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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大侯既抗 弓矢斯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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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道:“国君是否要微臣在破越之后,剿灭田氏?”齐平公摇了摇头,道:“这事寡人也想过,但齐国之事,由景公始便变坏了。景公用严刑、多赋税,而其时田氏大量出、量进,数代下来,民心渐依田氏而不在公室。如今齐国被兵,田氏数番开仓放粮,又广设食场,由流民就食,齐国上下更是望风景从。寡人也曾放粮,但齐民心中,寡人放粮是理所当然,不以为贵,田氏放粮却是爱民如子,并不相同。越人若真的退了,田氏更杀不得,如果封儿向田氏下手,只怕百姓都会造反,说寡人过河拆桥,杀戮贤臣。你想,田氏先后加害齐君孺子荼、悼公和简公,依然安稳如山,势力越来越大,便知道齐人对田氏的爱戴。隶人庶子怎知道田氏笼络人心、威逼公室?”

伍封怔了怔,也觉得甚是为难,如不杀田氏,早晚必成国君之害,若杀了田氏,又怕激怒百姓,何况田氏势力极大,自己就算杀了田恒,也未必能尽数将田氏势力剿除,叹道:“想不到这专权弑君之人反会被百姓爱戴,这真是……”,脸中忽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既然民心归附,若是田氏为君,齐国是否更好些?”此念一生,立时按捺下去。

齐平公道:“寡人多番思索,田氏既然勤政爱民,重视名声,便不会弑君为恶,自坏了田氏这么多年的名声。”伍封道:“可先君简公……”,齐平公点头道:“寡人与简公是不同的。简公宠信阚止,而那阚止又作恶多端,民皆怨之,以致简公被齐人所恨。再加上简公与阚止又一心要除田氏,当先乱,乃至被杀。寡人怎会如此?要说寡人的宠臣便只有封儿了,而封儿又爱民保国,美名远播,连天子也宠爱无比,齐民对封儿十分敬爱,何况封儿是寡人之婿,谁敢说寡人宠爱错了?是以寡人在齐民心中并不算坏,田氏要加害寡人,多半会让齐人不悦。”

伍封道:“那么国君之意究竟如何?”齐平公叹了口气,道:“只有过一日是一日,寡人也不愿意对付田氏,有封儿在外,田氏也未必要对付寡人。封儿这次来,能退越军最好,若不能退越人,齐国亡了,寡人无非是带了积儿随封儿到扶桑去。”伍封愕然看着他良久,心中暗叹,自己这老丈人委实不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以前自己在齐国,又有晏缺、公子高、鲍息在旁,那时齐平公还有些斗志,如今晏缺、公子高和鲍息先后亡故,自己又常年在外,他身边没了个可倚仗的人,再加上本性恬淡,是以全无上进之心。他既然如此,自己便有倾天之力,又能如何?

齐平公苦笑道:“在封儿眼中,寡人只怕是好无大志吧?”伍封长叹一声,道:“微臣在成周之时遇见老子,蒙他收为弟子,学了些道。国君并非胸无大志,而是颇合道者之清静无为。其实人生在世,所求无非是日有数食、夜有软枕、身旁有妻室、膝下有子女,无论是英雄毫杰还是凡夫庶子,百年后终归一死,生前金珠高爵又有何用?譬如那伯嚭贪佞无耻,富贵数十年,家积宝货百万,还不是被微臣杀入府去,一刀两断?国君这么想也是不错的,虽然无桓公之业,百姓却能安居,却总好过夫差、勾践引军争霸,以致天下百姓奔走流离、生死不知。”

齐平公听伍封之言,正说在他的心底里去,点头道:“能知寡人之心者,天下间唯封儿和貂儿二人而已!”伍封早闻他这些年对田貂儿十分冷淡,见他提起田貂儿,问道:“君夫人……”,齐平公摇手道:“别提她了,这女人算是聪明之极,也体贴人心,然而总是偏向外家,对寡人极不忠心。”

伍封大感愕然,道:“以微臣所见,君夫人可不是这样的人啊?”齐平公道:“封儿哪里知道!寡人在宫中所作所为,每每传到田恒耳中去,有些事生时,只有貂儿知道。譬如上次那太史朴死了,寡人饮了不少酒,与积儿在后院玩,以自身为马,让积儿骑坐在颈上,乐不可支,当时只有貂儿在旁。谁知道这事第二天便被田恒和田盘知道了,田恒还没怎么说话,田盘却觅个机会悄悄向寡人说起,说朝廷有臣属亡故,寡人身为一国之君,表面上还是要深表哀痛,以安抚臣下之心,如此云云。封儿你想,这种事情都能传出去,寡人还怎信得过她?诸如此类的事有好些,寡人说出来也无趣。”

伍封沉吟道:“传出去的事,是否都是国君痛饮、不理朝政之类的事呢?”齐平公愤然道:“就是这些子事,哼,好事又不说,专挑寡人的毛病,让臣属看笑话。那田恒老奸剧滑,睁只眼闭只眼,田盘却每每找寡人说话规劝,似乎他这大舅子当得挺是过瘾一般!”齐平公说话向来文诌诌的,今日气愤之下,便随口这些民间俗语来,其实他在夷维城时,与百姓混在一起,就是这么说话的,只不过当上国君后,说话便十分注意,眼下在女婿面前便毫无顾忌了。

伍封忍不住笑道:“国君可误会了,君夫人其实是想保护国君,免国君被外家所害,才会如此!”齐平公怔了怔,问道:“这话怎么说?”伍封笑道:“假如君夫人常向田氏说起,啊,前日国君提及仓廪,昨日问起三军,晚间问政一夜,诸如此类,田恒会怎么想呢?田恒必然会想,国君如此勤政,又或如此有才干,是否会对付我田氏?必然深为忌惮。他有了这心结,早晚会生出加害之意。”

齐平公沉吟道:“嗯,以田恒的为人,这倒大有可能。”伍封道:“君夫人专挑些国君无伤大雅的荒唐事说出去,时间长了,田恒便觉得国君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对国君便全然放心了,是以无论君夫人怎么说,他也不会理会,心里却高兴得紧。在田恒心中,巴不得国君每日醉卧才好,如此便保全了国君,田恒便不会生出异心来。”

齐平公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是寡人错怪貂儿了?”伍封道:“自然是错怪了。不过由此可见田盘与乃父不同,按理说国君越荒唐不理事,田氏便越高兴,耸恿还来不及,怎会规劝?田盘数番规劝国君,直谏得失,那是因为视国君为君,心中还未有谋逆之意,才会如此。”

齐平公想了想,笑道:“寡人以前可想错了,每每思及此事便大为不悦。若非封儿提醒,寡人只怕会耿耿于怀,终身不乐。咦,封儿对女人的心思了解之极,怪不得连王姬也能娶到手,这事寡人还得学学!是了,那王姬生得很美貌么?”伍封见他说话全没个国君和老丈人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对齐平公一直放心不下,但听他这一问,便知道他生性豁达乐观,笑看人生,如此之人,任何逆境也能承受,笑道:“微臣终于知道,公主这性子是由国君亲传的,当真是乐天知命,实在难得!”

二人相视大笑,登时将田氏、越军之事抛在脑后。伍封与齐平公在一起说话时,每每被政事所累,旁边又有人在,从未如今天般直抒胸臆,今日这么说一说话,双方均觉得从未如今日般了解对方。

此时已经是晚饭之际,齐平公心情大好,叫来宫女,道:“去将君夫人和月公主都请来,我们一家五口一起用饭。”回对伍封道:“说来惭愧,寡人已经有两年多未与貂儿一起用饭了。”

一会儿田貂儿牵着姜积,与楚月儿挽着手一起进来,齐平公起身笑道:“貂儿,寡人这几年错怪了你,幸得封儿解说,才知道你一番好意,这些年让你大受委屈,委实对不住。”田貂儿闻言眼圈一红,道:“国君说哪里话,都是貂儿不好。”

伍封见田貂儿消瘦了许多,起身向田貂儿施礼,道:“君夫人。”田貂儿道:“龙伯,都是自己家里人,无须多礼。”让姜积上来,道:“积儿,快叫师父!”伍封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太傅的官儿,这姜积算得上自己的徒弟,连忙蹲下身来将姜积抱起来,笑道:“这就有些难办了,积儿是公主的亲弟,若叫我师父恐怕不好吧?还是叫姊夫好些。”

姜积眼下有六岁左右,并不太高,捧着伍封的脸,响亮地叫了声“姊夫”。伍封哈哈大笑,由怀中取了一对绿色的玉璧挂在姜积腰带上,道:“这对玉璧便送给舅子当见面礼好了。”他早有准备,这玉璧是他由伯嚭的家财中挑出来的,大凡玉璧以白色为多,绿玉也有不少,但这对玉璧却与众不同,夜间熄火时,玉璧自身的莹光中能看出一对熊来。

田貂儿笑道:“龙伯有心了。”由伍封怀中接过姜积,坐在齐平公身旁。齐平公又对楚月儿道:“月儿,今日寡人无暇与你说话,勿要见怪。”楚月儿嫣然笑道:“国君正事要紧,月儿入宫本来是想看看君夫人。”

齐平公让二人坐下,这时寺人奉上铜鼎木案,摆上美酒佳肴,五人用饭,席间甚乐。伍封多年未在齐宫用饭,今日十分开怀,觉得菜肴极精,样样皆好,没口子称赞。他每赞一肴好,齐平公便让人再烹一鼎送给铁卫,对铁卫礼遇甚厚。

用过饭后,伍封道:“微臣先得向国君和君夫人告罪,田逆、田豹二人我早晚要杀了,看在国君和君夫人面上,田相我便暂且放过。”齐平公道:“田逆、田豹委实不像样子,封儿怎么对付他们也无妨,貂儿你说呢?”田貂儿怔了怔,叹道:“龙伯是想为鲍息报仇?”伍封点头道:“正是。所谓鲍琴杀闾申之事,纯粹是田豹的陷害。”齐平公愕然道:“原来闾申并非鲍琴所杀,那凶手是谁?”伍封道:“死的并非闾申,那闾申被微臣找到了,眼下在我营中。”他将事情细说了一遍,齐平公怒道:“原来如此!鲍息有功于社稷,田逆和田豹竟然以卑鄙手段加害,简直是罪无可恕!”

田貂儿默然良久,问道:“龙伯对相国为何也有敌意?”伍封道:“这一点君夫人便不知道了。田豹和田逆二人这么做,其实是逼田相与微臣为敌。田相见他们害了鲍大哥,知道微臣日后必来报仇,是以先下手为强,收买微臣一个家臣展如,悄悄用田氏的人将微臣大舟上的浆手换下来。展如将微臣、月儿、公主、王姬等人抛在大海上,自行将大舟驶走了……”,齐平公和田貂儿不知道这事,大惊失色。

齐平公听说妙公主也在一起,大怒道:“这展如当真该死了!妙儿如有失,寡人宁愿割舍大邑,以求展如之级!”楚月儿叹道:“我们自造木筏,在海上遇了不少凶险,狂风暴雨巨浪不说,单是大鱼、鲨群便弄得我们极为狼狈,好不容易飘到6地上,也因此到了扶桑。”

齐平公道:“寡人先前听封儿说起,还以为你们乘大舟到扶桑,原来是海上飘过去。”伍封道:“是啊,若非如此,微臣早就回齐国了。当日微臣与田相、大司马立誓,互不相害,言犹在耳,田相却趁心加害,微臣要说不想杀之报仇,那自然是假的。”田貂儿脸上变色,寻思这仇可结得大了。

伍封道:“眼下国难当前,微臣当以大局为重,田相只要不再生恶念,在下也无暇计较。田豹田逆二人于国有害无益,杀之无妨。本来昨日在高唐杀了田豹,但他是齐国重臣,微臣未禀告国君,不敢擅杀,只是因他公然违国君之令,责打百棍而已。”田貂儿咬着嘴唇,低声道:“若只是找田豹田逆算帐,貂儿怎敢阻拦?”

伍封道:“这就行了,微臣也不会随随便便杀这二人,自当公事公办。唉,微臣总是不明,微臣对田氏不说有啥功劳,却从未有加害之举,怎么田相便忍心加害微臣呢?要说权势,微臣常年在外,也没向田相分权。要说邑地,田相多微臣十余倍。田相竟然这也不放过,非得逼微臣与他为敌,何苦来哉?这些年微臣周游列国,经历的事也不少,心下也懒了。如果换在五年之前的性子,早就杀入田府,来个鱼死破。”

田貂儿听得心惊胆战,不敢说话。齐平公叹道:“封儿这是越来越成熟之故,要说杀人报仇,单是你那四十铁卫,便足以在临淄闹个天翻地覆了。何况你只用一千亲卫军便打败了文种,如今有一万大军,真要对付田氏也未必不能得手。”伍封心道这是传闻夸大了,他破文种之时不止一千亲卫军,还有镇莱关的数千人以及各族之兵,只用一千人便破文种的大军,只怕连孙武也做不到。

伍封道:“国君,眼下越国大军在近,国势紧张,但我们可不能有丝毫慌乱,微臣底下里运用兵革,表面上大可以慢慢悠悠,国君还是一如既往,该醉就醉,该卧就卧,众臣见我们不甚在意,也会安心,如此方能群策群力,免得如今日一般,一提起越人便人人惊恐。唉,微臣在镇莱关与越军交战,虽然侥幸获胜,但越人的确厉害得紧。”

齐平公笑道:“越人再厉害,怎么也敌不过封儿。嗯,封儿言之有理。貂儿,今日封儿所说有关你外家的事,可不能说过田相知道,没的大生祸乱。”田貂儿不悦道:“貂儿怎会如此不知分寸?”伍封道:“这话君夫人还是向田相实话实说的好。今日微臣回来与国君长谈,田相不免心里嘀咕,明日定会向君夫人打听。君夫人要瞒他也不好,不如照实说出,让田相心里有数,免得心下猜忌,疑心到国君身上去。何况微臣这性子田相也知道,君夫人如果说微臣没点牢骚怨气,田相也不会相信。”齐平公想了想,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貂儿便照实说吧。”

其实伍封是故意让田貂儿将话传出去,暂安田恒之心,免得他又行加害之举,以致生出内乱,让勾践有可乘之机。眼下大事,还是破越为主,报仇之事宜暂时放开。

当晚伍封与齐平公都饮得大醉。伍封在宫内醉卧一宿,正睡得朦朦胧胧,便觉有人在扯他耳朵,先还以为是楚月儿,旋又觉不对,楚月儿从不吵他睡觉,睁眼看时,原来是姜积这子正在床边捣乱。伍封哈哈大笑,道:“积儿着实顽皮。”这时楚月儿进来,见状抿嘴笑道:“这可对不住,先前我教积儿练剑,正好田盘来了,月儿与他说几句话时,被积儿溜了进来,吵你安睡。”

伍封笑道:“我也该起来了。”看看天色,问身边宫女,原来已经是辰时,伍封忙道:“这可糟糕,只怕耽误了朝上军议。”楚月儿笑道:“无妨,国君还睡着哩!田相和田盘来往后宫数次看视,说群臣都在殿上等着,但也没可奈何。就算他们敢请君夫人叫醒国君,也没有敢来打扰你。夫君昨日一闹,又有大军扎在城外,齐臣谁不害怕?”

伍封笑道:“可积儿便敢吵我。”闻说齐平公仍在睡,笑道:“田恒是否与君夫人谈了许久?”楚月儿道:“或是吧,国君昨日宿在君夫人宫中,月儿见田相将君夫人叫到侧宫,大半个时辰方出来,田盘在这儿探头探脑好一阵,似乎想找你说话。”

宫女服侍伍封盥洗后,拿上早饭,伍封要楚月儿一道用饭,楚月儿笑道:“先前我和积儿与君夫人一起用过饭了。”伍封问道:“鱼儿他们可用了饭?”楚月儿道:“先前我去看过,国君和君夫人赐了他们许多东西,他们已经用过饭,正闲坐无事。”

伍封慢慢悠悠用过饭,然后在院前使了路拳脚,舒展一下筋骨,这才让楚月儿替他穿上战神之甲,外面罩上西施为他造的红色大氅。昨日他进城入宫并未着甲,盔甲一直由楚月儿拿着,今日既要军议,盔甲整齐便合道理。

姜积见他极为威武,吓得躲到楚月儿身后去,伍封大笑,蹲下身将姜积抱起来,往上扔起丈余高,又用手接住,反复数次。初时姜积还觉害怕,扔两次后便觉刺激有趣,高兴得哇哇乱叫,乐不可支。伍封与姜积闹了一会儿,吩咐楚月儿去营中将鲍琴、鲍笛和闾申带来,这才往前宫去。

伍封到了大殿后面,由殿后之室穿过去,本来这殿上许多人正七嘴八舌说话,伍封猛地由殿后转出来,如一座山似地往那里一站,挺拔不凡,殿上立时鸦雀无声。

田盘迎上来道:“龙伯这盔甲甚是奇异,似非凡品。”伍封道:“这是蚩尤着过的战神之甲,在下于夷州遇到蚩尤的后人,蒙他相送。”田盘羡慕道:“这真是难得之极。”

田恒上前道:“龙伯,本相思索一夜,想是龙伯与本相有些误会。”声道:“展如加害龙伯之事,是田逆和田豹所为,本相的确不知道此事。”他见伍封不大相信,又道:“我们田氏家业甚大,本相和盘儿国事繁忙,不能面面俱到。想不到田豹施下诡计,田逆与展如勾结,竟然用人换下龙伯大舟上的浆手,暗下毒手。”他这话说得也似模似样,伍封哪里肯信?皱眉道:“非是在下多心,那展如在鄙府甚受器重,如要害我,必然有人许以重酬,给他极大的好处。如果田相不开这口,单是田逆或田豹,展如怎会相信?”田恒道:“可本相问过田逆,这节骨眼上他自然不会瞒我,听说那展如无任何要求,既不要官爵,又不要金帛,这一点本相便有些不解了,说来似乎无甚道理,但的确是如此。”

他这么一说,伍封反而容易信些,因为田恒想要瞒他,便要说得合情合理,大可随意说展如如何如何又什么天大的要求,如今说展如毫无所求,这自然是毫无道理,然而田恒照样说出来,反而觉得可信。

伍封大感愕然,沉吟道:“展如这人倒不像为官爵金帛出卖在下的人,难道说他私底下对在下有些难解之仇?这怎有可能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田恒叹了口气,道:“如果龙伯不信,本相也没什么办法,说起来,田豹田逆之所为,终究也是田家的事,本相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事情盘儿更是蒙在鼓里,丝毫不知。”伍封点头道:“这一点在下明白。在下与大司马交往不算太多,却还是信得过大司马,以他的性子,怎会用这龌龊手段对付在下?就算真的要对付在下,大司马也会明刀明枪,公然而为。”田盘本来这是这么想,闻言大喜,便觉伍封这话正说进心上去,赞道:“龙伯果然是在下的知己!”

田恒叹道:“这几年国君与貂儿又些误会,幸好龙伯回来开解,使国君与貂儿前嫌尽去,其乐融融。唉,本相年纪大了,这些天每每想起貂儿、盘儿、政儿、燕儿,心中便觉酸痛无比。政儿行事无端,自己招祸而死便罢了,燕儿远嫁晋国,本以为赵无恤是其良配,谁知道竟会……,唉!”田盘道:“其实赵氏灭代,与燕儿无甚相干。燕儿何以要自杀呢?”

伍封叹道:“燕儿自杀有三个缘由,一是自觉对不住赵大姐,二是怕在下杀了赵无恤为赵大姐和任公子报仇,还有最要紧的一个,便是以此举让赵无恤立其子赵浣为嗣。”心道:“还有一个原因自然是因我之故。”他见田恒和田盘有些不解,道:“赵氏与田氏为晋齐两国的大家,难保日后国政上不会有何冲突。万一晋齐有隙,燕儿便不好做人,只怕赵氏族人又会因此迁怒于赵浣。燕儿以身自殉,迫在下立誓不杀赵无恤,赵无恤感激其爱护之心,立了赵浣为世子,日后赵无恤不管有多少女人,只怕在他心中,无人能及燕儿万一,是以赵浣的地位便稳如泰山。”

田恒和田盘不大了解女人心思,此刻方才明白,田恒长叹道:“原来如此!早知道会有今日之局,本相还不如将燕儿嫁给龙伯,就算当个妾,燕儿只怕也是快乐之极!”伍封心内猛地一痛,眼中泪光涌上来。

田恒见一说起田燕儿,立时便打动伍封,又道:“其实本相并无加害国君、谋夺齐国的心思,若真这么做,列国怎会容忍如此谋逆篡位之举?再说国君是本相女婿、世子是本相外孙,国君与田氏本是一家人,我这做外父、外公的怎好意思夺女婿、外孙之位?”伍封心道:“列国兄弟相残、父子相争也不少,你这外父、外公又算什么?”不过有一点田恒倒说得对,眼下晋国四家分国,鲁国三桓势大,但无人敢逐国君而自立,便因为如今列国之势,暂不会容忍有此情形出现,天子也不会授篡国者诸侯之位,否则此例一开怎么得了?只怕天下大乱,列国之君人人要提心吊胆。

伍封知道田恒恕恕叨叨说这许多话,便是想宽解自己,免得自己向田氏动手,这也说明田氏对自己不仅是忌惮,而且还有些惧怕。他与田恒交往这么多年,彼此也联手过,也暗斗过,但田恒一直是高高在上,从未如今日便低声下气,可见这情势逆转,非人力所能抗拒。

伍封点头道:“田相放心,在下不会弃大局不顾,眼下最要紧的是对付越人,其余的事以后再论。不过田逆和田豹……”,田盘道:“那田逆、田豹委实可恶,田豹被龙伯责打后,并未回来,田逆昨晚带了百余亲随出城,一直未回,或是怕龙伯找他算帐,是以弃家而逃。”田恒摇头道:“龙伯可不要见疑,这田逆竟然会出逃本相并没有想到。”伍封也感有些愕然,寻思田恒一力要与自己再修旧好,以他的性子,以田逆之性命换自己的信任大有可能,犯不上为了个声名狼籍的田逆来得罪自己,田逆想是也猜到这点,才会弃家而逃。

伍封冷笑道:“他们想逃便由得他们,等越军退后,在下自会去找。哼,就算他们逃到天脚底,在下也能将他们揪出来一剑杀了!”他说得凶狠,嗓门也大了些,不仅是田恒父子、连周围众臣也听见,人人脸上变色,心中惊惧。

众臣见快至中午,齐平公仍没有出来,无不心急,田盘忍不住道:“眼下大敌当前,国君莫非还在高卧?”伍封笑道:“大司马勿急,国君多睡睡也是好的,虽然越军势大,但他们长驱千里之外与人争胜,士卒又非只是越人,其中吴人、夷人占了大半,未必无可趁之机。”

众臣见前些天齐平公还每日早朝宴罢,与众臣商议军情,自从伍封昨日赶来便一反常态,变得如此悠闲,莫非他与伍封有了破敌之策,才会如此放心高卧?

伍封对众臣道:“这样好了,微臣到后宫去瞧瞧,如果国君醒来,便请他来,若仍是睡着,便请君夫人赐宴,我们在宫中用饭。诸公也许久没有轻闲过了,今日轻松一下,岂非更好?”田恒和田盘毕竟是精于用兵,此刻明白伍封和国君这是故意好整以暇,以宽众臣之心。田恒笑道:“如此最好,不如让本相去看看,龙伯与诸公久未见面,正该多多亲近。”

田恒往后宫去后,田盘声对伍封道:“在下昨日回府,与素儿说起龙伯回来的事,素儿听说龙伯愿意收白儿为徒,大为高兴,今日在下将白儿带进宫来,龙伯是否去瞧瞧?”伍封怔了怔,旋想别人要带子入宫万不可能,但田白是国君和君夫人的侄子,其实应该是外甥,田盘带田白入宫是正常不过的事。

伍封喜道:“在下便去瞧瞧。”这田白是他的儿子,很难见上一面,有此机会,伍封怎会放过,忙不迭跟田盘出去。到了殿前廊下,两个宫女携了田白过来。这孩儿只四岁许,却十分壮实,果然名如其人,生得肌肤甚白,蹦蹦跳跳过来。田盘道:“白儿,这是你师父龙伯。”田白上下打量着伍封,扑上来要伍封抱,大声叫了声“师父”。

伍封心内大喜,又略有些伤感,寻思这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却要呼别人为父,自己这生父却只能是师父。当下由怀中取出齐平公赐他的那块龙伯金牌,挂在田白胸前,道:“白儿,这是师父给你的见面礼。日后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便拿这牌儿找我,我必定为你出头。”

田盘在一旁大喜,寻思田白挂着这金牌,便如一道护身信物,就算父亲田恒要责打这孙子,见了这片金牌也会有所顾忌,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田白看着伍封,稚声问道:“听娘亲说师父是很厉害的,你有什么本事?”伍封微笑道:“你说呢?”抱着他轻轻由地上飘起来,离地丈余,缓缓移开数丈,落身下来。田白击掌叫好,道:“原来师父会飞的!”其实伍封和楚月儿的飞行之术甚怪,百余斤的大戟拿着无妨,但只要带了人便不能飞起,田白虽然极轻,伍封也不能抱着他飞高,只能纯借脚力弹跃而飞,使不出真正的飞行本事。

田白却是从未有如此经历,只觉极为有趣,一迭声问道:“有趣,师父还会什么本事?”伍封将他放下来,顺手往一块垫脚石上抓去,便听轰然一声,大石碎裂,石块四溅,田盘在一旁看见,大惊失色。便听身边也有人惊呼连声,侧头看时,原来殿上众人无聊,踱出来看,见伍封指力惊人,都感惊惧。

田白大叫道:“这个好,白儿要学!”伍封将他抱起来,点头道:“便教你这个,晚间你留在宫中,我教你这法诀。日后每日勤练,不仅能助力气,还可延年益寿,等你长大后,学什么武技都要快。”

田盘见他对田白的确是乎内心的喜欢,甚是感动。他还以为这是因为田燕儿之故,哪知道这田白其实就是伍封的儿子,伍封怎会不喜欢?

与田白玩了好一阵,田恒出来,说是君夫人在侧殿赐宴,伍封这才将田白放下来,交给宫女。

众臣到侧殿安坐用饭,闾邱明定要坐在伍封身边,伍封对这人虽然没甚么好声气,但也不会避而移席。田貂儿还遣了宫中女乐来,为众臣歌舞助兴,众人酒觥交错,言笑甚欢。

闾邱明借向伍封敬酒,侧身道:“龙伯对在下似乎大有怨气,这都是在下的不是,得罪了龙伯。龙伯大人大量,还请海涵。”伍封皱眉道:“司空并没有得罪在下,但息大哥之事与司空有莫大的干系,在下怎会不恨!”闾邱明道:“这事在下也是不得已,申儿被鲍琴所杀,在下……”,伍封大怒,斥道:“此刻你还要胡言乱语骗人!”

众臣正饮酒观舞,忽听伍封斥喝闾邱明,大为吃惊,都转头看来。田恒挥手让歌舞退下,问道:“龙伯何事动怒?”伍封哼了一声,由怀中取出一块玉来,拍放案上,道:“司空请看此物。”闾邱明见这块玉质地甚差,然而玉上有暇,隐约是个“闾”字,正是他闾家的宝物,大惊失色,道:“龙伯,此玉……此玉由何而来?”

伍封道:“在下斩杀伯嚭,在伯府上擒到一人,不仅身上怀有此玉,还用子剑一路的剑法,他自称是令公子闾申,在下见是司空之子,遂由吴地将他带来。既然司空一口咬定闾申被鲍琴杀了,那在下在吴地擒来的闾申便是假冒的,这人骗在下许久。等在下回去将他杀了,这块玉便还给司空。”

田恒原不知道闾邱明假说其子被鲍琴所杀之事,以前还以为真有其事,一早与田貂儿说话,才知道闾申并没有死,全是田豹与闾邱明串通好的。寻思闾邱明连他也敢骗,委实可恶,此刻见伍封怒,便道:“龙伯言之有理,闾申既然已经被鲍琴所杀,这个闾申必是假冒!这人敢欺骗龙伯,正该杀了,按我齐律,庶人假冒大夫之族者,当处以烹刑。”伍封点头道:“那么在下便烹杀此人好了。”

闾邱明满头满脸大汗,出案跪倒,痛哭流涕道:“龙伯、相国手下留情,这人既有此玉,必是犬子闾申!”殿上一片哗然,众臣都知道鲍琴杀了闾申、以至鲍家没落之事,不料这中间竟然大有隐情。

伍封道:“你不是说闾申被鲍琴杀了么?怎么又出来一个闾申?”闾邱明迫不得已,这才将他借修长城之际贪括金帛被鲍息现、自己与儿子闾申吵架、闾申离家出走,而田豹又如何胁他嫁祸鲍琴的事一一说出来,又说田豹借此要胁,不仅逼他吐出所贪金帛,连他闾家的祖业也被勒索了大半。

殿上众臣无不叱骂,均道堂堂大臣竟然如此无耻,居然用上嫁祸、勒索的卑鄙手段,委实可恶。他们这一顿斥骂,一来是为了巴结伍封,二来是借此表示与闾邱明无甚关系,反正这闾邱明今日说出这些事,他闾家便算完蛋了,得罪了也无妨。

宗楼叹道:“在下早觉鲍家世代清名,鲍琴要真是杀了人,鲍大司马肯定会绑缚上殿向国君和相国请罪,怎会一力维护其子?”田成也点头道:“鲍家的确十分冤枉,闾司空大有责任。”

一个侍卫走过来,向伍封说了几句话,伍封点头道:“带他们进来。”不一会儿,鲍琴、鲍笛、闾申都进殿来。闾申见其父正跪在殿中,叫道:“父亲!”抢了上前。闾申一把将他抱住,父子二人抱头痛哭。鲍琴和鲍笛到了伍封身边,气愤愤看着闾邱明。

正在这时,侍卫来说国君升殿。众人立刻起身上殿,田恒让侍卫将闾氏父子押上殿去,又叫鲍琴鲍笛跟了上殿,站在众臣之尾。齐平公正在殿中坐定,田恒自然是赶忙上前,奏知鲍家之冤、闾氏之贪、田豹之害,群臣七嘴八舌,无不显出义愤填膺的模样,均道一定要为鲍家洗冤,还要追擒田豹、重惩闾氏。

齐平公点头道:“各位所言均有道理,相国和封儿以为如何?”鲍息原是大司马,眼下这大司马已经由田盘当上了,伍封怕田恒有所误会,道:“鲍家自当洗冤正名,但鲍大司马亡故,二子鲍琴、鲍笛既不谙军事,又无军功,自不能继任大司马之职。依微臣之见,国君还是另外赐爵,以嘉奖鲍家数百年之忠义为国。”

田恒正合心意,道:“田逆、田豹畏罪而逃,右司马、左司马二职空缺,眼下大敌当前,军中除乏主将,龙伯和鲍氏正好任右司马和左司马,鲍琴为长子,便由鲍琴任左司马吧。”眼下他是一力拉笼伍封,又碍于情势,是以甘心让出了左右司马来。

众臣均道:“相国所议极当。”伍封摇头道:“鲍家世代为国,鲍琴可任左司马,右司马暂可空缺,微臣便不必任职了。微臣今日便向国君辞归,将下卿之爵和征夷大将军这官职并皆辞去。”众臣大感愕然,想不到这人年纪轻轻,竟然甘心退隐,虽然他是天子所封的龙伯,但毕竟是个虚爵,并无实地,怎比得上在齐国为官?他们都以为伍封是谦让之辞,纷纷道:“龙伯是齐国柱石,年纪轻轻怎就能辞归?”伍封道:“诸公一番好意,在下心里怎不明白?不过各位放心,在下是国君之婿,国中若真有事,自然是万死不辞,如今越人入寇,在下自会等到退敌之后再走。”

齐平公却了解伍封的心意,伍封唯有在外面,才能牵制田氏,若长年在国,早晚与田氏冲突,何况今日先辞了官爵,田恒便不会耽心他与田氏争权,能放心与伍封联手,决战越军。齐平公这么想着,点头道:“封儿是天子所赐的龙伯国之君,再在齐国任职也不合适。不过那莱夷六百里地是妙儿的嫁妆,也是封儿邑地,封儿仍食齐粟,还是我齐人,当忠于齐事。”

众臣这才听明白,原来伍封的确是辞去官职,只在齐国保有六百里邑地,算是个闲散贵族,日后不再参与国政。其实伍封本想连莱夷之地也不要,免得两地牵挂奔波,后来想着莱夷之民好不容易才和平共处,自己抽身一走,不知道又成何结局,才没说交还邑地的事。

田恒点头道:“这样也好,龙伯身为伯爵,与郑、秦等国之君相若,何况龙伯在扶桑平定诸夷,为天子创立了龙伯之国,实则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再与我们站立殿上,委实令吾等汗颜。眼下对越之战,当以龙伯为主将,吾等不论是大司马还是上卿,都不如龙伯一国之君的身份高贵,是以该奉龙伯之令。”他是个聪明人,伍封摆明了说打完这仗,齐国的事便不管了,还怎会与田氏争斗。既然伍封话说到这份上,自己投桃报李,也该放手让他打这一仗。话说回来,眼下越人厉害无比,自己父子与勾践前后十仗左右,尽数大败,齐军伤亡惨重,谁还有破越之策?伍封新破文种,锐气正盛,或者只有他才能破越退敌。自己此刻还斤斤计较的话,齐国一灭,田氏一家也就完了。勾践灭吴之后,原来的吴臣无一被任用,尽皆褫夺邑地,贬为庶人,又怎会善待田氏?是以出言,将齐权尽数交给伍封指挥。

众臣心道:“原来这人真的在海外创立了家国,怪不得不在乎齐国右司马这样的高官了!”一时间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好奇有之、崇拜有之,各有其不同的心态。不过还是以羡慕者居多,须知伍封本来只是个虚爵,不料真被他找了块地当上诸侯,不管地域大,就算只有数十里,也是一国之君,好过在任一大国当臣属。

田恒又道:“闾邱明父子太不像话,理当尽灭其家。”这也是世间常事,虽然闾申无甚罪责,但其父罪责甚大,做子女的也跟着受过,不灭其三族、九族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伍封忙道:“这事情得分清楚些,闾邱明为恶在后,闾申离家出走在先,是以闾邱明之罪算不到闾申头上。闾家怎么说也是齐国大夫之家,为国效力多年,闾邱明也算是为国征战过的,尽灭其家也不好。”

连齐平公也想不到伍封还会为闾家说好话,奇道:“封儿以为该如何处置?”伍封道:“眼下大战在即,军前需要人手。以微臣之见,闾邱明罪不可恕,念他为将出身,便罚在军前为一卒,为国效力。如果有功,便视其功减其罪责,立了大功,便免了其罪罚。闾申出身大夫之家,多少学过兵战,又向子剑学过剑术,可继承闾氏。然而闾氏没落,闾申如果想重兴闾家,便随微臣到军中去任一伍长,如果有功,国君便因功授职。”本来闾氏因此便没了,伍封此议,实则给了闾氏一条重兴的出路。

众人见伍封不计私仇,连闾氏父子也放过,尽皆感叹。齐平公问田恒道:“相国以为如何?”田恒也觉得伍封仁厚,心道:“此人表面霸道,实则宽厚,怎能在朝堂之上长盛不衰?以他的性子,就算我不算计他,早晚必被他人所害,怪不得他要退避海外了。”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

齐平公道:“既然如此,寡人便赐鲍琴为左司马,鲍氏邑地尽皆赐还,令市中诸吏传言百姓,为鲍氏洗冤。闾邱明贬为卒,闾申任军中伍长,由封儿安排军中差事。”鲍琴、鲍笛、闾邱明和闾申都叩头谢恩,鲍笛和闾氏父子退了出去,鲍琴是新任的左司马,便留在殿上议事。

齐平公道:“眼下越军入寇,战事避免不了,便由封儿任齐国三军主帅,相国和大司马田盘、左司马鲍琴同参军机,田成、宗楼任军中之将,各位务要奋勇破敌,击退越人,保我大齐社稷。一切以战事为先,其余众臣或负责粮草调度,或负责兵甲武具,俱听候封儿调用。”众人齐声领命。

伍封又请齐平公封赏镇莱关之役立功的将士,其余临淄的将士几番苦战,虽然战败了,但杀敌立功的仍须奖赏。齐平公让伍封和田恒各呈上立功者的名单,一一封赏,譬如公冶长、冉雍封城大夫,鲍兴、赵悦、蒙猎封为城司马,鲍宁立功最著,可惜夫妇阵亡,追赐为大夫,由其子伯乐继承,其余阵亡的将士如公输问、墨爱、慕元也都追赐司马,赏金无算。田恒所报之人也都有封赏,大致与公冶长等人相同。

齐平公道:“越人大举入寇,泗上诸国尽降,寡人见数战不利,分派使者前往宋、卫、鲁、郑、燕国、中山求援,又派使往楚国去,望楚王能守旧约,共破越军,晋国与齐国向来不睦,寡人仍派了使者去求援。按理说列国如派援军,也该赶到齐国了,然而至今无一兵一卒前来,不知何故。”田恒道:“鲁国自顾不暇,困守曲阜,一时来不了便罢,卫国出公得齐之力甚多,竟然也不派援军来,委实可恶。”

伍封道:“当年卫庄公死了,卫人立般师,我们攻卫执般师,却不等卫出公回来,另立了卫君起。其后卫国石圃逐起自立,卫出公回国逐石圃复位。卫出公定是恨我们不迎他回国,而立了卫君起,是以不愿意派援军助齐。”田恒道:“或是如此,那郑国与我们也有旧约,此约还是龙伯从中周旋,为何郑君也不怕援军来?”伍封苦笑道:“郑君与齐立约,是鉴于晋国势大,我们又与楚国有约,才会如此。它是想借齐国来助它,眼下越国势大,郑国地兵少,轻易怎敢前来?”

齐平公道:“那么宋国、楚国、晋国呢?”伍封道:“宋国有桓魋之事,得罪了赵氏,晋人不动,宋国必不敢出;晋国四家争权,情势极为敏感;楚国是此战最大的变数,楚若助越,情势便有些不妙,楚能助齐,越人必败无疑。然而越国却不理会楚在其后,起倾国之兵北上,或是与楚国有何约定。”

众人脸上变色,均觉不妙。田恒皱眉道:“是了,中山之王受龙伯大恩,如果龙伯派使相求,当会派援军来吧?”伍封叹道:“最麻烦的便是剑中圣人支离益在越营中,中山王的丈夫是柳下跖,这柳下跖是支离益的弟子,怎敢与乃师交战?”田恒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列国都眼巴巴瞧着我们与越人决一死战了?”伍封摇头道:“不然,齐越大战,于列国都是可趁之机,秦国、巴蜀远不可及,自然不会在意,其余各国必定心下盘算,都想着如何从中取利。是以就算我们没有援军,越国未必没有。勾践以得胜之师,久驻盖城,想必是无一举灭齐的把握,待其援军。这列国之事十分复杂,我们能够派使者出去,勾践未必不会,说不定他会以齐地与诸国交易,约伐齐国。”

这一次连田恒也脸色大变:“越人还有援军?”伍封道:“以在下之见,列国不动则已,真有大军出动,中山、卫国必助越人,燕国、郑国当助我齐国。”田恒道:“可燕国、郑国的援军并没有来。”

伍封道:“这并非使者不力,而是未得其法之故。燕国向来依仗齐国,齐国有事,一般会南下相助。燕国之政,世子克最能说得上话。他与在下交好,原知道有人欲加害在下,一直未得在下消息,是以疑心齐国内政不睦,就算引军相助,只怕齐国也败,是以不敢来援,以免越国破齐之后,北上燕国。在下回莱夷之际,立刻派人往燕国找世子克,只要他得知在下平安,便会说动燕君,派遣援军。”齐平公喜道:“幸亏封儿与燕世子交好!”

伍封苦笑道:“国君将微臣看得太重要了,燕国怎会因微臣与世子克的私交而决定兵革之事?其实燕国上下一定十分矛盾,它并不愿意得罪齐国。如果派兵南下,又怕齐败后被越国相攻,不派兵来,又怕齐国胜了,追问其不救之责。燕国的世子克对微臣还算有点信心,只要得知微臣回了齐国,便能助他下这个决心。”

田恒点头道:“这就好了,龙伯又怎么知道郑国一定会派军来援?”伍封道:“其实越国能否灭齐,郑国并不在意,只因齐国、越国与郑国相距颇远,中间有鲁、卫、宋、楚之地隔绝。只要不得罪晋楚,郑人对其它各国并不怎么在意。是以无论是齐国还是越国派使去,他都不会出兵。在下也派了使者往郑国去,不过这使者不是求见郑君,而是求见郑国的君夫人。郑君夫人是胡姬,她被立为君夫人,在下算是少有绵力,另外在下与她外家也有交情。各位试想,胡姬能使得郑君立她为夫人,想必是十分有手段,在政事上能说动郑君。在下派使向她求援,她必定会说动郑君,派援军前来助齐。就算此战齐国败了,郑国也不怕越国会攻伐,一来隔了鲁、宋、卫等国,二来他处在楚、晋之间,这两个大国怎也不会容忍越国灭了郑国去,勾践也不会蠢笨至此,为一郑国而得罪楚晋。再加上郑宋旧仇甚深,郑弱于宋,宋人助越,郑人正好借齐人之人报仇。在下派人向郑君夫人细说此中利害,是以必能成功。”

齐平公问道:“为何中山、卫国会相助越国?”伍封道:“中山向来与齐国交好,中山王夫妇颇重情义,未必愿意与齐国和微臣为敌。可惜中山王夫中山君柳下跖是剑中圣支离益的弟子,只要支离益派了人去,中山便会起兵相助,他们助的是支离益,实则也助了越国。卫国本来不欲对付齐国,然而那卫君起被石圃逐走,养于齐国,卫出公心有猜忌,总以为齐国会派兵助卫君起,是以会派兵助越。”

田恒沉吟道:“如果我们杀了卫君起,是否能退卫国之兵?”伍封摇头道:“大军动,就算我们杀了卫君起,卫出公也不会退兵。何况这么一来,齐国失信于卫君起,连一个人也保不住,传出去日后便没有人信得过齐国了。”

齐平公道:“其余之国如何?”伍封道:“其余之国,全看晋楚二国的态度,或随晋、或依楚。晋国多半会助越,是以宋国也会看晋人脸色,随晋伐齐。”田恒吃了一惊,道:“本相专派了人去说动晋国赵氏,按赵氏与齐国之亲,就算不助齐国,也不必助越国去。”伍封摇头道:“晋齐之间并不相睦,常有战事,晋事又在于四卿而非赵氏一家。赵氏灭代,仍不及智氏势大。事情也坏在赵氏灭代之举上,眼下赵氏实力大增,智、韩、魏必定不悦,如今齐越有战事,智、韩、魏三家多半会以晋师助越,借此使赵氏与齐国交恶,减赵氏之外援。赵氏一家怎敌三家?晋定公亡有三年,晋人三年未动,眼下便可派士卒攻伐。晋师一出,定会派人往宋,约宋同进。宋国与晋国结盟以抗楚国,自然是唯晋之命是从,也会派兵跟随。”

众臣叽叽喳喳地声议论,其余各国尚好,这晋人委实势大,有他们助越,齐国便大为凶险了。

伍封看了一下众臣,道:“齐国还有一个外援,便是楚国。在下也派使者往楚国,因齐楚有约在先,楚王与在下又有亲,当能说动楚国助齐,何况楚晋向来敌对,晋若助越,楚人便会助齐。唯可虑者,楚王年轻,战事多委于叶公子高,想必会让叶公为将。这叶公是个极狡猾之人,行事不尚信义,全在实利。这人有些尾大不掉,如果是他引军,多半会引大军观望,就算是楚王相催,他不会轻易参战。如果这人死了,楚王便会另使人为将,如此楚师参战便容易得多。”田恒愕然道:“莫非龙伯有刺杀叶公之意?”伍封点头道:“在下原有此意,但就怕这么一来,激起楚人之怒,反助越国。只盼楚王亲自领兵,在下才有把握说动楚师相助。在下也派人往成周求见天子,请天子派使斡旋,勾践如果想争霸主之名,便请天子赐他衮冕、彤弓、圭璧、弧矢,如果能用个虚名而缓其兵革,天子固然有面子,齐越两国之民也因此少了骨肉离别之苦。”

众人听他分析列国之情,头头是道,寻思此人这些年游遍诸国,对列国之事十分了解,又与列国有些交情,如此推断大有道理。又见他甫回齐国,便自出金帛,派了若干使者往各国去,忠君爱国之心委实令人叹服。

伍封道:“援军这些日或会来,不过齐军当先作防备,在下一路上盘算过,越军占据盖城,深入沂淄,使齐国呈分裂之势,便如人的手掌心被刺穿了,再难握拳。越人深知此地之要,是以决不会另寻它为驻兵。我们要与越人作战,当先占要地,逼迫盖城,使越人与我们决战。”

田恒道:“眼下国中有二议,一说尽早与越军决战,一说死守临淄,各有其理,悬而未决。龙伯赞成何议?”伍封道:“出城决战!”

田恒皱眉道:“临淄城高墙厚,池深濠阔,又有牛山、淄水为凭,我们如果死守临淄,越军未必能攻下,为何定要出城迎战?”伍封心道:“原来你赞成死守临淄。”叹道:“勾践伐吴,夫差便是死守吴都,越军在吴都之南建一越城,再四下掠地,吴人守城三年,终于城破国亡,是以守城之举甚是被动。越军如果大军围城,派人四下夺取齐地,就食于齐,齐国就算十年,终也会城破国亡。越军迁都琅琊,本就不怕齐人据险死守。”

田盘道:“既然如此,我们大军出城,越军又怎会出城决战呢?在下也觉得尽早决战为好,就怕勾践会以灭吴之法,慢慢相攻,作为长久之计。”

伍封点头道:“大司马所言极有道理。不过越军人多,齐军人少,是以勾践此刻决不会着意一城一地,他虽不怕我们据险坚守,但早一日灭齐总是好的。何况他灭吴而来,连战皆胜,锐气正盛,不免视齐人如无物,就算他以前有围城之意,如今也不想旷日持久拖下去了。而且鲁在其背,楚在其后,勾践多少也有些顾忌,只要楚人一动,他非要觅我们决战不可,以在下之见,楚人必然早就动了,只是还未及来,勾践在楚国必有细作,怎会不知?我们预先出城,他正合心意。越人与齐国决战,他们如果一战而胜,齐国亡之有日,反之他们败了,我们再夺盖城,便可列境收兵,集大军将越人尽数逐离齐境。”

众人都不住点头,伍封道:“不论我们是决战还是死守,于双方各有利弊,久拖之下,最受损失的便是齐国。我们士卒虽少,也必须尽快将越人逐走才是。”齐平公点头道:“寡人以为尽早决战最好,田相以为如何?”田恒沉吟良久,点了点头。齐平公道:“既然如此,诸公便不必再有争执,一切以决战为虑。”

伍封道:“越人兵驻盖城,大有地利。我们要迫他交战,唯有大军南下,夺取徐州。”田盘击掌道:“龙伯此议极合兵法!徐州被越人所夺,齐国南线尽归越人。如今勾践大军在盖城,徐州必然空虚,我们若是夺下徐州,再得长城之利,越人便断了后路。”田恒点头道:“越军比齐军人多,我们若能夺下徐州,便有两城之利,大军由临淄到徐州,不过半日行程,人少也足以破敌。”

伍封道:“勾践、范蠡、文种精通兵法,就怕这徐州不易拿下,我们需得有个照应。临淄、徐州和盖城之间,其要害之地莫过于龙口,此地离临淄只五十里,形如咽喉,左依山、右傍水,进可攻、退可守,便于用兵。何况此处是在下昔日之居伍堡,构建甚奇,在下当年新立都辅军,将都辅军大营设在伍堡四周,将伍堡包了进去。这座大营是在下设计、闾邱明所建,一直未能用上,如今便可驻扎大军。越人要由盖城而上,龙口的伍堡和都辅大营是其必经之地。国君,微臣想与鲍琴率万人前往龙口,策应临淄、徐州二城,勾践如果回军救徐州,臣便在背后邀击。更要紧的,是怕勾践东退琅琊,臣在龙口,正是东往莱夷琅琊的大道之旁,只要勾践东退,臣便能赶上击之,受他不能安然进琅琊之城。”

齐平公点头道:“这伍堡是令堂依伍子胥遗法所建,寡人曾经去过,果然是坚固无比。封儿居此多年,周围地形熟悉无比,大占便宜。”伍封道:“在下想请国君移驾伍堡,勾践亲率大军前来,国君亦当亲临前阵,以振齐人之心。”齐平公怔了怔,点头道:“封儿既为主将,寡人便遵令往伍堡。寡人是否可带貂儿和积儿去呢?”

众人不禁微笑,伍封笑道:“这是自然。微臣之所以要请国君移驾,便因为越营中支离益、颜不疑二人之故,这二人是天下间最厉害的刺客,万一战事紧张,勾践说不定会使他们行刺国君。国君如有闪失,齐军士气急堕,此役不战而败。”齐平公与众臣都大吃一惊,伍封道:“伍堡中构建颇奇,不熟悉堡中情形,决难闯入,就算支离益进去也难得手,是以国君非得暂居此堡不可,田相也可将令孙田白移居堡中,一来与世子积为伴,二来可安大司马之心。诸公也可将幼移入,以防支离益、颜不疑到临淄偷取儿,要胁诸公,逼各位效仿伯嚭。”

田恒点头道:“龙伯果然仔细,本相倒忘了支离益和颜不疑二人,便让白儿到伍堡去,本相才能放心。”伍封又道:“微臣由高唐带来的一万士卒,可使鲍琴为将,列为中军,随我往龙口。临淄三万余人可分为三军,每军万余人,请田相引一军守住临淄,大司马田盘领其余人为左右二军,南下夺徐州。”

齐平公怔了怔,道:“越军人数比我们多,我们分兵为四,岂非犯了兵家之忌?”田恒笑道:“在勾践眼中,我们是犯了兵家大忌,须不知我们大军分扎三处,看似为三,实则为一。有龙伯的中军在龙口、盘儿的左右二军在徐州,三军互相照应,再有本相的万人在临淄为外援,便如三支长矛指住了越人,勾践非惊不可。”田盘点头道:“有我们四军在,勾践若想在半日内攻破临淄、龙口或徐州任一地都不可能,任一地半日不下,接应便至,越人自不能得手。”

伍封笑道:“微臣正是想四军来往接应,环环相扣,一击而四动,等闲不可攻破。造成勾践三面受敌之势,进退两难。”

田恒、田盘、鲍琴尽皆领命。众臣见这三人之间,以鲍琴最弱,他并无战阵经验,胆气也弱,不过他领的是中军,有伍封在侧,这中军实由伍封亲领,自然无妨。这是伍封故意为之,须知这鲍琴虽任左司马,并非因为他是军中宿将,而是看在鲍息之面才获此职。日后鲍氏要在齐国兴盛,除了伍封交给他的这支人马外,鲍琴也要立些战功才行。到时伍封巧作安排,让鲍琴立几个功劳,鲍氏这左司马方能长久当下去。

伍封又安排其余诸臣,何人负责兵甲器具、何人负责粮草转运、何人准备犒援之金帛、何人专事列国外交,又道:“齐军人手不足,微臣有个主意,想请国君和田相下一道令,由国中死囚中挑一些精壮之人,依闾邱明父子的方法往中军帐前,论功减罪。这些人奋进则生,退则受死,或能奋勇。”田恒点头道:“龙伯此计甚好,便这么办。眼下莱夷一带打通了,本相派人往各地收兵,或者还可以招集些士卒,往阵前供龙伯使用。”

众人依伍封之令,准备一日,当晚伍封仍宿宫中,教田白巫氏秘技口诀,这口诀甚短,伍封逼他背得烂熟方让他睡下。  filsarilhl072134八3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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