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啊理还乱(2 / 2)
其实,从得知阿飞新作的第一天起,朱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想要一睹为快。毕竟街坊邻里都说,阿飞的这本书和过去大不相同,不仅人物刻画得生动有趣,剧情也格外跌宕起伏,男主“公子十三”更是很快跃居成为武陵城中的新晋“国民相公”。
朱妹几番纠结下,找有姐妹借来了话本后,便一口气翻到了最后。然而,吸引她的却不是光芒万丈的男主公子十三,而是男主的好友江如鹤多年来默默守护心上人的暗恋故事。
和自己的好友相比,江如鹤容貌平平,出身更是普通。身为武林盟主家中厮的他,却爱上了武林盟主的女儿,‘江湖第一美女’江雁儿。即便在故事的一开始,江家就遭人迫害家道中落,在他眼中,江雁儿依旧是天边的星辰,山顶的白雪,只可远观,不容沾染。
他暗中保护她帮助她,甚至亲自将她送到心上人怀抱中,却不让她知道一分一毫。公子十三曾替他不值,他却笑道:“她若心中有我,眼中便自然看得到我。若心中无我,我纵然成天在她眼前,于她而言,我也不过等闲众生中的一个,和千千万万个旁人并无差别。既然做不了最特别的那一个,其他的又有何异?不如就这样远远看着她,守着她,于我而言,便是最好。”
在第一册的话本中,二人的故事只开了个头,却让朱妹看过之后沉默了很久。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江如鹤或许就是阿飞本人。
她忽然想起很早以前,自己不过随口提了一句,隔壁马栏村的桂花糕味道很不错,第二天傍晚,就见阿飞大汗淋漓地捧着那盒桂花糕,出现在豆腐摊前。她才知道,为了她的一句话,他竟一大清早就出了门,翻过了整整两座山头,去到马兰村替她将东西买回,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还有一次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天气酷寒,滴水成冰,她穿着厚厚的袄子却依旧禁不住不停地打喷嚏。阿飞见状,便将自己房中的碳炉搬出来,放在她的脚边。她本想拒绝,阿飞却说自己屋里碳炉多得很。碳火散发出的温度很快温暖了她的手足,然而几日后,大雪消融殆尽,气温转暖时,她却听闻阿飞染了风寒。
回忆一旦打开了闸门,许多过去不曾留心的细节,就如同潮水般破闸而出,渐渐变得澄澈明朗,清晰如昨。
自己开心时阿飞眼中的笑意,自己难过时阿飞眼底的慌乱,自己生病时阿飞的焦急与忙乱,自己和他在一起时,他眼中灿若明星的光芒,以及光芒中映出的自己同样璀璨的笑靥……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或许,一切早已明朗地呈现在眼前,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庸人自扰了。
于是鬼使神差地,今天,她出现在了姜记脂粉铺的门外。隔着门内的人流如织,人声鼎沸,她却照例一眼看到阿飞。他被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间,虽然忙乱紧张,可整个人却是从未有过的熠熠生辉。
朱妹站在街角做了一万次心理建设,决定不管不顾地找他说说话,可当她鼓起勇气准备走上前去的时候,却见阿飞签完了最后一册话本后,便急匆匆地起身离开。
朱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转为几分失落,几分懊恼。恰逢有人路过和她打招呼,她却如同被人窥破了心底秘密一般,低下头,急匆匆地走了。
此时此刻,来到这无人的河边,朱妹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下来,只是心中交缠的情绪依旧纷乱如麻,让她不知所措。
如今的阿飞已是武陵城中炙手可热的“武陵飞飞生”,他眼中还会有自己吗?二人不曾来往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否已经开始的自己的新生活?自己再去主动找他,他还会搭理自己吗?
剪不断,理还乱。
想到这里,朱妹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急切的呼唤:“妹,妹!”
朱妹双眼微微张大,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便见阿飞正匆匆忙忙地从远处跑来。他显然是跑得急了,在朱妹面前站住脚后还一直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朱妹眼底已经有了惊喜之色,犹豫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话要对你说!”阿飞鼓起勇气开了口,然而在和她对视的瞬间又明显不知所措起来,他擦了擦额前的汗,伸手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最后忽然蹲下身,从草地里捡起一块石头道,“我、我想问问,这块石头是你掉的吗?”
不远处,似乎传来一声闷响,似是什么栽倒在地的声音。
墙角边,姜如意扶着腰起了身,低声骂道:“这阿飞话本挺会写的,怎么实际操作烂成这样?!”
害得她刚才一激动,脚下打滑,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然而话音刚落,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季十三情急之下扶了她一把,此时此刻,她整个人几乎就靠在他的怀中。尤其是抬头说话的时候,彼此间的距离已然近到令人发指。
而季十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光沉静而专注,没有半点平素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姜如意甚至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倾身朝自己吻过来……
这种想法让她立刻有些慌乱,下意识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故作镇定道:“那个……阿飞这样能行吗?”
季十三闻言,笑容渐渐恢复如常。
“看这样子,我教他的,他是一句都没记住啊。”他朝阿飞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扬眉,神情里却不见半点着急的模样。
“临门一脚的事情不会也能被他搞砸吧?!”姜如意扶额,转念一想,道,“不行,得让明和景公子他们出马了!”
说着,她抬眼望向对街的楼。二楼的回廊上,明和景玉卿接收到眼神示意,很快朝她比了个手势。
随后,二人一起弯腰,从脚边拿起一个装满花瓣的簸箕,开始往楼下撒花。
花瓣纷乱如雨下,如梦似幻,实乃营造氛围之利器。如此少女心满满的点子,自然是姜如意的得意之作。
然而很快,她发现自己理想中的唯美景象并没有出现。
花瓣,撒歪了……
因为无法事先确定朱妹会去哪里,所以撒花瓣的地点也匆忙间临时选定的,离两个当事人有点距离,故而怎么撒也撒不到人家那里去。
美是挺美的,但人家朱妹压根就没看见。
姜如意急得上火,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便朝着楼上使劲比了个扇扇子的动作。明立刻会意,转身进了屋,不消片刻便抄出一把巨大的蒲扇,开始用吃奶得劲儿拼命扇。
立时间,花瓣随风而去,如蝶般翩跹,纷纷扬扬,落满了朱妹的周身。
刹那间,如同置身于一个红粉梦境。
“花瓣雨?!”朱妹摊开手掌接住几片,眼底满是惊喜之色,然而及至抬头四顾时,景玉卿和明自然是早已有所防备地躲了起来。
藏身暗处的姜如意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招烘托气氛的法子原本是想等阿飞开口表白的时候再恰到好处地切入,但事急从权,如此这般提前一下,也算成功转移了朱妹的注意力,挽回了几分刚才的尴尬局面。
现在只希望阿飞能赶紧想起属于自己的台词,好生生地把自己的心意说清楚。
转过头,见季十三正看着自己,她心里一时得意,便冲他扬眉道:“我这法子不错吧!”
季十三笑而不语。
然而,话音刚落,让姜如意吐血的一幕就出现了……
下一刻,只见明扇扇子的力道没有控制住,猛地一下打在景玉卿的手肘上。景玉卿猝不及防,手中装满花瓣的簸箕脱手而出,在空中抛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最后,不偏不倚地扣到了阿飞的脑袋上……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
景玉卿满脸自责,明悔愧难当,而季十三则微微扬眉,一副惊奇不已的样子。
姜如意绝望地捂住了眼睛,感觉自己幼的心灵实在无法承受这尴尬又悲剧的一幕。
阿飞,我已经尽力了,接下来请你自求多福吧……
却没想到,接下来传入她耳中的,竟是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姜如意忙透过指缝朝那边看去,只见朱妹替阿飞取下簸箕,又一下一下替他捻去粘在头发上的花瓣,动作轻柔,眼底更溢满了忍俊不禁的笑。
阿飞则窘迫得满脸通红,正傻子似的在原地杵着,大气都不敢出。
他这模样终于逗得朱妹笑出声来。她把簸箕塞回到阿飞手里,道:“这花瓣是你准备的?”
“嗯……”阿飞声如蚊哼。
“还准备了什么?”
阿飞看不出她笑容隐藏的意思,只能两眼一闭,抱着必死的心老实作答:“吹曲子……用来、用来烘托气氛,但好像用不上了……”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是么?这听起来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法子呀?”朱妹眉眼弯弯。
“是十三哥帮我想的,”阿飞说完意识到失言,又急急补充道,“不过是我、是我请他帮忙的!”
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请误会朱妹喜欢看霸道王爷,到请季十三和姜如意帮忙写话本,乃至抢夺段青尧人气的前前后后都和盘托出了。
墙角处,季十三抱着手,“啧啧”地直摇头,“这阿飞,卖队友卖得半点也不含糊,以后必定是妻管严。”
话音落下,被姜如意轻轻打了一下。
“嘘,正是关键时候呢,别说话。”她压低声音道,与此同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飞和朱妹,神情专注。
季十三顿了顿,声音里似带着几分懒意,“妻管严,倒也不只他一个。”
姜如意神情稍稍一滞,却只作没听到。
而那厢,交代完一切的阿飞的神情已经近乎悲壮,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闭眼等死了。
谁料朱妹看着他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狡黠的笑意。
“所以,”她眨了眨眼,问,“你方才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问题明知故问,答案也同样呼之欲出。
“我、我……”
阿飞心中的弦立刻绷紧,紧张得无以复加。他握紧了拳,涨红了脸,然而支吾半晌却依旧没能成功说出第二个字来。急得姜如意在墙角顿足捶胸,恨不得冲上去替他代劳。
直到朱妹再度轻笑出声。
“罢了,不逼你了,”她忽然一把拉住阿飞的手,转身往回走,“回去吧!”
“回、回哪儿去?”阿飞提线木偶般被她拉着,失去了一切反抗能力,只觉得脸红到快要冒烟。
“呆子,当然是回你的药材铺啊!我都多久没去了?”朱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哼道,“还有你写的那个话本,第二册我还没买到呢,后面发生了什么,你得好好给我讲讲!”
阿飞似恍然几分,忙用力点头,“好、好的!”
“哦对,尤其是那个江如鹤,他和江雁儿后来到底怎么样了,有终成眷属吗?”
“当、当然……”
“嘿嘿,你老实说,江如鹤是不是就是你自己?江雁儿是不是就是我?”
“啊?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
朱妹边和他着说话打着趣,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变得明显。
原本心里再多的不安和惶恐,在看到阿飞本人的刹那,都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也许只因那一刻她已确定,阿飞还是过去的阿飞,并没有任何变化。而自己,也同样如此。
之前让她心神难安的种种猜测,果然只是庸人自扰。
其实,她不必一定要听他亲口说什么。
因为答案,早已存在于他的一举一动中,也同样,存在于她的心里。
眼看着阿飞跟个二愣子似的被朱妹牵走,嘴角还挂着一丝过于明显的傻笑,经过自己这边时连个眼神都忘了给,妥妥一副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样子,姜如意忍不住哼哼了两声,道:“重色轻友,回头定逼他去珍馐坊包一桌满汉全席犒劳一下咱们!”
话虽这么说,但亲眼见证阿飞得偿所愿,她心底还是格外开心的。
偏偏此时,骤然一阵风起,猛地灌进二人所在的这逼仄之所。姜如意匆忙侧身避开风沙,却蓦地对上了身后季十三的双眼。
季十三抱手靠在墙边,之前散落在地的花瓣,被风卷起,高扬,纷扬地洒落在他的身上。乱花如雨中,他额发微乱,衣袂翻飞,正含笑凝视着她。
虽在笑,可眼底却并无笑意。
被灼伤一般,姜如意下意识便挪开了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可一颗心却在胸腔里疯狂跃动,难以平息。
一定是她看错了。否则,怎么会觉得季十三带笑的眼中,竟暗藏着几许不易觉察的黯然呢?
可她却无法否认,方才那一幕是太过惊艳的画面,惊艳到足以让人猝不及防间……怦然心动。
气氛忽然又凝滞起来。尤其当阿飞的事情圆满解决后,彼此间便失去了最后的借口和掩饰,四目相对时,便只剩了寂寂无言。
末了是季十三打破沉默。
“娘子这撒花的点子,委实不错。”他伸手拂去身上的花瓣,声音恢复了固有的轻松。
这话中,似有双关之意。
姜如意不愿细想是否被他窥破了什么,她强自镇定了心神,若无其事地笑道:“可惜相公替阿飞想的那些说辞没有派上用场,否则定会更加顺利。”
“说辞,哪有什么说辞。”谁料季十三却笑了笑,道,“我只告诉了他四个字:自由发挥。”
姜如意本意只是调侃,未曾料到答案竟如此出乎意料,不禁一下子愣住了。
季十三将她的惊讶收入眼底,缓缓道:“套路万千,都比不过真心一颗。诚然阿飞不善言辞,不解风情,可他对朱妹质朴真挚到近乎笨拙的感情,才是最可贵的,不是么?阿飞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最真实的他,这其中,不该有半点虚假作伪的痕迹。”
他话说得缓慢,一字一句如同素手拨弦,尾音袅袅,却在姜如意的心中激起无比震荡的暗涌。
“那你呢?”她忽然抬眼看他,语气中是抑止不住的咄咄逼人,“你又是怎样的人?又可有虚假作伪的痕迹?”
最真实的你,究竟是怎样?
这下轮到季十三愣住了。他双眼微微张大,好一会儿,目光才和缓下来,化为唇边一抹自嘲的笑。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顿了许久,突然自嘲一笑,“又何必明知故问?”
姜如意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死死盯住他,“那终究只是别人的说法,我、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季十三垂下眼,突兀地沉默下来,于是空气再一次凝结成冰。
直到明的声音咋咋呼呼地从远处传来,“连阿飞那种木头桩子都能收获心上人,景公子,你说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爱情……”
循声回头,见景玉卿和明正一道朝这边走来,姜如意匆匆后退一步,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却还是被心思细腻的景玉卿发现了端倪。
他微微眯起眼,盯着姜如意看了片刻,眼中写满了疑惑和关切。姜如意招架不住,只得动作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大声道:“总算是把这事儿搞定了,总算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回家回家!”
话音落下,甩开一干人,径自离开。 filsarilhl125601256040535750八3八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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