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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左旋右抽 中军作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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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在马车上想着心事,既然知道颜不疑不是冲着他来,便放了心。心想:“这颜不疑狡猾无比,甫到齐地,便找被离叔叔的麻烦,让我们都以为他是为了我们或是《孙子兵法》,岂知他另有图谋!”

正想着,忽然伍傲停下了车。

伍封向前看去,只见两个人腰中挂着铜剑,挡在车前。

为三十余岁年纪,生得彪悍魁梧、孔武有力,另一人是二十岁不到少女,容色十分艳丽,说得上是少见的美女,此女身高近八尺,腰细腿长,比她身旁那男子还高一些,这么高的女子倒也少见。

伍傲叱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挡着封大夫的马车?”

那人大声道:“人名叫招来,这位是人的师妹叶柔,我们都是子剑先生门下弟子,奉家师之命,特来请封大夫过府宴饮。”

伍封听见“招来”这名字甚怪,笑道:“无怪乎令师派你来请我,原来先生这名字起得好,召之即来。”心道:“子剑的反应倒快,昨日打了他的儿子,今日便找上门来。”知道宴无好宴,摇头道:“在下身有要事,无暇前往,烦招兄想子剑先生解释,改天在下到昌国城去拜访令师。”

招来道:“家师眼下已到了临淄,备宴于问剑别馆,封大夫只须一见,也免得日后大老远到昌国城去。”

伍封暗吃一惊,心道:“子剑任悼公老师,自从悼公被田恒之父田乞杀了后,便退居昌国,三年多未出过昌国城,如今他竟然赶到临淄,自是非给他儿子报仇不可。”叹了口气,道:“非是在下有意推辞,实因要到驿馆拜访朱平漫先生。”

那少女叶柔眼露不屑之色,显是以为伍封怕了子剑,淡淡地道:“朱先生也是家师的贵客,现在问剑别馆中坐定,封大夫要找他,正好随婢子同往。”她语声轻柔,仿佛带着吴越一带语音中特有的婉转,说的虽是齐语,但与寻常齐语又有所不同,十分动听。

伍封心道:“这个子剑怎么与朱平漫搅在了一起?嗯,这女子语音温柔,怪不得名字中有个‘柔寻思时,一乘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停到伍封车旁,道:“封大夫,鄙主人范蠡大夫因有要事,此刻已向贵君告辞,即日回国。临行时命在下赶来,说是与封大夫一见如故,有一件薄礼相赠。”跳下车,双手捧过一个长长的锦盒。

伍封下了车,双手接过,客气了几句,打开锦盒,正见锦盒中是一口长剑,心中一动:“天下铸剑名师,推吴国的干将、莫邪,其次是越中欧冶子、楚国风胡子。若以铸剑而论,当以吴越为最。”将剑连鞘拿出,顺手将锦盒交给伍傲,将剑从鞘中拔出,便觉一股森森的寒意沁出,只见剑光如一泓碧水流动一般,映面欲碧,剑柄上镶着“映月”两个字,由剑尖到剑都是精铁通体打造,是一口铁剑。其时之青铜剑,剑刃不过二尺多,铁剑虽然较少,伍封却也见过,剑刃一般不过三尺。这口“映月”宝剑剑刃长有三尺三分,比其余的铁剑还略长一些,的确与众不同。

伍封不禁失声赞道:“好剑!”

那人道:“这口‘映月’是鄙国良师欧冶子所铸。欧冶子为越王铸剑五口,曰‘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钩’,又与干将一起为楚王铸成‘龙渊’、‘泰阿’、‘工布’三剑,均为天下名剑。其后欧冶子悉干将铸剑之秘,再入越国,欲合二家之长为大王铸一口王者之剑,将铁精、纯铜和金英冶练,断剪爪相投,金铁相濡而成。不料炉开之时,成剑两口,一口铁剑,是为‘映月’,另一口为青铜剑,是为‘王剑’。‘王剑’短而得其雄势,‘映月’长而得坚韧。此‘映月’宝剑刃口锋利坚韧,斩顽石而不损其刃,远胜于其它名剑。此剑是大王赐给范大夫之物,诚为天下之至宝。”

伍封惭愧道:“得范大夫如此抬爱,在下何以得报?”

那人显是范蠡家客中的善言之辈,答道:“范大夫说宝剑赠英雄,不见封大夫,尚能配携此剑,可见过封大夫之后,便不敢将此剑再挂腰间,徒生惭愧之念。”

伍封一向豪爽,也未再推辞,那人施礼告辞。伍封见他能言善辩,与众不同,叫住他问道:“先生尊姓?”那人哈哈一笑:“区区一个食客,贱名不足挂齿。”上了马车,昂然而去。

伍傲一向沉默寡言,此时忍不住道:“范大夫手下一个食客,竟然也是如此潇洒不群,范大夫之慑人风致,可想而知。”伍封深有同感,将腰中的铜剑解下,改挂上这口“映月”。

那招来看着伍封腰间的“映月”,眼露羡慕之色,道:“封大夫……”,伍封拍了拍腰间的宝剑,豪气陡生,笑道:“便随二位去问剑别馆吧!”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子剑要找我的麻烦,便在他身上试一试这‘映月’的厉害吧!”

问剑别馆是齐悼公赐给子剑的别馆,座落在临淄城东,一向是子剑之子恒善的居所。伍封踏进大门时,心道:“那恒善在这别馆之中,不知戕害了多少女子。”他身怀老子吐纳奇术,精神甚好,见者根本看不出他从昨晨至今,一直未阖眼睡过。

伍傲也知这对方多半不怀好意,将马车将给别馆佣仆之后,紧跟着伍封身后进了别馆。

子剑从别馆中迎了出来,大笑道:“封大夫,请恕恒某唐突,将阁下强邀了来!”他名叫恒昌,因剑术高明,齐悼公以子剑尊称,是以人人都称之为子剑。这人六十岁许,身高近八尺,虽比伍封矮了一个头,却是渊停岳恃,气势不凡,确有一派大宗师的风度。

伍封也笑道:“久慕子剑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其实是平生之愿。”

二人客套了几句,子剑笑道:“来来来,恒某为封大夫引见一位贵客。”走进堂中,只见堂上宾客并不多,两旁各排了八席,左边八席已坐满了人,第三席上坐着闾邱明,右边八席,前两席空着,第三席以下坐满了人,那第三席上坐着的却是公子高。公子高因让君位有功,被任为临淄城的都大夫,虽然他统管都城之政,军权却握在田氏兄弟手上,也不怕他敢翻了天。

伍封心道:“子剑还是有些面子的,连公子高和闾邱明也来了。”

子剑带着伍封向左边第一席上走去,道:“封大夫,这位贵客非同可,便是名满天下、人称‘大漠之狼’的朱平漫先生。”

那朱平漫赫地站起身来,伍封暗吃了一惊。这生吃活人的朱平漫名震列国,其实身材矮,身高连六尺也不到,头大颈粗,透过薄薄的锦衣,隐隐可看得出他浑身的肉疙瘩。此人肌肉达,却是往横里长去,肩宽腰圆,身足粗壮,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出无穷的骇人精力。

伍封拱手道:“久闻朱先生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幸如之何。”

朱平漫冷哼了一声,道:“封大夫名声鹊起,数日之内便能名震齐境,直追名垂齐国的子剑先生,也算天下罕事!”他说话皮里阳秋,言下之意。显是讥讽伍封名声大震,未必是有真实本领,丝毫未将这齐国第三大剑手放在眼里。

伍封又如何听不出来,微笑道:“朱先生散千金之财,学屠龙之术,未知将令师的屠龙剑术,学会了几成?”支离益在天下人心中,几近传说中的神人,有关支离益及其门下弟子的传说,酒肆坊间,无人不知。这朱平漫散尽家财,随支离益学剑,始终学不会支离益最为得意的屠龙剑术,反是后学入门的董悟随支离益学剑三年,便打败了早入门十年的朱平漫。伍封早听列九说过此事,是以出言讥讽。

朱平漫额上青筋绽出,怒哼了一声。

子剑上前打圆场道:“封大夫休要看了朱先生,朱先生不仅擅长威猛无筹的‘开山剑术’,还自创了一路‘苍狼剑法’,纵横大漠,至今未遇敌手,高手练剑,到了如此地步,不免寂寞,幸好鄙国新出了封大夫这样的少年英雄,或可稍慰朱先生无敌之寂寞。”

子剑这么一说,显是自认朱平漫与伍封的剑术至少是相若的,他故意将名垂天下的朱平漫与伍封扯在一起,更增朱平漫之怒。

伍封自然听得出子剑是故意激起朱平漫对他的敌意,心道:“你是一派宗师,要替儿子报仇,直接向我挑战便是,何必用这种手段?”本来他对子剑心怀尊敬,此刻立生鄙夷之感。

也不理朱平漫如何吹胡子瞪眼睛,伍封自与公子高、闾邱明打过招呼,寒喧了几句,由子剑引着,坐在右手的第一席上。由于他只带了伍傲一人,便由伍傲坐在身边的第二席上。

子剑哈哈一笑,走到中间五席的正中一席上,左右各两席,左边坐着叶柔等几个女人,右边坐着招来等数名男子,看来,其左右两席都是他的男女弟子。那恒善想是创痛未止,不能就坐,所以未见于席上。

子剑这种排座之法,乃是至亲好友在家宴饮的座法,并非宴宾之礼,是以连伍傲也能坐在公子高的上。若是大宴宾客,客人所带的家将侍卫,只能坐在主宾后排的席上,不能坐在前排占了贵客之座。

子剑拍了一下手掌,立时一众婢妾从堂后出来,端着酒荤美食,如蝶入花丛般穿行堂中,每席之后都站了一名婢侍奉饮食酒浆。

酒过三巡之后,闾邱明笑道:“子剑先生隐居昌国城三年,令人好生挂念,今日突来临淄,想是太过寂寞了吧?”

公子高也道:“师父未见弟子三年,弟子几番要拜访师父,总是不得其便。近年来弟子勤练剑法,自觉颇有进境。宴饮之后,还要请师父指点剑法。”

伍封心道:“原来你也是子剑的徒弟,怪不得子剑一到,便巴巴地赶了来。”

子剑淡淡一笑,道:“如今封大夫风头正劲,剑术远胜于为师,公子找他指点,岂非更为方便?”

此言一出,公子高与闾邱明都皱起了眉头,招来和叶柔都面露不屑地望着伍封。

伍封笑道:“子剑先生说笑了,在下这一点微末功夫,怎入先生法眼?实不相瞒,在下剑术平平,但运气尚佳,是以宵之辈的卑鄙手段,在下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子剑听他话中有话,脸色微变。不过,他是个老辣精明的人,笑道:“听说那楼无烦剑术奇高,却被封大夫所杀,不知详情如何?”

朱平漫变了脸色,狠狠地盯着伍封,一幅噬人的模样,伍封愕然,心道:“楼无烦又不是你老爹,何以这般恶狠狠看着我?”说道:“楼无烦的剑术,还算过得去吧!不过,既然他已死了,在下也不愿再已死人作为话题,扰人安眠于地下。”

朱平漫怒哼了一声,子剑笑道:“封大夫大约不知道,那楼无烦是朱先生唯一的弟子吧?”

伍封暗吃一惊,说道:“这倒是意想不到。不过,人也杀了,后悔也是无益。子剑先生这么说,莫非是想叫在下掘了楼无烦的骸骨出来,向他叩头陪罪?”

叶柔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格格地笑出声来,子剑怒瞪了她一眼。

朱平漫“嘿”了一声,显是怒气勃,难以抑制。

伍封知道今日之事,不动手一显功夫难以脱身,心道:“这个子剑一心想挑动朱平漫与我动手,若是太过示弱,日后子剑的门人弟子定会找上门来,纠缠不休。”他见朱平漫的模样,多半是粗豪冲动之人,故而以言语激得他怒,动起手来,易露出破绽。

朱平漫正要起身向伍封挑战,却见子剑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先已站起身来,喝道:“封大夫剑术了得,在下习剑多年,未能有成,想请封大夫指点一二。”

众人愕然,想不到朱平漫未及动手,子剑的弟子却先向伍封挑战。不过众人转念一想,这人多半是怕伍封与朱平漫动手之后,大败而走,甚至或伤或死,再想挑战也不得,便抢先站了出来。

子剑喝道:“武,封大夫剑术无双,岂是你能仰其项背的?”

伍傲声道:“公子,这一战便交给傲吧?”

伍封知道伍傲是母亲在吴国收养的孤儿,剑术得过父亲伍子胥的真传,又经庆夫人的精心调教,是以剑术在伍堡之中仅次于自己和庆夫人。他从在伍堡练剑时,这个伍傲便是他的陪练对手,剑术恐怕与那个古陶子弱不了多少。

伍封本想答应让伍傲出战,但转念一想,这人向自己挑战,子剑表面上责骂,却并没有出言阻止,想是此人剑术极高,子剑认为他能与自己一较高下,对他颇有信心。怕伍傲有失,声笑道:“傲,我这两天手痒得紧,何况我不出场,他们又会使人来搦战,总是麻烦不过,不如我来打他吧。”

在伍傲的心中,伍封如同天人,从不会想过伍封会有败时,点了点头,手却紧按剑柄,周围打量,怕子剑另有诡计。

伍封长笑一声,道:“在下今日手痒得紧,正想找子剑先生切磋一下,这位兄台愿意下场,在下权当热身罢。”长身站起,站在了场中。

他身高一丈,浑身无一丝多余的缀肉,这么往场中一站,当真是渊停岳恃,如擎天一柱般威势惊人。

子剑那一众女弟子见他形如天神,说话又充满豪气,无不意乱神迷,心为之折,唯有叶柔面不改色,静静地看着伍封。

堂上众人都变了脸色。包括闾邱明和公子高在内,谁都看得出子剑今日处处与伍封为难,迫他动手。不料伍封竟有这一番说话,那无异于直接向子剑挑战。面对子剑和朱平漫这种万中无一的高手,伍封不仅毫无怯意,反而将矛头直指向以剑术威震齐国的子剑。

公子高与闾邱明对望了一眼,额上见汗,心知今日之事可了不得,伍封是国君的未来女婿,又是鲍家的人,如今鲍息正引大军在外,若是伍封有何损伤,后果如何,连想也不敢去想。

那武见伍封声势惊人,忽生惧意,但他搦战在先,怎好索罢,硬着头皮下场,从腰间拔出了铜剑,指着伍封道:“请封大夫指点!”气势已弱了许多。

伍封缓缓拔出了那口“映月”宝剑,笑道:“名师出高徒,想来阁下的剑术了得,不过,在下这口剑是越国名匠所制,不仅稍长,还锋利异常,阁下可要心了。”众人见他这口剑泓然如水,光芒流动,自是难得一睹的宝剑,无不替那武担心。

武赞道:“果然是好剑!”眼中厉光闪过,忽地手起一剑,如电光闪过,向伍封胸前刺来,剑势凌厉之极。

众人见他一语未毕,突施杀手,暗吃一惊,又见他这一剑法度谨然,出手不凡,显是由子剑这名师调教出来的高足。心想:“这一剑太过凌厉,先声夺人,最好的应付方法是避其锋芒,再施反击。”

伍封见武这一剑颇具意向,赞道:“好剑术!”不退反进,迎上剑势,手上“映月”横击,“当”地一声脆响,长剑击在武的剑身之上。武只觉浑身剧震,一股酸麻之感从手上传来,铜剑几乎脱手飞出。

伍封天生神力,剑上力道惊人,武又怎是其敌?当下踉跄后退。

伍封长笑一声,收起剑势,底下飞起一脚,踢在武的腿上,将武踢出两丈之外,跌倒在子剑案前,手中的铜剑也脱手飞到一边,砸在石阶之上,出“呛啷”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连朱平漫心中也大生寒意。这武剑法不弱,谁知在伍封手下,竟非一合之将!

招来和叶柔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子剑面色铁青,缓缓道:“封大夫的剑法之中,竟连腿也用上了,在下周游诸国,倒未曾见过这种剑法。”

伍封的剑法,既有家传的伍氏剑术,又有从列九处学来的董门剑法,再揉进公子庆忌的空手技击功夫,的确是令人意想不到。

伍封笑道:“其实不用腿也可以的,只是不免将武伤于剑下,有损子剑先生的面子。”走上前去,伸手去拉武起来。

那武爬着捡起了剑,见伍封伸左手拉他,便伸出了手,由伍封将他扯起身来,武脸上笑了笑,右手的铜剑忽地由下而上,向伍封腹挑了上来。

他这么突施暗算,大出伍封和堂上众人意料之外,一众女弟子失声惊呼。

伍封伸手一推,武倒退开去,铜剑不免也随身后移,“嗤”地一声,将伍封胸前的衣襟割了个口,此时伍封右手铁剑如一泓秋水般横过,从武颈上抹了过去。待武跌下时,已是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

众人骇然之下,一起向武的尸体看过去,眼中无不露出鄙夷之色。时人重武,崇尚英雄,伍封去拉武起身,本是好意,谁知武竟会趁机暗算,手段之卑鄙,实是出人意外。如今反被伍封所杀,众人毫无恻隐之心,只觉此人该死,就连包括公子高在内的一班子剑的弟子招来、叶柔等人也对着武的尸体露出鄙夷之色。

伍封叹了口气,道:“不料子剑先生一世英雄,竟会有这么一个无耻之徒!在下意兴索然,改日再向子剑先生讨教罢!”将剑插入鞘中,走回几中。其实他心中,并无把握胜得了名震齐国数十年的子剑,更何况还有一个“大漠之狼”朱平漫在那里,此时趁机见好就收,别人也不会另有想法。即便是生吃活人的朱平漫来挑战,也大有理由拒绝。

伍封这几句话,令招来、叶柔等子剑门下的弟子大感面上无光。伍封话中有话,那是徒弟卑鄙如此,师父未必会好到哪里去,以致心生鄙视之意,不屑于动手。

子剑这时缓过脸色,命人将武的尸体抬走,端起酒来,向伍封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封大夫剑法惊人,令恒某大开眼界。实不相瞒,在下听说封大夫格杀古陶子、公孙挥、楼无烦三人,心中不以为然,以为是众人讹传,今日见了封大夫的剑法,才知先前太过觑了封大夫,失敬之处,尚请见谅。”伍封在他面前杀了他的徒弟,这人竟然不以为意,果然是气度不凡。

伍封听他又提起楼无烦,向朱平漫看了看,却见朱平漫若有所思,似乎不甚在意,心想:“这人不知又打甚么主意?”端起酒来,与子剑饮了这一杯,却见子剑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之色,心中懔然。

这么一来,众人意趣索然,闾邱明推说军中有事,先行告辞。伍封知道这人有名的见风驶舵,怕自己与子剑冲突起来,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便溜之大吉。

闾邱明才出了门,伍封也起身向子剑告辞,又对朱平漫道:“朱先生不会急于回代地吧?”

朱平漫随口答道:“恐怕还有好一段日子。”伍封笑道:“改日在下到先生住处拜访,先生会不会不高兴呢?”

众人见他与朱平漫有杀徒之仇,居然还有找上门去的念头,无不骇然。其实,伍封极不愿意与这“大漠之狼”动手,但自己不稳住他,这人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自己先给朱平漫心中打个底子,让他时时提防自己,不敢向其他人动手。

朱平漫眼中厉光闪动,呵呵笑道:“如此最好不过,不知封大夫何时来呢?”

伍封笑道:“在下近日要乔迁新居,颇有些忙碌。暇时抽时间去吧,若预定日期,又怕爽约,让朱先生白等一场。”

朱平漫点头道:“在下静坐驿馆,等封大夫十日吧。若是十日之后,在下恐怕要被它事耽搁了。”那意思是说,若十日内你不来迎战,便会找上门去了,

伍封心中暗喜,心道:“至少这十日之内,不怕你胡来!”向子剑道别,子剑也不挽留,送出了门。

此时天色已晚,伍封让伍傲驾车前往渠公府。马车行出不到一里,十多乘马车追了上来,伍封看时,见是公子高。

公子高命马车与伍封的马车并行,侧过头来,声道:“封大夫,今日杀了武,大大不妙。”

伍封与公子高素来无甚交情,见公子高满面忧色,弄了个摸头不知脑,道:“公子说的可是在下与令师交恶的事?”

公子高叹了口气,道:“这倒是事,家师与封大夫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在下届时央人为二位化解,未必不成。最麻烦的,是封大夫今日杀的那武。”

伍封失笑道:“公子是怕他变成鬼魂来找在下?”

公子高苦笑道:“封大夫可知武是什么人?他是左司马田逆的独生儿子田武!”

伍封立时头都大了,道:“什么?怪不得令师明知他非在下敌手,却许他与在下比剑!”想起子剑眼中闪过的得意之色,心知上了这老狐狸的当。自己如今身份尊贵,子剑不敢公然与自己为敌,挑动朱平漫不说,还埋下一着伏笔,让田逆的独生子田武死于自己的手上,不消说,那暗算的手段多半也是子剑暗中指使的了!怪不得他称田武为“武”,那是怕自己听说姓田,留了心眼。本来自己与田逆虽然有仇,却也不致与你死我活,至少两人暗中较量,表面上还要过得去。如今有了这杀子大仇,就算是国君和田恒出面,也是无法挽回的了。

公子高叹道:“在下与封大夫相处日少,不过,在下却十分佩服封大夫的潇洒不羁,为免田相国有何误会,在下这便去向田相细禀今日之事。以田相过人之智,自会知道其中的关键所在!”

伍封对他登时大生好感,知道公子高见自己受国君宠爱,这是摆明态度站在自己一边,只要田恒不卷进自己与田逆的较量之中,田逆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师父子剑虽然地位尊贵,总是无权无势,他犯不上靠师父之力来与自己为敌。又想:“公子高是国君的堂侄,算起来,还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哩!”知道公子高不敢在田恒面前搬弄是非,不讲实情,说道:“如此多谢大舅了!”

公子高听见“大舅”两个字,大喜,知道伍封不再当他是外人,道:“明日田相和田逆问起,你就假装不知道田武的身份。”匆匆忙忙地赶往相府去了。

庆夫人、渠公、被离和列九听伍封说完,都觉得此事大为麻烦。楚月儿站着庆夫人身旁,她在田府颇有时日,也知道田逆是个睚疵必报的人,脸上现出惶急之色,甚是担心。

渠公道:“这个田武是田氏晚一辈中的杰出人物,与田盘并称二杰,不仅剑术了得,还狡黠多诈,甚得田恒的喜爱。他本不叫田武,田恒说他颇有将才,大有田氏前辈孙武之风,故为他改名为田武。”

列九道:“田武曾找我比过剑术,被我推掉了,他见我身有残疾,也不好苦苦相逼,我看这人心高气傲,若非子剑指使,怎会做出暗算之举?”

庆夫人摇头道:“今日到了临淄,才知封儿如今风头正劲,被齐人视为齐国最有前途的少年英雄。若是封儿死于田武剑下,即便是暗算得手,田武也会声名鹊起,一举成名。若非田武有如此想法,子剑就算说破嘴唇,他也未必会暗算伤人,自坏名声。”

众人都以为然。

伍封看了楚月儿一眼,笑道:“不理他,不理他。如今田逆还未找我,我们便如此忧心忡忡,改日田逆找上门来,是否要心胆俱裂呢?明日我找国君告假,在家中练剑九日,再去找那个生吃活人的‘大漠之狼’朱平漫一较高下!”

众人骇了一跳:“朱平漫?”先前伍封说杀了田武之时,并未说过朱平漫的事,是以一听伍封要与朱平漫比剑,都大感骇然。

伍傲将朱平漫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被离皱眉道:“这朱平漫来临淄城干什么?”

伍封笑道:“听说上次阚止请来的董门刺客中,有一个是董梧的儿子,死于斯役,故而来找国君索要凶手,欲运回骸骨,多半是受了董梧之命吧。”

列九忽地想起一事,叹道:“我明白了,那日我杀了那个董门刺客,原来是董梧的儿子!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董梧名满天下,儿子的剑术却平平无奇,任公子怎会派了他来?我失陪一阵。”出门而去,众人愕然不解。

被离想起那日的“尸变”,将当日的事说了出来,道:“照我的想法,董梧的儿子说不定是偷了支离益的‘金缕衣’,偷偷跑出来。他身为董梧的儿子,整日躲在父亲身边,恐怕也惹得那些师兄弟们耻笑,才会有此举动,枉送性命。”

众人大是感叹,心中均想:“若是董梧得知自己儿子死在一个身有残疾的人身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时,列九拿着一个布包进来,放在桌上,道:“这件‘金缕衣’是我从那董门刺客身上取来,本想送给公子作大婚的礼物,如今公子要与朱平漫动手,再加上田逆说不定会派人暗算,不可不防,只好先拿出来。公子定要穿在身上,以策万全。”解开布包,现出那件亮灿灿的“金缕衣”来,道:“这‘金缕衣’是件少有的宝贝,天下只此一件,防御刀剑箭矢,颇有奇效。”

众人都低头看那宝贝,啧啧称奇。

伍封笑道:“九师父对我不会这么不放心吧?这件衣服我是不穿的,还是九师父自己留着罢。”

列九正色道:“公子,你休要视了朱平漫。此人在支离益门下近三十年,虽然未练成屠龙剑法,但力大无比,剑势凌厉,连董梧对他也深为忌惮。非是列九长他人的志气,以你今日的剑法,绝非朱平漫之敌手。如今你只有九日练剑,未必便能过了他。你穿上这件衣服,至少可大增信心。高手比剑,信心气势最是重要。你的剑术暂时还胜不过朱平漫,只好靠信心和气势来致胜了!”

伍封从未见过列九这么严厉的神情,暗暗吐了一下舌头,再也不敢说不要。

列九拿着“金缕衣”在他身上比了比,道:“公子身材高大,此衣是胡人所制,此衣虽然略了些,不过公子穿上遥算得合适。”亲手解开伍封的外袍,替他穿在里面,再将外袍罩在外面。这才语转温柔,道:“此衣穿着,冬暖夏凉,自今日开始,公子要终日穿着,不可脱下。”

伍封苦着脸道:“若是与公主成亲,洞房之夜穿是不穿呢?”

众人哄然大笑,列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庆夫人笑道:“这子从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知闯过多少祸,在这当口,亏他还会说笑。”

被离笑道:“我有一个主意,或可解今日之危局。”

众人都知道被离足智多谋,一起看着他。

被离道:“其实谁也不知道董梧的儿子死于九师父之手,不过,董门一众刺客,全是中了田逆的埋伏,被乱箭射死。我们便设法传过话去,让朱平漫知道董梧的儿子死于田逆之手。朱平漫若是奉了董梧之命为其子报仇,说不定会去找田逆算帐,岂不是好?”

渠公赞道:“好计谋!”

庆夫人皱眉道:“谁都知道阚止之乱是田氏兄弟所平,按理说朱平漫也应知道,但他却向国君要人,是何道理?是否他不愿意开罪田氏兄弟呢?”

被离笑道:“他自然知道董梧的儿子多半是田逆所杀,但田氏势大,他这头‘大漠之狼’恐怕也不敢轻易得罪。不过,若将此事挑得开了,让人人都知道田逆杀了董梧的儿子,朱平漫自然不好意思装作不知道凶手是谁了吧?他若是不去找田逆,董门的威风岂非大为有损?自己也不好意思做人哩!”

众人均觉有理,渠公大感兴奋,道:“妙极,老夫便连夜派出人手,在城中大肆宣扬,尤其是朱平漫所居驿馆附近的酒肆女闾不可放过,保证朱平漫一觉醒来,便现人人都知道田逆杀了董梧之子。”

伍傲忍不住问:“老爷子派些什么人出去?”

渠公道:“老夫府上有健妇上百个,说长道短正是她们最为擅长的本事。老夫略予薄赏,一传十、十传百,怎不会一夜之间,蜚声千里之外?”

众人大笑,伍封笑道:“最好在田逆那左司马府附近也派一些人,单用言语,便可把田逆吓个屎尿迸流。”

庆夫人淬了他一口,笑道:“当着月儿的面,不可出粗口。”

伍封向楚月儿看了过去,见她满面绯红,旖旎动人,心中大乐。道:“我见这‘金缕衣’打造极精,既然能用这种金铁为细链编成衣甲,我们何不也用这法子多造几件,或是造些护腿护臂之类的东西?”庆夫人眼睛一亮,道:“封儿这主意不错,只是要打造出这么精细、又如此坚韧的链子,非要极高明的匠人不可。”渠公道:“这个老夫可以去找一找,看看谁有这本事。”庆夫人叹道:“当年我们府上有个高手名叫豫无鬼的匠人,铸技妙绝天下,可惜已经亡故了。若是此人还在,必能轻易打造出封儿所说的护具。”

次日一早,伍封抢在朝议之前见了齐平公,细说了诸事,道:“国君放心,这十日之内,朱平漫再也不会提起交出凶手之事,十日之后,他败在了微臣剑下,自会灰溜溜回他的大漠当狼去也。”

齐平公素来当伍封是天下第一的剑手,又有甚么不放心的,道:“你便回去练剑吧,十日之后,寡人亲自为你助威。噢,今日柳下惠会来商谈齐鲁和议,幸好越国使者范蠡大夫昨日已回国,否则,恐怕会设法阻止。”

伍封笑道:“国君放心,微臣昨日与范大夫详谈,他并不反对齐鲁之盟。”将详情说了。

齐平公大喜道:“寡人看你不仅剑术无双,口才也是天下罕有哩,有你在身旁,寡人当真是没有什么事值得愁了!是了,你在家中练剑,是否把妙儿带了去?”

伍封立感头痛,道:“若是有公主在旁,又怎能练得成剑?”

齐平公想想也是,笑道:“那好吧,寡人这十日便为你挡住这妮子的纠缠算了。”

伍封告辞出来,不敢去见公主,到了渠公府,庆夫人道:“你自回伍堡去,你那座封府我同渠公替你打理,十日之后,便可搬过来。”

伍封命伍傲备好车,正要上车,便见楚月儿赶了上来,伍封笑道:“好月儿,你来做什么?”

楚月儿道:“姊姊让我随你去,侍侯公子练剑。”

伍封奇道:“姊姊的病势不轻,何以不叫你侍侯?”

楚月儿听伍封也称楚姬为“姊姊”,心中甚喜,低头道:“她有九师父照顾,根本不让我插手哩!”

伍封心想:“老子吐纳术妙用无穷,这几日勤练下来,说不定能大生奇效,月儿习之日久,正好与她精研此术。何况她的身形步法绝妙,也可以学一学。”笑道:“好吧,你侍侯我练剑,我便侍侯你上车吧。”伸出大手,将楚月儿抱上了马车,然后跳上马车,对伍傲道:“傲,走吧!”

伍封将列九教他的董门剑法反复练习,虽然找不出破绽,但其中的种种变化却乱熟于胸。朱平漫既是支离益的弟子,与董梧一师传承,自创的“苍狼剑法”理应与董门剑法路数相近。又回想当日楼无烦使过的剑术,虽然剑法诡谲异常,其实与董门剑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想不到朱平漫外表粗豪,竟能创出这种诡谲阴狠的剑术,暗暗佩服。

他这几日练习老子吐纳术进境奇快,不仅容光焕,连气力也大了一点,出剑也更为快捷凌厉了些。

午饭之后,伍封与楚月儿对坐,练了一阵吐纳术后,叹道:“怪不得连孔子也说老子是见不见尾的神龙,能创出这种吐纳之术,当真是了不起!”

楚月儿道:“公子练这吐纳术,进境之快,月儿真是意想不到,看来过不了多久,公子便可大功告成了。”

伍封笑道:“不会这么快吧?”

楚月儿叹道:“要是公子这十日内大功告成,剑术威力大增,那朱平漫又算得了什么?”

伍封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叹道:“你当我是神仙么?这么精奥的功夫,哪有十几日便能练成的道理?唉,其实这吐纳术舅父早就教给了娘亲,娘亲又照样说给我听,可惜我闻道太晚,不解其意。若是从便练,何用耽心朱平漫?今日便不用躲在这里练剑了。”

楚月儿道:“听接舆师父说过,你伍家的剑术威震天南,未必便不如朱平漫的剑术。”

伍封道:“可惜先父只教了我七招剑法,七招既不贯穿,又简单得难以相信,不知何故。”他起身使这七式剑招,只见他第一招向前刺出,便算一招,然后是下劈、点击、横抹、斜削、上撩,最后一招仍是一剑刺出,只是剑起时剑刃竖着,刺到尽处剑刃变成横着,一刺之中,剑身转了个方位。

楚月儿想不到这伍家剑法如此简单,也不知道有何用途,伍封凝神良久,道:“这七招剑法我总是搞不懂,如果先父只用如此剑术,何以在吴国被称为第一?”

楚月儿道:“定是这剑招中有些奥妙,只是暂未想到而已。”伍封点头道:“我猜也是如此。月儿,你随接舆先生学过剑术,那剑术是什么样子,让我瞧瞧。”

楚月儿抿嘴笑道:“月儿虽然唤接舆师父为师父,但他并未正式收我为徒。月儿的剑术只怕太差了,也不好意思在公子面前卖弄。”

伍封装出一脸央求之状,道:“那日你施展一手轻功,当真美不胜收,妙不可言。又见你的身形步法甚妙,使起剑来,想来也是好看之极吧?好月儿,快舞剑来让我瞧瞧!”双身捧起“映月”宝剑,递在楚月儿面前。

楚月儿笑吟吟将那口“映月”宝剑拔出来,道:“要是舞得不好,公子千万不要见笑。”站在院中,使开了剑术。

一时间,只见剑光纵横,如同风舞细柳,轻盈飘忽,又如蝶舞花丛,随心所欲,有一种说不出的空山灵雨之感。伍封见到这绝妙的剑法,不禁想起义兄柳下惠的那一曲琴音《听风》,听曲看剑,都有同样这种感觉。仿佛春雨之忧愁、夏阳之炽烈、秋风之萧瑟、冬雪之纯洁,尽由楚月儿手中的长剑描绘出来。最与众不同的,是她惯用左手,使出的左手剑术颇难防御。楚月儿的袅娜身影,在剑光中逸然而飞动,配合上她的轻身功夫,使伍封惊若天人。

剑光敛处,楚月儿收剑回来,却见伍封怔怔地愣,笑道:“公子是齐国的第三大剑手,月儿的剑术,自是不入公子法眼了。”

伍封叹道:“月儿,你这套剑术极为精妙,绝非俗品。虽然你气力较弱,不足以与朱平漫这种高手抗衡,但寻常的剑手,绝非你的敌手。何况,凭你高明的身形步法和轻身功夫,再加上你的左手剑招,既便是遇到朱平漫,或者也足以自保。”

楚月儿听伍封这么赞她,睁大了眼睛,道:“是么?我从未与人比过剑,也不知自己剑法如何。”

伍封笑道:“我已打定了主意,日后与人比剑,便将你带在身边,万一我败了,就靠你替我挣回面子。”

楚月儿知道他说笑,低声道:“公子若肯将月儿带在身边,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伍封道:“看了你这剑法,我便知道朱平漫必会败在我的剑下。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你这老师教我这套剑法的精要以及接舆先生的身形步法。届时我将伍氏家传的剑法、董门剑法、楼无烦的剑法和月儿这套剑法揉在一起,再加上舅舅的空手搏虎,手脚齐施,将朱平漫这头恶狼赶回大漠去,哼!”

楚月儿听他说得充满豪气,为之迷醉,娇声道:“公子的信心真是天生出来的,难道你一生,从来没有害怕过么?”

伍封笑道:“我就怕月儿不在我身边哩!”

楚月儿浑身软,倚在伍封身上,道:“就算公子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的。”

伍封大是情动,在她脸上香了一口,柔声道:“月儿师父,快教徒儿练剑罢!”

他口中说得轻松,却是认真练剑,练了一个多时辰,学会了楚月儿的这套剑术。他见楚月儿巧笑嫣然、细腰堪握,觉得甚为养眼,心中微荡,心中忽然有了主意,道:“你在武技上面特别有悟性,我有一套家传的空手格击之术,威力奇大,你身步轻盈,可以学一学。”

楚月儿点头道:“公子的家传功夫必定十分高明。”伍封笑道:“其实这套空手搏虎之技只有打、突、踢三种基本的招数,分为攻防二技,虽然以拳脚为主,但也可以用掌、指,攻时浑身各处部位都可以是武器,守则以快躲闪和格挡为主,总之接招即是进攻,把握快、准、狠三诀。”他将家传的七十二路“空手搏虎”绝技教给楚月儿,道:“学会练熟之后,招式尽可以忘记,我时候练习时,娘亲常常教我以拳、掌、脚击踢木块,由薄到厚,眼下十寸厚的木块也能以能洞穿。”

楚月儿咂舌道:“十寸厚的木块也能洞穿,这手脚岂非如铁铸一般?这可难练得紧。”伍封笑道:“慢慢练之便成,眼下天下人喜欢练剑,少有空手格击者,我平日里很难找到一个陪练的人,你若学会了,正好时时陪我练习格击之术。”

他一招一式教着,自是趁机在楚月儿身上挨挨擦擦,占些便宜,每每逗得楚月儿脸通红,旖旎动人。楚月儿十分聪明,招式很快就学会,每日陪伍封练习拳脚和剑术,进境甚快。

这日二人练了三四个时辰,伍封丝毫不觉得力乏,收剑回到花亭,喝了一爵酒,坐在一旁看楚月儿练剑。他见楚月儿仍然气力充沛,剑气纵横,心道:“这丫头有着不众不同的武勇,对武技的领悟也快。想是天生的,只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忽想起一事,心道:“虽然我从负重奔跑,体能极佳,但换了以前,练了一天也觉得乏,如今为何气力不减,生力总能源源不绝?”

伍封叫楚月儿叫来,问道:“月儿,为何你这气力源源不绝?不觉得累么?”

楚月儿并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听伍封一问,愕然道:“公子不说起来时,月儿还不觉得。月儿未学会接舆师父教的吐纳术时,练剑久了便觉得累,可会吐纳后,练剑终日也气力不减。咦,为何会如此?”

伍封叹道:“这吐纳之术神奇之极,我们行走坐卧、格斗比剑之中,总是行五呼一吸的‘龟息’之法,是以我们虽在格打使剑,其实也是在练习吐纳,这吐纳之术能够养力,所以气力便能源源不绝,终日不累。”说着又笑道:“这么说来,那朱平漫是必败无疑了,就算他的剑术比我高,但他不会吐纳,只要我一两个时辰,他便会气力衰退,我却不损力气,他焉能不败?”

楚月儿喜道:“如此便最好了。”

伍封在堡中练剑的第八天,伍傲从渠公处带回临淄城中的消息:

齐鲁的盟约已经达成,柳下惠答应正式向吴国递交了放弃抗齐的国书。

各国的使者已6续回国,只有吴使颜不疑、鲁使柳下惠和晋使赵鞅仍留在临淄城中。赵鞅因与田恒商议婚娶之事,暂未离去,而柳下惠之所以留下来,伍封知道那是义兄担心自己与朱平漫之战,要看过这一场比剑后才会放心离去。至于那颜不疑,自从到临淄后便日日躲在驿馆中不出,也不知有何图谋。

田逆则称病在家,不敢出门,连儿子田武的丧事也是在家匆匆举行,葬于田氏一族的坟地。

朱平漫以与伍封比剑为由,静待馆中,一步不出。

田恒却是一如既往,他对田武之死有何想法,从表面上谁也看不出来。

伍封的那座封府已经修葺好了,府中所需全部购置完毕,齐平公还赐了无数珍玩衣被,田恒等一干朝臣都送了不少东西,只有田逆没有任何表示。经过渠公和被离的挑选,庆夫人从民间购了三百名婢女仆佣,令封府充满人气。

楚姬的病势大为好转,已能下床走动,与列九一起打理渠公府上事宜。

伍傲将诸事说完,叹道:“妙公主这些天大脾气,弄得国君寝食难安,几番误了早上的朝议。”

伍封大笑道:“我就知这妮子甚是难缠,国君在她面前,只会头大如斗。傲,你明日在城中大排请柬,千万别忘了朱平漫、子剑和田逆三人,就说后日是我乔迁之喜,大宴宾客,顺便与朱平漫切磋剑技,以助酒兴。”

次日,伍封带着楚月儿进了城,先回封府,果见府中安置妥当,众人问起他练剑的进境,伍封笑道:“有月儿助我,你们大可放心,明日包管让朱平漫唤爹叫娘。”

众人见他数日不见,神采飞扬,信心十足,都大为诧异。

将楚月儿安置妥当之后,伍封便进宫见齐平公。

齐平公朝议刚罢,一见伍封,便如久旱甘霖,忙不迭道:“封儿,你总算来了。先去哄一哄妙儿,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伍封暗笑,心道:“真不知这么多年来,骜叔叔是怎么对付这宝贝女儿的。”直奔公主寝宫,还远在门外,便听里面砰嘭乱响,寺人宫女正面色张惶,一见到伍封,心知救星来了,个个脸上露出笑意,大大地松了口气。

伍封向他们摇了摇手,命他们不要出声,探头向宫内看去,正见妙公主正撅着嘴站在满地的碎破陶片之中。伍封暗吐了一下舌头,溜了进去,恰见妙公主又拿起一个细纹陶瓶要砸下去,忙叫道:“公主!”

妙公主忙抬起头,见伍封笑嘻嘻地看着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伍封忙不迭上前,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道:“公主,为什么要哭呢?”

妙公主怒道:“你为何偷偷溜回伍堡,这么多天不来见我?”

伍封道:“我明日要与人比剑,只好溜回去好好练一练剑术,没时间来见公主。”

妙公主嗔道:“你回去练剑,我就不能陪你么?难道我就不会使剑么?”

伍封叹道:“公主剑术高明,可谁叫公主是齐国第一美女呢?如此美色在旁,便是土雕木偶,也没有心思练剑哩!”

妙公主哼了一声,怒气大减。

伍封陪笑道:“只怪我忘了向柳大哥学那坐怀不乱的本事。不过我想,当日坐在柳大哥怀中的,多半是个丑女。若是那女子有我的乖乖公主一半美色,柳大哥恐怕早以魂飞天外了罢!”

妙公主忍不住“噗嗤”一笑,嗔道:“呸,满嘴胡说八道。既然你怕我分了心神,那你又为何带了月儿去?”

伍封心中叫娘,心知此事确确实实难以解释,暗骂谁人多口,连带月儿去伍堡的事也让公主知道了,支支吾吾道:“这个……,月儿不是会飞么?我这几天便学这功夫,好融进剑法之中。”

幸好妙公主不是善妒之人,释然道:“你练得怎样了?飞一个我瞧瞧行不行?”

伍封叹道:“这功夫难练得紧,想是月儿身轻,方能飞起。像我这么沉重,不要说飞,地上站久了我还怕会压出坑来哩!”将公主手中的花瓶接过,放在一旁。

妙公主格格娇笑,忽道:“我饿了,让人拿饭来罢。”

伍封惊道:“现在好像不是吃饭的时候吧?”

妙公主嗔道:“人家肚饿嘛,这几日都没怎么吃饭,害得父君连华神医也招了来。”

伍封心中大为感动,叹道:“也好,我见了公主,也有些食指大动,一同吃饭好了,反正公主这里的白食我是吃惯了的。”

妙公主媚笑着横了他一眼。

几个寺人上来收拾干净地上的碎片,又有宫女送上了精美的菜肴饭食,两人眉来眼去地吃完了这顿饭。

伍封拍了拍肚皮,道:“公主,你先等一等,我到国君那里打个转便来。”

妙公主大声道:“不成。”

伍封愕然。

妙公主哼了一声,道:“一眼看不到,说不定你又溜了,我陪你一起去。”

伍封只得苦笑,带着公主出了后宫,去见齐平公。

齐平公正与晏缺对弈,见二人进来,大是高兴,妙公主使出了又娇又嗲的看家本事,将齐平公和晏缺哄得心怀大畅,笑得合不拢嘴。

齐平公悄悄将伍封拉在一旁问道:“封儿,你与妙儿说了些什么来,哄得她这么高兴?”

伍封心道:“那种话怎能说给你听呢?”

晏缺笑道:“封儿的本事真是层出不穷,就这么往后宫打个转,便使妙儿变得乖乖的了。”

伍封笑道:“这大抵是一物降一物罢。”

妙公主斜眼瞧着他,嗔道:“什么一物降一物,你是个什么物啊?”

伍封侧头想了想:“大概连田鸡也算不上吧!”

妙公主立时想起那日在牛山上与伍封的说话,媚眼如丝,白了他一眼。

齐平公愕然道:“什么田鸡?”

晏缺笑道:“国君,那是他们两口的秘密呢!”

齐平公大悟,不禁莞尔失笑。

齐平公道:“是了,封儿,那朱平漫这些天果然未再纠缠,明日你与他比剑,应该没有问题吧?”

伍封笑道:“没有问题,明日是我的乔迁之喜,晚间宴请宾客,顺便将朱平漫略略教训一下,免得他视了我们齐国上下。”

齐平公点头道:“明晚寡人与老大夫一起去你府上,看看他如何丢脸。我看封儿几天不见,脸色越来越好,定是剑术大有进境。”

晏缺埋怨道:“封儿,你杀了田逆的儿子,为何不早说?”

伍封奇道:“怎么?田逆闹出什么事来吗?”

晏缺道:“你走的那天,朝议时田逆向国君哭诉,说你杀了他的独生儿子,要国君为他做主。国君不知其原因,吓了一跳。幸好公子高当即出来,将那晚的事情说出来,国君又问过了闾邱明,都道田武卑鄙无耻,暗算在先,你出于自卫才杀了他。连田恒也将田逆骂了几句哩!”

齐平公叹道:“是啊,自那日开始,田逆就称病告假在家,闭门不出,大概是心中记恨吧。”

伍封笑道:“他不敢出门,倒不是记恨,而是怕朱平漫上门找他。”声将被离之计说了出来。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看田恒的态度。若他与田逆沆瀣一气,倒是十分麻烦。”

晏缺摇头道:“我看不会。不知为什么,近日来田恒对田逆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听说为了田武这件事,两人争执得很厉害,田逆称病告假,连国君也到他府上看视,只有田恒未去。”

妙公主有些奇怪,问道:“外公,田相国与田逆争执,你又怎知道?”

晏缺笑道:“外公久不出门,但也不能束手待毙,是以在田氏府中多多少少放有几个我的人。”

伍封心想,田恒对田逆始见不满,多半是由楚姬之事引。叹了口气,道:“此事须得看清楚田恒的态度,日后再慢慢地想办法。”

封府内张灯结采,在庆夫人和渠公的亲自主持下,这乔迁之喜弄得热闹非凡。

前院大堂两旁,左右各自排着四排酒席,每排均有数十张席,此刻,临淄城中的大官卿大都已来赴宴,坐在席上,后排的席当然是供这些官儿所携家将侍卫所用。

伍封是国君宠臣和未来女婿,又与鲍晏两家是至亲,兼且人才出众、年少多金,一众士大夫哪有不尽力巴结的?是以早早前来,此刻正互打招呼,看着堂中轻衣罗衫、袅娜婷婷的歌姬跳舞。

伍封今日换了一套大红衣裳,腰系五指宽的鹿皮革带,头上束着尺高的金冠,站在门前迎接宾客。这身装束,令身高近丈的他越显得潇洒不羁、雄壮异常。

这时,义兄柳下惠的马车到了门前。柳下惠跳下马车,笑道:“兄弟今日乔迁之喜,为兄特来祝贺。”探过头来声道:“朱平漫剑术十分厉害,兄弟闭门练剑多日,是否有必胜把握?”

伍封深喜义兄为人真诚,在如今列国中罕见,握住柳下惠的手道:“大哥放心,弟绝输不了。”

柳下惠虽然心中暗有些担心,见伍封信心十足,知道他不是妄自尊大之徒,放下心来,由家丁带进府中入席。

便听笑声连连,田恒引着数十家将,昂然而来。

田恒从车上下来,笑吟吟道:“封大夫,本相是否来晚了呢?”

伍封笑道:“相国来得正是时候。”声道:“相国,在下正自烦恼,颇有些无颜相见之感。”

田恒愕然道:“封大夫何出此言?”

伍封苦笑道:“在下不心杀了武,今日方知是相国令侄,后悔不已,怎能不大为烦恼、羞见相国呢?”

田恒心中确有不满,伍封一见面便直言相告,倒是大出意外,叹道:“田武为人傲慢,得罪封大夫在先。何况比试剑法,死伤难免,封大夫不必太过介怀。此事以后再作打算吧。”

伍封知道他仍有不满,却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对付他,是以心中矛盾,溢于言表,便道:“虽是情非得意,终是有损相国颜面,以致四下有些传言,道是在下与相国不和,不知相国是否知道?”

田恒怔了怔,叹道:“坊间传闻,不足为信。本相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堵城中愚夫蠢妇之嘴。”

伍封叹了口气,道:“以相国之见,在下是否应该到左司马府上请罪?就怕左司马丧子之痛,不肯见谅。”

田恒哼了一声,道:“田逆教子不严,终至生祸,本相早已对他说过,若是封大夫出了什么岔子,本相唯他是问。”岔开话头道:“听说封大夫今日要与朱平漫比剑,是否确有此事?”

伍封道:“此人处处相逼,无礼纠缠,竟敢向国君索要杀了董梧儿子的凶手,这不是视我大齐无人么?在下只好直接揽了过来,免得他到处生事。”

田恒知道临淄上下,无人不知董门刺客死于田氏兄弟之手,心道:“连城中百姓都知道此事,朱平漫哪有不知的?”叹道:“若非封大夫的挑战,恐怕朱平漫早已找上了田逆吧?”

伍封慨然道:“相国放心,在下今日便为左司马绝此大患。”

田恒盯着他良久,叹了口气,由家丁引着进府去了。

伍封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杀了田武一事,在田恒心中大生芥蒂,一时之间,也不可能化解。

正自愣,数乘马车风一般闯上山丘,车未停稳,一人从车中跃下,正是那彪悍之极的“大漠之狼”朱平漫,后面几乘马车,却是子剑、招来、叶柔等人。叶柔见伍封神采飞扬的样子,眼中一亮。

伍封笑道:“朱先生,数日不见,平安无恙吧?”

朱平漫哼了声,狞笑道:“封大夫苦练剑法,想必是大有进境。”他故意将个“苦”字说得极响,若得子剑那一众门人嗤嗤作笑。

伍封叹道:“朱先生名满天下,想必是盛名无虚,一阵间向先生请教之时,先生万万不可藏私,徒令在下失望。”那是说,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

子剑走了上来,笑道:“封大夫胆色过人,子剑大为佩服。”他那日见过伍封与田武之斗,虽然只是一招,以他的眼力,自是看得出伍封的剑法深浅。他素知朱平漫的本事,知道伍封绝非朱平漫的敌手。心道:“朱平漫人称‘大漠之狼’,天性凶残,与他交手的人,向来无一人生还,一阵间你知道厉害时,连皇天也救不了你。”

众人话不投机,自入府中去了。

紧接着赵鞅带着九个儿子前来,伍封心中对这晋国名臣极是尊敬,恭恭敬敬上前施礼,将赵鞅搀下马车。

赵鞅笑道:“封大夫名震临淄,老夫今日还是第一次同封大夫面对面相谈哩。”

赵无恤走上来道:“无恤对封大夫仰慕已久,可惜封大夫是个大忙人,否则,无恤定要厚着脸皮到府上来,向封大夫求教。”他这里说的“求教”,那是虚心请教的意思。

伍封早听被离说过赵鞅立嗣之事,见这赵无恤衣着简朴,眼蕴神光,年纪比自己只大了几岁,脸上却多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落寞之色,令人大生好感。笑道:“在下过了今日,恐怕也不怎么忙了。无恤兄龙凤之姿,一见便知胸有万千兵甲,令在下大有一见如故之感。无劳无恤兄贵步,明日晚间,在下便携美酒到贵处,把酒畅谈,岂不是好?”

赵无恤大喜道:“如此最好。”

赵氏诸人见他即要与名满天下的朱平漫比剑,却毫不在意,订下明日之约,显是胸有成竹,根本没有失败之虞,这番信心气度,的是一派高手风范。

赵鞅声道:“朱平漫纵横天下,未遇敌手,虽外表粗豪,剑法却细腻诡秘,封大夫千万不要为其外表所误,太过轻敌。”

伍封对他的真诚关怀大是感动,躬身一揖,道:“多谢老将军关怀,在下受教了。”

赵鞅拍了拍伍封的肩头,便如长辈看着自己的子侄一样,又道:“朱平漫凶残无比,封大夫若能一剑杀之,是为天下人除一大害。若是情非得已,千万不可留他性命,否则,以他的性格,必会携董门刺客大举报复,不动则已,一旦动起来,定是雷霆万钧之手段。遗虎为患,诚为兵法之大忌!”

伍封眼中神光闪动,慨然道:“在下本想只将他赶回大漠算了,此刻听老将军这么一说,冷汗暗沁。既是如此,今日就让这‘大漠之狼’命丧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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