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居月诸 出自东方(1 / 2)
晏缺颤声问田恒道:“这附近有何盗贼强人?”
田恒此时镇定下来,道:“在临淄城方面百里之内,绝无强人。即便有强人,就算不认识公主,见了护送的甲士,也应知是宫中的人,避之还恐不及,谁敢去惹?”
齐平公站起了身,道:“寡人亲带甲士去寻。”他不贪女色,自从晏夫人死后,并未再娶。膝下除此一女外,并无其他子女,再加上晏夫人死后,他爱惜女儿幼年丧母,是以对这宝贝女儿宠爱非常。他从莱邑到临淄为齐简公办丧事,女儿却放在莱邑,前两天派人去接女儿来,谁知竟出了这种事?
田恒心思一动,道:“国君勿忧,臣猜公主虽为歹人所掳,必然无恙。”
齐平公忙问道:“怎么说?”
田恒道:“护送公主的甲士有五十人,要一举击杀,一般的歹徒无此本事,定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歹人既然有如此本事,当然不是寻常人物。既非寻常人物,定能看得出公主的身份。他们将公主劫走,必是以公主人质,向国君有所要求。因此,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想办法将消息传来。若是伤了公主,他们岂非白废了这番心机?”
众人听此言有理,一起点头,无不佩服田恒心思机敏。
齐平公虽是心慌意乱,也点了点头。
田逆在下面正自气恼,自从田恒答应他准备为他向国君求亲,将公主娶来给他做妻子后,虽然还未有暇提亲,他心中却早当妙公主是自己的夫人。如今听说公主被人所掳,心中怒极,站起身来,大声道:“国君请稍坐,将愿带一千人马,将公主救回来。”
田恒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到何处去救公主?”
田逆道:“这个……”,一时语塞。
正乱间,一个宫中侍卫抢了进来,伏地大声道:“启奏国君,宫门外有人求见!”
田逆正在气头上,插口喝道:“现在正忙着呢,来了个什么人?凭什么见国君?”
那侍卫战战兢兢道:“那人不肯说出身份,只说的如不秉报,国君知道后必会杀了人!”
田恒眼中一亮,点头道:“国君,这人定是贼党!”
齐平公忙道:“快着他进来!”
侍卫答应,退出了殿,过了一会儿,带进一人来。
那人穿着一件大大的黑袍,用一手遮在脸上,长袖将大半张脸盖住,腰挂长剑,傲然站立。
众齐臣中不少人喝骂:“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带剑上殿?”按各国刑律,带剑上殿均与图谋弑君相同。
齐平公道:“你是何人?见寡人何事?”
黑衣人不语。
田恒打量了那人良久,忽地大笑道:“高无平,你竟敢来见国君,胆子当真不!”
那人一惊,沉吟片刻,放下了衣袖,冷笑道:“高某为什么不敢来?”
众齐臣都认得这黑衣人,原来真是齐国四大家中高家之长高无平。
齐平公忙道:“高无平,莫非是你劫持了妙儿?”
高无平向齐平公施礼,叹了口气,道:“妙公主的确是在高某手中。非是高某有意以下犯上,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
田恒两眼盯着高无平,缓缓道:“莫非你想用公主换回你的一家大?”
高无平点头,冷笑道:“田相心思快捷,所料不错。”
齐平公看着田恒,道:“一万个高无平,也比不上妙儿,不如……”
田恒皱了皱眉头,道:“这高无平犯上作乱,胁持公主,若是今日让他带了家人离去,我齐国颜面尽失,还有何面目与诸国相见?”
齐平公心道:“这也是实情,但妙儿……”
晏缺忽道:“高无平,你何必如此,不如放了公主,老夫厚着脸皮向国君求情,饶你一家大死罪,你还是留在齐国当你的大夫,如何?”
高无平叹了口气,道:“要高某留在齐国,岂非任人宰割?即便晏老大夫和国君不想杀我,恐怕田相也不会放我。”
田恒哼了一声,道:“那好,你想怎么着?”
高无平见大势为己所控,懒洋洋伸了个懒腰,道:“高某一早起来,还未用过饭,先吃点东西再说。”他眼光一瞥,走到闾邱明的食案边上,喝了一声,道:“趋炎附势的东西,滚到一边去!”
闾邱明在艾陵之战中曾任高无平的副将,素来怕这高无平,忙不迭起身,躲在了一边。
高无平大大咧咧坐下,又喝道:“换过觥箸来!”
身旁的两名宫女早吓得变了脸色,看了看田恒,见田恒点了点头,便上前换过了觥箸。
田恒请齐平公和晏缺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道:“高无平,你将公主放在哪里?有何人服侍?公主千金之躯,若是有所损伤,你高氏一族恐怕要因你而绝了。”
高无平慢条施理地拿起长柄斗勺似的铜匕,从鼎中取了几块肉出来,放在身旁的木俎上,用专供割肉的短刀慢慢割开,抓了几片塞入口中,喝了两大觥酒,缓缓道:“就算公主无损伤,田相也不会饶了我们高氏一门吧?”
他这么一说,齐平公更是耽心,忙道:“高无平,妙儿与你并未仇怨,寡人也不曾对你……”,他话未说完,便被高无平打断了话头,道:“国君放心,公主的居处甚是隐密,高某怕有人打搅公主,特地派了三个人侍侯。有他三人侍侯公主,公主恐怕比在公宫之中还要安全。”
田恒冷笑道:“哪三个人?”向站着的田逆挥了挥手,田逆愤愤坐下。
高无平微微一笑,道:“东海的离水岛上有一人,曾单人仗剑,深入海中,杀掉为恶的大鼋,鼋血将海水染红,三日未清。”
田恒吃了一惊,道:“古陶子?”
众齐臣大多听说过古陶子之名,无不耸然。这古陶子是齐国勇士古冶子之后,当日晏婴在世,二桃杀三士,其中一人便是古冶子。这古陶子曾与阚止比剑,欲争那齐国三大剑手之名,交手半日,阚止只是险胜了一招。从此之后,古陶子便隐居起来,据说是潜心练剑。
高无平又吃了一片肉,笑道:“高某让古陶子守在公主屋外,不要说蛇虫虎豹,便是千军万马,也闯不进去。”
齐平公也听过古陶子的大名,与田恒、晏缺对望了一眼,脸色沉重。
高无平喝了一爵酒,又道:“这第二个人,曾经在艾陵之战中,手持八十多斤的丈八大铜戟,率百人闯入吴阵,三进三出,从者尽亡,后来一人与吴将王子姑曹、名将展如战了两百多回合,不分胜负。此战他斩九十六,名震天下,人称是我齐国第一位猛将。”
这一次连赵鞅和范蠡也知道了此人是谁,
田逆忍不住道:“那右司马公孙挥不是死于艾陵之战了么?”
高无平冷笑道:“你当初为一军之帅,命人含玉抬棺而战,不就是想让国、高两家之党尽亡么?那一战我们是败在你这贼子手里,而非吴军。高某本来是想找到公孙挥的尸体厚葬,谁知他竟未死。”
田恒道:“右司马既还活着,你便应该奏明国君才是。”
高无平道:“高某也想这么做,公孙挥却不愿意,因为他要找你田氏兄弟报仇,若非诈死,不易成功。他的长戟使得出神入化,以古陶子的剑术也及不上他,是以高某请他守在公主门外的长廊之上。若要找公主,唯有这一条长廊可行。”
田恒叹了口气,道:“好一个高无平,本相平日看走了眼,竟不知你的府中藏着古陶子和公孙挥这样的高手!”
高无平笑了笑,道:“这两人比起高某请来的第三个高手来,却差得远了,他二人联手,或可与此人一搏。”
殿上众人无不动容。
齐平公忙道:“那人又是谁?”
高无平却暂不答话,从铜豆中舀出肉羹,慢慢品尝,赞道:“国君虽然换了,宫中肉羹的味道却还未变。”
田逆怒哼了一声。
高无平叹了口气,道:“这第三个人,高某见过他用单臂举起过千斤之鼎,这人力气虽大,所用兵器却是又窄又细的长剑,他的剑法造诣如何,连高某也看不出来。”
田恒脸色一变,缓缓道:“天生神力,偏又用极轻之剑的,天下间只有楼无烦一人!”
高无平点头道:“他的名字确是叫楼无烦。”
赵鞅骇然道:“楼无烦?听说此人是楼烦胡人的第一高手,昔年随胡兵攻我大晋,被我军杀退。那一战中,楼无烦一人殿后,出三十一剑,杀我晋将三十一人,一剑杀一人,以致无人敢追!老夫在战阵之上,亲眼见过此人的剑术,当真说得上诡异狠毒,高深莫测!”
高无平道:“是么?高某也见过他使剑,只见剑气纵横,周围花木无一能生,至于如何高明却看不出来,不过,从古陶子和公孙挥眼在的惊骇之色猜想,剑术应该是极高明的吧!”
田恒正色道:“你身旁竟有楼无烦这样的高手,殊不简单,本相觑了你,真是该死之极!”
高无平叹了口气,道:“高某如何请得到他?只不过他卷入了胡人的夺位之战,被迫逃离了胡地,恰好被高某遇上而已。他喜用轻窄之剑,高某家传的宝剑‘精卫’,正是窄长锋利的铁剑,高某将‘精卫’送给了他,他才答应为高某效力。若是他早来数日,高某也不至于狼狈逃出临淄城了!”
齐平公忧心忡忡,向田恒看了过去。
田恒眼珠子急转,还未有良策,高无平又道:“此事须得尽早决断,高某虽然吩咐这三人心侍侯妙公主,但这三人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偏巧妙公主美丽动人,有齐国的第一美女之称,万一高某耽搁久了,这三人见色起意,那就大大麻烦了。”
田恒本想从高无平口在套出妙公主的藏身之地,偷偷派高手救出来,但听了这三人之名,知道齐国高手之中,无人能从这三人手中救出公主,就算知道了地方也是无可奈何。只好长吁了一口气,叹道:“也罢,你命人放了公主,本相向国君求情,请国君放了你一家大便是!”
高无平大笑,道:“田相休要欺瞒高某!高某若是先放了妙公主,你怎会不派人追杀?高某虽有三大高手在身旁,却有大大、老少男女一百多人要照顾,怎好一战?何况一田相的剑术深浅,高某一直猜不透,即便不及楼无烦,想来也差不了太多。若是田相亲自出手,胜败如何,高某没有太大的把握,怎敢冒险?国君可派五十甲士,在我等身后十里跟随,待高某离境之时,便会将公主放回,那五十甲士,正好送公主回来。”
田逆霍地站起身来,怒道:“届时谁知道你会不会放公主回来?”
高无平拈了一片肉扔进口中,道:“高某今日特地趁各国使者在时闯了进来,倒不是想骂你们田氏,只不过是想,若是国君和田相当着众使之面,答应了高某,当然不会出而反尔,惹天下人耻笑。高某离齐,赴他乡隐居,也不敢自坏了名声,否则,何国敢留我这不讲信义的人?是以国君和田相大可放心。当然,田相若是一怒之下杀了高某,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能否在公孙挥他们杀了公主之前找到她就难说了!”
齐平公心中,早就在想:“高氏一族算得了什么?放了便是,就算损及齐国脸面,也无所谓。”却不敢答应,只是看着田恒。
晏缺也是一般想法,对田恒道:“相国,不如依了这贼子,如何?”
田恒心中为难,心道:“放了高氏一族,虽非所愿,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各国使者在场,这么答应了他,齐国脸面何存?这高无平十分可恶,偏偏选在此时闯进来!”
这时,一人从使者座中站起身来,向齐平公施礼道:“君上,外臣有一言,不知君上是否愿意一听?”众人看时,见是越国的范蠡。
齐平公道:“范大夫请说。”
范蠡道:“国高两家是天子亲任的守国二卿,高氏一族,三四百年来世为贵国大夫,也应该有些功劳。如今高无平一人有罪,念他祖上的功劳,不如饶恕了他,逐出齐境便是,这也可见君上的仁慈之心。外臣不才,厚着脸皮为高无平求请,乞君上恩准!”
田恒心中暗暗赞道:“好个范蠡,不愧是越国第一智士!他不提公主之事,只为高无平求请,其实是为我齐国君臣搭个下台阶,我们即便放了高无平,也不算是受胁了!”
殿上众人多是玩弄权术的高手,立时醒悟,暗赞范蠡机智过人,做事漂亮。
赵鞅暗赞范蠡厉害,也道:“君上,范大夫言之有理。君上初登大位,杀人不祥,不如个善心,饶过了高氏一族,也好让天下人知道君上的以德服人的仁政。”
众使见被范蠡拔了头筹,又被赵鞅抢了先,纷纷开口,为高氏求情。
高无平心中却冷笑:“这些人都是些老狐狸,若是公主不在我手中,恐怕都会说我是乱臣贼子,理应诛杀吧?”
田恒向齐平公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
齐平公立时道:“既是众使求情,相国,便放了……”
话未说完,忽听殿门口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父君!”
齐平公闻声大喜,脱口叫道:“妙儿!”
众人一起向殿门口看去,便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站在门前,生得清丽脱俗,娇美动人。
高无平面色大变,惊道:“妙公主!”
这女孩儿正是齐平公的独生爱女妙儿。
齐平公喜道:“妙儿,快过来让寡人看看。”
妙公主蹦蹦跳跳走上石阶,到了齐平公身边。
齐平公握着妙公主的手,笑嘻嘻上下打量,一迭声问:“妙儿,有没有受伤?可曾用过饭?有没有人对你无礼?”
妙公主笑嘻嘻地摇头,齐平公见爱女无恙,这才安心,呵呵笑着,竟忘了问妙公主是如何从楼无烦等人手中逃脱回来。
田恒笑道:“公主无恙而回,实在可喜可贺。”心中却想:“妙公主怎能独自从楼无烦等三大高手的守护下逃了回来?”
妙公主美目流盼,忽看到高无平,娇哼一声,笑嘻嘻走到田恒身边,猛一把揪出田常的美须,道:“哼,右相,你剑术最好,替我杀了这姓高的如何?”
高无平见势不妙,“呛”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了剑来。
殿上众人怕他行凶,但人人身无兵器,不敢上前。殿中侍卫纷纷挥戈,抢上前来,欲与高无平一战。
田恒见殿上不是齐国重臣,便是各国使者,若是高无平胡乱行凶,不知有何后果,忙挥手止住侍卫。
众侍卫各自退回去,眼光却盯在高无平身上。
高无平心中闪过念头,欲杀出殿去,但心中又大为疑惑,不知妙公主如何能从三大高手手中逃回来。这么一犹豫间,早有甲士守住了门。
高无平哼了一声,干脆坐了下来,将剑放在案上,剑柄紧挨在右手边,心道:“无论如何,殿中诸使节都是空手,我只须胁持一人为质,便可脱身。”
齐平公却不理会殿下的变故,只是打量着爱女,笑道:“妙儿,休要胡闹,现在他不叫右相,而是相国。”
田恒被妙公主揪着胡须,哭笑不得,忙道:“高无平这贼子得罪了公主,自是该死之极!”
殿上众人见妙公主娇憨可爱,无不会心而笑,唯有高无平面若死灰,却被田逆死死盯着,也不敢硬闯出殿。
妙公主放了手,又扑到晏缺身边,撒娇道:“外公,你后院的果树熟了没有?”
晏缺老怀大慰,笑得合不拢嘴,道:“妙儿不在,果树怎敢熟?”
妙公主道:“这姓高的带人杀了护送我的甲士,将我关在一间旧屋里,十分可恶。”
田恒道:“是啊,公主,你怎能偷走出来?”
妙公主道:“哪能偷走出来?这人派了三个恶人守在外面,叫什么楼无烦、公孙挥和古陶子的,我亲眼见他们杀那些甲士时,凶恶得紧。这三人虽不敢对我无礼,却生得丑陋可怕。我只好乖乖地在房中,也不敢出声。”
齐平公奇道:“那你怎么又能离开?”
妙公主道:“我在房中有一个多时辰,便听外面有打斗之声,从牖往外看去,却又看不见。过了好一会,打斗声由远到近,忽听门外一声大叫,打斗声便停了。忽地门被人踢开,一人站在门口。我吓了一跳,便问:‘你是谁?’那人也问:‘你是谁?’好一阵才知道这人是来救我的,我这才跟着他逃走,乘他的车回来。”
齐平公忙道:“那人是谁?”
妙公主俏眼闪动,对齐平公道:“父君,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齐平公忙道:“什么事?寡人答应你便是。”
妙公主道:“我初来临淄,你得让我明日四周去看看。”
齐平公道:“明日我派侍卫陪你去便是。”
妙公主道:“有侍卫跟着,有什么好玩?那人救我出来,你便让他陪我去玩。”
齐平公皱眉道:“那人是何身份?找个素不相识的人陪你,怎么可以?”
妙公主笑道:“封哥哥怎会是素不相识?”
齐平公和晏缺惊道:“那人是封儿?”
田恒却道:“鲍封?他……他有这么大的本事?”
被离在台下一惊,心道:“原来救公主的人是伍封!他竟然如此了得,实是意想不到!”
齐平公又惊又喜,对妙公主道:“封儿在哪里?我一早派了人去请他母子,至今未来,你怎不让他一齐来?”
妙公主道:“我叫他来,他怎会不来?只因庆姨让他给父君带了一壶酒来,结果为了救我,被古陶子那人打翻了酒壶,不好空手入宫,幸好他在渠公府上存有几壶,此刻已经赶到渠公府上另取。他脚程比我快得多了,想必就要赶到。”
齐平公喜道:“你庆姨命他送了酒来?妙极,妙极!”
妙公主嗔道:“哼,一壶酒就让父君这么高兴,我看父君心中,庆姨的酒比我还要紧得多吧?”
齐平公笑道:“胡说,怎能混为一谈?”
妙公主道:“父君,明天让封哥哥陪我,好不好?”
齐平公点头道:“好好好。”
正在这时,侍卫来报:“启奏国君,鲍封在殿外求见。”
齐平公大喜道:“快着他进来。”
殿外靴声响处,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这人约十六七岁年纪,虎目如电,剑眉入鬓,身高一丈,肩宽腰窄,生得雄壮挺拔,健硕异常,披着一身大红锦袍,头戴尺高金冠,往那里一站,神气摄人,如山之峙、如渊之深。
被离认得,这人便是曾经救过他的那位当街祭灵的少年,也是伍子胥和庆公主的儿子伍封。
齐平公笑着招手道:“封儿,快过来。”
伍封大踏步走到台前,向齐平公施礼。
妙公主飞身下台,站在伍封面前,双手插腰,嗔道:“你将我送到宫门口便溜了,是不是想躲着我?”
伍封苦笑道:“公主厉害得紧,在下纵是躲在天脚底,恐怕也会被公主揪出来,明知道如此,怎敢去躲起来?”
妙公主娇笑一声,嗔道:“你知道就好。父君说让你明日陪我在临淄城游玩,哼!我看你敢不敢不答应!”
伍封叹了口气:“陪公主游玩,其实是件美事,在下怎敢不答应?”
妙公主笑道:“这还差不多。”一把抓住伍封的手,道:“来,陪我到后殿去聊聊。”
伍封忙道:“不忙,你先去,我猜国君和田相多半有事要问我。”
妙公主大恼,道:“怎么?和我在一起很烦么?我偏不走,看你能怎么办?”
伍封苦笑道:“公主,你总要换身衣服吧?”
妙公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见颇有些灰尘,哼了一声,道:“你可不许走,我去换了衣服来!”
田恒招来宫女,带妙公主到寝宫换衣,岂知妙公主才转入后殿,忽又如鸟般折了出来,伸出一只手向伍封道:“拿来!”
伍封一愣,立时醒悟,道:“适才在殿外,我已请侍卫将那口‘精卫’剑送到公主的寝宫。”
妙公主笑道:“算你了。”笑吟吟地入了后殿。
众人无不大惊,楼无烦的剑竟被他们所得,莫非这子年纪轻轻,剑术竟真的能胜得过楼无烦?
田恒知道伍封母子与齐平公母女甚有交情,对齐平公道:“国君,便请鲍封坐在臣身边,如何?”
齐平公喜道:“最好,最好!”
立刻有宫女将一方食案高举过头,放在田恒的案旁,另有若干寺人抬了几具盛着各类肉食的铜鼎放在案边,再有宫女端着盛羹的铜豆、斗勺、爵、觥、箸、壶、匕、俎、刀等物放在案上,又有二人拿着盘瓢为伍封浇水洗手。
忙了好一阵,伍封才在案后坐了下来。
田恒问道:“鲍封,你怎知道公主出了事?”
伍封摇头道:“在下并不知道,只是奉了母命,送一壶酒给国君为贺。在下从伍堡起身,车马行过一片树林,听到林后有人厮杀。在下便想,都城附近,怎会有厮杀之声?一时好奇,便趋车去看,只见到数十尸体和一座空的香车。在下心想,定是有盗贼作恶。正这么想,便听到远处有人声,遂将车马驶进林中。见到有十数人拿着树枝,清扫道路,以除去车辄和蹄印。在下不敢惊动他们,便下了车,又怕有人偷走了酒,只好提着酒壶悄悄跟着他们到了一个旧村之中。那村中并无人迹,在下见到一两幅写着‘跖’的旗帜,心想此村定是被大盗柳下跖洗掠过,以至村民不见。在下找了半天,却见村中有一座大废宅中冒出烟火来,便悄悄潜了过去,打晕了宅门口的士兵,甫一进去,便有些后悔起来。”
田恒问道:“怎么?”
伍封道:“在下才入宅中,便见一人在院中练剑,剑法惊人。在下剑术平平,是以不敢招惹他,心中便有了主意。悄悄将被打晕之人的外衣除下,披在身上,将他藏着草堆之后。自己扮作他的模样,将壶中的酒洒了些在地上,使酒气弥漫开来。”
高无平在台下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古陶子这人什么都好,只是生平好酒,这可麻烦了。”
伍封道:“不一会,酒香溢到院中,那人停住了剑,走了出来,他没有认出在下,以为我是自己人,喝道:‘你这子,此时竟敢饮酒,好生大胆!’便要一剑刺下。在下低着头道:‘且慢,今日死便死了,将军让的饮完这一壶酒再动手,如何?’那人见在情愿不要命,也要饮酒,不免有些奇怪,道:‘这酒……,唔,香得古怪,你从何处得来?’在下道:‘这是酒可是人间极品。’那人忍不住,将剑插入鞘中,一把将酒壶抢了过去,灌了两口,道:‘果然是美酒……’。在下心忖:‘此时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一拳向酒壶打了过去,酒壶碎裂,在下的拳头穿过了酒壶,重重地击在那人胸口。那人猝不及防,当时便一命呜呼了。”
田恒脸色微变,道:“古陶子被你一拳击毙?你的拳头……可真是有些名堂。”
伍封续道:“在下知道这一下必瞒不过宅中之人,便拔出了剑,直闯了进去,谁知在长廊之上,遇到了右司马公孙挥。公孙挥挥着一丈八尺长短的铜戟,恶狠狠地问道:‘你杀了古陶子?’在下吓了一跳,才知院中那人原来是古陶子,忙道:‘原来是右司马在此……’,在下当时心想:‘人人都道公孙挥已在艾陵之战中战死,原来他还活着。他堂堂右司马却非要诈死,其中必定有所图谋!’虽不知其是敌是友,却不敢不心提防。公孙挥果然持戟向在下攻来,在下只好与他交手,战了一会,在下的长剑被他一戟击断,他因而大意起来,被在下用断剑杀了他。”
殿上众人无不动容。
伍封又道:“在下长剑已折,只好提着公孙挥的长戟再往里面走,转了两个弯,便见长廊尽头有一间房,紧闭着门,门口有一个胡人把守住。那胡人见了在下,便扑了上来,手中舞着一柄细窄的长剑,在下见他的剑术了得,若论剑法,在下定敌不过他,何况在下手在拿着的是公孙挥那一支又长又重的铜戟,怎与他斗?只好挥着铜戟,朝他手中的剑猛砸。这胡人多半是怕在下砸坏了他的剑,不敢用剑挡在下的长戟。在下见大占便宜,一番猛砸,长廊中地方狭,那胡人退到门前,再也躲不开,只好用剑格挡,剑戟便要相交之时,那胡人却略有犹豫,手中的剑缩了一下,露出破绽来,被在下一戟打碎了头。”
高无平在台下忍不住又道:“好厉害!”
众人心中无不暗赞伍封的心智身手。伍封说得虽然简单,其中搏斗之恶,人人都可想见。
田恒击了一下手掌,赞道:“好厉害!”
伍封道:“田相过奖了!在下与那胡人打完,心中大是后悔。”
田恒奇道:“你后悔什么?”
伍封苦笑道:“在下一时好奇,便追了上去,谁知连遇三个高手,每一人都比在下要高明。幸亏在下有一点运气,侥幸获胜,可剧斗了半天,连究竟生了何事也不知道,还将家母要送给国君的酒打了,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便被这三人杀了。在下心想,无端端与这样的三人打一仗,岂非胡闹之极?不免有些后悔。又不知房中还有什么高手,反正是豁出去了,索性一脚踢开了门,便听里面有人道:‘你是谁?’在下也问了一声:‘你是谁?’忽觉这声音颇熟,仔细看时,原来是妙公主。若非妙公主相告,在下又怎知高无平竟敢劫持公主?”
田逆哼了一声,道:“若是将知道公主有难,也会冒死去救的。”
赵无恤坐在席中,一直未说过话,这时忍不住道:“那是不同的。若是他知道被人劫持的是公主,然后冒死去救,那倒罢了,可他救人之际,根本不知道是公主有难,甚至连被劫持的是谁也不知道,却敢以身犯险。那是天生侠义,令人好生相敬。”
众人听赵无恤这么一说,均点头称是,连那冷口冷面的颜不疑也点了点头。赵鞅笑道:“无恤之言甚有道理。”
田恒叹了口气,对伍封道:“你孤身一人,竟能连毙古陶子、公孙挥和楼无烦三大高手,当真是非同可。以此战绩,你足以列为我齐国三大剑手之一,胜过那死鬼阚止!”
齐平公大笑道:“不错,不错,阚止已死,齐国三大剑手仅余相国和子剑先生二人,不成样子,你便顶上这第三大剑手的名号吧!”
伍封忙道:“国君,这怎么可以?”
晏缺笑道:“封儿,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你以真本事获此荣称,何必推辞?”
伍封苦笑道:“在下怕的是日后定有不少欲一战成名的剑手,来找在下比武,岂不糟糕?”
齐平公笑道:“你今日立了大功,何况你鲍家有功于齐,令兄鲍息自阚止之乱后,便不辞劳苦,领兵驻守卫境,助卫君以防蒯瞶,至今未回。寡人便封你为大士,受命于大司寇晏缺老大夫,掌齐地之刑法。如此一来,还有谁敢无端找你比试剑术?”
田恒脸色微变,自昨日齐平公即位以来,齐之官职,尽由田恒所安排,齐平公从未自己拿过主意,此时不问过他,便封伍封为大士的官职,心中颇有些不快。
不过,这田恒确非常人,转念又想:“大士之职,执掌刑律,掌刑者以大司寇为主,然后便是大士,大士之下,又管有士师二十人,各在要邑,这子不通刑律,职位虽不算极高,实权却不!何况此人与晏缺这老家伙本就极好,晏缺身为大司寇,若再有这子帮手,甚是难搞!”想到此处,笑道:“甚好!国君封他为大士,正是应该。不过,本相还有个主意,鲍家在平定阚止之乱中,居功至伟,却未得封赏,今日鲍封又救了公主,更诛杀了高无平叛逆一党的几个贼,大士之职,委屈了他,不如加以下大夫之爵,再升大司马鲍息为上夫夫,使他鲍氏一族,一门二大夫,岂不妙哉?”
以齐之官爵,主要采取周制,却另有变化。按周之制,天子封诸侯以国,诸侯封卿大夫以家。天子所封诸侯,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各守其封地以成国,起初国土不足五十里者,叫着附庸,也算是国。
各国之君,封卿大夫以家,凡入卿大夫之爵,便为各家,可食采邑,这便是贵族。卿大夫世袭,以一子相嗣。
若是出身贵族之家,或是未必生于贵族之家、无卿大夫之爵而有官职,那就是士。士农工商为四民,士为四民之,但多因有职权,是以农工商三民常常将士视为贵族,只不过是贵族之中最下等者。
贵族以下分为三种人:城内外称“国”,士为“国人”,居城之郊,分有良田,闲则耕地,战则执兵为甲士,他们一般不纳租税,只献军赋。
四下村落称“野”,农户多是平民,称为“庶人”或“野人”,农耕以纳税赋,工商之户多与其相同。
国野相对,称为乡遂之制。
贵族有皂、舆、隶、僚、仆、台、圉、牧等各级奴隶,官府也有奴仆,多由罪人充任,男称隶臣,女称隶妾。
齐是大国,应有卿三名,也称卿士,上、中、下三大夫各五名,大夫均由国君任命,而三卿本应由周天子亲自任命,但如今王制渐毁,三卿也变成国君任命了。
齐国的大夫仍如王制,但卿爵稍异,除了分为上卿、亚卿和下卿之外,还有客卿一爵,不在王制之中,却享受下卿一级的食邑。
爵分贵贱,官分职权,是以各国都按大不同设了许多官职,名称虽不尽同,职权却大致相似。
齐国官职之中以相为最高,原分左右相,现由田恒一人独相,称为相国。相以下是大司马、大司寇和大司空。大司马为军中最大的官,大司寇执掌刑律,管束诸官,大司空施各地农政土木。有大夫之爵者均可求见国君,或者参与朝议,一般封有官职。
齐国官职中还有各城的都大夫,虽也叫大夫,却是职位而非爵位。都大夫属地方官,管理各地城邑。大士也是官职而非官爵,虽有实权,却与都大夫一样,只能算士。
齐国上大夫、中大夫和下大夫是爵位,但若不另加官职,其实并无实权。因此,上大夫、中大夫和下大夫其实只不过是个身份而已。鲍息原来虽是中大夫,若没有大司徒这个官位,则什么权力也没有。是以表面上看起来下大夫身份比大士要高,实则无甚权力。
齐国相国之下官职,政有司寇、司空、都大夫,军有各级司马。这些官职大多由卿大夫担任,因职多于爵,是以大部分都是士。如今田恒官职为相国,爵位是亚卿。
齐平公看着伍封从长大,又无子侄,向来当伍封为子侄一般,本就想封伍封为下大夫,日后赐以采邑,又怕田氏不悦,才封他一个大士的官职。听田恒这么一说,正合心意,笑道:“相国之言,甚合寡人之意,便赐伍封为下大夫。”
晏缺暗叹了口气,口中却道:“正好,正好。”
伍封却苦着脸,心中叫苦。他一向喜欢自由自在,不愿做官,如今齐平公当着众齐臣和各国使者封他为大夫,若是拒绝,岂非大损齐平公脸面?只好跪地谢恩。
齐平公笑道:“封儿,噢,鲍……封大夫,寡人知你不喜做官,你若是不愿参与朝议,不来便是。不过,你有下大夫之爵,进出宫门,也方便些。你与妙儿自便玩得好,寡人一直想……”
田恒吓了一跳,暗叫不妙,听齐平公之意,大有将妙公主许配给伍封的意思,忙打岔道:“国君,逆贼高无平现仍在殿中,请下令擒拿!”又向田逆使了个眼色。
田逆也醒悟过来。他先前见妙公主与伍封甚是亲昵,早就蹩了一肚子气,此时瞪了伍封一眼,站起身来,向齐平公道:“国君,不如便请鲍……封大夫擒拿高贼,也在各国使者面前,显示一下齐国第三大剑手的本事。”因鲍家之长鲍息也是大夫,众人叫鲍息为“鲍大夫”惯了,此时叫伍封为“鲍大夫”,却不好区分,便学了齐平公,干脆叫伍封为“封大夫”。
伍封先前说过杀掉楼无烦等三大高手之事,田逆是怎也不信。虽然妙公主确给伍封救了回来,但其中难说不是别有隐情。伍封年纪,怎么厉害,也未必胜得过楼无烦去。高氏世为齐将,这高无平的剑术一向了得,足可列为齐国剑手前十名之内。田逆这么提议,其实便是希望伍封败在高无平手下,出个大丑。
殿上众人虽也有些怀疑,却没有田逆心中这般念头,只是想看一看伍封的身手,究竟是如何的高明。
齐平公对伍封却深信不疑,声问田恒道:“相国,这高无平的本事,与那什么楼无烦相比如何?”
田恒笑道:“高无平怎比得上楼无烦?那是大大不如!”
齐平公放下心来,对伍封道:“封……大夫,寡人命你去擒拿高无平,如何?”
伍封笑了笑,道:“国君有命,微臣怎敢不从?”站起身,缓缓走下台去。
晏缺忙道:“封大夫,你用何兵器?”
伍封朗声笑道:“对付此人,何必用兵器,在下便用这一双空手擒他!”
殿下众人无不讶然,不少人心中都想:“这子狂妄自大,竟敢以空手对付高无平这齐国名将!”
殿中只有被离知道伍封有空手搏虎的技击本事,这是来自昔年吴国第一高手王子庆忌,后人都说王子庆忌若是不死,剑中圣人支离益便算不上天下第一。伍封的功夫得其母所授,虽未必如乃舅般能空手裂虎,但得自庆忌所遗秘法,定是厉害无比,因此对伍封空手对敌并不觉得奇怪。
高无平心道:“我苦练剑术四十多年,这子竟敢空手对我,实是自寻死路!”又想:“这子深得国君宠爱,擒了他来,也可为质,与国君换我的家眷!”从案上提起了剑,站起身来。
伍封缓缓走到高无平面前一丈多远此停了下来,打量着高无平,摇了摇头。
高无平见他满脸都是蔑视的神情,怒道:“你这子练过几年功夫?竟敢视高某!”
伍封叹道:“殿上众人,仅你一人有剑,你是否正在寻思,以为大占上风,随便捉一人为质也可脱身?”
高无平见他一语便点中自己心中所想,暗吃一惊,道:“高某擒住你这子便足够了,何必他人?”
伍封摇头道:“枉你为将门之后,行事却胡涂得很,以致古陶子、公孙挥、楼无烦枉死,居然还敢口出大言,可笑之极!”
高无平怒道:“谁知你用什么诡计将公主救了出来?他们三人是如何死法,未必如你所言!高某用兵多年,你休想以言辞惑我拼死之心!”
伍封笑道:“你说错了,在下只不过想告诉你一件事,那三人其实是死在你手上!”
众人见这二人并不动手,反而言语争战,大多不解。但田恒、范蠡、赵鞅、颜不疑等人却知道,高无平此时身处绝地,欲拼死一斗,是以斗志极盛,此时与他动手,颇有不利,伍封便是以言辞灭其斗志。
高无平奇道:“这三人怎是死于高某之手?”
伍封笑道:“公孙挥的铜戟长达丈八,重有八十多斤,挥洒有力,能敌万人,你为何让他守于长廊之中?那长廊狭窄得很,纵算他是勇贯三军的勇将,戟法也施展不开,威力不及往日三成。你若是让他守于院中,那院中宽敞得很,便有千军万马,他的长戟展开,恐怕也无人能入。这是否是你之失呢?”
高无平心中一沉,点了点头,道:“不错,高某让他守住长廊,确是不当。”
伍封道:“楼无烦的剑术,诡异狠辣,步法又快,接近刺客一类,最适合在长廊之中,进退之间,尽展他剑术的诡异莫测之长。他却让他守在门口,只能进,不能退,若非他的步法施展不开,在下又怎能以重戟狂砸得手?何况这种爱剑如命的人,本就不宜给以宝剑。他那柄‘精卫’宝剑,似是你家传之宝吧?你赐他宝剑,正是最大的失策,你若是给他一柄寻常的铜剑,他反能尽展所长!廊中死的便不是他,而是在下了。你能用人却不能知人,才有此过失!”
高无平鼻尖上冒出了细汗,低头道:“这……”
众人听伍封说得极有道理,无不对他另眼相看,才知这少年不仅勇武,而且还大有智计,非同一般剑士。
伍封又道:“古陶子这人,本事或不及公孙挥和楼无烦,但他力大过人,下盘又稳,若是站在门前,在下无法迫得他后退一步!何况他是个一勇之夫,无谋之辈,若是守最后一关,在下闯到他面前,他就算再蠢,也会因在下过了两关而不敢大意中计。你却让他守在院中,被在下略施计便杀了,空有了一身本事。”
高无平神色黯然,浑身冷汗沁出。
伍封冷笑道:“你有如此过失,竟还敢只身闯入宫城来,实在是愚蠢之至了!你若是守住公主,命一卒送来书信,又怎会如现在般身处死地?楼无烦三人有你在旁,也会联手抗敌,怎会由得在下一步一步闯入?何况国君新立,又一向心慈,若是要杀你高氏一族,早就杀了,怎会等到今日?可今日却不同了,即便国君与相国不想诛你高氏一族,你却因劫持公主,又来宫中闹事,将齐国君臣、各国使者不放在眼里,实在是该死之极!你高氏一族的性命也为你所断送!你高家仕齐近四百年,如今因你而灭族,九泉之下,你如何去见高氏的列祖列宗?”
高无平手中的剑微微颤抖起来,他忽地抬头,满脸青筋绽露,嘶声道:“住嘴,住嘴!”飞起一脚,将脚下的食案踢起,爵觥坠地,一片刺耳之声,那方食案“呼”地一声向伍封飞出。
食案飞到伍封面前,便听伍封大喝一声,双手一分,“咔啦”一声,这张沉木食案竟被他用一双手生生的撕开。众人骇然,不知伍封的手不知练过什么功夫,木案在他的手中,竟如薄帛般被他撕开。
忽地剑光一闪,高无平手中的剑从被撕开的桌间如蛇一般疾探出来,向伍封刺去。伍封微微侧身,右手如电般贴着剑身探出,一把抓住了高无平的手腕,轻叱一声,用力一抖。
只听“喀喇”数声,高无平一声长叫,右臂被伍封这一抖,骨头从肩往下尽数被震碎,“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伍封只轻轻一推,高无平怎禁得起伍封的神力,倒退七八步,跌倒在地,抱着右臂缩成一团,再无反抗之力。
伍封叹了口气,对殿中侍卫道:“拿下他吧!”
众侍卫上前,将高无平擒住,绑成一团。
殿上众人无不骇然,田逆张大了口,吐出舌头,忘了收回来。
谁都想不到,高无平这齐国名将,在伍封空手之下,竟于一招间便重伤被擒!众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却听殿角有一人鼓掌道:“封哥哥好厉害,你这一手功夫,非得教我不可!”
众人看过去,原来是妙公主已经沐浴更衣回来,站在殿角,恰好将这一场打斗看见。
田逆哼了一声,声道:“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田恒瞪了田逆一眼,对伍封道:“封大夫果真了得,以高无平的剑术,竟被封大夫空手一招制服,委实高明,看来,齐国三大剑手之号,应以封大夫为第一!本相一向自视甚高,也得甘拜下风。”
伍封摇了摇头,道:“相国过奖了。其实,在下实未见过相国的剑术,但也猜得出相国的剑术,绝对不简单。别人的剑术如何,在下从其步法举止上也可看出一二来,但从相国身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便如不会剑术的人一般,但相国偏又是齐国的第一剑手,当真是深不可测。”
田恒心中暗惊:“此子大不简单,若是能收为己用,胜过犰委千倍!”笑道:“封大夫实是奇才,可惜本相只有二女,若再有一女,定要许配给封大夫!”
妙公主走了过来,瞪着大眼打量着伍封,也不说话。
伍封苦笑道:“公主,你这是……”
妙公主嫣然笑道:“今日总算见了你的真本事!来,陪我出去玩儿。”
伍封声道:“公主,今日是国君即位的大日子,怎可……”
齐平公笑吟吟道:“封大夫,你便陪妙儿出去走走吧!否则,今晚寡人非给这妮子缠得没时间睡觉不可!”
殿上众人都笑。
伍封只好答应道:“是。”
妙公主拉着伍封的手便往外走,她这纯是自然而然,伍封想将手抽回去,但当着众人之面,又怕太着了痕迹,反而不好,只好跟着公主往外走。
这时,众侍卫正将高无平双手往后剪着,执绳欲绑。高无平的右臂表面上是好好的,其实臂骨尽碎,侍卫将他的右手往背后一拉,已疼得他浑身冒汗,但这人也十分硬气,竟是一声不吭。
伍封看见,心中不忍,停下了脚,轻轻从公主手中抽回了手,对侍卫道:“他右臂已经无用,何必再捆?”走到高无平面前,解下高无平的腰带,打了个结,将腰带作成一个绳圈,挂着高无平的脖子上,然后将高无平的右臂轻轻扶起,挂在脖子上。
高无平满脸是汗,眼中却露出一丝感激之色。
侍卫将高无平另一手捆着背后,押了出去。
妙公主与伍封一齐出殿,妙公主道:“封哥哥,你刚才这么做,是干什么?”
伍封道:“他的臂骨碎了,这么挂着,可以稍减疼痛。”
妙公主笑道:“原来你对敌人也心软呢!”
伍封摇头道:“他得罪了公主,是齐国的罪人,却不是我的敌人。”
妙公主嗔道:“他是我的敌人,难道还不是你的敌人?”
伍封叹了口气,道:“这也怪不得他。你想,他一家大被相国所擒,他只身逃在外面,若是出了齐国,谁也找不到他,但他为了家人,却宁愿冒险。如此爱家之人,本性也坏不到哪里去!”
妙公主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喂,你说我们今日,到哪里去玩?”
伍封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公主,怎么还如此贪玩?”
妙公主笑道:“那又有什么?封哥哥,我有个主意,今日我们不坐车,骑马去城外逛逛如何?”
伍封笑道:“骑马是胡人的习惯,你以公主之尊,怎能如此?让人看见,岂非失礼之极?”
妙公主奇道:“去年你教我骑马,说是方便快捷,还说若是骑马作战,说不定还胜过兵车,今日为何反而不让我骑马?”
伍封苦笑道:“那时是我们两人闹着玩的,今日却不同了。骜叔叔已经是一国之君,你是齐国公主,若是象胡人般骑马乱跑,太不成样子。除了胡人,你见过谁骑马的?”
妙公主想了想,笑道:“要不,我们便坐车出城,到了城外,再骑马如何?我在家中天天骑马,哼,你今日推三推四的,定是骑术毫无长进,是以不敢和我一同骑马!”
伍封摇头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只好这么着吧!”
伍封与妙公主策马在临淄城西南的牛山上,这牛山并不甚高,是齐地八景之中有名的美景,齐国的名臣管仲、鲍叔牙和晏婴都葬于此山之中。
牛山形状如牛,山腰处有大片平地,妙公主策马在山腰来回跑着,忍不住格格的笑,伍封奇道:“公主,你笑什么?”
妙公主笑道:“我笑那些侍卫,听说我们要骑马的时候,又奇又怕,样子十分古怪。”
伍封也笑道:“公主命他们不要跟来,他们不敢违命,又怕公主有失,样子哪有好的?何况你堂堂公主,偏学胡人骑马,听起来实在有些骇人。”
妙公主笑声慢慢歇了下来,忽地叹了口气。
伍封奇道:“你为什么叹气?”
妙公主道:“我是在想,日后出入之时,总有大批侍卫跟着,时时要摆出一幅公主的排场,否则便是失礼,恐怕再难象今日这般,自由自在地骑马出来了。”
伍封点了点头,道:“不能自由自在,想起来也有些烦人。”
妙公主道:“日后我闷起来,便命人找你陪我,你再不得找藉口推辞不来!”
伍封苦笑道:“齐国这么多人,公主为什么非要我来陪你?”
妙公主叹道:“如今你是齐国三大剑手之一,少年英雄,今日若非是你陪我,那些侍卫怎敢放心让我骑马离开?他们是想,有你在我身边,即便有什么危险,也有你照看。若你不在,我就算打死他们,他们也会巴巴地跟了来。”
伍封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公主能这么想,看来是长大了些,稍稍懂得了一些道理,不再是已前一样的女孩儿了。”
妙公主嗔道:“什么叫‘稍稍懂得了一些道理’?我一向便是大有道理的,只是你这人怪得很,总是借故躲着我,才不知道罢了。”
伍封忍住笑,奇道:“原来如此,为何我一直看不出来呢?”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嗔道:“哼,父君、庆姨和你总是当我是孩子,其实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伍封笑道:“是极是极,公主今日已经长大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国君便会要给你找一个名门子侄当夫君了。”
自从三年前父亲伍子胥将他送来齐国后,庆夫人为避夫差和伯嚭耳目,比他晚了几月才到齐国来,其间鲍息见他初到齐国,满嘴的吴语,怕他被人识破,便与渠公商议,将他安置在临淄西面百里外鲍家的邑地之中,庆夫人入齐之后,因修伍堡要些时日,也与他一起。那时候庆夫人和伍封母子便认识了公子骜父女,伍封和姜妙儿都是十余岁年纪,正是少年贪晚之时,便常在一起玩,三年下来,向来开玩笑惯了的,谁知此刻伍封这一句话,妙公主却怔怔地起愣来。
伍封问道:“公主又在想什么?”
妙公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宁愿不当这个公主。”
伍封奇道:“为什么?”
妙公主叹道:“我怕父君日后将我嫁到哪一国去,给哪个老头子国君当君夫人,整日陪着老头子,那便糟了。”
伍封心中一惊,叹了口气,道:“原来公主真的长大了!不过我想,国君这么宠爱你,怎会将你嫁给老头子?就算要将公主嫁到他国,多半也会为你挑一个少年英俊的国君。”
妙公主摇了摇头,道:“当日我姑婆婆少姜最得我曾祖父的宠爱,不还是嫁给了吴国的太子波?曾祖父和姑婆婆虽不愿意,又能怎样?结果我姑婆婆嫁到吴国未一年便病死了。”
伍封叹了口气,知道她说的是齐景公之女少姜。
那时吴王阖闾在孙武和父亲伍子胥的辅佐下几乎灭了楚国,威震天下。阖闾的长子公子波被立为太子,阖闾派大夫王孙骆向齐为太子波求婚。那时齐国的名相晏婴和名将田穰苴已死,朝无良臣,边无良将,齐景公只有幼女少姜未嫁,不敢得罪吴国,只好将少姜嫁到吴国,送婚使者便是大夫鲍牧。齐景公爱女畏吴,送女上车时,大哭道:“若是寡人有晏婴或田穰苴一人在,又怎会将你嫁到吴国去?”少姜到吴之后,一心思念故乡,日夜号哭,不久抑郁成病。
吴王阖闾怜之,乃改造北门城楼,极尽豪化,更名为望齐楼,少姜每日登楼北望,不久病逝,临死求葬于虞山,可见东海。是以虞山之上有齐女墓,又有望海楼。少姜死后不久,太子波忆妻成病,不久也死了,伍子胥上奏吴王阖闾,立了太子波前妻之子夫差为太子。
鲍氏与伍子胥结为兄弟,也从那时鲍牧送少姜入吴时的事情。
两人想起此事,慨然而叹。
妙公主幽幽道:“我虽为父君宠爱,但年纪大了,终是要嫁人的,届时又怎由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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