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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偷摸哭,没人知道(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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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连在黔丹山驻扎的时候说是休整,其实全连八0以上都在病床上躺着,在七峰山阻击的时候,死钉在高地上的阻击部队的伤亡是按分钟计算的,到第三次战役结束,湛连撤下来的弟兄只有七十七个人,迫炮班班副老陶和4班长李炎山都牺牲了,后来抱川的野战医院床位有限,这才把湛连转移到了这里。

等湛江来五人被收治后,在黔丹山的这幢长长的砖房一时传来含蓄的嬉笑声,湛连的兄弟们互相望着,在医生和护士的穿梭下默默向湛江来致意。

老宋在蓝皮日记中说:那一天我们没有相拥而泣,就连磨盘都没有放肆的举动,我们只是床对着床,互相以笑容庆幸活着的相聚。

从首批入朝到第三次战役结束,湛连牺牲在朝鲜战场的总人数已经接近三百人。窗外的细雪还在飘舞,湛江来望着这些老的、新的面孔有些恍惚,长长的病房点着六具炉子,炉子上的烧水声与股股蒸汽,似乎让他感到自己身处在幻境之中。

“战争结束了吗?”

他在心里这么想,接连几天,团以上的干部都陆续回国整训了,东西两条战线的高级指挥官远离了朝鲜战场,他不知道部队会不会往下打,据说聚集在西线战场的基层战士一直想把联军赶到海里,这样他们就可以尽快回国与家人团聚。

眼看着就要到春节了,熬过战役的老兵最想的就是回家,在半夜的时候,湛江来经常听到有人哭着说梦话。有的想爹妈,有的想媳妇,也有的一遍遍说着自己放牛的娃——别淘气,别掉在水沟里,别给娘添麻烦。

有的时候一个人哭,长长的病房里就回响起一片片低沉的抽泣声,每到这个时候,湛江来就盖住棉被紧紧抱着骨灰袋,心里疼的像被人拧住了一样。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也许是牺牲在战场,也许是为信仰的事业奉献自己的一生,可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苏垛所期望中的有情之人,他忽然觉着苏垛应该就是他梦呓中的雪山神女,自己所奢侈的感情承诺似乎是对她的暴殄天物。

她爱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湛江来觉得自己不配,他一遍又一遍的想未来会怎样,却怎么也勾画不出来。

在黔丹山休养一周后,除了高烧不退的石法义,轻伤能下地的都跑去医疗点之外的大山呼吸新鲜空气,这些老兵油子有个相同的病症,那就是多动症。

在联军撤到三七线以后,曾经在三八线以南的原住民都被李承晚连哄带吓地赶到了南方的大海边,在黔丹山区没有走的老幼病残舍不得赖以生存的蜂箱,便死活留了下来。

他们一直害怕志愿军会如李承晚说的那样虐待他们,可是中国士兵没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残忍,接触之后,他们甚至感觉这些士兵有点缺心眼!

书里乖就是个例子,他在七峰山把鞋子打丢后,一直在赤脚上绑着破布条,在山林中

拎着榔头帮南朝鲜老头修补蜂箱。一来二去,老头看他像个精神病似的对蜂箱自言自语,就在自己家里拿出一双新的棉鞋叫他穿上。

后来这一老一少混的还挺熟,虽然都不知道各自在说什么,可是比划比划就明白了,有时沟通复杂了,书里乖就在雪地上画画,歪歪扭扭地指着地上的胖妞说:“我媳妇!媳妇懂撒?新地!新媳妇!可漂亮了!懂?”

还有的如刘三处,自己闷得慌就挨家挨户的门前除雪,拎个工兵铲也不知道冷,一天下来把全村的雪都给铲干净了,吓得警卫班战士又把雪盖上,说是怕敌机看到不正常,要是拉下来两个牛粪蛋就够炸的了。

人家南朝鲜的老太太听到就不乐意了,死活拉着刘三处去家里坐坐,看着这个棒伙子出了一身汗,夸他比自家的驴都强……

磨盘更闲不住,每天天还没放亮就去林子里砍柴,到了晌午,砍的柴禾都能盖一座粮仓了。这个事让驻村的保卫干事知道后,就和湛江来研究把磨盘借了去,反正两米高的汉子憋得慌,那就帮着刨一下防空洞好了,呆着也是呆着,要不留着干什么?

最悠闲的是杨源立,这老子整天在屋里看书,后来雷泽生接到部队下发的《十项纪律注意》,就跟他闷在一起学习党的新精神新指示,有时意见相左了就互相指着骂娘。

老宋看大家伙各忙个的连枪也不摸了,就蹲在医疗点门口抽烟发愁,他一根接着一根琢磨这事,怎么觉着都不太痛快。

湛江来这一阵养的不错,看老宋挺愁的就陪他蹲在一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狗撵猪——天天过地稀了糊涂的呢?”

“你娘个屁,俺合计这仗还打不打了?你瞅瞅他们,整天像个闲孙子似的多没劲!”

“哟,你这是打上瘾了呗?没仗打了还不乐意了?”

老宋递给他一支烟说:“俺说大头,俺觉得有点不正常,咱是不是应该给军委去封信?团级以上的干部都回国整训了,万一敌人反扑过来谁能指挥?咱这不是干等着捱枪子么?你再看看他们都什么德性了?一个个想回家吃团圆饭,你说俺就不想吗?俺婆娘死的早,俺家大子连个媳妇还没有呢……要么就接着打,要么就回国算了,成天整这鸟事不痛快呀!”

湛江来吧嗒着烟头,说:“你是指导员,你的思想工作没整明白跟我咧咧有屁用?我管的是揍架,什么扯淡的闲事你问上边去,不过你说的事确实很现实,我也看出来了,如果我是麦克什么老瘪犊子玩意,肯定不会错过现在的时机,要是打回来肯定能吃个胖子。”

老宋问:“怎么呢?”

“什么怎么呢?你是装傻还是被炸迷糊了?现在西线突在最前面的部队就是一把草籽,哪个鸡崽子不想吃头把米?”

湛江来这么一说,不仅让老宋恍然大悟,就算是当前的形式也形容得极其通透。

第三次战役之后,西线军团在三七线构建了一个“凸”字型的防御区域,整个战线的两翼分别是北朝鲜人民军各部,而这两翼的兵团不仅是防御部队,还扮演了岸防的角色,面对东西联军舰炮的轰炸和渗透,北朝鲜人民军别说是南进,就是保护两翼安全都谈不上。

而位于整个正面战场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则在此时西线突出,东线滞待,就如湛江来所说的,突出去的西线部队就是一把草籽,拥有雄厚工业能力的联合国军队在飞机坦克炮舰的支持下,凭什么不吃掉这把草籽?

最有意思的是,几乎败退到中朝边境的北朝鲜军队还在没完没了的休整,志愿军在三个月内连打了三场战役,这些已经休整了将近一个季度的人民军却仍旧没有投入战场。

北朝鲜人民军主力部队要“养精蓄锐”,这个说得过去……可是湛江来琢磨这事觉得有点不地道。

整个战线推到这里哪一场不是拿人命垫的?志愿军两个兵团在没有后勤保障和接替部队的情况下连续打了三场战役——到了现在,北朝鲜人民军提出自己的部队继续休整,正面战场仍旧由志愿军负责,甚至提议志愿军即刻发起进攻战役!

湛江来就合计,你妈的朝鲜兄弟,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难道我们就不是亲妈生的?

如今他看不到部队轮换的迹象,唯有叼着烟头看书里乖和南朝鲜老头修补蜂箱,他想早晚还得打一仗,只是在这之后,他和老宋谁都没想到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且不论战争的时机与否,在智慧蜂房休整了七七八八的湛连,现在最要命的问题就是补给;弹药不足、棉衣棉裤棉鞋都没有,一天两顿干巴巴的炒面还得就着凉水吃。

因为太靠近前线,过多的炊烟会引来敌机,所有驻扎在这里的战士都以村民的开灶为准,热水都得偷着喝。

就连雷泽生都觉得憋屈!常常嚷嚷——要么干到釜山去,要么就在这里生蛆算了!

老宋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虽然现在面临补给的不足也有些沮丧,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就和老乡商量,以人力换针线,先把破旧的棉衣棉裤补上。

雷泽生知道这事之后有些感动,后来也想开了,这辈子什么苦没吃过?但是战死之前怎么也得穿的立立整整的,于是软磨硬泡地先让老宋帮他补补衣裤,原因是不想自己光荣之后被西方记者拍那些衣不遮体的狼狈照。

于是在这个快过春节的当口,湛连能动弹的老兵开始上山砍柴,要么就帮南朝鲜的老乡修补房屋,换回来的针线都交给老宋;这个“当妈”的指导员挺不容易,缝缝补补地看得村里的老太太都直发愣。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支部队?要吃没吃,要喝没喝,针线都得自己饿着瘪肚子拿柴禾换,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士兵,以至于这些逃不掉的南朝鲜老头老太太自发地把家里的棉衣棉裤偷偷地堆在医疗点的门前——而令他们惊讶的是,第二天早上推门一看,这些衣裤装在筐里又被放了回来。

每当看到这样的情景,湛江来的心里就发酸,弟兄们南征北战把能吃的苦都吃遍了,现在眼瞅着要过春节了,可战士们连一双下地的鞋都没有,每个人都面临着第二次非战斗冻伤。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好几次憋的要吐血,可就是没办法。

枪嘎子一直是湛江来的心头宝贝,有人说他是连长的拜把兄弟,也有的说这俩人压根就是亲哥俩。至从这子的眼睛被鬼子抠伤后,他就担心嘎子这辈子再也摸不了狙击步枪了。

后来嘎子的左眼结了疤,握着老莫辛劝湛江来说,他现在更准了,狙击手长俩眼睛多余,现在正好。

磨盘就逗这子,说:“别看瞎了一只眼,这倒更像爷们了,”

枪嘎子受伤后确实成熟了不少,平时说的话也少了,有时他郁郁寡欢,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偷看那封略带香味的情书,虽然大面积的字迹不认识,可是知道四个“我喜欢你”的字就可以了。

他不求别的,就想在战后一心一意地和这位朝鲜闺女喜结连理,所以闲下来就有一句没一句地问湛江来,究竟什么时候这场仗才能打完。

湛江来挺愁的,他心里知道枪嘎子肯定在山包肉搏的时候受到刺激了,尤其是崔的牺牲,更让他觉得对不起崔智慧。

此外,哪个狗娘养的说狙击手长两个眼睛多余?都恨不得多长几个眼睛呢,那是这孩子懂事,安慰自己这个没用的连长呢。

于是这些大大的事让湛江来郁闷到了极点。

这一天清早,湛江来看见二排排长宝力道偷偷地在没人的屋子里发愁,就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原来是宝力道的脚太大了,鞋打丢了后一直捡护士们丢下的绷带缠脚,只是现在该好的都好了,绷带已经捡不到了,别人穿剩下的鞋又不对他的脚码,冰天雪地的,双脚肿得通红通红的。

湛江来这下可再也受不了了,你说什么汉子也遭不起这罪吧!

你可以让宝力道去炸碉堡,可以让他一个人深入敌后执行敢死任务,可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老兵冻死在这里!

他起身就去找老宋,后者正在村民的家里缝棉裤呢,装着破衣烂袄的竹筐被湛江来一脚踢飞。

他吼道:“你妈的还绣花呢?你的兵都要冻死在这里了!你赶快把补给的事落实喽!再不给物资,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屋里的老头老太太看他凶神恶煞的,抱在一起直哆嗦。老宋拉着湛江来往外走,一边赔不是一边关上门说道:“俺的祖宗!俺都上报很多次了,现在部队首长都在国内集训,首批物资都在平壤,再忍几天肯定就转到这里来了,你可千万别干傻事行不行?”

“还得几天?我听说要转到我们这里的物资又送到利川前线去了,难道我这里不是前线?难道我这里不是汉江战区?你少他妈跟我扯没用的!立刻!马上!你是用跑的还是爬的我不管!你亲自去给我要来!”

老宋知道这王八犊子的驴劲又上来了,只好去后勤联系上级,可湛江来是什么人?他知道老宋上报也没有用,便转身去找驻村的保卫干事,问这一带有没有北朝鲜的游击队。保卫干事姓徐,徐干事就说加平一带的游击队已经南下了,和黔丹山偶有联系。

这下湛大头就乐开花了,心里合计现在跟打游击一样,没枪没粮管鬼子要不就完了,眼看着要冻死了,还装什么大瓣蒜!

他让徐干事联系一下游击队,然后风风火火地找来杨源立,这老子一天到晚在床上看书,早就把他烦坏了。湛江来说:“你在八班和9班挑几个能干仗的,跟我出去走一趟!”

杨源立一听要出去,就咧着嘴笑道:“早他娘的憋不住了,我这就叫铜炉和佛爷准备去。”

等到傍晚,十来个湛连精锐拎着卡宾和波波沙在联络人的带领下涉过了汉江。

他们和游击队碰头后,队长朴泰康皱着眉说,现在南边的敌军开始向北渗透了,他们经常遇到股的美军侦察部队,这些游击队的老兵一致的观点是——联军有大规模反扑的迹象。

湛江来说他这事管不着,他的连队需要的是物资,如果游击队有情报他们可以一起敲了这样的目标,然后大家坐下来五五分成。

没错,土匪的买卖……

而这完全是天上掉馅饼的事,老朴咧开嘴笑着不住点头,傻子才不答应呢!

当天午夜,湛连精锐和北朝鲜游击队在南汉江设伏,不仅劫了一批联军补给,还俘虏了一个美军上尉,这功劳要是在严格军事意义上讲,那绝对是要挂大饼的,可是湛江来合计来合计去,他们此来可不是上级给的军事任务,说不定回去就得挨枪子,不如当个顺水人情把美军上尉交给游击队算了。

老朴觉着湛江来这人挺仗义,亲自和部下开着三辆补给车驶到了汉江边,又扛着物资回到了智慧蜂房。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湛江来虽然感到疲惫不堪,可是这些缴获来的美制物资完全是有意义的。

他踹开屋子就奔着水缸去了,咕咚咕咚地喝完一舀水,转身一看那些大眼瞪眼盯着他的老兵,不由咧开嘴笑道:“还他妈瞅啥呀!物资在外面,把自己裹严实了再来见我!”

老兵们至从来到朝鲜头一次看他这么乐呵,就蜂拥着跑了出去,一看满箱满箱的各色物资都要掉下眼泪了。

没有打标志的美军御寒大衣、棉裤、大头鞋子,甚至还有五个手指洞的手套,老兵们像是逛市场似的找寻自己的尺码。他们还不知道,其实这批美军物资是圣诞节之后,联军派发给本国士兵的剩余物资,都是没人要的东西。

由于物资不少,除湛连以外,在村里的警卫排和后勤也套上了新衣物。

老宋在蓝皮日记里是这样记载的——同志们很高兴,但是我却很担忧,没有军事指令出动一个班以上的部队进行袭扰,连长的头上无疑又悬了一把铡刀。军事上我保持沉默,可是心里却十分高兴,因为战士们穿暖和了比什么都强……

那天中午,兴致勃勃的宝力道和佛爷在林子里打了两只野兔,村里的老太太帮着熬了一大锅兔肉汤,全村几百来人都乘了一缸子,油水虽少,但似乎都品尝到了一种希望。

到了晚上,后勤方面转给湛连一个邮包,老宋拆开后乐坏了,原来是老兵们在横村时拍的照片,里面还附着一张便签。

便签上写了短短几个字——谨以此献给最可爱的人!

老宋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笑容凝固了,他蹲在没人的角落里抱着包裹呜呜地哭,他突然间感到这些照片没有办法派发下去……当初在横村的近二百来条汉子现在仅仅剩下了十二个。

不知什么时候,湛江来叼着烟头在老宋面前蹲了下来,他说:“哭鼻子了?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一样没出息……”

老宋抽泣着没吱声,湛江来一把搭上他的肩头说:“偷摸哭吧,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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