐衍出到三四丈外。不料支离益并不弱过他,剑气也能射到三四丈外。伍封的每一道剑气时如铁矛般直刺,时如长刀般横扫,支离益的剑气却如同一条大棒般劈打、一条铁殳般猛戳,互不相让。
这剑气之斗凶险更胜过只用剑尖剑刃的格刺,须知这剑气度极快、剑尖一指便轰然而出,颇难看得出方位来。二人相隔了三四丈,一个在地,一个在天,恶斗了六七百招,仍然不分胜负。
仿佛他们的恶斗太过惊心动魄,以致天地为之色变,此时天上渐渐堆移云彩,稍稍昏暗下来。
再斗了二百余招后,支离益便觉得有些气力不加了。这便见到吐纳之术的妙处,伍封的吐纳之术已至大成,毛孔一吐一纳之间,仿佛天上地下的力量都随之聚集、攒,似乎并不费自己本身的气力,而支离益却没有这种奇奥的吐纳术护身,每一道剑气都要用自己的气力出来,虽然然吸过数百人的精神气血,以剑气相斗近千招时,便觉得有些不妙。
此时二人已经拆了一千三四百招,始终未能分出胜败来。
支离益寻思:“这子怎么如此有长力?难道他天生的力气还胜过我吸取的数百人的精血?”忽地鼻中哼了一声:“嗡!”剑尖一抖,斜斜地向伍封指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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